第四十五章 斬其爪牙,神秘來客
壽安院裏,老太君坐在上座,臉色陰沉。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大夫人進來後,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堂中央的秋明月。她眼神迸射出陰冷的光,又是這個小蹄子。然,當她的目光落在一直躲在秋明月身後,一臉驚怕的秋明絮身上的時候,頓時目光一縮,眼底閃過害怕和慌張。
那跪在地上的婆子一見到她就像見到救星一樣,連忙哭著爬了過去。
“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大夫人狠狠的瞪著她,沒用的東西。
她避過那婆子,對著老太君恭謹道:“兒媳給娘請安。”
老太君臉色極其難看,冷笑一聲。
“林氏,你當真好手段,竟敢如此虐待秋家子嗣。這般毒辣心腸,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大夫人心中惶然,麵上卻故作無知。
“娘在說什麽?兒媳聽不明白。”
老太君冷哼一聲,突然對那跪在地上的婆子喝道:“刁奴,說,誰指使你欺淩打罵十小姐的?你若敢有半句虛言,我立刻就命人將你拖出去打死。”
那婆子嚇得臉色一白,哭道:“冤枉啊,太君,您不能憑五小姐一麵之詞就這樣給奴婢定罪啊。”她以手掩麵,暗中看了大夫人一眼。見她臉色平靜,眼神卻極為陰冷的掃了過來,她心中一跳,哭的更大聲了。
“今日五小姐莫名其妙的來到後院,命丫鬟毒打奴婢,又將奴婢捆綁至此。奴婢人微命賤,主子有命不敢不從。可…可五小姐的確冤枉奴婢了啊。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淩十小姐啊。”
秋明月嘴角扯出一抹冷翳的弧度,好,很好。不說老太君冤枉她,偏生句句指責自己如何欺淩打罵下人,毀自己清譽。今兒個若她就此裝聾作啞不辯駁一句,即便由老太君做主救了秋明絮,隻怕日後恃強淩弱、刁蠻惡毒的名聲也永遠伴隨她身上了。
老太君也是聽得生氣,曆喝一聲。
“閉嘴。”
那婆子正哭哭啼啼,冷不防被老太君這麽一喝,倒是真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站在大夫人身後的秋明蘭突然上前,蹲在秋明絮身邊,一臉的驚訝。
“十妹妹,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一邊拿出手帕給秋明絮擦拭著她臉上的汙漬,一邊又滿眼心疼的關切道:“怎麽這麽瘦?衣服也這麽破爛。母親每個月不是讓人給你製裁了新衣嗎?”
秋明月眼神悠然一冷。秋明蘭真是好心機,一番話不僅在老太君麵前表現了她對妹妹的關切慈愛,又暗指秋明絮穿得破爛來見老太君,可謂失禮至極。也從另一個方麵罵她秋明月沒有教好妹妹。第三,顧左右而言他為大夫人脫罪。
古代嫡庶分明,身為庶女,吃穿用度比起嫡女來不知相差何幾。嫡女每個月都要裁製兩次新衣,而庶女,三個月才有一次。
好,很好。秋明蘭的心機,她從來就知道,經過上次那件事後,她更加不會小看她。
老太君皺眉,似乎也有些不悅。
這時候,原本一直畏怯的秋明絮慢慢抬頭,眼神怯怯的看著老太君。
“我…我沒有新衣。”
老太君眼神又沉了下去,秋明蘭卻驚呼一聲。
“怎麽可能?”她似是詫異,而後像是想到什麽,回頭瞪著跪在地上的婆子。
“你說,是不是你克扣了十妹的新衣和月例?好你個大膽的刁奴,居然敢貪汙主子的東西。”她氣得站了起來,想也沒想就一巴掌打在了那婆子臉上。
那婆子被打得一怔,大夫人也一怔,而後眼裏就露出不悅來。
“蘭兒,住手。”
秋明蘭卻豁然回頭,目光清亮而黝黑。
“娘,女兒知道你一向寬容仁厚,可是這個刁奴居然敢忤逆主子欺上瞞下,欺淩十妹至此,實在是可惡。還好今天被五姐發現了,如若不然,十妹還不知道要遭她怎樣淩辱呢。娘身為秋府當家主母,為秋府操勞十幾年,將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若不懲治這個刁奴,傳將出去,不知道內情的,怕是要誤會您了。”
大夫人心裏咯噔一聲,忽而明白了女兒的用意。蘭兒這是,棄車保帥。
她眼眸微閃,而後裝作一臉大度又心傷的看著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婆子。
“周嬤嬤,你是府裏的老人了,做事利落又認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將照顧十小姐的重任交予你。不曾想,你居然陽奉陰違,不僅暗中克扣十小姐的用度,居然還敢毆打她。你…著實辜負我一番用心。”她別過頭,似是不忍。
“若非五小姐今日偶然發現,還不知道我那可憐的明絮要遭你怎麽虐待呢。”她說著眼裏含了淚花兒,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麵色淒然而愧疚的對著老太君道:“兒媳禦下失察,竟至刁奴大膽至此,有負娘和老爺的重托,兒媳…”
不得不說,大夫人其實並非愚蠢之人。經薛國侯夫人這麽一點撥,再加上秋明蘭言語之中不乏提示,她立刻就了然的演起戲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秋明月臉上微微笑著,眼底笑意卻有些冷。拿大夫人掌管中饋多年辛勞來說事,讓老太君心軟感激。秋明蘭,你的確聰明。
果然,老太君微微蹙眉,眼底的神色卻是緩和了幾分。
秋明絮忽而走上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祖母別生氣,明絮自出生便身子柔弱,母親寬和慈愛,時常關切問候,明絮才得以活到今天。至於明絮身上的傷…”她咬了咬唇,眼底浸滿了淚花。
“都怪明絮不中用,洗個衣服也要洗壞。那件衣服是母親賞給嬤嬤的,嬤嬤一直很是珍愛,所以才會…”
她話還未說完,老太君已經氣得臉色鐵青。秋府的小姐,居然落到給一個奴婢洗衣服的下場,大夫人也太狠毒了些。
大夫人恨得咬牙,這個小蹄子,居然敢在老太君麵前告狀。
秋明蘭眼眸一閃,而後突然踢了周嬤嬤一腳。
“你這該死的老刁奴,竟敢逆主犯上。”
她這一踢,不僅驚了周婆子,也震驚了滿廳之人。反應過來的大夫人急急就去攔住他。
“蘭兒,別—”
當著老太君的麵,秋明蘭這般粗俗舉動早已與大家閨秀背道而馳,活像個市井潑婦。老太君已經皺緊了眉頭,眼神有些冷。
秋明月揚了揚眉,以她對秋明蘭的了解,她不是個衝動沒腦子的人,更不會在老太君麵前失禮至此。那麽她今日這番舉動,究竟是為何?
秋明蘭氣呼呼的瞪著周婆子,對大夫人道:“娘,你別攔我。這賊心狠辣的刁奴,今日敢欺壓十妹,明日就敢不將母親你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裏。若不好好懲處,日後秋府的所有下人都有樣學樣,如何規整?”
大夫人一愣,似是突然明白了秋明蘭的用意。老太君抿唇,眼神有些悠長的看了她一眼,隨後淡淡道:“來人,將這個大膽的刁奴拖下去,杖斃。”
最後兩個字若驚雷落下,鏗鏘有力,震得秋明月下意識的抬頭,卻對上老太君別有深意的一眼。她心中一跳,低著頭沒有再說話,嘴角卻勾起一縷淡淡的諷刺。
當家主母麽?
不急,她今日本就沒打算用一個周婆子扳倒大夫人,隻不過想借此打壓一下大夫人的氣焰而已。再者,也是要在老太君心裏插一根刺,讓她記得大夫人的狠毒和囂張,早已不將她這個老太太放在眼裏了。她就是要讓老太君一點點對大夫人失望,甚至厭棄她。若非今日薛國侯夫人在府中,她甚至會將這件事鬧大,最好讓老太爺也知道。
大夫人背後的勢力太過雄厚了。太師府、其兄兵部侍郎府、薛國公府、皇長子府。這般交錯縱橫複雜的勢力網,如何是她一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能撼動得了的?要想揚眉吐氣,她便隻能忍,忍到她們母子三人能夠在秋府站穩腳跟,忍到她有能力可以與大夫人抗衡。她不是沉不住氣的人,當年勾踐為血國恥臥薪嚐膽十年,才得以最終滅吳,她又如何不能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能忍,可是有人不能忍。
周婆子原本仗著大夫人才敢肆意淩虐秋明絮,如今東窗事發,老太君雷霆震怒,她就指望著大夫人能看在自己為她辦事的份兒上救自己一命。哪知大夫人一觸及她求救的目光,便立即撇開了臉。她悲憤欲絕,眼底閃過一絲決然。大夫人,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太君…”她張開嘴,卻猛然僵住了,目光直直的瞪著某個方向,嘴唇蠕動,似乎想說什麽,而後又苦澀而悲涼的低下頭。
“老奴自知罪孽深重,萬死不辭,但求太君饒了奴婢家人性命。”
老太君斜斜看了大夫人一眼,才淡淡揮手。
“拖下去吧。”
秋明月冷冷站在一邊,緊緊拉住心中不服卻敢怒不敢言的秋明絮。她看到秋明蘭微笑中挑釁的目光,看到大夫人冷笑怨毒的眼神,看見老太君默然無謂的神情。她身側的手微微收緊,指甲近乎掐近皮肉裏,流出鮮血來。那血如此嫣紅,又如此刺眼,令她一顆心漸漸冰冷下來。
縱然知道是這個結果,但是看到老太君那漠然近乎無情的眼神,她終究止不住心寒。人性,果真是寒涼而鄙薄的。
這時,老太君又發話了。
“明絮怕是受了驚嚇,明月,你將她帶回去,好好洗漱一番。我秋家的小姐,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大夫人,“甄姨娘去得早,隻留下明絮這點血脈,終歸是卿哥兒的女兒。你去安排安排,就讓她和明月住在一起吧。”
大夫人皺了皺眉,卻仍是點頭應了聲。秋明絮倒是挺高興。
秋明月和秋明絮像老太君告了安就退了出去,老太君的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大夫人心中有些惶惑,麵色卻不顯。
“娘,您怎麽了?”
老太君輕哼一聲,見秋明蘭還坐在一旁,終是歎息一聲。
“你要記住,你是卿兒的正室,秋府的當家主母,二品誥命夫人。”
老太君這話說得莫名,大夫人卻聽得心中跳了跳。
“娘?”
老太君不涼不熱的瞥了她一眼,“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有多隱秘。我老了,也懶得操心那許多。我但望你記住一句話,家和萬事興。明月明瑞以及明珊明絮縱然你再不喜歡,那也是卿哥兒的骨肉,我秋家的子嗣。別的小打小鬧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我不希望今日的事情再出現第二次。”
夜幕降臨,繁星閃爍。
秋明月一手托腮,斜倚在窗扉前。身後有風掠過衣袂的聲音伴隨著淺淺腳步聲臨近。
“五姐。”秋明絮有些怯怯的聲音響起,令秋明月有些恍惚的思緒刹那回籠。
她回頭,見秋明絮已經梳洗完畢,穿戴整齊。
秋明絮才九歲,身板小,可眉目宛然且秀麗,長大了也定然是一個大美人。她剛沐浴出來,身上散發著幽幽清香,隻一襲乳白色百合領桃紅裙裝包裹著嬌小的身材,在燈光下斜斜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秋明月走過去,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
“看不出來,咱們明絮也是個小美人呢。”
秋明絮臉色一紅,嗔道:“五姐就會笑話我。”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秋明月。
眉目如畫,瓊鼻菱唇,身子秀麗如蜿蜒的山脈,明麗而嬌豔,像開在風中的薔薇花。美麗,而方澤無限。薄薄的絲質紗裙並不能阻擋她曼妙如山巒起伏的身體曲線。像是畫家的筆,描繪出一條條錦繡而優雅的紋絡。從優美如白天鵝的脖頸,到近乎發育完全的豐盈,以及裙擺晃動間隱隱可見的修長玉腿。無一筆,不是上天最精妙的傑作。她天生傾國容顏,偏偏身材又那般妖嬈風情萬種。尤其是這個時候她剛沐浴過後,身上隻穿著一件寬大的裏衣,領口的雪白春光便暴露無遺,在朦朧燈火下色澤淡淡卻極具誘惑。
如果此刻有一個男人在此,隻怕看了會浴血噴漲。
窗外冷風吹過,樹枝嘩啦啦作響,隱隱一襲墨色袍子隨風翻飛與斑駁叢中。蟬鳴啾啾,卻掩蓋不了那來自黑夜裏、屬於人類急促的喘息聲。那是一個男子,一個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他站在樹梢之巔,隱在黑夜中,麵具下一雙瀲灩雙瞳透過淡淡月色灑下的窗扉,看清映在壁紙窗紗女子曼妙絕倫妖嬈風華的影子,呼吸微微沉重了幾分。
屋內,秋明絮看著秋明月,雙目裏滿是驚歎。
“五姐才美呢,就像從畫兒裏走出來的一樣。”
紅萼正掀了簾子進來,聽了這話就笑。
“十小姐這話可是說對了。”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紅木小幾上,語氣頗有幾分自傲。
“揚州出美人,咱們夫人年輕的時候在揚州可謂豔冠群芳。小姐的容貌承襲了夫人,而且更甚幾分,自然傾國傾城,美若天仙了。”
秋明絮睜著大眼睛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五姐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了。”
秋明月點了點她的鼻頭,“明絮長大了也會很美的。”她微微俯身,端起事先讓紅萼熬的補湯,用湯匙攪拌了幾下。
“你身子弱,我讓紅萼給你熬了藥,趁熱喝下吧。”她看著秋明絮,未完全被衣領遮擋的脖子上還有淡淡痕跡,剛才聽冬雪說,給秋明絮沐浴的時候,發現她背上的傷痕有好多都已經結痂了,還有很多是新傷,大概是近日才添的吧。冬雪給她沐浴的時候不敢用力,怕弄疼她,沒想到這孩子竟然一聲不吭,哪怕熱水浸過傷口痛得她臉色發白,她卻仍舊沒有叫出聲來。
她心中淡淡歎息,過早喪失母親,體驗世態炎涼的孩子,也過早成熟,過早學會堅韌,而勇敢。在這樣複雜的大家庭中,這無疑是好的。然而,對一個才九歲的孩子,過早懂得蒼涼與恨,卻終究喪失了童真。
“喝吧。”
秋明絮一雙黑不溜秋的眸子直直看著秋明月,看著她眼眸溫暖,聽著她聲音輕柔。像曉風拂過湖麵,淡淡的漣漪開在心湖之中。那湖水清涼又暖人心扉,竟在她眼眸之中浮上一層薄薄的雲霧。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那雲霧凝成珠化成淚水滴滴墜落。她想,其實這浮華肮髒的人世之中還是有溫暖的。這冰冷而高華的府邸之中,也有溫馨與救贖。
她輕輕恩了一聲,就著秋明月的手,一口一口喝下人生九年裏第一碗暖湯。
秋明月含笑看著,忽而側首,看了眼窗外晃動的樹枝。
“五姐,你在看什麽?”秋明絮好奇的伸長脖子,卻什麽也沒看見。
“沒什麽。”秋明月淡淡笑了笑,“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嗯。”秋明絮乖乖的跟著紅萼走到隔壁的一間房。
雪月閣布局精致而秀氣,裝潢也頗為典雅,除去一間主臥,另有三間側臥。是以別說一個秋明絮,便是再多兩個人,住在這裏也是綽綽有餘的。秋明月看著離去的秋明絮,心中想著,今日她從大夫人手上救出了明絮,日後難保大夫人不會再下黑手。明絮便是再聰明,也不過九歲。且生母早逝,身邊沒個保障。不若,就讓她跟著自己住。
下定決心後秋明月便兀自一笑,她自己如今便四麵臨敵,母親性子溫婉和善,弟弟又年幼,都需要她的保護。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想著分心這些事,實在是自找麻煩。再說今日她雖然沒有進一步威逼大夫人,但以大夫人強橫囂張心胸狹隘的性格,隻怕日後少不得找自己麻煩了。
無奈的搖搖頭,秋明月正準備吹滅蠟燭,忽而想到剛才窗外風動枝葉搖晃之中隱隱流瀉的聲音。那不像蟬鳴鳴叫,也不像落葉紛紛,不像任何這黑夜裏大自然的聲音。而是…喘息聲。屬於人類的、低低的喘息聲。
她自小五識便比常人敏感一些,即便春夜裏風聲沙沙作響,她也能準確辨清風吹花落的聲音。
這麽晚了,是誰躲在她窗外?而方才她側首過去,卻什麽也沒有看見,隻是空氣中隱隱多了幾分淡淡的香氣。那香氣…似乎伴隨著草藥的味道。
這夜裏有人對月沉思,有人飄搖於黑夜之中衣袂翻飛,刹那間掠過重重屋簷疊瓦,朱閣瓊宇。黑夜下那男子身形修長矯健,墨發飛揚,銀白色的麵具在月色下反射淡淡白光,顯露出的薄唇完美而豐潤。眼睛狹長而眼尾上翹,眼眸如古井幽譚又若高山泉水。他偶爾眼波流轉,便瀲灩多姿,猶如滿山桃花開遍,含盡世間芳華,讓人一看之下就不自覺沉淪。
此刻他緊抿薄唇,腳步如飛,不,就是飛。他腳不沾地,虛虛浮浮的踏著空氣直掠目的地。
那裏,燈火朦朧,隱約傳來對話聲。
“娘,我不想娶那個秋明玉。”男子的嗓音透著幾分不滿,更多的卻是堅定。
而後又傳來女子微怒有些拔高的聲音,“不行。”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經決定了,由不得你選擇。”
“娘…”男子似乎想要阻止。那女子卻已經聽得不耐煩,“這事兒我已經和你外公商量過了。”
屋裏男子皺眉,“就算要娶,也要娶我喜歡的女子。”
“貴族聯姻,向來以利益為重,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先前說話的女子喝了口茶,語氣淡然而冷漠。
“何況玉兒德賢恭順,貌妍禮榮,又出自世家名門,與咱們侯府也算門當戶對。”
“門當戶對?”男子譏誚一聲,“隻是更門當戶對的,是那至尊皇位和侯府以及林府世代榮耀吧。”
“華兒。”
砰的一聲,薛國侯夫人放下茶杯,眼神沉鬱的看著對麵麵色譏誚的薛雨華。
“朝廷之事,豈容你私下妄論?切記出口成禍。”
薛雨華懶洋洋向後靠,把玩著手中白瓷玉杯。那玉杯白得毫無瑕疵,像極了女子瑩潤玉手。他盯著玉杯,嘴角挽出淡淡笑意。
“娘。”他看著自己的母親,有些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霏兒現在隻是大皇子側妃而已。”
“那隻是暫時的。”薛國侯夫人麵色自若,淡淡道。
薛雨華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又換了另一個話題。
“娘,父親向來不參與皇嗣爭鬥。你此番深意,父親可同意?”
薛國侯夫人目光一閃,淡淡道:“玉兒是你的表妹,咱們兩家聯姻,親上加親而已,你父親自當樂意。”她頓了頓,放柔了聲音道:“華兒,別再任性了。娘隻是讓你娶玉兒,你還可以納妾的啊。日後你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子,想納多少都沒問題。”
“我隻娶一妻就夠了。”薛雨華卻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目光異常堅定。
薛國侯夫人愕然,下意識覺得這隻是兒子叛逆的一種方式而已,便歎了口氣,苦口婆心的勸道:“華兒,你是侯府世子,日後偌大個侯府還要你繼承。咱們侯府曆來子嗣單薄,祖宗家業傳承,便指望你了。”
薛雨華慢慢放下手中白玉杯,目光沉如黑夜,嘴角的笑卻愈發濃烈。
“母親持家有道,侯府怎會子嗣單薄?”
薛國侯夫人終於沉下臉色,拂袖起身。
“總之你和玉兒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你便是不願,也必須娶她。”
薛雨華眉眼沉在虛虛晃動的帷幔下,不說話。
而屋頂一直默默站立的墨衣男子也沉默著,他微微低頭,目光似穿過厚重朱瓦看清臨桌對立的母子。良久,他嘴角勾起淡淡的、譏諷的笑意。然而笑到一半他便僵住了嘴角,腦海裏極快劃過一道纖影。他沉默了,眼中神色複雜。而就在這愣神的瞬間,忽聽得有人低喝一聲。
“誰躲在那裏。”
他一驚,而後快速退開,以絕頂輕功消失在黑夜裏。
黑暗中,追出來的男子看著前方,眼眸翻卷如海。
“華兒,怎麽了?”薛國侯夫人走了出來,麵色驚異而蒼白。
薛雨華收斂的目中神色,回首淡淡一笑。
“無事。”
薛國侯夫人猶疑的看了他一眼,道:“夜了,回去休息吧。”
“嗯。”
薛雨華站在原地,眸色深沉。剛才他分明察覺到附近有人,那人武功高強,絕對不在他之下。
而此刻,芙蓉院裏,大夫人拉著秋明玉,麵色慈愛柔和。
“玉兒,你知不知道今日你姨母來秋府何事?”
秋明玉眨了眨眼睛,一臉的好奇。
“不知道。”
大夫人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
“玉兒,你今年已經十四歲了,該議親了。”
秋明玉臉色一紅,而後忽而睜大眼,緊緊抓著大夫人的手,語氣帶著幾分急切與欣喜。
“娘,表哥…”她說到一半又紅了臉,眼神卻有著壓抑不了的興奮和羞澀。平時嬌蠻無腦的她,這次卻意外的腦子轉得非常快,很快就聯想到薛國侯母子現在還住在秋府,是以她已經隱約猜測到什麽。但到底礙於女兒家的矜持,她仍舊問不出口。
大夫人和善的笑了笑,“我已經與你姨母商議過了,等你及笄就嫁到薛國侯府。”
“真的?”秋明玉喜不自勝,用力的搖晃著大夫人的手。
“娘你說的是真的嗎?表哥,他…”她低下頭,滿麵緋紅,眼眸含情,倒是別有一番動人情韻。
大夫人點點頭,“當然,我明天就和你姨母交換更貼。”大夫人心中不無驕傲,大女兒嫁給了中山侯世子,二女兒也即將嫁入薛國侯府,就剩下明蘭了。將來,也定要嫁去侯府世家。她的三個女兒個個貌美如花,又是嫡女,身份高貴,哪裏是沈氏那卑賤之身生的賤種可以比的?沈氏不過仗著長了副狐媚的容顏罷了,再怎麽樣得寵,也隻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小妾。她的兒女,將來還不是落在自己手中,任自己拿捏。
秋明玉正高興著,根本沒理會大夫人在想什麽,就算她知道,也巴不得大夫人報複秋明月。
夜深人靜,有人落於窗前,透過窄小的窗扉看屋內場景。已是子時,屋內燈火已歇,隻因淡白月光灑進窗戶,隱約看見床幔後纖細而美妙的身影。
他伸手,似乎想推開窗戶,卻又在半途中僵住,然後放下。沉默半晌,決然轉身離去。
翌日,晨光籠罩,秋明月懶洋洋的起床,眼眶下有些青黑色,眉宇間也盡是疲倦。昨晚她睡得晚,到現在還有些睡眼迷蒙。她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窗外天色。還好,沒有耽誤給老太君請安的時間。
紅萼幾個丫鬟早就依次給她準備洗漱,幾個丫鬟手腳利落,很快就給她穿戴整齊了。
“小姐,你昨晚沒有睡好嗎?臉色看起來好憔悴。”紅萼看著她的黑眼圈,皺眉說道。
秋明月對著鏡子看了看,還真是的,這個樣子怎麽去見老太君?她想了想,對紅萼道:“將我那個黑色的小匣子拿過來。”
紅萼應了,很快就回來了。
“小姐,給你。”
秋明月打開小匣子,裏麵裝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挑了一個粉白色的小瓷瓶,打開瓶塞,頓時一陣清香撲入鼻端,空氣都變得清晰了幾分。
“哇,好香哦。”夏桐眼露驚奇,“小姐,這到底是什麽?”小姐總會有好多新奇的想法,做出的好多東西都是她們沒有見過的。不,應該是說這個時代都沒有的。
秋明月淡淡一笑,將瓶中的乳白色**倒了一點出來,然後抹在眼眶下,用手慢慢抹勻。很快,那層青黑色就逐漸消失不見了。一旁幾個丫鬟看得驚奇,卻見秋明月又拿起另外一個綠色的小瓷瓶,倒出更加濃鬱的**,在眼部邊緣均勻塗抹。最後,她再給自己上了淡淡胭脂水粉,唇色也染了朱砂。整個人立刻就明麗精神了幾分,再不複之前的疲憊。
“小姐,你發明的這些東西好神奇哦。”紅萼不無驚歎,滿眼的崇拜之色。
秋明月揚眉,腦海中忽而靈光一閃。
“夏桐,你聯係祥叔,看看這京城可有店麵出售,我要收購。”
夏桐有些訝異,“小姐?”
秋明月看著手中的水乳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單單一家隻賣胭脂水粉的水鏡坊還不夠。女人都是愛美的,何況這京城富庶之地遍地都是貴婦。弄些新奇的玩意兒,才更能吸引她們的目光。也會讓水鏡坊利潤成倍增長。”女人的錢最好賺,京城貴婦貴太太多了去了。隻要她的現代化妝品在京城打響了,財源也會滾滾而來的。沒有強大的家族勢力做後盾不要緊,沒有皇子皇妃撐腰不要緊。隻要有錢,還怕沒有自己的勢力麽?
“五姐。”
正想著,秋明絮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秋明月回頭,見秋明絮正小跑著進來,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愛極了。
秋明月見到她就不自覺心中泛起柔和來,“怎麽不多睡會兒?”
秋明絮走過來,歪著頭道:“我想跟五姐一起去給祖母請安。”
秋明月笑笑,拉過她的手,挽起她的衣袖,傷口已經敷了藥,不會感染。
“早上的藥喝了嗎?”
“喝了。”
秋明月道:“我讓人給你的藥膏一定要早晚擦三次,才不會留下疤痕,知道了嗎?”
“嗯”秋明絮重重的點頭,又湊到她身邊,用力的深吸一口氣。
“五姐,你用的什麽香啊?好好聞哦。”
秋明月笑笑,“這叫沁香,你要是喜歡,改天我讓紅萼給你送去兩盒。”
“真的嗎?”秋明絮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但凡是女子,就沒有不喜歡香的。
榮親王府,飛閣流丹,碧玉磚牆,雕欄玉砌,白玉石階,碧泉幽泓。時值春日,庭院裏百花齊放,幽香陣陣。遠處,九曲回廊,一個宮裝麗人被簇擁著款款走來。她容顏異常美麗精致,舉止神態端莊而高貴。一襲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富麗堂皇,陽光灑下,於那飛流遊走的金線上透露淡淡光暈。
桐君閣
一華貴少年臨窗而坐,望著窗外被昨夜細雨滋潤更加鮮嫩的花枝,微微有些出神。
這時候一個粉衣丫鬟躬身道:“世子,王妃來了。”
少年微微一震,眼裏幽光一閃,淡淡闔上眸子,不予理會。
“世子…”丫鬟欲言又止,卻聽得門外傳來溫婉而淡漠的聲音。
“璃兒。”
丫鬟回首,見王妃已經走了進來,連忙福身一禮。
“王妃。”
榮親王妃揮了揮手,“都下去。”
“是。”丫鬟看了少年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少年轉動輪椅,回過頭來看著眼前高貴端莊的女子,神情淡淡。
“孩兒給母妃請安。”
榮親王妃目光閃了閃,笑著走進,語氣關切。
“清晨風大,為何坐在這裏,仔細傷了風寒。”說話間她已取下掛在紅木衣架上的白狐裘披風給他披上,然後坐到旁邊的小榻上,目光柔和的看著他。
鳳傾璃看著她,淡淡道:“母妃可是有事找孩兒?”
榮親王妃歎了口氣,似斟酌片刻,才道:“璃兒,你今年已經十六歲。前幾天你父王和我商議,準備給你娶一房妻子來照顧你。”
鳳傾璃眉目一蹙,似有些排斥。榮親王妃卻又道:“昨日太後宣我進宮,說起此事。”
鳳傾璃抿唇,榮親王妃繼續道:“一個月後鎮南王妃在府中舉辦賞花宴會,京中世家閨秀都會到訪,你…”
“各家閨秀?”鳳傾璃喃喃打斷榮親王妃的話,眸子似隴上了一層迷霧。
榮親王妃一怔,“對啊,鎮南王世子比你還大兩歲,如今還未娶妻,鎮南王妃心中焦急,遂舉辦了這個花會。”
鳳傾璃沉思一會兒,突然道:“我聽聞,太淵閣學士有幾個快要及笄的孫女…”
榮親王妃似有些訝異,眼底快速的劃過什麽。
“璃兒何時竟關心起這些事?”
鳳傾璃臉色淡然,嘴角卻噙起幾分自嘲。
“京中遍地名媛望族,有女著早已擇婿嫁娶。榮親王府固然富貴榮耀,可又有誰願意嫁我這個病體孱弱且雙腿殘廢之人呢?”他低嘲一聲,眼裏湧出幾分悲涼。
榮親王妃微滯,語氣幾分輕緩又透著幾分說不出的意味。
“璃兒切莫妄自菲薄…”
鳳傾璃搖搖頭,“母妃與父王好意孩兒感激不盡,隻是我這身子…”他低下頭,語氣幾分悲涼和蕭索。
“還是莫要連累他人了吧。”
“璃兒。”榮親王妃眼裏流露出幾分心酸和憐惜。
“傻孩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兒龍章鳳姿,驚才絕豔,豈是凡夫俗子可以攀擬?”她又歎了口氣,似乎想伸手摸他的頭,而後又想到什麽,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
“京城裏那麽多好姑娘,總會有合適的。”
“好姑娘?”鳳傾璃嘴角流瀉一抹自嘲,“高門貴族的嫡出女子,又豈會甘願嫁我一個尚且能否活過二十歲都不知道的殘廢呢?”
榮親王妃一噎,麵色又鬆軟了幾分,眼裏也醞釀出濕意來。
“璃兒…。”
鳳傾璃卻抬頭對她一笑,刹那間風華霽月,百花失色。
“罷了,既是皇祖母之意,孩兒遵從便是。”他低頭思量了會兒,道:“不過…高門貴族嫡女就算了吧。孩兒這身子…娶個小門小戶的也就罷了,反正既是照顧我身子,倒也不用那麽注重門第之念。母妃意下如何?”
榮親王妃似有些訝異,“璃兒,你?”
鳳傾璃麵有苦色,“還望母妃應允。”
榮親王妃定定看他半晌,良久才歎息一聲。
“罷了,隨你吧,隻是太後…”
鳳傾璃自是知道她的顧慮,便道:“母妃放心,太後那邊,孩兒自會去說。”
“嗯”榮親王妃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你好生休息吧,我先回了。”
鳳傾璃頷首,“母妃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