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玥的表白,獨一無二
端木清笑意僵在臉上,她身旁的禮部尚書大喜。
秋明月麵色變了,鳳傾璃臉色也變了。
百官詫異;
。孝仁帝皺眉,太後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皇後眉眼慵懶之色微微一頓。
大殿內這一刻隨著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人人麵色各異,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於無形,人人都屏住了呼吸。正因為如此,所以太監尖銳的鴨桑音尤為高亢的傳來。
“西戎國師到——”
最後那個到字,似乎無意又似乎有意的拉長,餘音之中還能察覺太監的惶恐和莫名生畏的尊敬。大昭的宮廷太監,對別國的國師由生起畏懼和尊敬?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孝仁帝眉頭更深,眼神有些沉。
秋明月手指緊握,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門口。
逆光處,先是走進兩個黑衣勁衣男子,他們麵無表情,仿佛雕塑。直到跨進門口,他們分別站立兩邊,做出恭敬的姿態低頭。
首先入目的是一截翻飛的裙衣擺,黑色的,摻雜著銀白色的光線,在這滿殿珠玉光輝下仍舊不掩其耀眼灼目。衣擺下是一雙黑色並鑲黑曜石的長筒靴子。按理說那衣擺寬大而厚重,隻露出一雙鞋麵,那寶石太過耀眼以至於那麽遠的距離也能讓人一眼就看出那鞋麵束口的緊致而衍生出靴筒來。
進了,那人徹底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一身黑袍,外披一件寬大黑色披風,看似單薄,然而那領間的帶子都鑲嵌了金絲。不光如是,領口袖口腰間的腰帶都摻雜絲絲金線或者鑲嵌著比指甲還小卻光芒射人的寶石。
那光芒太過刺目,以至於沒人能在第一時間看清那一身被黑色包裹的人兒是何樣貌。待那人走進,與整個大殿的光芒融為一體。身上那些閃爍的亮光似乎也突然被這大殿的光輝蓋了下去,而那滿身氣定神閑與風華灼灼,又再次讓人無法呼吸。
每個人都不由得眯了眯眼,這才看向那人的臉。然而下一刻他們有失望了,那張臉覆上了一張薄如蟬翼又有些猙獰的麵具。卻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點,非黑色的麵具。說不清是什麽顏色,第一眼看過去似乎像灰色,第二眼又似銀白,第三眼又似純白…
總之待那人走進,那張麵具看在每個人的眼裏,都是不同的顏色。
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渾身上下都是黑,似乎連到最後那張麵具也變成了深黑色。然而那人就那樣靜靜的走過,腳步不急不緩,從容鎮定,卻自有一股高華和令人莫可逼視的尊貴。然而越是走進,就越覺得那人渾身上下似籠罩了迷霧般朦朧。連那張麵具下本來唯一露出的眼睛也似雲霧籠罩,看不真切。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越發的神秘和令人望之生畏。
西戎的國師,無人知其姓名來曆,無人知其性別年齡。隻知道這個人在西戎享受著出國君以外最高的殊榮,甚至連西戎的皇帝都對之禮讓三分,畢恭畢敬。全西戎的百姓,對之尊崇而生畏。
這樣一個被所有人奉為神明的人,如今卻真真實實的出現在眾人麵前。大昭百官由一開始的震驚到自見到那人後心中莫名衍生的敬畏直到如今又微微的驚懼而有些驚惶失色。
那些宮裝婦人和千金小姐,早就在這樣高調出場低調靠近的極致壓抑中屏住了呼吸,似乎怕驚擾了這人兒一般。
秋明月挺直了腰板,低頭掩飾蒼白的臉色;
這一刻再也沒有任何懷疑和不確定。
燕居,真的是她。
盡管她戴了麵具,盡管他渾身上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以至於看不出男女身段的差別,然而她就是一眼就認出她。隻因為,她走進來的時候趁著眾人震撼的刹那看了她一眼。極快的一眼,卻飽含的深深的笑意以及森寒的冷意。
隻一眼,足夠她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她低著頭不說話,身側的鳳傾璃似乎沒有發現她的一樣,眼神倒是不如之前的憤懣冷漠,換上了幾分譏誚和嘲諷。然而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卻與抬起頭來的鳳傾玥交換了一個眼神。
短暫的靜寂之後,端木清忽然站了起來,神態恭敬的走到國師麵前。
“國師,您來了。”
這位在西戎囂張跋扈的五公主,麵對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國師之時,竟然流露出少有的尊敬和害怕,顯然她很忌憚又很敬畏國師。
國師沒看她,而是看向上方的孝仁帝,聲音依舊不便性別。
“貴國太後大壽,吾主特意讓本座攜帶公主為太後賀壽,不想公主天真年幼,言語多有冒犯,還望陛下海涵。”
聽著這話似歉疚而謙虛的,可是那語氣卻沒有半點的認錯或者低人一等,隻是平平淡淡的敘述。然而這樣的語氣,卻沒有半點違和感。大昭方才那些激憤又迂腐的官員,在麵對這位國師算得上有幾分大不敬的語氣之時,莫名的沒有絲毫的怒氣。反而覺得,這樣的人,就該是這樣的風骨和傲氣。
孝仁帝揚了揚眉,太後卻淡淡笑了笑。
“久聞國師大名,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算是哀家的榮幸了。”
秋明月抬起頭來,看著太後。算起來,太後和燕居可是情敵呢。
國師單手負立,抬頭看了太後一眼。那眼神隱在帷帽下,極其清淡的一眼,卻偏偏似眼波一勾,讓與之對視的人感受到幾分輕蔑和輕視。
太後皺眉,多年來浸淫宮廷演練出的雍容華貴卻讓她很快就淡去了心中的芥蒂,麵上笑容不變。
國師似笑非笑,“哦,連我主陛下都不曾知曉本座名諱,太後果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本座佩服。”
明明是譏諷的話,可在她說出來,卻仿佛隻是一句風淡雲輕的玩笑話,讓人想要追究都覺得落了自己的麵子。
秋明月挑了挑眉,若非之前鳳傾璃告訴她燕居的身份以及方才這個女人進來的時候望過來的那一眼,她真的要懷疑。眼前這個在西戎可以呼風喚雨神秘而強大的國師,真的是那個心理極其變態又陰狠毒辣的燕居嗎?印象中,燕居說話永遠是咄咄逼人的,淩厲而逼迫的。而眼前的西戎國師,一舉一動卻無一不透著優雅和高貴。舉手投足之間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讓人壓力倍增。
或許,無論怎樣變,那樣天生的威嚴和氣場,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改變的吧;
無論是燕居夫人,還是西戎國師,此刻表現出來的強大氣場足以讓人屏住呼吸。
太後沒有生氣,淡淡笑著,卻忽然話音一轉。
“哀家有一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後可是想問本座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燕居已經猜出了太後心中所想,不緊不慢的回答。
太後低首淺笑,“國師果然七竅玲瓏心。”
燕居負手而立,看著太後。明明太後高踞上座,俯視站在殿中央的她。然而她就那樣平視的目光,卻偏偏讓人覺得她在居高臨下看著太後,眼神笑意淡然,似乎又衍生出幾分譏誚和不屑。
秋明月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麽感覺,反正此刻她看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國師,覺得她高高在上,便是此刻這大殿內最尊貴的太後和孝仁帝,在她麵前也低人一等。
這時端木清說話了,神色帶著幾分傲然。
“國師承襲上天昭應,有無尚大神通,我主敬之若神明,西戎百姓也愛戴至極。國師天人之姿,豈可讓凡人窺視?”
孝仁帝臉色沉了沉,大昭的官員麵色也變了。
“公主,你失態了。”
燕居淡淡一言落下,沒有任何的不悅或者憤怒,端木清卻臉色一白,低頭道:“國師教訓的是,清兒受教。”
秋明月有些訝異,這個乖張的五公主,原來並不是無法無天的嘛。大殿內其他人麵上也有些驚異,不過很快就了然。久聞在西戎,國師的身份僅次於皇帝,連皇室皇子公主以及親王都要低國師一等。國師不常呆在西戎,也甚少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但是國師的一言一行,都被奉為神諭。在西戎,如果國師訓誡,無論是誰,都得下跪虔誠聽受。
國師瞥了端木清一眼,似乎對她此刻的恭順很是滿意,回過頭又對太後道:“容貌不過皮相而已,本座向來不慎在意。這許多年來,也已經習慣於此。”
太後表示理解的點點頭,而後又問:“國師的聲音,似乎有些…”
不男不女。
當然,這四個字太後是不會說出口的,隻是眼神傳達的訊息卻說明了她的疑問。
國師似乎又笑了一聲,語氣莫名的幾分悵惘和恍惚。
“哦,是這樣的。本座四十年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傷了聲帶,因此才變成了這樣。”她低低笑了笑,語氣似含了幾分歉意。
“粗噶之音汙了太後和陛下的耳,還望太後陛下莫怪。”
輕輕鬆鬆的就將太後的詢問擋了回去,卻還是沒有回答自己究竟是男是女。眾目睽睽之下,太後便是有心探尋,也不得不放棄;
。隻得道:“國師不遠千裏而來,是敝國榮幸,請上座。”
國師點頭,也不矯情的推辭,坐到了端木清上方的空座。之前跟著她的那兩個黑衣男子恭恭敬敬的站到了她的身後,
孝仁帝這才恢複了笑意,似瞥了眼端木清,道:“方才公主所言…”
“純屬胡言亂語。”
冷冷的語氣來自於鳳傾璃。他看向孝仁帝,眼神裏滿是譏誚和嘲諷。心裏如何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想借和親的借口娶了這個在西戎很有競爭皇位的公主,不費吹灰之力的收複西戎。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讓自己休了結發妻子。
這兩個原因,無論是哪一條,都是他無法忍受的。
孝仁帝麵色僵硬了一瞬,清淩淩的目光瞥了秋明月一眼,秋明月準確的感受到了來自於孝仁帝的殺氣。她不為所動,卻是看向了端木清身旁的國師。剛才這位國師的反應來看,似乎不希望端木清嫁給鳳傾璃呢。
端木清聽到鳳傾璃的話,臉色沉了一下,隨即抬頭傲然道:“本宮並非戲言。”
鳳傾璃都懶得看她一眼,覺得和她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口舌。
太後蹙眉,“公主,璃兒已有妻室…”
“那還不簡單?”端木清挑眉,很不屑的看了秋明月一眼。
“大昭沒有律法規定一男不娶二女吧?他既然有妻,休了不久行了嗎?本宮不介意他曾娶妻。”
那口氣,仿佛她願意嫁給鳳傾璃,是鳳傾璃多大的榮耀一般。
秋明月聽她那般雲淡風輕的讓鳳傾璃休了自己,本來該生氣的,但是莫名的,她卻隻覺得好笑。這西戎的五公主還真是天真的可以,她當真以為這裏是西戎?可以任她為所欲為?
鳳傾璃的臉早就沉了下來,“西戎是沒有男人了嗎?以至於公主要到我大昭來招駙馬?”
這話可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孝仁帝和太後臉色都變了,剛欲斥責,端木清就已經憤怒的一拍桌子。
“鳳傾璃,你——”
“公主。”
國師輕飄飄的一個眼神過去,成功的製止了她的怒火,然而終究還是有些不甘。
“國師,本宮奉父皇之名前來大昭為太後賀壽,乃是使臣之身。今日鳳傾璃辱我便是辱我西戎,我西戎泱泱大國,豈能忍受如此屈辱?今日若不討還公道,他日回國我還有何顏麵立足?”
她說到後麵已是慷慨激昂聲音淩厲甚至帶著幾分煞氣,屬於皇家公主的威嚴,在這一刻毫無掩飾的散發出來,硬是讓身周的大臣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國師皺了皺眉,“是你無禮在先。”
“國師——”
端木清眼眸憤然;
“不過榮親王世子說話難免太過刻薄了些。”國師話音一轉,淡淡含笑又衍生幾分壓迫。
“我皇現下唯有一子一女,公主天命貴重,或許言語冒犯了些,但是世子此言卻為不妥。要知道,女主貞潔大於天。世子如此侮言,讓敝國公主情何以堪?況且公主率真坦蕩,不過是傾慕世子而已,世子何必如此傷人?”
鳳傾璃滿眼譏誚,“一國公主,行止**不羈,言語粗俗不堪,絲毫沒有皇室該有的尊榮教養。她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又豈能奢求別人尊重她?若非看在貴國今日誠心為敝國太後賀壽,單憑她辱我娘子,本世子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如此殘忍的話由他用這種雲淡風輕的口氣說出來,讓人莫名的感到驚悚和驚懼。隨即想到從前這個榮親王世子脾氣很壞,做什麽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而且鳳傾璃寵妻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事,如今這個西戎五公主膽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堂而皇之的讓他休妻,他不怒才怪。
況且這五公主行止的確無狀了些,單不說她這樣囂張的搶人家的夫君還一臉的理所當然就讓人可恨。況且什麽事如果牽扯上政治,就大不一樣了。若今日鳳傾璃當真休妻再娶,那就是迫於西戎國威,那大昭皇室顏麵何存?
不少人想到這一層,看向端木清的眼神都變了。連孝仁帝都皺了皺眉,眼神有些沉。
端木清氣得胸膛上下起伏,秋明月卻突然淡淡笑了起來。她天生一雙絕色鳳目,笑起來的時候水波蕩漾,風情自生。一身高貴華麗著裝,臉上未施粉黛,卻讓人看著覺得賞心悅目。反觀端木清,麵目因憤怒而猙獰,頭上珠釵閃閃爍爍,極為刺眼和森寒,生生讓人覺得厭惡。
莫怪鳳傾璃討厭,怕是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這樣鮮明的對比也會棄這個所謂的公主而選秋明月這個儀態萬千的佳人。
隻見她很體貼的給鳳傾璃斟酒,笑道:“別這麽血腥,這裏這麽多女子,怕是人家聽得害怕了。公主是女子,臉皮子薄,又弱柳扶風的,你好歹溫柔點。”
“溫柔點?”
鳳傾璃回頭看她,挑眉,語氣似乎有些不善。
“對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女人?你樂意?”
秋明月笑容不變,道:“嫁夫從夫,自然是夫君說什麽就是什麽。為妻者,就該大度容仁,不是嗎?公主既是傾慕夫君,我這個做妻子的應該高興。先人說得好啊,有人搶,才是好的嘛。”
她談笑自若,與這繽紛酒席間笑容清淺而語氣悠然,聲音似那珠落玉盤,鏗然悅耳。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怔了怔,有些莫名的看著這個女子。有人光明正大的搶她的丈夫,她卻沒有半點的嫉妒或者憤怒,反而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其實按照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來講,秋明月說出這番話並沒有絲毫違和感。然而女子寬容說是這樣說,但是有幾個女人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笑著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由得讓他們對這個世子妃更是多了幾分欣賞和敬佩。
軒轅逸端著酒杯,有些怔忪的盯著那個笑意微熏的女子;
。她的淡定在他意料之中,她的不動聲色也不意外,她的波瀾不驚更是情理之中。然而他以為她至少應該那樣沉靜卻又鏗然有力的反駁,或者不顯山不露水的展現自己的風華,讓端木清知難而退最後贏得一片喝彩聲。就像從前那樣…
然而此刻——
變了嗎?一年多了,是什麽讓她改變的?是她身邊那個男子嗎?是他給她眉目間添了溫柔和甜蜜嗎?
為何,那個人不是他?
胸中湧出的嫉妒和酸澀如潮水般襲來,針紮般的痛。
他,還是錯過了嗎?
鳳傾玥也怔了怔,而後了然而溫柔的笑笑。無人看得見,他眼底微微的寵溺。
鳳傾璃皺了皺眉,最終又無奈的搖搖頭。
“你總是這樣…”
又抬頭看向似乎有些怔愣又有些怪異看著秋明玉的端木清,神色冷了下來,輕哼一聲,不說話。
端木清聽到這聲冷哼,麵頰紅白交加,羞憤欲死。
“鳳傾璃,本宮好——”
她身邊的國師淡淡抬手,她立即噤聲,神色憤憤不平。
“世子此言差矣。”她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在我西戎,女子沒有那些所謂的教條束縛。她們若傾慕一男子,就會堂堂正正說出來,明朗而坦蕩。用不著扭扭捏捏掖著藏著,內裏又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表裏不一,倒是顯得做作。”
滿場貴婦以及那些閨中少女聞言臉色都變了變,羞憤又心虛。連太後都皺了皺眉,眼裏現出三分冷意。
“敝國公主隻是真性情而已,怪隻怪西戎和大昭國風不同,想來世子從前腿腳不便不曾踏入我西戎,也未曾目睹我西戎國土人情,有此誤會也是應該。”
鳳傾璃臉色沉了下來,孝仁帝眼底隱隱有怒火,榮親王臉色鐵青,太後眉眼暗沉。
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諷刺鳳傾璃以前是個殘廢,在大昭太後的壽宴上,其餘兩國使臣在場,西戎國師這般雲淡風輕的出口諷刺侮辱,無疑是打鳳傾璃的臉。
秋明月目光蒙上了寒意,還未得及發作,那邊國師又笑了起來。
“不過本座遊走天下,倒是有所耳聞,世子的腿疾乃尊夫人妙手回春才得以複原。如此蘭心蕙質的嬌妻,難怪世子愛若至寶看不上敝國公主了。”
鳳傾璃臉色更寒,這是諷刺他隻會靠女人才能站起來。暗示眾人他今日不願休妻再娶,隻是因為感恩而已。於鳳傾璃來說,他對自己妻子一片赤誠之心卻被國師如此汙蔑曲解,比當眾揭他的短還讓他無法忍受。
他冷笑一聲,就要反唇相譏。卻忽然有一道帶笑的嗓音穿了進來,“阿璃愛妻如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嗯,國師此言卻為大實話;
。隻是國師既然眼明心靜,又何故縱容貴國公主此不當行徑?豈非強人所難?”
秋明月訝異的抬頭,看向出聲的鳳傾玥。他依舊垂眉低眼,並沒有看她,然而唇邊一縷笑意暈開,似也染上了薄酒的熏染。
她恍惚了一下。
國師隱在麵具下的眉微微一挑,看向鳳傾玥,眼神似笑非笑。
“本座何時縱容公主了?鎮南王世子可別亂說話,這關係到敝國公主的清譽。”
“那麽貴國尊敬無比的公主殿下,即便是尊行貴國國風,不羈於世俗繁縟禮節,也應當知曉最基本的禮貌吧。今日我國太後壽宴,公主屢次三番出言不敬,又如此咄咄逼人逼我大昭親王世子休妻做這不仁不義之舉,可是貴為一國公主該行之事?”
國師沒說話,端木清高挑纖眉,死死等著眼前這個美得過分的男人。這一看之下有些恍惚,西戎皇室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然而如風傾璃和鳳傾玥這般的美男子,還真沒有。但是長得美又如何?就憑他出言侮辱她,這一條就不可原諒。
“貴國崇尚國風不同,我等不便智慧。但是國師可要謹記,如今是在我大昭境內,國師和公主遠來是客,敝國自當禮儀待之,奉若上賓。然而既然是客,國師也應該暫時遵循本國風土才是。公主今日言行有失,日後傳入西戎,於公主名聲也有礙。”
他一番話說得漫不經心,甚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然而卻字字如針,句句逼迫,硬是讓西戎國師想要反駁都找不到理由。
端木清已經氣紅了一張臉,眼神裏慢慢的憤怒,以及不可察覺的羞恥。
鳳傾璃有些訝異的看著鳳傾玥,隨即複雜的低下了頭,唇角幾分晦澀。
秋明月則是若有所思。
孝仁帝沒說話,神情看不出喜怒,太後則是麵上含著幾分笑容,很滿意鳳傾玥這番說辭。皇後卻無聲的歎息,眼神幾分惆悵又幾分了然的悲憫。
氣氛頓時有些僵滯。與大昭的朝臣來說,自然是心中暗暗為鳳傾玥喝彩。這個西戎的公主,卻是太過囂張了些,該好好教訓教訓。大昭土地上,豈容蠻夷猖狂?
須臾,國師卻笑出了聲,聲音裏滿滿的讚賞。
“貴國果然人才濟濟,鎮南王世子好口才,本座佩服。”
鳳傾玥此時才抬頭,抬了抬手,酒液清冽如這夜的月色。
“國師謬讚,晚輩愧不敢當。”
國師盯著他,眼神似乎劃過一絲怪異的笑光,忽而道:“鎮南王世子儀表堂堂,龍章鳳姿,想必也是大昭眾多閨中少女春閨夢裏人。不知,可有婚配?”
厄?
大昭朝臣愕然了一瞬,有些不明白這個國師突然轉換話題,倒是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提起鳳傾玥的婚事,無數人心中則是躍躍欲試。親王世子,又如此的出眾俊美,而且談吐不凡溫文儒雅,有幾個女子不喜歡?
在座的許多還沒有議親的少女都紛紛紅了臉,眼神含羞帶怯,麵若桃花;
秋明月怔了怔,鳳傾璃突然抬起頭來,神色更為複雜。孝仁帝皺眉,有些不喜這個西戎的國師多管閑事。
鳳傾玥似乎並不意外國師有此一問,仍舊笑意自若。
“未曾。”
國師笑意又濃了幾分,“哦?世子似乎年紀不小了吧。還未娶妻,難不成是眼光太高?尋常女子入不了世子的眼?不過想來也是,世子如此謫仙人兒,世上當真是沒幾個女子能與之相配的。”
那些方才還芳心暗許的少女們聞言齊齊黯然垂眸。
鳳傾玥依舊笑意清淺,“國師言重,晚輩不敢托大。”
“哦?”國師似乎對他的婚事很感興趣,“那是為何呢?本座有些好奇呢。”
鳳傾玥低著頭把玩著手中酒杯,烏發垂下,遮沒了他臉上的情緒。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開口了,聲音很輕很淺,像一陣風又似一團雲。柔柔的,仿佛一吹即散。
“有緣無分,從此過盡千帆皆不是。”
秋明月猛然一震,鳳傾璃一僵。周圍大臣齊齊驚訝,就連孝仁帝都挑了挑眉,原本想開口阻止這場鬧劇的他突然也似乎對鳳傾玥那所謂的有緣無分之人多了幾分興趣。
“哦?”
國師很善解人意的把孝仁帝想問的話問了出來,“能讓世子如此惦記不能忘懷的女子,定然非凡。”
鳳傾玥似乎笑了一下,抬頭的時候麵色無波。
“嗯,她在我心目中,獨一無二。”
秋明月手指顫了顫。鳳傾璃微閉上了眼睛,神情有些暗淡。
而這滿座賓客,卻因鳳傾玥這般淡然似開玩笑的話而驚愕當場,有些回不過神來。原因很簡單,隻為這一刻他眼中微微略帶幾分悲涼和哀傷卻又笑意盈盈的眸子。
他的眼睛生得極美,如碧波流光,又似豔豔其霞,絕色風華莫可比擬。笑起來的時候如神光遊離,未飲酒即醉。此刻他仍舊在笑,卻笑出了無人能看得懂的落寞和那些命運從未對他眷顧的錯過和救贖。最後茫茫人海中,隻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回望,似要忘進前世今生,斬不斷的…孽緣。
從不曾想,一個人的眼睛也可以讓人覺得心痛哀傷。然而此刻,所有人都明明確確看到鳳傾玥盛滿笑意的眸子裏流露出那種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悲愴。
眾人看著他,隻覺得這一刻心中莫名的沉重和悲涼。
皇後長長的歎了口氣,深深的,又無奈的看了眼秋明月。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孝仁帝似乎也有些怔忪,眼神裏浮現了久遠的回憶;
。太後半眯著眼,若有所思。而鎮南王夫婦,一個歎息一個搖頭,尤其是鎮南王妃,一雙美目中滿滿的心疼,又似想到了什麽,別開了臉去。對上上方皇後的視線,恍惚了一瞬,而後低下頭,默不作聲。
秋明月低著頭,至始至終鳳傾玥都沒看她。若非早知他心意,如今他對她的無視,都差點讓她懷疑他口中的那個‘獨一無二’另有其人了。
她在心裏苦笑一聲。
鳳傾玥,他,這是在當眾向她表白?雖然無人知她就是那個人。
何必呢?既然已經錯過,又何必如此情深意重?
我係君心時君不知,我心已轉,君卻回顧。奈何奈何,情也,孽也,不如忘卻吧。
國師似乎有些訝異,而後不無感歎道:“不成想世子還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鳳傾玥淺淺一笑,垂眸的瞬間眼中哀傷已然消散無蹤。他又恢複了瀲灩清華,笑意溫和的模樣,連臉上的笑意都未曾多一分或者少一分。他似乎永遠都那樣微微笑著,那笑意已經經過多年的習慣沉澱在心底深處,印刻在臉上。那是一種下意識的情緒,公式化的…看有情實則無情的笑。
“國師誇獎,晚輩不敢當。”
他舉起酒杯,遙遙一敬,而後垂眸仰頭喝下。連飲酒的動作都那般優雅毫無脫離帶水或者因想起心中無緣的傷痛而狼狽的姿態。
國師眼中的欣賞真實了幾分,“不過本座很好奇。世子口中的有緣無分是什麽意思?世子這般高華之人,難不成也有女子拒絕得了?”
鎮南王妃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再揭露傷疤,“國師…”
鳳傾玥卻先一步開口了,“時不我與,她已經嫁人了。”
這一句話,他說得雲淡風輕,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眼神淡然如寧波止水,半分漣漪也無。
鎮南王妃一句話噎在唇邊,看了他一眼,隨後又不忍的別過了眼去,眼底卻有淚光閃閃。
秋明月已經恢複了淡定,冷靜開始跳躍腦海。仔細想來,方才鳳傾玥好似在幫鳳傾璃解圍。兩國使者都在,依照鳳傾璃的脾氣,方才端木清和國師的話足夠讓他憤怒或者做出一些有礙國與國之間邦交的事。鳳傾玥一個軟釘子抵回去,倒是不動聲色暫時化解了端木清的咄咄逼人,倒是沒想到國師突然又詢問起他的婚事來。
這一切的轉變看似有些突然,然而卻又似乎理所當然。因為鳳傾玥沒有半點驚訝,反而很從容優異的一一回答國師的問題。秋明玉有一種錯覺,似乎鳳傾玥是要借這個機會向她表明心跡。似乎,從今以後,他與她之間真的隻是擦肩而過的陌路人。
他眼底那一絲柔情隱藏的,是一種決絕,甚至…絕望。
她心顫了顫。
絕望?為何絕望?僅僅隻是因為曾經錯過如今愛而不得所以心如死灰?
不,這應該在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了;
。他眼中的絕望,並不單單如此。
她抿唇,腦海中湧現許多舊事,那些朦朧之中聽到的斷斷續續的對話,那些斑斑駁駁的血跡…
“原來如此。”
國師歎息一聲,“原來世子是傷情所至。”
鳳傾玥隻是笑笑,並不反駁。他低著頭,看著空空的酒杯。他不抬頭,是因為害怕看見她望過來的目光,也害怕他期冀的抬頭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另一個人身上。如此矛盾又如此掙紮,如同在他生命裏掙紮的斑駁血痕。那些看不見的黑暗裏,那些榮光背後的犧牲和孤獨。
是的,他在逃避。
一生清明一生理智一生清醒一生冷靜的他,麵對任何刀鋒劍雨陰謀詭計以及那些不能言訴的灰暗下濃濃的血腥仇恨都不曾退縮皺眉的他。卻在此時,害怕麵對自己心愛的女子。
不可謂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他一生不懼任何風雨,卻獨獨害怕她眼中沒有自己的影子。他寧可抬頭的時候隻能看見她的背影,他寧願在她轉身的瞬間抬頭捕捉那一瞬的芬芳盎然。然後,將那一縷芬香一寸寸留存心底,刻入骨髓之中。也不願在懷著滿腔熱情,抬頭時卻看見她冰冷漠然的目光。那會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劍,刺碎他的心髒。
疼痛,無法呼吸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所以,他隻能逃避。
然後在逃避中自欺欺人。
曾經,她的眼眸中也倒映過自己的影子。雖然,很短很短,然而足夠他銘記一生。
國師又笑了笑,“世子癡情癡性,那女子也算榮幸。”
榮幸嗎?鳳傾玥在心裏問自己,這一刻他很想抬頭看對麵那女子是何反應?他知道,憑她的聰慧,自然聽得出他口中之人是她。到得此時,他已經顧及不到阿璃聽到這番話後會如何,也顧不得去關注身邊那些異樣的目光。他隻知道,此生已然錯過太多。哪怕是最後一刻,就讓他任性一次吧。過了今天,他還是那個人前笑若春風卻又無人入得他眼的王府世子。
從此這跌宕人生,這繁華人世,就真的隻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徘徊。再微笑的去麵對,那些永遠無法改變的黑暗結局。
當初既然那般選擇,就注定會失去很多。那些本不應該加注在他身上卻也無法推卸的責任和使命,那些流光的年月,那些原本應該有卻被他因成全而自私放棄的生命救贖。
罷了,這一生,就這樣吧。
他微微閉眼,麵上笑意如水。
國師又忽而話音一轉,這次帶上了幾分認真。
“本座曾聽聞世子與貴國馨怡公主青梅竹馬,曾經還因馨怡公主傷情十年,未曾踏出王府?後來好不容易馨怡公主回京了,卻不想陰差陽錯,佳人另嫁他人;
。卻不想世子如此情深意重,至今念念不忘。”
她此言落下,大殿中的人俱是一愣。這才想起來以前鳳傾玥和鄭馨怡之間的傳聞,又想起孝仁帝之前為洛王進京舉辦的宮宴上,太後曾有意給鳳傾玥和鄭馨怡賜婚。卻不想鳳傾玥因大皇子之故而婉拒,後來鄭馨怡又不守婦道和榮親王長子鳳傾翔私通。
當然,這件事雖然被太後下了禁令不許傳出去。但是皇宮中哪有什麽秘密可言?而且那天晚上那麽多人,這等大事,早就私下裏傳開了。不過礙於皇家顏麵,無人敢挑釁而已。
為了遮掩醜事,太後將鄭馨怡賜婚於鳳傾翔,卻不想還未大婚就身死。原本以為如此水性楊花的女子,鳳傾玥縱然心有所戀,如今也該淡忘了才是。是以剛才他說起‘獨一無二’的時候,竟然沒有人想到鄭馨怡身上。
此刻聽國師所言,莫非鳳傾玥還對鄭馨怡念念不忘?
鳳傾玥也似乎怔了一下,秋明月以為他會默認,卻不想他溫雅而又堅定道:“國師誤會了。馨怡公主乃是六皇叔長媳,兄弟妻不可戲的道理,晚輩還是懂得的。”
呼——
多少閨秀都輕輕吐出一口氣。
“哦,是嗎?”國師也象征性的意外了一下,而後又笑意盈盈道:“原來是本座誤會了,世子莫怪。”
她舉杯,對著鳳傾玥遙遙一敬,而後話音一轉,多了幾分認真。
“世子痛失所愛,心中傷懷無可厚非。然而家族延續,子嗣傳承,乃爾輩之責,世子可別沉浸過往傷痛而忘卻此身。”
孝仁帝忽然眯了眯眼,眼底乍現一道冷光。他巴不得鎮南王從此絕後才好,為此不惜算計多年。這個西戎國師倒好,先是縱容自家公主口出妄言,如今更是幹涉到大昭一個親王世子的婚事。這西戎的國師,管得也太寬了些。
不能這麽下去,憑他多年帝王生涯曆經多少刀鋒劍雨多少廝殺沉澱出精湛的目光,也看不透這個國師。所以,不能讓她掌控了先機。
剛準備開口,卻不防身邊一直靜默的皇後淡淡笑了笑。
“國師說的是,隻是年輕人嘛,少年輕狂為情所苦很正常。本宮這個侄兒什麽都好,就是一根筋,一旦認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姐姐和姐夫雖然心焦,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由著他去。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他自己就想通了呢?”
她笑意溫婉,語氣也帶著笑意,對上國師的眼睛也並沒有任何的畏懼或者逃避,一國之母的威儀和高貴體現得淋漓盡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可靠,但婚姻之事,若能兩情相悅,如璃兒和明月那般,豈非更加皆大歡喜?聽國師方才之言,也是性情之人。畢竟,誰都有年輕的時候。”
她說到此,眼神裏慢慢的浸潤了一絲感慨。
“國師大才,想必也是懂得這‘情’之一字的。不可求,便不可得。求,也不一定得。國師認為,本宮說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