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羞辱公主,愛之真諦

話音落下,殿內又是一陣寂靜。||

秋明月揚眉,覺得皇後說話真的很有水平,一番話可是寓意深厚啊。既委婉的阻止了國師對鳳傾的步步緊逼,又暗示了端木清自己和鳳傾夫妻情深恩愛不悔,讓她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

端木清顯然也聽出了皇後的言外之意,臉色更是沉入死水,目光清淩淩的盯著秋明月,仿佛要從她臉上挖出一個洞來。

秋明月沒心思理會她,隻是聽出皇後的語氣裏有幾分悵惘和懷念,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少女情懷,最後又無奈入這深宮重圍,心裏說不出的悲涼和落寞。

不可求,不可得。求,也未必得。

皇後當年想必也是滲透了這個道理,所以才義無反顧的進了宮吧。

孝仁帝眯了眯眼,看了眼皇後,神色有些冷,又有些恍惚。

秋明月看向鎮南王夫婦,見二人一個沉默一個低頭黯然。許多年前的糾葛,像埋在迷霧後的湖泊,泛著皚皚白霧。今日被皇後這番話撩起了心湖的波瀾,再也無法平靜。

國師也沉默了,戴著麵具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隻是覺得此刻她渾身上下籠罩著似冷似寒的霧氣,如水中望月鏡中觀花,輕輕一觸便破碎成冰;

良久,她忽然笑了。

“皇後金玉良言,本座今日算是受教了。”

皇後恍惚也隻是刹那,很快就恢複了從容。

“國師謬讚。”

長期處在上位的人,言行舉止都有特定的意義,隨便一句話,看似平常,實則博大精深。兩國出於上位階層的人,短短幾句對話,自然也是意味深長。

國師轉過眼,低頭看著杯中薄酒,聲音似帶著幾分笑意。

“本座原本還想著,鎮南王世子如今還未娶妻,大抵是眼光太高,在大昭尋不到心中所想之人。我西戎女子個個美麗奔放,才貌雙全則不在少數。如世子這般出塵之人,應是無數女兒夢中良婿。不想世子如此對昔日戀人如此情深意重,本座倒是小人了,世子莫怪。本座自飲一杯,當做賠禮。”

她伸出手,手上也戴著黑色的手套,看不出肌膚紋理,看不出瘦弱大小,也斷絕了他人從骨骼當中辨別男女的信息。

秋明月揚眉,她還真是小心翼翼。不過這話說得那才叫一個絕呢,明明是暗諷大昭女子個個不堪大才,都是一群花瓶,不若西戎女子豪放。激起了眾怒以後,卻又適時的表達一番歉意。堂堂西戎國師,在西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鳳傾陪酒道歉,可謂是給了他萬分麵子。就連孝仁帝,也沒有得到這個殊榮。

三國皇族在此,又是太後壽宴,西戎國師這番話,這番舉動,無意於在給孝仁帝添堵。

孝仁帝臉色果然沉了下來,看向鎮南王府那一桌,眼底晃過明顯的殺意。

皇後麵色一冷,忽然端起酒杯站了起來。這個雍容華貴的一國之母,這個一直都從容不迫波瀾不驚的皇後,突如其來的舉動,倒真是讓人意外而震驚。

隻見她站起來,卻又突然微微一笑。

“國師言重了。兒性子內斂,不善表達。我大昭秉承女子以德為美,兼並德容工言,視為女子典範。當然,比起西戎,大抵是要溫柔而溫馴一些,卻也不乏才貌雙全之輩。”

她一笑,聲音忽然提高。

“久聞西戎大多貴族女子自幼習武,不太演習書中之賦,是以性格稍微豪爽一些。與我大昭女子雖然背道而馳,卻也是各有千秋。”

她又瞥了眼端木清,臉上笑容不變,說出的話卻讓西戎人個個臉色由白到青由青到黑又由黑到紅,像個調色盤一樣不斷變換。

“方才見五公主,本宮這才知曉什麽叫做英姿颯爽。想必西戎女子,也都以五公主之風姿為榜樣。嗯,確實獨特。”

端木清眼睛睜大,即便是再蠢也聽出皇後這話是明褒實貶。不就是說端木清跋扈張揚沒有女子之德,反而行止張狂紈絝不羈。一國公主如是,西戎其他女子呢?豈非以她為首?

國師方才一番話貶低了大昭女子以柔為美不堪重用,皇後立即就反唇相譏說她西戎女子粗魯不懂溫柔,且個個隻會舞刀弄槍不懂斯文,哪裏有女子該有的溫柔之美?虧得國師還好意思拿出來攀比,隻一個西戎五公主,就足夠在這一刻使西戎皇室顏麵無存;

西戎那些官員個個臉色很難看,既恨這皇後嘴皮子功夫實在惡毒,又恨自國公主傲慢無禮丟進西戎臉麵。

國師倒還算從容鎮定,她看著皇後,眼神眯了眯。

皇後卻又高舉酒杯,對著西戎國師道:“國師一番好意,兒自是不敢拒絕。隻不過那孩子的確有些心高氣傲了些,大昭女子多柔弱,西戎女子又多灑脫,隻怕都不是他所喜。既然兒心中曾有一獨一無二的佳人,隻怕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女子能蓋得過他心目中的‘舉世無雙’。倒是浪費了國師一片良苦用心,本宮代為賠罪。”

她也不理會國師,衣袖掩麵,徑自仰頭喝下杯中清酒。

底下大臣目光驚愕,而後又齊齊讚賞。如此義薄雲天又不失皇後風範之人,才擔得起一國之母,才配統禦六宮。

鳳傾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麽。

秋明月眯了眯眼,看著皇後,覺得這個女人她越來越看不透了。鳳傾璃緊繃著臉,神色複雜。

孝仁帝看了眼麵帶笑容的皇後,再次陷入了沉思。倒是太後,對皇後的舉動很是滿意。底下的後宮妃嬪,也沉默著不說話,對皇後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半晌國師才幽幽一笑,“久聞皇後年輕之時也是一奇女子,不但才貌上乘,且文武雙全,本座一直久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言不虛。”她手指微動,舉杯仰頭喝下。

皇後坐下,國師搖晃著空空的酒杯,語氣不無歎息。

“本來本座看鎮南王世子氣質不俗,又風流俊逸。敝國五公主雖然有些驕縱了些,但到底心性純良,在我西戎也是才貌雙全的佳人。她和世子一文一武,一靜一動,郎才女貌,倒是極為相配。不過既然世子心有所屬,本座也不好強求。”她滿不在乎一笑,“隻怪敝國公主沒有這個福氣了…”

“國師”

端木清忍不住尖叫。

鳳傾抬頭,鳳傾璃眼眸一縮,滿座皆驚。

端木清搶夫純屬胡鬧之舉,大可不必理會。然而如果是國師說出來要為端木清在大昭招駙馬的話,那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聯姻!

在此之前,大昭並沒有收到西戎皇要與大昭聯姻的消息。不管西戎有沒有那個意思,此時由這位連西戎皇都禮讓三分的國師口中說出來,便是先斬後奏,傳到西戎也既成事實了。

本來兩國聯姻也不算多驚世駭俗,關鍵是,今日聯姻的對象,原本不應該是軒轅麽?

到得此時,眾人總算想起來還有個軒轅逸最初求娶榮親王世子妃一事;

。不由得,許多人都將目光紛紛投到了軒轅逸身上。

自從西戎國師踏入昭陽殿,軒轅逸就沒有說話,好似忘記了之前自己的求婚一般。此刻見眾人都看著他,他不慌不忙的放下酒杯,臉上笑意不變。

“陛下,方才在下所言句句真誠,不知陛下考慮的如何?”

他眼神一閃,身後自有官員奉上黃卷。

“這是父皇親筆寫下的求親文書,上麵明確注明。軒轅和大昭和親,從此願和平共處,互不侵犯。”

李公公在孝仁帝的示意下走下來,正欲將那文書接過。鳳傾璃雙目一寒,無形的殺氣醞釀在眼底。他手指捏著酒杯,就要出手毀去那份文書。西戎國師卻突然又笑了起來,“方才本座不在,不知軒轅大皇子求娶何人?可否說來聽聽?”

李公公有些為難,伸出的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底下的大臣倒是看出些門道,莫非皇上真的打算讓榮親王世子和親於軒轅不成?否則就該拒絕軒轅逸的求婚文書才是。一時之間,人人麵色都有些異樣,卻同時保持沉默不語。

秋府的人顯然都有些擔憂和焦急,尤其是大老爺和沈氏,恨不得抽軒轅逸兩個大耳刮子。

端木清忽而笑了起來,神色頗有幾分看好戲的味道。

“國師您不知道,榮親王世子的世子妃可真是魅力大呢,嫁了人都還讓軒轅國大皇子千裏跋涉而來,奉上聯姻文書。嘖嘖嘖,大昭的女子雖然看著柔弱,倒真是有幾分本事。哦,對了,本宮聽說軒轅大皇子長於民間,曾經就是在大昭秋府長大的。從前和世子妃日日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日久生情,也不足為奇。隻是沒想到世事變化無常,大皇子離開不久,昔日小妹已然另嫁他人,枉顧一番癡心了。”

她語氣同情憐憫,眼神卻神采奕奕,擺明了挑撥離間。雖然都知道她不懷好意,但是這番話卻入了每個人的耳。之前一直刻意回避軒轅逸曾經的身份的那些官員也不由得沉思起來。

自古女子最重名節,軒轅逸化名為秋明軒的時候儼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和這個榮親王世子妃曾以兄妹相稱,日日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又心生愛慕,那麽…

這樣一想,人人臉色又開始變了,多有敵意和憤怒。

沈氏幾次想要站起來替秋明月辯駁,卻又不得不顧場合而失態,如坐針氈。當然,嫉妒秋明玉那些人,沒有什麽國別意識,此刻自然是幸災樂禍。

鳳傾璃早就鐵青了一張臉,在端木清開口的時候他就準備出手教訓她,然而秋明月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不許他動手。他皺眉,低頭看著她。

“萱萱,你…”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沒做虧心事,何必心虛?”她笑得坦然而明朗,“今日皇祖母壽宴,莫要動粗,見了血腥可不吉利。咱們大昭是禮儀之邦,不跟某些不知禮的蠻夷之邦計較,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又浪費時間精力,不值得。”

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不光罵端木清,還順帶著罵了整個西戎蠻夷粗鄙,有辱斯文;

。這讓那些文人清流之輩對秋明月又多了幾分看法。先不論其他,這樣的場合,還是本國顏麵最重要。即使這位榮親王世子妃以前真的於軒轅逸有什麽不清不楚的,也不能在別國使臣麵前丟了臉麵。

端木清卻氣得臉色發青,一拍桌子站起來。

“秋明月,你什麽意思?”

秋明月悠然抬頭,臉上笑意盈盈,眼中卻盈滿了寒光琳琳。

“嫁夫隨夫,公主喚錯了。”

端木清嗤笑,“喪倫敗德水性楊花之人,也配”

“公主。”

國師猛然低喝一聲,抬手一揮。

“璃兒”榮親王驚呼一聲。

隻見鳳傾璃手中的酒杯毫不客氣的扔了過去,又被國師揮出的真氣撞破,碎裂成片。杯中清冽卻在空中一凝,而後化為霧氣消散。

碎裂的玉片旁,一雙銀著安然躺著,來自於軒轅逸。

滿場驚詫,甚至忘記了害怕。

鳳傾璃已然站了起來,一招未擊中又使第二招。隻見他袖手一揮,桌子上杯碗齊齊化為利器飛向被方才情景嚇得臉色微白如今還沒回過神來的端木清。

與此同時,他寒泠泠的聲音落下。

“辱我娘子者,死”

“璃兒住手。”

孝仁帝大呼一聲,榮親王已經抬手阻止,然而已經完了。鳳傾璃衝冠一怒為紅顏,又知道國師武功高強,是以這一擊幾乎用了十成的功力,迅疾若閃電。在端木清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到她麵前,端木清驚恐的睜大眼睛。隨後一隻手伸過來推了她一把,另一隻手又是輕飄飄一揮。麵前一道罡氣凝固,剛好擋住了那些杯碗蝶瓷。

鳳傾璃雙目一寒,冷冷的看著出手阻擋的國師。正欲再出殺招,秋明月卻站起來拉住了他的手。

“相公不可。”

鳳傾璃一頓,國師手一揮,隻見定格在空中的那些杯盞蝶瓷正在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慢慢碎裂而後又化成灰化成霧再慢慢消散。

滿殿寂靜,好一陣都沒有從方才一刹那的驚魂中回過神來。

“公主雖然言語有失,世子又何必如此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呢?”

國師坐了下來,眼睛一瞥。方才被她推出去倒在身後丫鬟身上的端木清頓時腦子一醒,連忙坐了過來,眉眼間卻是一片青氣。

“貴國公主何止言語偏頗,簡直連市井潑婦都不如。”鳳傾璃毫不客氣的諷刺,“本世子還未曾見過這般刁蠻又囂張的女人,枉自還是一國公主,竟然如此言語粗鄙不堪,羞辱他人。難道這就是西戎皇室的教養?或者,西戎的女子膽大灑脫到了可以橫行無忌肆無忌憚的地步?即便是在別國也如此?如果這就是貴國的國風,那麽本世子還真是慶幸從未踏入貴國土地,以免髒了本世子的鞋;

。”

得罪鳳傾璃的人向來沒好下場,他毒舌起來根本不會考慮對方是什麽身份也不分任何場合,順心而為,無形無忌,這才是他。

鳳傾低著頭,手中的酒杯已經碎裂。方才那一瞬間,他也想那麽做…

端木清差點喪命在鳳傾璃手上,如今又見心上人如此譏諷,縱然臉皮再厚也不過一個女子,當即眼圈就有些紅。死死的咬住唇瓣不說話,眼底卻有著深深的不甘和憤怒,還有一絲的怨念。

“璃兒坐下。”

孝仁帝總算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低聲嗬斥。雖然這個西戎的五公主的確太過分了些,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如果端木清真的死在大昭,隻怕大昭和西戎又要開戰了。

鳳傾璃看都沒看孝仁帝一眼,眼神冷如冰窖。

“璃兒。”

榮親王聲音微沉,眼神隱隱暗示。

鳳傾璃抿了抿唇,拉著秋明月坐了下來。孝仁帝說什麽他可以不理會,然而榮親王的話他不可以罔顧。

榮親王鬆了口氣,也坐了下來,抱拳對端木清道:“小兒無禮,請公主海涵。”

端木清輕哼一聲,想要借題發揮,她身邊的國師卻突然聲音微冷。

“敝國公主不甚酒力,方才喝多了,一時醉話,還望世子和世子妃莫怪才是。”她舉杯,遙遙一敬。

“國師。”端木清不滿,“我又沒有說錯,秋明月她就是”

“公主自幼沒有離開西戎,初次來到大昭,看來有些水土不服。待會兒本座就派人送公主回去”

“不要。”

端木清一驚,立即拒絕。

國師回頭冷淡的看著她,她心中一駭,連忙低頭,不甘不願的對著鳳傾璃和秋明月道:“國師說得對,我方才喝多了,一時醉話,世子和世子妃莫怪。”

群臣再次一驚。雖然知道這西戎的國師在西戎地位非凡,但是親眼見這位囂張的五公主在國師的眼神下唯唯諾諾甚至不得不委曲求全。這國師的地位何止非凡啊,簡直比攝政王的權利還大。據說西戎皇帝身子不好,隻怕挨不了多久了。西戎皇帝一駕崩,無論誰登基,隻怕大權還是掌握在這國師的手裏。

善於政治的大臣,此刻都漠然沉思。

孝仁帝眯了眯眼,似乎又在算計著什麽。

軒轅逸又開口了,“陛下,我國拳拳誠意,但望陛下成全。”

鳳傾璃再也克製不住怒氣,“軒轅逸”

秋明月卻忽然輕飄飄的開口了,“去年二叔的忌日,我忘記幫大哥向二叔表示問候了,大哥可會怪小妹?”

鳳傾璃怔住,軒轅逸渾身一僵,臉色微變;

。而滿座大臣貴婦則是微微訝異,不知道秋明月這個時候為什麽提起秋家二老爺。

秋明月抿唇淡淡一笑,“大哥難道忘記了麽?”

她眼神忽然變得飄渺又感歎,“我記憶之中,大哥不是個無情之人。二叔雖非你生父,可好歹養了大哥十幾年。他的忌日,大哥難道也羞於去祭奠麽?”

軒轅逸臉色有些白,手指甚至有些顫巍巍的發抖。

“殿下”

李蘭芝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大嫂呢?”

秋明月忽而又將目光落在了李蘭芝身上,聲音仍舊慢悠悠輕飄飄彷如天空中飄浮的一團雲,被那微風一吹就要化為無形。

“可是忘記故土?”

李蘭芝貝齒緊咬唇瓣。

秋明月低垂眼簾,聲音忽然有些低落。

“樹不王根,人不忘本。大哥讀這麽多年聖賢書,難不成連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忘記了?”

她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如刀鋒一樣看向軒轅逸,逼得他無法逃避。

“世子妃,你”

軒轅文玉忍不住開口了,卻被軒轅逸拉住了手。

“皇兄?”

軒轅逸搖搖頭,麵色淒然而苦澀。終於抬頭看向秋明月,她正端端正正坐著,神色沉靜而麵容絕麗,珠光璧輝灑落在她如玉的肌膚上,更顯溫柔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我…沒忘。”

秋府那邊的人沉默了。

秋明月又輕笑了一聲,似愉悅又似輕鬆。

“那麽宴會過後,大哥就去拜祭拜祭二叔吧。這麽多年,他可是將你視如親子。”

“嗯。”

軒轅逸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點了點頭。

鳳傾璃回過頭來看著身邊的秋明月,卻見她似長歎了一口氣,然後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萱萱。”

鳳傾璃拉住她的手,眼神複雜。

秋明月對他搖搖頭,鬆開他的手,走了出來。

這一刻萬籟俱靜,這一刻所有人都看著她慢慢走出席位;

。長紗裙擺慢慢劃過地麵,帶起輕微的聲響,上麵密密麻麻以金線勾勒的繡文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逼視得連頭上的金釵都暗淡失色。

所有人下意識的眯了眯眼,再睜開的時候,發現秋明月已經走到了軒轅逸麵前。

“大哥既是記得二叔多年養育之恩,那麽可還記得昔日兄妹之情?”

軒轅逸渾身一震,眼瞳內破碎出晶瑩的光澤,碎裂成片。

“你”

他聲音顫抖似有痛楚。

“看來大哥的記性不太好。”

“別說了。”

軒轅逸忽然低頭,似有些狼狽的逃避。

秋明月卻一臉的漠然,“大哥忘記了,小妹可不敢忘。”

她不看周圍所有人,目光隻淡淡冷冷看著眼前低著頭的男子,初遇之時因他與記憶之中那雙相似的眸子而心存好感。但她永遠都知道,他不是那個人,不是…

“昔日在秋府,大哥為兄長,對府中兄弟姐妹多有照拂。”她忽然一頓,看著手中清涼的酒液,聲音漸漸變得輕柔。

“明瑞年紀尚小,仰慕大哥才學,是以長長德蒙大哥教導授學。我這個做姐姐的,一直銘記於心,卻無緣答謝。大哥今日是為國事而來,隻怕不日也要離去,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是以,小妹今日特此薄酒敬謝,大哥莫嫌棄。”

她不待軒轅逸說話,便仰頭一飲而下。

“明月”

軒轅逸伸手,似乎想要阻止。

秋明月睜開眼睛,認真的看著他。

“皇子稱呼錯了,臣婦如今乃是有夫之婦,您應該稱呼我一聲世子妃。”

軒轅逸如蒙雷擊,臉色刹那蒼白如雪。

“殿下”

李蘭芝驚痛的喚了一聲,似悲憤又似憤怒的看著秋明月。

“夠了,看著他痛苦,你很開心嗎?”

秋明月卻輕輕笑了,她本就生得極美。這一笑,眼波頓時流光溢彩豔豔生輝,蓋過了這滿堂華彩珠璧顏容。

“大嫂錯了,小妹隻是就事論事而已。”不待李蘭芝說話,她又道:“除非大哥不認我這個妹妹了,那麽今日就算我唐突了吧。”

她說罷就轉身,毫不停留。

“明月。”

軒轅逸喚住她。

秋明月腳步一頓,聲音淡漠:“大哥既然喚我明月,那麽就該當我是妹妹了?”

軒轅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痛苦的閉上眼睛;

“我初識你的時候,你便是我的妹妹。”

秋明月笑了,像開在雪地裏的寒梅,獨綻光芒。她緩緩回身,他抬頭,對上她的笑臉,他眼神麻木而疼痛。

“大哥既然當我是妹妹,今日又何故出此背倫之言?兄妹如何能做夫妻?”她抬了抬手中空空的酒杯,又瞥了眼端木清。

“大抵宮廷酒釀太烈了,不但五公主醉了說胡話,大哥想必也醉了,才說出這些荒謬之言。”她突然走進,卻是對著李蘭芝微微一笑。

“大嫂,待會兒回去後記得給大哥熬一碗醒酒湯,這樣一直醉著說胡話可不好。兩國邦交之際,大哥可萬不能一錯再錯了。”

軒轅逸張了張嘴,想說話,可是對上秋明月清冷的雙眼,想說的話就這樣堵在了喉嚨深處,吐不得咽不得。許久之後,他聽見自己說。

“是,本宮醉後失態,萬望陛下莫怪。”

周圍的大臣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孝仁帝微微鬆了口氣,卻是看了秋明月一眼,眼底隱隱有幾分殺意。隨意又感到一道冷冽的視線看過來,他抬頭,卻見鳳傾璃收回了目光,連一個眼神都不屑於給他。

孝仁帝怔了怔,而後黯然的垂下眼。

秋明月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見鳳傾璃正看著她。她小聲道:“能不用武力解決問題,為什麽不用?你今日對他用武,明日滿京城就得傳出我‘紅顏禍水’的罪名,你樂意?”

鳳傾璃的確不樂意。別人如何說他他都不在意,可如果辱罵他,他就不能忍受了。

“那麽”孝仁帝看了眼鳳傾柔,還是想把這個兒女嫁給軒轅逸。

“陛下。”

軒轅文玉忽然站了起來。

孝仁帝愣了愣,“公主有何事?”

軒轅文玉看了眼自己有些魂不附體的兄長,咬了咬牙,道:“大昭與軒轅聯姻,並非要貴國公主嫁入我皇兄。”

軒轅逸恍惚的眼神凝了凝。

“文玉”

軒轅文玉不理他,清清脆脆道:“我願嫁入大昭,從此軒轅和大昭共享和平,永不開戰。”

軒轅逸皺眉,想說什麽,隨後一想也好,文玉也不小了,該出嫁了,省得她老是為容燁失魂落魄的。

孝仁帝似乎有些怔愣,隨後皺了皺眉。

“公主要嫁入大昭?”

“是。”

軒轅文玉堅定的回答;

孝仁帝這下犯難了,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可是目前我大昭並無適齡的皇子,公主隻怕”

“我的夫君並不一定要是皇子。”

軒轅文玉打斷了孝仁帝的話,隨後笑了笑。

“何況大昭皇室嫡親的皇子沒有適齡的,可是親王世子不是還有沒有婚配的嗎?本宮不介意下嫁。”

“文玉。”

軒轅逸皺了皺眉,她若嫁人,也並非一定要在大昭選駙馬不可。

孝仁帝也皺眉,老實說,他登基的時候那些個兄弟差不多都死光了,皇室這一代子嗣甚少。適齡的親王世子,隔得近的,也就隻有鳳傾了。

他有些頭疼,以前從來就不覺得這個侄兒有多大威脅。可從今日的情況看來,這個軒轅的小公主如果真的要下嫁給大昭親王世子的話,也就隻有風傾合適。然而他又怎能讓好不容易被他架空了權利的鎮南王府再得軒轅國庇護?可如今又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想了想,他笑道:“本來公主有此請求也不為過,隻是我皇室親貴嫡親子嗣適齡又未婚配的,也就隻有鎮南王世子鳳傾了。可是方才公主也聽到了,兒心有所屬,朕也不好強人所難,所以”

“那正好。”

軒轅文玉卻大方的笑道:“我也心有所屬。”

孝仁帝愕然,鳳傾卻似乎笑了一下。這個小公主,還真是純真呢。

麵對眾人驚愕的目光,軒轅文玉卻顯得非常坦然。

“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咱們兩個生活在一起不用承受彼此感情負擔,剛剛好。”

她說完最後一句,看向鳳傾,挑眉,秀麗的麵容上幾分笑意。

“鎮南王世子,可否願意娶本宮?”

群臣再次嘩然,今天是怎麽了?所有驚世駭俗的人所有驚世駭俗的事都聚集在了一起。剛才那個西戎五公主已經夠膽大包天,沒想到這個軒轅國的小公主竟然也如此豪放敢於在如此盛宴上當中向一個男子求婚。

軒轅逸皺了皺眉,卻並沒有說什麽。

軒轅文玉卻隻盯著鳳傾看,他低著頭,手裏握著酒杯。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他精致如玉的下巴,線條柔美而驚人,她有些恍惚。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他,他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和那個人不同,他的眼睛是溫和而豔光四射的。那個人的眼睛是魔魅而妖冶的。然而就是那樣一雙眼睛,卻生生勾走了她的魂魄。

她不了解鳳傾,在今天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大昭有這個人。

苦笑一聲;

這幾年來,除了那個人,誰在她眼中都是過眼雲煙,更何況是別國一個王府世子呢?

隻是從剛才鳳傾與西戎國師的一番對話來看,她知道這個男人不簡單。他看似溫和,實際上胸有城府。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既然無法嫁給那個人,嫁給誰不都是一樣的嗎?人人都道生在皇室是如何的富貴滿天,卻不知道身為皇室公主又有多無奈淒苦。

婚姻不由自主也就罷了,大多都是成為政治下的工具而已。她的那些個皇姐,不都是如此麽?一個個的,披著錦繡華鍛走出宮門,去迎接她們繁華而荒涼寂寞的一生。

她不要過這樣的生活。

鳳傾心有所屬,即便那人已經嫁人他仍舊無法忘懷,可見是個長情之人。這輩子縱然不能得到他的寵愛,至少他不會薄待她。

她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嫁給他,日後那年年歲歲的時刻相守,會不會淡忘心中屬於少女時代的悸動和情傷。然而此刻,她是真的想要嫁給這個男子。

就憑,他低頭的時候,落寞的側影與那人如此相似。

所有人都看著鳳傾,等待著他的答案。

孝仁帝臉色沉如死水,皇後幽幽歎息,眼中隱隱有幾分擔憂。

秋明月看著軒轅文玉,突然壓低聲音對鳳傾璃道:“其實我覺得這位軒轅的小公主嫁給他也不錯。”

“嗯?”鳳傾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至少我看著那小公主沒有什麽心機,嫁入鎮南王府,也不會惹出什麽大亂子來。”她不知道此刻心中是何滋味,方才鳳傾當著眾人闡述對他心中所愛的懷念和情深。這個軒轅的小公主卻又主動的願意嫁給他,他是否會答應?

“兒。”

靜默中,鎮南王妃輕喚了一聲。

鳳傾一震,似乎這才回過神來。他抬頭一瞬間眼神浮光掠影般從秋明月臉上劃過,淡得不留一絲痕跡,繼而又擦過她的臉看向其他人。仿佛那一眼若清風一般,隨意的挨個的掃過,不帶任何情緒。然而隻有秋明月知道,他瞥過來的那一眼,給了她多麽大的震撼。

那一刻他眼底湧動的複雜情緒幾乎讓她心口窒息。

他在笑,笑中似乎又有淚泉湧動。又似乎從哪裏吹來了一陣風,將那淚光吹幹成淚痕,永久的烙印在眼底深處。那是,絕望的成全,漠然的哀傷。

他在痛。

無以複加的痛。

他想將這種痛傳達給她,讓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痛。然而似乎一眼過後,又不忍讓她負擔那些沉重的歉疚,所以他又淡淡的撇開了眼,不去看她此刻的複雜和紛繁。

“我…”

他正欲開口,西戎國師忽然低笑了一聲。

“本座忽然想起了一樁事,貿然打斷世子,世子莫怪;

。”

鳳傾很優雅的微笑,“國師客氣。”

心中卻隱隱鬆了口氣。想著如果國師不打斷他,他會怎麽回答呢?拒絕?還是答應?不知道,隻知道剛才那一刻,他不得不去麵對。或許臨了了,答案就出來了。然而此刻那還未出口的話被打斷了,他心裏突然又有些空白。空白中又衍生出無數情緒,晃過無數張麵容。

方才軒轅文玉看過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的還是那張容顏,那張早已刻入他骨髓的容顏。此刻他有些慶幸西戎國師的打斷,盡管知道那個女人不安好心,但是卻在此時幫了他一次。他真怕,剛才會突然衝動的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怕那一刻心裏衍生出的絕望和疼痛如烈火般焚燒他的理智。

如果真是那樣,那麽他和她,都將萬劫不複。

不能,他不能這麽做。

既然注定了錯過,就不該再糾纏不斷。所有的錯,所有的痛,都讓他一人承擔吧。那些愛和錯過,那些擦肩而過的背影,那些流連在鼻尖的芬芳。是他自己,未曾去抓住。

就這樣罷。

如此。

寂寞罷。

至少,還可以將她放在心裏,永久留存。

軒轅文玉有些怔愣。方才她一直注視著鳳傾,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表情。所以除了秋明月,她也看清楚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刻骨傷痛。她下意識的想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想找出那個在他心中留下銘心刻骨記憶的女子。然而他的眼風那麽快那麽柔又那麽迅疾,在她想要捕捉的時候已然遠去,化為清風,消散無蹤。

她心頭無端端的有些滯悶和沉重,不知道是同情他還是為自己感到悲涼。

生命中那麽多不得已,那麽多錯過,那麽多心酸。從前她自怨自艾,如今發才知道。這世上的傷心人,並非她一個。

忽然有些後悔剛才的決定。她和鳳傾都屬於愛而不得,然而卻又如此不同。他的心上人嫁人了他還能笑得這樣雲淡風輕,而她心中那人雖然不將她看在眼裏,如今大抵還未娶妻的。其實她隻要堅持,還是有機會的。然而她累了,真的累了。又或者,是愛得不夠深。

愛情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愛到最後隻餘一霎空白,愛到最後隻餘下破碎而淩亂的記憶,愛到…可以雲淡風輕的放手,卻又如此沉重的將那些愛過的痕跡和悸動銘記於心。

這,才是愛情的真諦吧。

她坐下,然後就聽到西戎國師帶著幾分笑意又似有幾分壓迫莫名的聲音傳來。

“榮親王世子妃,和本座一個故人…長得極為相似。”

呼呼,想了想,還是不要娶別人的好。明天結束壽宴,開始下一個轉折,很大的轉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