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遲來洞房,旖旎纏綿
不知道睡了多久,四周有輕柔的紗帳在眼前晃動,蕩出美夢的漣漪。熟悉的氣息在鼻尖此起彼伏,隱約聽見那人焦急惶惑的呼喚。
“萱萱…萱萱,你醒醒,醒醒…”
誰?誰在喚她?
秋明月於睡夢中皺緊了眉頭,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如千斤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那人握住了她的雙肩,輕微的搖晃。
“萱萱,醒醒,快醒醒,不要再睡了。”
他的聲音伴隨著呼吸噴在臉上,那般焦灼而憂心,那般深情而繾綣。她不由自主的輕聲呢喃。
“子靖…”
鳳傾璃眼睛一亮,急急道:“是我,我是子靖,萱萱,快醒來,快醒醒。”
他將她扶起來,手抵在她的背後,有溫熱的暖流緩緩流進四肢百骸。她意識恢複了幾分,勉強睜開眼睛,眼前卻仍舊模糊不清,身子也虛軟發力,似被抽掉了渾身的力氣,而心頭又感覺有一團火熱,正一點點的燃燒著她本就虛弱的理智。
“這是哪兒?”
鳳傾璃從身後抱著她,見她醒來,終於鬆了一口氣。
“在別院裏。”
冰涼的手觸摸她的額頭,“怎麽這麽燙?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秋明月如今還未完全恢複神智,隻覺得渾身無力,似水般綿軟躺在他身上。
“我怎麽了?為什麽一點也提不起力?好熱…”
“你中了軟筋散。”
鳳傾璃聲音有些冷,看著她嬌顏緋紅紅唇嫣然呼吸急促的模樣,眼神微微閃了閃,白玉般的臉頰也暈染了一抹胭脂紅暈。
“萱萱,你…”
他聲音有些低啞,眼底含著某種欲望。她尚在混沌中,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天底下最烈性的媚藥——醉情。相傳這媚藥是神英皇後發明,幾百年來也隻用過一次,並且早就已經失傳。這藥藥性極烈,比之軒轅國的春情潮湧還要厲害。最關鍵的是,這藥至今沒有配出解藥。唯一解除之法,便是男**陽和合。否者一個時辰以後再不解毒,中此毒者必回七竅流血而亡。
這藥不僅僅是**,還摻雜著軟骨散,讓中毒者便是不堪受辱想要自殺都沒有力氣。
有此可見,給她下藥的人是何等的用心險惡。
鳳傾璃想起方才見到的場景,渾身都止不住發顫。若非自己因玉雪之心功力大增,根本就逃不開重圍。若是完到一步…盡管他也知道,那人不會對她做什麽。但是一想到她又在自己眼前被人劫走,他就忍不住憤怒和自責。還好是那人,如果是落在其他人手上,那麽如今她豈不是…
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隻得收緊了雙臂,將她緊緊納入自己懷中。隻有感受到她溫軟的身體,才能消散他心底的恐懼。
“萱萱…”
“熱…好熱…”
秋明月雖然意識還是模糊,但是好歹是醫者,此刻也明白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她咬緊牙關,能這麽輕易將自己擄走,而且有那種藥的人,隻有一個人。
心中憤恨難當,然而此刻最重要的,卻是解毒。
“子靖,我…好難受…”
縱然未經人事,她也明白此刻心裏的空虛是為何。她顫顫巍巍的伸出自己的手,覆在腰間那隻溫軟的大手上。
“別…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她急促的喘息,臉色越來越紅,紅唇幾乎被自己咬破,媚眼如絲。這幅摸樣,隻要是個男人就受不了。
所以鳳傾璃一直沒有看她,隻是緊緊貼著她的背,還在給她輸送真氣,妄圖減少幾分她的痛苦。
他此刻也盡是掙紮矛盾。按說他們是夫妻,彼此也有情。隻是她一直拒絕他的觸碰,此刻這番場景,便是他想要做什麽,又怕事後她怪他而不敢有絲毫的越舉。
“萱萱…”
心愛的女人就在自己懷裏,他卻不能碰,鳳傾璃也忍得很辛苦,額頭上掉下大顆大顆的汗水。這感覺,比之最開始她給他施針續脈都還要痛。
他苦笑,什麽是自作自受,他今日算是明白了。
隻是沒有想到,那女人居然給她下這麽狠的藥,還將她送去給——
憤怒之後,鳳傾璃心裏又有些複雜和矛盾。
成親數月,他們隻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糾結和掙紮。
那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秘密,那些不能觸碰的灰暗和愧疚,讓他始終無法放開自己。而如今,上天似乎幫他做出了選擇,來解救他們三個人這糾纏錯亂的姻緣。
秋明月此刻渾身燥熱,想要將自己的衣服全部撕碎,卻偏偏沒有絲毫的力氣。身後那人緊緊的抱著她,明明已經忍到了極致,卻偏偏沒有任何動作。
她既是無奈又是心疼,他定然是怕自己不願吧。
她如今才十四歲,這身體雖然太小,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又想到那女人居然給自己下了媚藥送去給其他男人,如今她總算是明白了那女人為何不讓鳳傾璃碰她了。
原來如此。
她恨得咬牙切齒。
燕居,她竟然連這個也算計在內。
可惡。
體內那股焚燒的浴火接連不斷,幾乎要燒毀她殘存的理智。
“子靖,救我…”
她微微側過頭去,眼神朦朧而嫵媚,嬌顏紅透而紅唇似血,衣衫淩亂肌膚如玉。因為藥性的發作而不斷吐出溫熱的氣息,她渾身軟綿如春水。靠在他身上,便是隔著薄薄的衣衫,也能感受到那肌膚的彈性和玉潤。似打磨最光滑的玉石,又似春江之水洗滌過的桃花。水嫩,而粉紅欲滴。
鳳傾璃一直刻意回避她的容顏此刻避無可避,這一看之下,呼吸立即急促。原本還算清明的眼睛也微微的暗了幾分。他抱著她腰間的手開始顫抖,指尖似冰似火。想要放開她,卻又舍不得那團火熱而更加收緊。
“萱萱…”
她已經被心裏那股火燒得理智頓失,抓住他的衣領,紅唇便湊了上去。
鳳傾璃身子一僵,幾乎是在一瞬間忘記了動作。
秋明月卻因觸及那又涼又軟似果凍的唇而感覺臉上的火熱消退了些,她閉上眼睛,有些生澀的主動吻他。手指也費力的想要去解開他的衣服,卻因為無力而沒有半點成效。她有些懊惱,剛想要離開唇上的冰涼而專心去解那讓她覺得多餘衣服,腰間那隻手卻將她拉進自己。後腦勺也被一隻手按住,方才柔軟的唇重重的壓了下來。
鳳傾璃此刻也似被她的熱情澆滅了理智,閉上眼睛,深深吻著唇邊的芬芳。
瞬間被占據了主導,秋明月也不氣惱,隻是有些恍惚生澀的承受他火熱的吻。
感覺到他溫軟的唇劃過她的唇,探進口腔,努力汲取唇內的蜜汁。她隻覺得原本失了力氣的身子更加軟綿,幾乎找不到支撐點,隻能軟軟的靠在他的手臂上。
“萱萱,可以嗎?”
他的吻遊離到她的唇角臉頰,輕觸她的眼角眉梢,而後在她耳邊低低詢問。手指徘徊在她腰間,隻需要輕輕一動,就能將那絲滑的腰帶解下,膜拜那醉人的風光。
“嗯…”
秋明月雙手攀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應了一聲。
鳳傾璃眼神瞬間熾熱如火,唇微微離開她,見她眼神迷離麵若桃花,特頭上也浸出了汗水來,知道她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他手指一彈,紗帳落下。
微風浮動,窗外的月光照射進來,隱隱約約看見帳內相擁著的男女,發絲交纏,紅鸞疊被。
案幾上的燭火在風中搖曳,熏爐裏香煙寥寥,焚燒著滿室的迷離混亂,旖旎情纏。
鳳傾璃環著她的腰,微微傾倒而下,將她壓在軟綿的被子上。
她麵若紅霞,眼神迷蒙而魅惑,帶著幾分純真和嫵媚,還有幾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子靖…”
鳳傾璃也不好受,他沒經曆過女人,此刻也僅憑本能的去吻她,給她溫暖和綿綿情意。
風紗起伏,遮住了帳內春光,輕緩袍落,羅衫輕解。
模模糊糊間,隻感受到他溫熱的吻一點點漫過她的臉,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耳鬢,再滑落她的耳際,在那晶瑩剔透紅若櫻桃的耳垂上輕輕一咬。
縱然前世二十六年生命裏,因心無所係,也未曾與男子有這般親密接觸,是以這般挑逗,她又不可控製的顫抖了一下。
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混沌的意識卻似清明了一些,心裏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那般溫濕而溫熱的吻,那般細致和小心的嗬護,再一次顛覆了她的理智。
仿佛沉浸在一個長久的夢,夢裏什麽都看不見,隻有那些糾纏著的玉臂發絲和溫柔深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似聽到他在耳邊低語了句什麽,伴隨著疼痛,似要撕裂了她的靈魂…
半夜裏她又被他纏得醒了一次,卻又再一次陷入了迷情的夢幻之中。
月色已經隱匿在雲層中,不知何時,屋內的顛簸跌宕也早已沉寂。
鳳傾璃抱著已經沉睡過去的秋明月,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那是滿足和幸福。
這一晚,鳳傾璃睡得極其安心,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曾淡去。
然而在某個僻靜的角落,卻有人臨窗而立,看著無月的星空,苦笑連連。他捂著胸口,感覺那個地方似突然空了。有風吹來,瑟瑟的冷,直冷到四肢百骸,將血液也凝固住了。
那些原本存在中的生命救贖,在一瞬間,轟然倒塌。
他靠在窗欄上,有些急切的微微喘息,手指緊握,骨節根根泛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閉上了眼睛。發絲垂下,細碎的光暈瀉灑而下,照得他肌膚似透明了般,白得有些不正常。與唇邊那一絲嫣紅的血跡形成強烈的對比,生生刺痛人的眼睛。
那高大頎長的背影,似乎在刹那間如玉山塌陷,再也無法承受生命之重。
翌日,當清晨一縷晨光灑在熟睡女子的麵容上,她幽幽蘇醒。迷茫的看了眼四周,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酸痛,全身上下像是被車碾過的一樣。她驚愕的抬頭,正對上男子含笑瑰麗的雙瞳。裏麵點點情誼醞釀,像漫天飛舞的桃花,瞬間迷亂了她的眼。
“娘子…”
他低沉迷離的嗓音有著壓抑不了的愉悅,雙手用力的環著她的腰。
“萱萱,你終於完完全全屬於我了。”
秋明月霎時紅透了一張臉,短暫的迷茫過後,昨晚的點點滴滴便自動在腦海裏回放。她越想臉色越紅,眼神東看西看,就是不看麵前那雙眼睛。
羞澀人了,貌似,她昨晚還主動來著?
經過昨晚,她已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此刻滿麵嬌羞,配上她本就傾城容顏,更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鳳傾璃目光一暗,再次翻身壓倒她。
“喂,天亮了,不要…”她驚呼著想要反抗,卻被男子堵住了唇瓣。含糊間,隻聽得他在耳邊低低道:“無妨,沒人敢進來的。”
她瞪大了眼睛,所有反抗的話語在男子強勢霸道的深吻下化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
秋明月揉著自己酸痛的腰,在心裏暗罵鳳傾璃孟浪。自那晚兩人突破了最後一層障礙,第二天他幾乎是纏了自己一整天。弄得她渾身疲憊不說,幾乎手都抬不起來了,連吃飯都要他喂。當然,對於這點勞力,鳳傾璃是滿心歡喜並且樂此不彼。
當然,為了避免她身上的吻痕被其他人看見,鳳傾璃甚至還親自為她穿衣。用他的話說,‘我的女人,自然不能被其他人給看了身子去,便是女人也不行。’
秋明月覺得他又開始別扭了,不但他,她也開始別扭了。雖然這一天比她預期中來得要早,但是她也不排斥。隻是想起那天被燕居擄走又下了藥,她就恨得牙癢癢。
她威脅自己不能被鳳傾璃占了身子去,如今他們倆卻陰差陽錯的圓了房。她可以想象,燕居定然氣得臉色都青了。大約再過不久,她就又要找自己了。
都說食髓知味,這話在鳳傾璃身上簡直體現得淋漓盡致。這些天,隻要逮到機會,他就拉著她進屋,然後三兩下把她剝光壓到床上。
而且無論她怎樣拒絕,他都不再縱容她。最後的結果就是整夜的纏綿,導致第二天她的腰酸背痛。
害得她整整半個月都不敢出去見人,生怕被人看見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最讓她覺得尷尬的是,那日醒來,看見床上的落紅帕子。她羞得臉都要滴血了,鳳傾璃卻將那帕子好好的折疊起來。還說什麽,留作紀念。
她當時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同時也鬱悶了,女子的落紅帕子和葵水一樣,在這個時代,都被男人認為是汙穢之物。怎麽他就那麽不同尋常,還要貼身收著。
秋明月在這邊傷春悲秋,鳳傾璃卻春風滿麵。這半個月以來,整個別院的丫鬟都能明顯的感覺到這位主子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每當這個時候,秋明月就在心裏狠狠的罵鳳傾璃混蛋。
不過罵歸罵,她也不是那麽矯情的人。反正他們倆已經拜堂成親了,讓他快半年才走到這一步,其實他已經夠縱容自己了。
都半個月了,她想著有些事情還是該著手去做了。
比如之前答應的幫采蕊奪回徐記商鋪。
當讓,她沒有忘記那天的事。
“那天我被擄走的時候怎麽連暗衛都沒有驚動?”
她坐在燈下翻著賬本,這是他讓鳳傾璃想辦法去薑家弄來的。
鳳傾璃坐在她身邊,本來滿目的柔情,聞言後臉色立即就沉了下來,眼中有冷怒也有懊惱。
“燕居武功太高,她來得無聲無息的,而且你又沒有發出半點動靜,所以才讓她得了手。不過好在我的暗衛都是經過秘密訓練的,不過一會兒就發現了不對。正巧我也回來了,順著蛛絲馬跡追過去,卻被一批黑衣人給纏住了。”
他想到那天的情形,臉色更冷。
“那些黑衣人全是死士,人數不少,而且,像是…”
“像什麽?”秋明月正認真聽他說,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得挑眉。
鳳傾璃有些猶豫,還是說道:“像是皇家暗衛。”
秋明月悠然眯了眼,“皇家暗衛?”
“嗯。”
鳳傾璃移開目光,落在幽幽燭火上,眼神也似那燭光微微跳躍。
“西戎皇家暗衛。”
秋明月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她握著賬本的手微微收緊,實在難以消化這個驚悚的消息。
“西戎?你確定?”
鳳傾璃歎息一聲,“原本不確定,容燁去仔細調查過了,八九不離十了。”
秋明月這下子是真的無法淡定了,“燕居和西戎皇室有關?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西戎皇室的暗衛,怎麽會聽憑她的調遣和吩咐?”
鳳傾璃沉默了一會兒,幽幽道:“你可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起過前朝睿賢皇後的女兒永安公主?”
“記得啊。”秋明月點頭,“怎麽了?”
“西戎皇室複姓端木。師父曾經說過,永安公主當年攪亂江湖後失蹤,其實是因為她嫁人了。她的夫君是西境端木郡王,前朝末年,因為帝君無道以至於民怨四起。這端木一族,也是叛亂的一支軍隊,最後占據了三分之一的江山,自稱為王。說起來,端木一族,也算是前朝血脈。”
秋明月微有些訝異,“這些事麽多少人知道吧,不然西戎可就成眾矢之的了。”
她一手托著下巴,“燕居能夠調動西戎皇室暗衛,也就是說,她在西戎的身份不低咯?”
“嗯。”
鳳傾了眯著眼睛,似笑非笑道:“西戎有一個神秘的國師,來無影去無蹤,在西戎頗受百姓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西戎帝君,便是皇子親王都得對那國師禮讓幾分。隻是據說國師一年到頭幾乎嫌少回國,無人知道行蹤。更奇怪的是,沒有人知道那國師到底是男是女。”
秋明月驚愕,而後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燕居是西戎的國師?”
“很有可能。”
鳳傾璃給她倒了杯水,道:“她想複國,但是必須有軍隊有前朝後人。西戎前幾年和大昭開戰以後就休養生息,整兵秣馬,看來有問鼎天下的意思。燕居是前朝忠義王府後人,與蕭氏一族有千絲萬縷的血緣嫡係。她若去了西戎做了西戎的國師,西戎的皇帝定然視她為座上賓。”
秋明月以手支撐著下巴,道:“可是他為什麽要將我擄走?”其實她想問的是,燕居為何要收自己為徒,為何要逼自己做那麽多事。為何,要將自己下了媚藥送給其他人?
“她擄走你應該是想威脅我交出藏寶圖。”鳳傾璃沉吟了一會兒,道:“以前我隻是懷疑,現在我敢肯定。那最後一份藏寶圖,定然在西戎皇室。”
秋明月心裏裝著事兒,倒是沒有過多的關注他說了什麽。
“好了,別多想了,想多了頭疼。”鳳傾璃將她手中的賬本拿過來,站起來,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向大床走去。
秋明月立時警覺,“你要幹什麽?”
鳳傾璃嘴角一勾,笑得有些邪惡。
“天很晚了,該休息了。”
“喂,你不會又是想…唔…”
剩下的話淹沒在纏綿的深吻中。
燭火湮滅,紅帳翻被,鴛鴦戲水,喘息聲起。
黑夜裏有人急速奔騰,頭上的鬥笠被風翻起,露出一雙冰冷含怒的眼睛。
身周的景物一晃而過,根本如不了她的眼,她隻是急速的飛行著,所過之地連空氣都冷得似要將人凍成冰塊。
忽然,她停了下來。鬥笠下的一雙眼睛看著站在前麵背對著她的人影,嘴角浮現淡淡的譏誚。
“我當是誰,原來是名動天下的忘塵大師啊。”她聲音冰冷含著幾分輕蔑,“大師不在佛寺呆著,怎麽有興致跑來著江南呢?莫非整日對著佛經疲倦了,也想來體會體會這江南美景,人間美色?”
她言語輕嘲又汙蔑,句句乃佛家大忌。忘塵卻並不生氣,他緩緩轉身,看著一身黑衣的女子,歎息一聲。
“燕居,你這又是何苦?”
“閉嘴,”燕居一聲低喝,頭上的鬥笠乍然破裂,黑發披散如魔,黑紗下那張臉冰冷似雪,傲然似梅,傾國傾城。
前朝忠義王淩氏一族,所出之女個個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就如同六百年前那個女子一樣。
忘塵眼神有些恍惚,而後又歎了一聲。
“你算計半生,不過隻為了一個早就湮滅成灰的夢,值得嗎?”
燕居卻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
她笑得狂放而冰冷,淒冷而決然。
半晌,笑聲止。她冷冷看著忘塵,“落天祥,你沒資格對我評頭論足。至少我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知道我知道什麽是國仇家恥。至少我不會如有些人那般,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忘記了自己身上流淌著的血液。忘記了…”
她聲音忽然低了下來,“自己曾放棄一切的初衷。”
忘塵身形忽然一顫。
燕居見到他眼神一瞬間的波動,卻笑了。
“落天祥,你以為冠上一個佛家的法號,就能改變你身為落家血脈的事實麽?你忘記紅塵俗世甚至忘記自己本命何歸,你又如何能夠忘記…”
她眼神忽然凝定,似一個深沉的漩渦,層層席卷海浪,要將人吸進靈魂深處。
“你執著六百年的…心之所愛”
忘塵再次一震,平靜的眼神破碎出一條裂縫。似那封鎖多年的記憶,忽然被劈開了一道光影。接著,那重重疊疊的畫麵接踵而來。
那些被他塵封的,逐漸消失在紅塵歲月中的愛恨情仇,那些執著與追求,那些渴望與期待,那些希冀和絕望…在生命中掙紮沉浮。那些人,也隨著歲月流逝而漸漸淹沒黃土之中。
這世間繁華萬千,風雲變幻,朝代更替起起伏伏。卻隻留下他一個人,在這人世紅塵中掙紮,猶如高樓獨望,永遠看不到末日之終。
他閉了閉眼,似乎想要關閉啟開的記憶之門。
燕居卻又哼笑一聲,“落天祥,你還要逃避多久?”
她一拂袖,身影刹那逼近。
“你忘記當年於青樓中那個名為映波的女子了嗎?”
忘塵忽然睜開眼睛,寧靜慈祥的眸光霎那冰封如雪,似針尖般刺向燕居。
而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燕居就身影一閃,隻見白光在眼前交錯而過。她橫掌一劈,無數刀光如雪花綻開。她退後一步,有些駭然的看著忘塵漫不經心的收起匕首。
“看在你是她後人的份上,我不殺你。不過你要記住,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忘塵的聲音依舊淡漠平靜,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殺機隻是幻覺。
燕居瞳孔微縮,右手指尖顫抖,有鮮血從指尖滑落。將地上落葉染暈染一片嫣紅,刺眼而奪目。
她有些恍惚,隻一招,隻一招,她便輸了。
忘塵卻已經轉身,“好好呆在西戎做你的國師,不要再出來惹是生非了。前朝舊事已隨風散,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又何苦顛倒自然規律?反倒累了自身,可是值得?”
燕居胸腔又升騰起濃濃怒氣,“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忘塵站在月下,一身僧袍,卻偏偏被他穿出幾分絕塵的味道來。
“你好歹是你徒弟,你也舍得那樣對她。你這師父當得真不怎麽樣,也難怪她不認你。”
“你——”
燕居驚駭,卻又似了然,嗤笑了一聲。
“我倒是忘了,忘塵大師名聞天下,素來有半仙之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還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
忘塵沒有否認,隻是抬頭望月,聲音裏似乎有幾分疲憊。
“淩燕,夠了,不要再造殺孽了。你手上的人命已經太多,殺戮過多,死後隻會落入無間地獄,永生沒有輪回之機。”
淩燕,這個名字已經多久沒有人叫過了?久到她都快忘記了。記憶之中,似乎那人總是喚她‘燕兒’。當年清明湖畔,他微笑執起她的手,滿目含情,眼中隻倒映著她的容顏。
“燕兒,跟我進宮,我封你為後,給予你無上尊榮富貴,再不讓你顛沛流離。”
彼時她身懷亡國之仇接近他,一步步誘惑他,卻也讓自己一步步陷入他溫柔的陷阱。
到最後,那些血腥的廝殺,那些決絕的離去,那些…隱藏在記憶之中無法訴請和釋懷的愛和恨。
這一場複國之夢,這一場感情之殤。究竟是誰負了誰?又究竟是誰贏了誰?
後來他死了,是她親手殺了他。猶記得當年她親口喂他喝下毒藥,他看著她,仍舊滿麵的溫柔。在她轉身之際,似乎聽他喃喃自語。
“欠你的,我都還清了。”
燕居猛然睜開眼睛,眼神冰冷而恨意滿滿。
如何能清?鳳飛瀾,你欠我的,鳳氏一族欠蕭家的,欠淩家的,永遠也無法還清。
她給他喂了解藥,不想讓他就這麽解脫。這世間紛繁,紅塵萬丈。少了他,徒留自己一個人,該有多寂寞?所以她不要他死,她要他看著她是如何以纖纖素手推翻他祖先建立的大昭王朝。她要讓他清楚的意識到,他為了那至尊皇位放棄自己,是多麽愚蠢的決定。
她更不想,一個人孤獨的,痛苦。
然而已經完了,他氣數已盡,便是解了毒,也終究無法活下來。
他倒在她懷裏,生命的最後一刻,仍舊對她溫柔的笑。
“十年漫漫歲月,我已經華發皆白,滿臉皺紋。而你,卻青春如舊,眉目如畫。依稀恍惚中,還是當年清明湖畔那個一身黃衣的冷漠少女。燕兒,今生你我之間有太多跨不過的鴻溝。國仇家恨,恩怨糾葛。但願來生,我莫要投身在帝王家。你我皆做平凡百姓,然後成親生子,做一對恩愛夫妻。可好?”
她抱著他,雙手顫抖。看著他眉角眼梢皺紋深深,看著那雙深邃蒼老的眼睛依舊如舊時般溫柔如水。看著他不再黃袍加身威嚴肅穆,看著他耳鬢灰白形如枯槁。
她隻覺得如鯁在喉,忽然覺得臉上一股涼意,伸手去擦,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早就淚流滿麵。
怎麽能哭呢?半生執著,半生背負家國仇恨,半生算計半生籌謀,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隻為複國。曾經那些年少的悸動,那些冷夜裏迷離的溫暖,那些冰冷浮華的人世間最溫柔的笑容,怎能讓這兩行清淚中湮滅?
她連忙伸手擦幹眼淚,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低頭,張開嘴,一個‘好’字,就這樣淹沒在他緊閉的雙眼中。
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然而仿佛那一瞬間抬手的動作重若千鈞,好久,她才放棄。隻是怔怔的,癡癡的看著他安詳的睡容。
大半生的帝王權貴,大半生的榮華浮麗,大半生的愛與恨,最後終究隻化成了這一刻安詳的微笑。
她蠕動著唇瓣,眼淚在眼眶內打轉,卻努力控製住那些朦朧的淚花化為珍珠落下。
最後一刻,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怎能讓他記住自己滿臉淚水?他應該記住她笑顏如花的樣子。他說過,最喜歡看燕兒的笑,勝過這世家千嬌百媚,浮華百世。
他說,以後隻笑給我看,可好?
好!
她以口型回答,隻是,他卻再也聽不見了。
他臨死前手中拽著一幅畫,她看見了,那是她的肖像。他為帝王,卻極為擅長丹青。當年,他們倆就是結實於畫。
她伸手,想要拿過那幅畫。這時候,卻有急匆匆腳步而來。帶著一大批人,焦急而惶恐。
她立時警覺,連忙飛身離去,甚至忘記取走那幅畫。
再睜眼看去,忘塵早就消失不見。這一夜冷風淒淒,隻留下了她一個人。
這人世蒼穹,天地寂滅。似乎,永遠也隻有她一個人,孤獨的回望。永遠也望不到,世界的盡頭。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眼睛緩緩向上移動,落在手臂上一條割裂的口子上。那裏,一道血粼粼的傷口,深可見骨。
她盯著那傷口,忽然就笑了。
誰說佛家仁慈不造殺戮?誰說出家人忘卻前塵用墜空門?誰說和尚不能有七情六欲人間百態?
落天祥,你便是忘記自己祖宗是誰,也忘記不了你心裏六百多年的魔障。
走著瞧吧,看到時候誰笑到最後。
身後有黑影落下,看見她手臂上的傷口,向來冷漠的目光露出震驚之色。
“國師,您受傷了?”
西戎黑龍,乃國師麾下最強暗衛,若是能用在戰場上,必定以一敵百。他們從小經過鐵血訓練,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遵從國師。西戎國境內,便是尊貴如帝君,也無法讓他們低頭。
這些暗衛個個武功高強,也個個驕傲不可一世。因為他們是國師的手下,國師天人之姿,在西戎國被譽為神之化身。在整個西戎人眼裏,國師是強大而高冷的,是不敗的神話。然而此刻,他們的國師卻受傷了,流血了。
這如何不讓他驚駭莫名?
方才他就隱藏在這附近,隻是察覺有一瞬間的殺氣才急速而來,他根本沒有感知到任何打鬥的動靜。那麽傷了國師的人是誰?這個世上有誰能夠輕易的傷了國師又毫無損傷的離去而不驚動黑龍?
這個人,太過可怕。
燕居沒有回頭,他自然看不見她的麵容。她早已恢複了冷靜麵容,聲音也刻意的壓低,不辯男女。
“小傷而已,無礙。”
黑衣人肅穆道:“國師武功出神入化,誰能傷得了國師?”
燕居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況且前段時間接連和幾個高手過招,真氣有些受損。方才遇到一個老朋友,一時沒有防備,才受了點輕傷。”
她漠然的將手背到身後,又冷冷問。
“那個小丫頭如何?”
“和榮親王世子仍在江南,並未有任何舉動。”
燕居冷笑一聲,“當然了,她如今已經陷在了那男人的溫柔鄉了,隻怕已經忘記了自己姓什麽。”她有些怒氣,又有些不甘。
“可惡,居然不聽我的吩咐治好了那小子的腿,還讓他功力大增。不然當日他怎麽可能逃脫我的重圍?我一番算計,卻又這樣被毀了。”她深吸一口氣,“看來許久沒給她教訓了,她真以為我拿她無可奈何。哼,簡直天真得可笑。”
黑衣人恭敬問,“國師有何吩咐?”
“傳信進京,讓他們好好關照那小丫頭的弟弟。記得,別弄死了就成。”
“是。”
沉沉的黑夜,被一道閃電劈開,帶來驚心動魄的戰栗驚魂。
“啊——”
被噩夢驚醒的女子一聲驚叫,驚坐而起,額頭上冷汗涔涔。
“怎麽了?”
鳳傾璃坐起來,擔憂的將她攬入懷裏,給她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水。
“做噩夢了?”
“我…”秋明月雙手抓著他的衣服,臉色慘白。
“我夢到我娘和弟弟他們出事了。”她顫顫巍巍的說著,滿臉的不安和惶恐。
“子靖,我怕…這兩天我心裏總是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他抓住鳳傾璃的臂膀,急切的看著他。
“你有沒有人派人保護我娘和弟弟?他們安全嗎?”
“別怕。”
鳳傾璃抱著她,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滿眼的心疼,輕聲寬慰著。
“昨天我還收到京城傳來的消息,你娘和弟弟都沒事,別擔心。”
“可是…”
秋明月還是不放心,“我有強烈的預感,她們出事了,尤其是我弟弟。上次有人給明修下毒未得逞,隻怕還會繼續想別的招數。”
她漸漸冷靜下來,深深吐出一口氣,目光堅定而決然。
“子靖,我們明天就回去好不好?你留幾個可靠的人在這裏,幫采蕊將徐家的是處理好,我們先走好不好?沒有見到我娘他們平安,我心裏始終不放心。”
“好,都聽你的。”鳳傾璃緊緊擁著她,“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別怕。”
秋明月靠在他懷裏,僵硬的身子漸漸軟化,心裏那重擔憂卻無論如何也化不去。她眼底聚滿了森寒的冷意,還有絲絲的殺意。
燕居,一定是她。
從前她讓自己千萬不可與鳳傾璃有肌膚之親,那女人做什麽事情都是帶著目的的。將自己下藥送給其他人應該隻是其中之一,她那麽費盡心思的培養自己,當然還有其他的用處。
秋明月已經感受到有巨大的陰謀將她包圍住,或許她該靜下心來想想,某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痕跡。
“那你不需要安排嗎?如今你的腿已經好了,隻怕京城裏的人也聽到口風了。回去的路上,隻怕比來的時候更加危險。”
雖然心裏擔憂,但是她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如果因為急切回京沒有相應的安排而導致途中生變,隻會得不償失。
“師父已經來江南了,我待會兒給他傳信,讓他出手相助也就是了。”
鳳傾璃微微鬆開她,“你先睡吧,我去去就來。”
秋明月躺下來,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過了一會兒,鳳傾璃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那老禿驢自己就先給我來了信,讓我們回去。”
“出什麽事了?”
秋明月立即坐了起來,她現在異常的敏感。
鳳傾璃坐下來,雙手把住她的肩膀,道:“別擔心,容燁早就在半個月之前就去了京城。燕居隻怕又要鬧出大動靜,有他在,你娘和你弟弟不會有危險的,放心吧。”
秋明月卻垂下眼簾,貝齒緊緊咬著唇瓣,不知道在想什麽。
鳳傾璃目光微動,“萱萱,你怎麽了?”
秋明月抬頭,猶豫了一會兒,帶著幾分試探的問。
“子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鳳傾璃身子僵了一下,秋明月低眉斂目,抿了抿唇,側過頭,重新睡下。
“時間不早了,早些睡吧。”
“萱萱…”
鳳傾璃想說什麽,秋明月卻有些排斥。
“我困了,明早還要趕路,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
鳳傾璃看著她的背影,久久無語。
她,應該是察覺到了吧。不,或許她已經知道了吧。她那般聰明,那般細致,又那般的…
他苦笑一聲,起身走到窗前。外麵下著傾盆大雨,雨水打在屋頂上,劈裏啪啦作響。
偶爾有悶雷閃電劃過夜空,照亮那些黑夜裏看不見的斑白,有些森冷的寒意。
而更冷的,卻是不安遊離的心。
------題外話------
呼呼,洞房終於寫完了~親們激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