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經年舊事,深宮風雲
夕陽落幕,晚霞映在天邊,橘紅色的光輝照滿大地。夕陽下的皇宮,有種落寞的輝煌和寂寥。金鳳宮獨立後宮之中,簷角高飛,富麗堂皇。便是鳳棲宮,也是萬分不及的奢華。然而在這極致的炫美當中,有掩藏了多少紅顏骷髏,玉顏垂淚?
內殿靜悄悄的,宮女低頭垂目,兩旁珠玉翠屏,皆是上等,無一不顯示出主人的尊貴非凡。
書雪打開香爐頂蓋,將青花瓷碗裏的水倒進去,立即一陣濃鬱的熏香撲麵襲來,而後又漸漸淡了,直至完全消失在空氣中。
太後斜靠在如雲軟榻上,身後兩個婢女給她揉著肩,金嬤嬤站在一旁伺候著。
書雪將香爐澆滅後又走過來,“太後。”
“去請德妃過來。”
“是。”立即有小宮女走了出去。
太後半闔著眸子,笑問身側的金嬤嬤。
“那日寶華寺一別,不曾想那女娃竟又與璃兒牽扯上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哦。”
金嬤嬤垂眉道:“太後不喜歡那位秋五姑娘麽?”
太後以手支撐著頭,眼中有著幾分興味兒。
“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又是那樣的容貌,若能有個好身份,配給璃兒倒也不算辱沒了榮親王府。隻不過,哎,我沒想到寰兒竟然也對那丫頭存了心思。兄弟相爭,紅顏禍水啊。”
金嬤嬤抬起頭來,“太後多慮了,大皇子不是說了嗎?他對秋五小姐也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倒是世子爺,奴婢瞧著對那秋五小姐倒是認真的。”她低低笑了笑,“也難怪,世子爺年少輕狂,那秋五小姐不僅生的一幅好顏色,而且又那般聰慧。自是討喜的。太後別怪奴婢多嘴說一句,奴婢瞧著世子爺有時候啊,還真是別扭得緊,像個小孩子一樣。那秋五小姐雖然不過十三歲,卻是沉穩端方,如果她嫁給世子爺為妻,說不定就能將世子爺的脾性給改改。太後您不也盼望著世子爺早日娶妻生子恩愛和睦麽?況且奴婢看得出來,太後您對那秋五小姐也是喜愛和欣賞的,不是麽?”
太後笑了笑,“那小女娃的確是個可心的孩子。最關鍵的是,璃兒自己喜歡。”
金嬤嬤點頭,“可不是嗎?奴婢還沒見世子對誰這麽執著在意過呢?可見是放在心上了。”
太後道:“你以為那小子僅憑一兩麵就非娶那丫頭不可?”
金嬤嬤疑惑的看著她,太後笑著搖搖頭。
“隻怕那小子不安於室啊,嗬嗬嗬,這種事他父王曾經不也是做過?”她突然禁了聲,眉間帶著一抹歎息。眼神也有些深邃,“我就怕他跟他父王一樣,在意過頭了啊。”
金嬤嬤立即不說話了。
太後卻睨了她一眼,道:“你好像很喜歡那小女娃?”
金嬤嬤道:“太後也知道,奴婢曾經是她外祖母的丫鬟。雖說已經過了那麽多年,奴婢如今一心伺候太後。但是昔日恩德,奴婢卻也不敢望。秋五小姐與她外祖母甚為相似,奴婢那日一見,想到從前在揚州,便…”她說著眼眶便有些紅了,忙伸手揉了揉眼睛,道:“奴婢失態,請太後恕罪。”
太後不在意的抬手製止她下跪,“知道你是個念舊的,情義並重,將來也會對我忠心不二。”
金嬤嬤道:“當年若非太後出手相助,奴婢隻怕早就…奴婢今後定會對太後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太後和善的笑了笑,“你我主仆多年,我心知你是什麽樣的人,所以才與你說這些話。哎,璃兒那孩子,和他父王一樣,認準了一個人,終生都不會變。我就是擔心這個,生在皇家,兒女情長並非好事啊。”
金嬤嬤心中一動,“太後的意思是…”
太後伸手揉著太陽穴,道:“若寰兒真的隻是對她感興趣也就罷了,如果真是對她上了心,隻怕會釀成大禍啊。”她眯了眯眼,眸光悠遠而惆悵。
“十九年前的事情,哀家不希望再次發生。”
金嬤嬤心中一凜,“不會的,太後。大皇子沉穩內斂,世子爺也不是那沉迷美色之人,太後擔心的事情,斷然不會發生。”
太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但願吧,但願寰兒能收住心性。”
金嬤嬤又低聲道:“太後把那洛王府的庶小姐賜給大皇子,也是因為如此?”
太後淡言,“景華曆來便是個高傲的,而且八麵玲瓏心機深沉,最會取悅人心。我剛進宮的時候,她就於我交好。應該是說,後宮裏的嬪妃,與她交情都不錯。先皇也對她頗為喜愛,不然當年她也不會憑著庶公主的身份嫁給了洛王為正妃。別人家的孩子都是注重嫡出,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就因為她是庶出,所以特別偏愛庶出的孫輩。那洛竹音我以前也見過幾次,在洛王府裏排行第三,死了生母,洛王一個男人也不會帶孩子,倒是景華常常帶在身邊,所以性子隨了景華,高傲且有幾分心機,長得倒真是國色天香,也有幾分才華。在洛陽一帶,還是有名的才女。”
“景華一直想給這個侄孫女兒找個好婆家,又看不上官階底的,便想到了德妃。德妃倒是希望讓自己這個侄女兒嫁給他兒子,墨兒也十五歲了,娶妻倒是也不算早。哎,王府裏出的女兒,對於外界自然尊貴,但不過是個庶女,自然隻能為側妃了。德妃怕自己那個性格強勢的母親反對,遂求到了我這裏,想讓我做主把洛竹音配給墨兒為側妃。景華再是生氣,哀家總還是她的嫂子,她也鬧不出多大風浪來。”
金嬤嬤點點頭,“可是太後您今日把那洛三小姐許給了大皇子,德妃娘娘會不會不高興?而且仍舊隻是側妃,太長公主隻怕心裏也不太舒坦。”
太後抬手示意身後宮女下去,才微微笑道:“沒了洛竹音,王府還有其他女兒可以給墨兒做正妃。一個庶女而已,在大家族中,也就隻能作為聯姻為家族獲得利益的棋子,更何況是王府呢?你當景華當真有頭無腦?若當真如此,也不會霸著老洛王這麽多年而讓他不變心了。你看尋常官宦家族,那個官員不是三妻四妾,通房丫鬟無數?偏生那洛老王爺卻隻有一妻一妾,並且讓那妾室對她服服帖帖的,老洛王也寵她,任她在王府裏為所欲為。”
她搖搖頭,“你跟著我的時候景華已經出嫁了,自然不了解她的為人。她向來不是個吃虧的主兒,而且你別看她行事張狂傲慢,心眼兒比誰都多。她嫁給洛王以後,便是與洛王暢談政事,洛王也隨著她。你以為朝廷這些彎彎繞繞她不懂?她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是為了什麽?”
金嬤嬤心中了然,卻沒有說話。皇家之事,外人不便插嘴,更何況一個下人?稍不注意就是掉腦袋的事兒。
太後繼續道:“皇上遲遲沒有冊封太子,那些人還不得在私下裏有所動作?景華想讓她的外孫當太子,同樣,也想讓她洛王府保持世代榮耀。所以,五皇子妃,定然會出在洛王府。而那洛竹音,如果能作為一顆很好的棋子監視有力的對手,也算沒有浪費她多年來辛苦培育的苦心了。”
這便是從皇室出來的人,哪個不是為著功名利祿世代榮華?
金嬤嬤在皇宮裏呆了這許多年,早已看透。
太後歎了口氣,“皇家之人本就性情涼薄,一輩子被權欲貪念腐蝕個徹徹底底,哪裏還會有什麽真心?景華當年不過是一個小丫頭,就能有如此心機。這麽些年過去了,隻怕更勝從前。哎,曆來皇室之爭,皆是不可避免的。就像十九年前…”
頓了頓,太後揮了揮手,“也罷,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人界羨慕皇家富貴,卻又怎知這富貴滿天之下,卻又是怎樣的一種艱辛和苦難?父子情薄,兄弟相爭,後宮傾軋,步步驚心,如履薄冰…”
她閉了閉眼睛,似疲憊了。
大殿空曠而靜謐,空氣中沉默的氛圍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金嬤嬤抬頭,看著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老婦人,她穿著金黃色的鳳袍,斑白的發絲用發膏擦得光可照人,盡管保養得宜,眼角之間也生了皺紋。歲月不饒人,當年的紅顏皇後,如今卻已經成了一個垂暮老人。這不僅是時間的摧殘,更是這麽多年以來日日宮廷不可避免的爭鬥若累。
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可為何時間偏偏還有那麽多人不知死活的往皇宮裏竄?終究還是抵不過心裏最醜陋的欲望。
“太後,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金嬤嬤試探著開了口。
太後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淡淡道:“你想問,把德妃的侄女兒賜給皇後的兒子,豈非在激化她們的矛盾?”
金嬤嬤低著頭沒有說話。
太後又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深邃。
“皇後行事張狂狠辣,剛愎自用,在後宮中向來以威嚴著稱。德妃表麵謙恭大度,實則心機深沉,隱匿鋒芒,最是會籠絡人心。你瞧瞧,後宮之中,她的風評是不是比皇後好多了?嗬嗬嗬,當然了,你也可以想想,景華本就是個強勢的人。她教出來的女兒,如何能差到哪兒去?”
她說到這裏,蒼老的眼睛閃過精銳的光芒。
“皇後坐陣六宮,德妃為眾妃之首,兩人表麵上各不相犯,內地裏卻爭得你死我活。這些年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因後宮無論如何不可有妃嬪獨大,這於後宮朝堂江山社稷都是弊大於利。所以,隻有她們互相製衡,後宮和朝堂才能相安無事。然而這一次,寰兒選妃的話,這種局麵就會被打破,我不能讓皇後一人獨大。她和德妃爭鬥多年,一直不分高低。德妃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後坐大,讓自己的兒子永遠與皇位絕緣。但是她若貿然行動,隻怕會得不償失。所以她需要一個導火索,一個不起眼,卻很關鍵的導火索。”
金嬤嬤抬起頭來,“太後的意思是,洛三姑娘,便是那個導火索?”
太後抿唇微笑,“哀家更想知道,十年前皇宮那場大火,究竟隱匿了怎樣的真相?”
金嬤嬤心中一凜,抬頭觸及太後冷冽森寒的眸子,不禁全身打了個寒顫。
“太後?”
太後坐起來,看了眼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書雪。
“你去門外守著,看德妃到了沒有。”
“是。”
書雪福身去了,殿內隻剩下太後和金嬤嬤。空氣中壓抑的沉默氛圍讓人窒息,金嬤嬤額頭上已經浸出冷汗來。沙漏沙沙的聲音清晰入耳,仿佛落在心上。
太後閉了閉眸子,聲音裏第一次透出渺茫和不確定。
“夢嵐,這些年哀家一直在想,當年是否做錯了?”
金嬤嬤渾身一顫,太後鮮少叫她的名字。她凝眉看去,正對上太後迷茫疑惑的神情。進宮四十餘年,她親眼看著太後從一個皇後做到今日的位置,打壓後宮嬪妃,助皇上登基。這個女人是淩厲的,是深沉的,是果決而無情的。
深宮裏的女人,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要登上高位,就得踏上無數血粼粼的屍體走過。眼前這位看似和藹慈祥的太後,何嚐不是如此?在她印象中,太後向來殺伐決斷從不猶豫,心機深沉卻又不剛愎自用。她一生之中無疑是成功的,然而卻也是失敗的。
因為她的丈夫,到死的時候卻惦記著另外一個女人。
也是因為那個女人,所以才逼得她當年不得不…
想到那件事,金嬤嬤心中有些歎息。誰說做世界上最珍貴的女人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一個女人,若連自己丈夫的心都抓不住,擁有再多的榮華富貴也是枉然淒清孤苦一生。
“當年如果…或許心兒…”太後垂下眸子,眼底飄過幾許歎息。
“是不是,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金嬤嬤忍不住輕聲道:“太後,人各有命,先皇後紅顏薄命,令人難免惆悵生憐,但先皇後乃孝義之人,對太後也敬若生母…”
太後又是低低一歎,“對啊,敬若生母。隻怕,她心底還是怨怪我的吧。”
金嬤嬤在宮中那麽多年,自然對皇上、榮親王還有先皇後之間的故事知之甚詳,見太後如此,知她必是心中愧疚,便輕聲道:“太後切莫如此,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萬不可因此而苦了自己啊。”
太後閉上眼睛,嘴角苦澀。
“皇宮中的人,就哀家最不自苦。心兒…她死得冤啊。”她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眼底卻閃爍著熠熠精光。
金嬤嬤道:“太後覺得,當年那場火不是意外麽?”
太後冷笑譏諷,“皇宮之中,發生任何事都不可能是意外。”
金嬤嬤張嘴欲說什麽,門外卻聽得有太監的稟報聲響起。
“皇上駕到,德妃娘娘駕到。”
接著便是書雪的參拜聲,“奴婢參見皇上,參見德妃娘娘。”
“免。”威嚴的中年嗓音,正是孝仁帝。
太後凝眸望過去,孝仁帝和德妃並肩而來,孝仁帝顯然剛從書房過來,那身龍袍還未脫下。再看身邊的德妃,一身粉藍團繡煙霞紫芍藥宮裝,妝容淡雅而美麗,精致柔美的容顏上掛著和煦溫婉的笑容。
“兒臣見過母後。”
“臣妾見過太後。”
金嬤嬤也福身行禮。
太後笑看了二人一眼,“今兒個倒是稀奇,你們倆難得的一起來了。”
孝仁帝笑了笑,原本剛硬的麵容卻柔化了幾分儒雅,顯得越發清俊。
“母後這是不歡迎兒臣和素丹嗎?”
德妃微微笑著,“定是臣妾不常來給太後請安,太後生氣了。”
太後笑罵道:“你這張嘴啊,真是不饒人。”她搖搖頭,道:“站著坐什麽?坐下吧。”
“謝母後賜坐。”
二人落座後,太後才道:“我讓人去請德妃過來,你怎麽也跟著來了?”
看似簡單的詢問,實則包含試探。
權貴之家,便是簡單的一句話,也都寓意深厚,必須小心應答。
孝仁帝笑笑,“唔,兒臣在禦書房裏處理完朝政便四處走走,正巧在禦花園裏碰上了德妃,聽聞母後傳喚,便跟著來了。”
太後佯怒道:“還怕哀家把你的愛妃給吃了不成?”
德妃臉頰暈紅,嗔了一聲。
“太後。”
孝仁帝笑了笑,“母後,素丹臉皮子薄,您就莫要再拿她開玩笑了。”
太後也笑了笑,“行了行了,你們兩個要想秀恩愛啊,就回自己的宮裏去,別在我這裏顯擺。”
孝仁帝嗬嗬的笑著,“是,謹遵母後教誨。”他回頭看德妃,眉眼俱是柔情脈脈。
太後看著,不禁想到多年前…無聲的歎了口氣。
德妃回過頭來,溫婉道:“太後喚臣妾來,所謂何事?”
太後正了正臉色,道:“方才璃兒和寰兒來過了。”
孝仁帝也斂了笑容,道:“適才兒臣還聽說他已經出宮了。嗬嗬,那小子可鮮少進宮,今兒個這是怎麽了?”
太後瞥了他一眼,“後宮人多眼雜,他脾氣又是個不討喜的,以免衝撞了貴人,還是不要進宮得好。”
孝仁帝聽她這話包含火藥味,不禁微微凝眉。
“母後,您怎麽了?可是誰惹您生氣了?”
太後似也察覺到自己情緒過激了,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淡淡道:“沒事,年紀大了,情緒總是多變。”
孝仁帝不疑有他,轉而問道:“璃兒進宮所謂何事?”
太後道:“讓哀家給他賜婚。”
“賜婚?”孝仁帝顯然很驚訝,“母後,璃兒讓您賜婚?”
德妃也有些驚訝,卻是和婉的笑了笑。
“榮親王世子今年也有十六歲了,該是成婚的時候了。隻是不知道,他看上的是哪家閨秀?”
太後看了她一眼,道:“這事兒以後再說,哀家今日讓你來是有另外一件事。”
德妃端正了容色,“是,太後您說,臣妾聽著。”
太後又坐正了身體,道:“你前段時間不是讓哀家給幫忙為你那侄女兒找一門合適的親事麽。我倒是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正好,皇上既然也在這裏,也省得我多費口舌。”
德妃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微微凝了凝神色。
太後說,“皇後不是要給寰兒挑選正妃和填充其餘三大側妃麽?哀家就想到了德妃的那侄女兒,以前我倒是也見過,那孩子長得標致又聰明,身份又不俗,不如就給寰兒做個側妃吧。皇上,你認為如何?”
她沒有問德妃,而是直接問孝仁帝,目光含笑,傳遞著某種信息。
孝仁帝眼神閃爍著光芒,而後不動聲色掩去,淡淡點頭。
“母後的決定自是極好的。素丹,你覺得呢?”
德妃抬頭溫婉的笑著,“自然,竹音不過是個庶女,能做得大皇子的側妃,是她高攀了。隻要大皇子不嫌棄,臣妾自是高興的。”
太後點點頭,德妃這幾年越發深沉了,神態舉止竟不露分毫。
“那就這樣決定了,對了,鎮南王府的賞花宴快到了,你給你娘寫封信,讓她把你那竹音那丫頭帶到京城來,鎮南王府賞花宴的時候,也讓她跟著去。”
德妃笑了笑,“今早臣妾才收到母親的家書,說她已經動身來京城了,三日後便到。”
“哦?”太後揚了揚眉,笑道:“她倒是坐不住。”
德妃道:“母親說,許多年沒來京城了,這次進京,得多住些日子。”
“也好。”太後笑了笑,“她出嫁那麽多年了,鮮少回宮來看一看。當年先皇賜給她的長公主府還空著,她來了正好也有個人。你們母女倆也好好說說體己話。”
“是。”德妃顯然很高興,笑臉盈盈的應了。
孝仁帝這個時候開口了,“母後,您剛剛說璃兒讓您給他賜婚,莫非他自己看上了哪家閨秀?”
太後表情有些莫測,“得,我還以為煜兒已經跟你說了,敢情你也被蒙在鼓裏啊?嗬嗬嗬,那兩父子,瞞得可真是密不透風呢。”
“怎麽,皇弟也知道?”孝仁帝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生氣。
太後睨了他一眼,卻不知為何,眼中有幾分嘲諷。
“那女孩兒我見過,是個好女子,就是身份有些…”
孝仁帝眉峰凝起,“身份低賤?”
太後半眯了眼,“秋大學士的孫女,不過隻是庶女。”
孝仁帝果然麵色不虞,“胡鬧。皇家貴胄,怎能娶一個庶女為妻?”
太後卻是不鹹不淡道:“璃兒性子倔,他若決定的事,隻怕沒人能更改。”
孝仁帝臉色有些沉,“母後,璃兒不懂事,您也縱著他?”
太後淡言,“不然還能如何?讓他天天跑到皇宮裏來鬧?”
孝仁帝道:“朕另給他指一門高門貴女就行了,我泱泱大昭國,京城名門那麽多,還找不出一個適合做榮親王世子妃的大家閨秀麽?”
太後輕哼了一聲,“可也要璃兒看得上才行。”
孝仁帝眉峰緊皺,“名門嫡女,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庶女不成?”
太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年少輕狂,男婚女愛,這可不是以門第束縛的。皇上也曾年輕過,這個道理,怎的連我老婆子都不如?”
孝仁帝臉色囧了囧,道:“我皇家婚姻,自是要注重門閥,怎能如斯隨便?”他沉吟了一會兒,道:“璃兒若真喜歡那女子,便迎來做側妃吧。”
“那可是秋大學士的孫女,讓她給人做妾,你這不是打秋大學士的臉?”
孝仁帝道:“親王世子的側妃,也是要上玉蝶的,將來便是皇家的人。一個庶女,已經夠抬舉她了。秋大學士向來是明是非之人,不會不識抬舉。”
太後凝眉望過去,“皇上尚且不知道那女子是誰,就下此決定,是否太過果斷了?”
孝仁帝愣了愣,自是聽出太後這話意有所指。
德妃適時的問,“太後一向眼光極佳,能讓太後都讚不絕口的人,定然是個好女子。就是不知,她叫什麽名字,在家排行第幾?”
她溫言笑語的兩個問題,成功的化解了剛才有些冷凝的氣氛。德妃,笑顏如花,心如海底。
太後深看了她一眼,才將目光又落在孝仁帝臉上。
孝仁帝也知道自己方才語氣過於剛硬了,便軟了聲音問道:“母後,不知是秋家哪位小姐?”
太後嘴角輕輕扯動,淡言。
“秋家五小姐,刑部尚書秋大人的女兒,秋明月。”
“秋尚書的愛女?”孝仁帝又皺眉,“不過璃兒什麽時候認識這秋家五小姐了?”
德妃卻在此時笑出了聲,“原來母後說的是她啊,臣妾倒是聽過她的名字。”
“哦?”孝仁帝又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在哪兒聽過的?”
“皇上不知道嗎?那秋家五小姐原是養在揚州的,一個多月前…”
“揚州?”孝仁帝打斷她,眉間凝起一抹暗色。“她母親可是姓沈?”
“正是。”這回回答他的卻是太後,“她母親叫做沈柔佳,外祖父曾是揚州知州沈從山。也就是這段時間秋尚書屢次在朝堂提及的沈大人,皇上日理萬機,不會連這個忘了吧?”
“沈從山?”孝仁帝恍然大悟,“我說皇弟今日怎麽突然提議讓那沈從山擔任工部侍郎,原來如此。”他目色沉了沉,望向太後。
“母後,您好像對那秋家五小姐很了解。”
“不多。”太後不冷不熱道:“隻是上次去寶華寺焚香的時候,見過一次。”話雖然是對孝仁帝說的,可眼睛卻似無意看了德妃一眼。
“寶華寺。”
孝仁帝重複了一聲,不再說話,眼神有些黝黑而深邃,似陷入了什麽回憶之中。
德妃看了可能孝仁帝,又笑道:“說起李,臣妾聽聞這秋五小姐的名字,也是源於這寶華寺呢?”
孝仁帝抬頭看她,“哦?”
德妃笑意盈盈道:“這事兒臣妾也是偶然聽說的,也不知道事實如何,當不當真。”
“素丹且說來聽聽。”孝仁帝顯得很有興趣。
太後斂了眉,沒說話,隻是目光深得有些讓人看不懂。
德妃道:“前幾日那秋家幾位小姐一起去寶華寺祈福,下山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太後唇邊溢出一絲笑意來,“德妃整日呆在宮廷裏,沒想到對這外界的小道消息倒是清楚得很。”
德妃像沒聽出太後話中的機鋒一樣,繼續說道:“太後可別嫌臣妾八卦,聽說這事兒當天好多人都看見的。隻是真真假假,臣妾倒是不好評論了。”
“到底是什麽事?”孝仁帝的興趣完全被挑了起來,趕緊問道。
德妃斟酌著說道:“聽說那天她們下山的時候,有一個名叫什麽裴思頎的男子,手裏拿著一幅畫,聲稱認識那秋五小姐,還說報答什麽救命之恩,那神情還真像那麽回事兒。不過後來不知道又怎麽回事,那畫像上的人,卻又變成了秋家三小姐。反正這事兒挺亂的,太後若是想知道,不妨哪日召鎮南王妃進宮仔細問問,當時她也在場。”
孝仁帝眉頭皺得更深,“一個閨閣之女,竟與外男有不清不楚的關係,簡直失德。母後,這種女子,怎可入我皇家?”
太後卻不以為意,“那事兒哀家也聽過,不過事情最後也查清楚了。這完全就是個誤會,有人故意陷害。皇上,枉你身為天子,這麽簡單的誹謗都看不出來嗎?如果那裴思頎真要報恩,又何苦在那麽多人麵前故意毀壞人家姑娘清譽?”
孝仁帝一噎,竟是說不出話來。
太後歎了一聲,“你呀,就是這樣,每次都不把事情調查清楚就枉自下論斷,你要記得,你是一國之君,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便說那沈從山之事吧,若你當時肯細細查探一番,也不至於冤枉好人。當年,哎,罷了,不提了。總之你要記得,你是天子,你說的話就是聖旨,朝堂上下都聽著,全天下人都看著。這一不小心啊,就容易出大錯啊。你也不要怪我老太婆囉嗦,皇帝,你得慎之又慎啊。”
她苦口婆心的說著,神色帶著幾分惆悵。
德妃一直波瀾不驚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孝仁帝則黯然的低了頭,唇邊一絲苦澀。
“母後,兒臣知道了。”
太後又歎息的搖搖頭,“那孩子我見過,知禮孝順,又聰明乖巧,且言情舉止大方優雅,才氣縱橫,絲毫不亞於大家嫡女。我看璃兒倒是真對她上心得很,那孩子自幼苦命,好不容易有個自己喜歡的人,你便隨了他吧。”
一旁的金嬤嬤難免覺得奇怪,方才世子在的時候,太後應允得可沒這麽快。如今怎麽倒是替世子在皇上年前求情起來了?她看了眼神色看不出絲毫端倪得德妃,好似明白了什麽。
孝仁帝低著頭,似乎在沉思。
德妃道:“太後,那秋家五姑娘便是再好,也隻是個庶出啊。榮親王世子乃皇家之人,若娶了一個庶女,難免讓朝中權貴笑話,榮親王也不好做人呐。”
孝仁帝很讚成德妃的話,“母後,素丹說得對,不能讓璃兒娶一個庶女。”
太後不涼不熱的瞥了德妃一眼,“半年前哀家想給他指婚,誰知道選出的名門閨秀一聽是嫁給璃兒,一個個的都一臉驚慌嫌棄。高門嫡女,也不過如此。”
孝仁帝臉色立刻就變了,太後又道:“世間百態,人情冷暖,也不怪人家。便是你如今下旨給璃兒一個高門嫡女為正室又如何?如果她心不再璃兒身上,便是嫁給了璃兒也隻是貌合神離。這便是你想看到的?”
孝仁帝臉色又沉了沉,道:“璃兒的腿…”
太後偏了臉,道:“十年了,什麽名醫沒有看過?連藥王穀的穀主都說沒辦法,還能…”她有些感傷,眼圈兒也紅了紅。
孝仁帝低著頭不說話,手卻握了又握,終是蒼涼一笑。
德妃溫言安慰道:“萬事無絕對,總還是有機會的。”
太後長歎一聲,道:“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也不要再耿耿於懷了。璃兒年齡不小了,早日娶妻生子比什麽都強。”她頓了頓,又道:“你介懷的不在乎就是身份之事,這還不簡單?提了她母親為平妻,她自然就是嫡女了。而且他外祖父當年也是政績卓越,隻可惜被奸人所害才會入獄。如今真相大白,他非但無過,倒是有功。為君者,應該賞罰分明才能服眾。”
孝仁帝點頭,“這倒是個主意。”他抬頭對著太後溫和的笑了笑,“母後,時間不早了,兒臣不打擾您休息了,先回去了。”
太後衝他擺擺手,“去吧去吧。”
德妃也站起來,對著太後福身告退。轉身的時候,她嘴角微微露出來一抹笑容。
上次秋明月當街騎馬跑到荒郊野外的事情,京中如今隻怕盡人皆知了。隻不過這件事如今不好說出來。竹音嫁給大皇子,她用不著生氣。反倒是應該高興才是。如今該著急的,應該是鳳棲宮的那一位才是。
嘩啦啦,上好官窯瓷器碎了一地,散在金黃色鳳群邊,滿屋子的宮女奴才跪了一地。
“娘娘息怒。”
鳳傾寰皺眉,看了眼發泄一通後仍舊怒容滿麵的皇後,冷聲道:“都出去。”
“是。”丫鬟們如蒙大赦,連忙低著頭小跑著出去了。
鳳傾寰坐下來,看了眼皇後。
“母後,氣大傷身,你這是何必?”他不動聲色的飲茶,神色完全沒有絲毫異樣。
皇後豔麗的容顏上滿是陰沉的怒氣,見他一臉淡然的樣子,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喝茶?德妃那賤人現在指不定還在哪兒偷笑,你…”
“母後。”鳳傾寰放下茶杯,眸子一片沉寂。
“一個小小的庶女而已,也值得你這樣生怒?皇祖母既是已經開口了,這事兒就不容更改。我剛剛來的時候,德妃和父皇已經去了皇祖母那兒。”
皇後麵色更加難看,“洛素丹那個賤人,整天就知道勾引皇上。”
鳳傾寰皺了皺眉,“母後,這話關起門來說說也就罷了,萬不可傳到父皇耳朵裏。”
皇後冷哼一聲,一掌拍在紅木方桌上,小指上佩戴的金黃色琺琅護甲在珠光下閃動熠熠光芒,與她一身金黃色的鳳袍相得益彰。而護甲上麵繁複而美麗的花紋清晰又縱橫交錯,如同她眼中交錯的嫉恨和憤怒。
鳳傾寰歎息一聲,“母後,你再這樣浮躁,隻會讓父皇厭煩,讓後宮嬪妃如意。”
皇後抬頭,目光犀利,聲音似從牙縫裏吐出來的一樣。
“走了一個雲心妍,又來一個洛素丹,都是些狐媚子。”
“母後。”鳳傾寰眼神沉了下來,微提高了聲音。
“你再這樣下去,你想失去父皇對你最後一絲父親情意麽?”
“夫妻?”皇後嗤笑,眼睛裏有不甘有失落更有嫉妒和仇恨,“他心裏隻有雲心妍那個賤人。”
“母後。”鳳傾寰的聲音帶上了怒氣,“都死了那麽多年的人了,你提她作甚?讓父皇聽見了,又要不高興。”
皇後壓下心中憤怒,道:“現在怎麽辦?總不能讓德妃放一個探子在你身邊。”
鳳傾寰淡淡道:“母後多慮了,一個庶女而已,不足為俱。”
皇後皺眉,“你打算把她娶過來後冷落她?”
“當然不可以。”鳳傾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她可是祖姑姑最喜歡的孫女,我怎敢冷落?連父皇見了她都得敬三分,我可不敢放肆。”
皇後眼神沉了沉,“不能拒絕,又不能冷落,那你要如何安置她?總不至於把她當作寶一樣寵著吧。”
“母後,你這次可算是說對了。”鳳傾寰目光裏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我還真得把她當寶一樣寵著。”
皇後眉眼驟然鋒利,本來柔媚豔麗的容顏,因著這一份鋒利,五官都顯得深邃了幾分。作為女子,作為大昭的女子,實在不符合男人的審美觀。
“母後,你先別生氣,先聽兒臣說完。”鳳傾寰微笑著阻止了她即將爆發的怒氣。
“聽說那洛竹音雖然是庶女,卻是美貌異常,且又有幾分才氣。如此秒人兒,如果冷落,豈非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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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丹:德妃的閨名,洛素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