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爾穆法沙王子殿下,”那個身穿亞伯拉罕特色長袍的中年人姿態優雅的鞠躬,語氣謙卑,然而話裏的內容卻沒有絲毫退讓,“烏薩馬大伊瑪目召見的隻有您一個人而已。”
北風呼嘯而來,掀起了爾穆法沙王子的長袍一角,雖說黃金沙漠距離極北冰原足有數千公裏之遙,但是年輕的沙漠王子依然感到了其中徹骨的寒意。
麵對那彬彬有禮卻寸步不退的王廷總管,爾穆法沙王子一時間沉默了,耳畔隻有狂風撕扯帳篷的撲打聲,還有身後幾名隨從壓抑不住的粗重呼吸。這其中究竟有沒有一個聲音來自暗影騎士亞蘭斯?凱特?爾穆法沙王子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那名行跡詭秘、枯槁瘦削的暗影騎士究竟是否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蒙強大的亞瑟王國攝政王李維?史頓親口準許,爾穆法沙王子得到了亞瑟王國的友誼和幫助,二十名改扮為亞伯拉罕騎士的獅鷲冠軍騎士混雜在他的隨從之中,客座騎士屠獅者塔爾丹也再次加入了祖國的隊伍。
這是一股相當強大的力量,然而塔爾丹卻在私下裏不無告誡之意的對爾穆法沙王子說,如果亞蘭斯?凱特當晚準備動手殺人的話,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法活到親眼看見太陽升起的時候。
甚至就連沙漠天騎士圖哈?薩烏丁閣下在場也不會例外。
爾穆法沙王子不知道自己應該不應該相信屠獅者塔爾丹的話。但是在不久之後就發現一件令他驚駭不已的事情,除非開口要求,否則他根本沒法找到亞蘭斯?凱特存在的一絲蹤影。
時間在沉默當中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就連站在王廷總管身後的幾十名金帳侍衛臉上都露出了些許不安的表情。而王廷總管的臉色則愈加嚴肅,原本微微鞠躬的姿態也變成了挺直腰杆。這是一個令人感到不祥的預兆,爾穆法沙王子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心中籠罩的陰霾更加濃重起來。
“我是亞伯拉罕第一王子,巴旦木總管。如果我連幾名侍從都沒有資格帶入金帳的話——這是即使一名普通部族首領都能做到的事情——那麽我還有何顏麵可言?”
“這是最後一次試探,試探父親的心底是否還殘存著一絲親情。”爾穆法沙王子這樣想著,他一麵用倨傲的語調開口,一麵向著身後的隨從們打了一個嚴加戒備的手勢。
巴旦木總管怔了一下,表情似乎顯得有些為難,“您的要求合情合理,爾穆法沙王子殿下。”他最後吞吞吐吐的說,“但是讓您孤身覲見是明焰真主之下最偉大的烏薩馬大伊瑪目親口吩咐。任何人都無權更改,所以請您……原諒。”
“既然是父親的吩咐……”爾穆法沙王子刻意拉了一個長調,同時很有興趣的看著巴旦木總管額角沁出汗水,“那麽我當然會不打折扣的遵守。”他隨後轉過頭來,吩咐身後一名戴著遮住口鼻的麵紗的高大騎士,“你們留在這裏等待,讓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屠獅者塔爾丹聽出了爾穆法沙王子刻意加重“一個人”的意思,木訥的點了點頭說。“悉從尊願,王子殿下。”
巴旦木總管的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但是整個人看上去都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爾穆法沙王子殿下,請跟我來。”他輕聲開口,同時做了一個手勢。命令金帳衛士讓開道路,“烏薩馬大伊瑪目正在期待他最忠誠和心愛的兒子的覲見。”
最忠誠和心愛?爾穆法沙王子需要動用相當多的意誌力,才能勉強不讓自己發出不屑的冷笑。“我從來就不是父親心愛的兒子,阿拉桑才是——即使是他最終死在亞瑟王國的領土上,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那個爾佳吉又成了父親的愛子……”
腳步向前不斷延伸,穿過重重厚布、絲綢和獸皮組成的幔帳,亞伯拉罕大伊瑪目的金帳指的是一片巨大的帳篷群落,至少可以容納數千人生活,規模完全可以比擬亞瑟王國的龐大王宮,而奢華程度則猶有過之。爾穆法沙王子穿過一座精心設計的漂亮庭院——無數彩色碎布拚成了五顏六色的花朵,珍珠、瑪瑙和玉石像是鵝卵石一樣鋪在地麵上,走過馬蹄鐵形的重重拱門——上麵布滿精美的金色符咒,然後又進入一座規模更小、也更匠心獨運的絲綢花園,噴泉淙淙流水的悅耳聲音頓時縈繞耳畔。
在沙漠之中的噴泉?爾穆法沙王子的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驚訝。巴旦木總管看在眼裏,自矜的微微一笑,用溫文爾雅的語氣輕聲解釋說,“爾穆法沙王子殿下,這就是烏薩馬大伊瑪目召見您的地方了,三天前剛剛建成的至美酒泉,美得讓人心醉。”
爾穆法沙王子已經嗅到了空氣之中彌散的甘醇酒香,“明焰真主在上,這可真是奢侈無度,如此美酒足以讓無數忠勇戰士飽飲一番,卻都在這裏白白流淌掉了。”
他一麵心中咒罵,一麵朝著酒香飄來的方向深深鞠躬,這是信徒在覲見明焰真主眷顧者時候的規矩,雖然烏薩馬大伊瑪目肯定沒法看到,但是巴旦木總管這雙銳利的眼睛卻不會放過他的任何失禮之處。
再次向前走出不遠的距離,在遍布瑪瑙色和暗紅色寶石的馬蹄形拱頂下方,爾穆法沙王子看到了一座世間最為奢華的噴泉,噴泉池體由整塊白色的玉石雕刻而成,花紋華美精致,流暢自然,哪怕是一厘米也堪稱藝術瑰寶;碗口粗細的珍貴的朱紅色葡萄瓊漿正噴向空中,綻開美麗的水花,然後化成陣陣淡紅色的酒霧撒落下來。讓整座帳篷裏麵都充滿了令人迷醉的濃冽香氣。
至美酒泉周圍有十幾名衣飾奢華、但是用料奇省的女侍和寵妃或坐或臥,在她們中間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高大身影,一把鑲金嵌寶的厚刃彎刀靠在噴泉的一側,讓爾穆法沙王子瞳孔微微一縮的是。那把彎刀的鋒利刀刃染上了一絲緋紅,而且似乎正在緩緩流淌而下。
明焰真主的眷顧者、亞伯拉罕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大伊瑪目烏薩馬?賽連?阿廖沙陛下一向以自己強悍的武力而自豪,年輕的時候他曾經是一位擅長衝鋒陷陣的豪勇騎士和統帥。實力一度達到過鬥氣天華的水平。雖然那已經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但是烏薩馬大伊瑪目依然對親自展示武力的舉動很有興趣。並且陶醉於臣民們隨後的歡呼聲中。
“偉大真神的兒子、大陸上最強大的大伊瑪目、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統帥、英明的領袖烏薩馬?賽連?阿廖沙陛下。”巴旦木總管一麵做出一套繁複滑稽的亞伯拉罕大禮,一麵高聲宣布,“第一王位繼承人,爾穆法沙王子殿下奉命覲見。”
“好吧。”低沉的聲音從烏薩馬大伊瑪目的胸腔之中發出,“他在那裏?”
“父親,我在這裏。”爾穆法沙王子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向前走了幾步,“您緊急召見我有什麽事情嗎?”
“當然。我有一些事情想要你做出回答。”烏薩馬大伊瑪目一麵說著,一麵翻身坐起,右手似有意似無意的取過那把剛剛殺過人的厚刃彎刀,手指在刀柄的寶石上摩挲起來,“爾穆法沙,我的兒子,告訴我,亞瑟王國的飯菜還合你的口味嗎?李維?史頓攝政王閣下有沒有讓你帶什麽話給我啊?”
這句話十分突兀的被問了出來。爾穆法沙王子的眼皮一跳,幾乎難以遏製心中的恐懼。“您在說什麽?父親大人,我不明白?”他極力鎮定的搖了搖頭,語氣充滿疑慮,動作也堪稱流暢。但是烏薩馬大伊瑪目卻發出了冷冷的笑聲。
“演技太拙劣了,爾穆法沙。”大伊瑪目冷冷的評價說,同時從一名寵妃手裏捧著的果盤之中拿起一隻柑橘,用靈活有力的手指迅速剝開,“你並非不認識亞瑟王國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更不是沒有吃過亞瑟風味的菜肴,這樣堅決的否認不嫌是太過火了嗎?”
爾穆法沙王子感覺自己的頭皮一炸,絲絲涼意從頭頂直灌心底,“不,父親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立刻努力辯解說,“是我的表達有所欠缺,因為我和亞瑟王國的攝政王閣下並沒有什麽交情,時過境遷,自然也就想不起來吃過什麽亞瑟風格的飯菜了。”
烏薩馬大伊瑪目把整隻剝了皮的柑橘丟進嘴裏,嚼得橙黃色汁水四溢,隨後接過另一名寵妃遞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向前探出了半個身子。
“那麽你在恐懼什麽呢?我的兒子。”
“請原諒,父親,我的確很害怕您,當然也同樣愛戴和敬畏您。”爾穆法沙王子頓了頓,繼續開口說,“我隻是您的忠誠臣仆和兒子,沒有辦法像是一個吟遊詩人那樣說出華麗的辭藻來讓您心滿意足,我隻能用自己的笨嘴拙舌說出實情,讓您以英明睿智的頭腦進行處斷。”
聽了這番話之後,烏薩馬大伊瑪目的心情似乎變得愉快許多,他將身體向後一仰,看著從馬蹄形穹頂上的窗戶裏麵射進來的熹微晨光,“讓我進行處斷嗎?真是不錯的說法,然而這真的是你的本意嗎?我的兒子,如果我說出的處斷對你不利,你也會心甘情願的接受嗎?”
“當然心甘情願,父親。”爾穆法沙王子深深鞠躬,以此掩飾臉上泛起的痛恨表情,“您的責罰和愛護同樣寶貴,永遠讓我受益匪淺。”
“那麽讓你率領沙漠部族去侵襲亞瑟王國的邊境,把所看到的不信真主的白皮豬玀統統殺死——這也可以嗎?”烏薩馬大伊瑪目繼續用殘酷的語氣提出疑問。
在阿拉桑王子死後,這樣的問題已經不止一次被烏薩馬大伊瑪目提出過,每一次爾穆法沙王子都能用最為堅定的語氣大聲回答,然而這一次,沙漠第一王子卻遲疑了。
他必須把一件事情考慮進去,暗影騎士亞蘭斯?凱特可就在身邊的某個地方傾聽著,如果自己的回答讓他感到不滿的話,結果會不會更加糟糕呢?
爾穆法沙王子的遲疑讓烏薩馬大伊瑪目感到微微驚訝,同時也勃然大怒,“明焰真主在上,作為虔誠的信徒和忠實的臣民,爾穆法沙,你難道還有什麽需要遲疑的地方嗎?馬上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能不能殺掉那些亞瑟王國不信真主的白皮豬玀?”
眼看著烏薩馬大伊瑪目已經手握刀柄,爾穆法沙王子不禁感到五髒六腑都抽緊在一起,痛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烏薩馬大伊瑪目的動作可不僅僅是威嚇,他曾經不止一次看到盛怒的烏薩馬大伊瑪目舉起彎刀劈向自己的臣子、仆從和寵妃,然後用冰冷的目光看著血泊之中的屍體,那種對於死者完全不屑一顧的表情充分詮釋了“暴君”這個詞的意義。
“我……”爾穆法沙王子咬緊牙關,決定寧可被彎刀劈傷胳膊,也不能讓亞蘭斯?凱特聽到從自己口中說出對亞瑟王國不利的言論。前者或許隻需要找一位能幹的明焰祭祀就能解決,而後者……他完全無法想象孤立無援的自己放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之後的下場。
或許那和死亡也沒有什麽區別了吧。
爾穆法沙王子咬緊牙關,然後幾乎是爆發一樣低吼起來,“我拒絕,父親,我不能傷害那些亞瑟王國的臣民,他們是無辜的!”
話音剛落,他就抬起右手護在頭上,試圖擋住接踵而至的彎刀砍劈。好在烏薩馬大伊瑪目經過二十多年奢華生活的腐蝕,早已不複當年之勇,否則自己的腦袋肯定會連同胳膊一起被劈成兩半。
然而足足過了一分鍾,利刃切入手臂的劇痛始終沒有傳來,爾穆法沙王子有些驚訝的抬起雙眼,正好看到他的父親——至高無上的烏薩馬大伊瑪目雙眼圓睜的望著自己,表情猙獰,喉嚨裏麵咯咯有聲,仿佛是憤怒到了某個極點,然而仔細看去的時候,卻發現這位大伊瑪目的目光渙散迷離,而且皮膚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紫青色。
“父親?你怎麽了?”爾穆法沙王子的聲音輕的隻有自己才能聽到,與此同時,大伊瑪目的身體突然向前一歪,僵直的跌落地麵,隨後雙手緊緊掐住自己的喉嚨,似乎想要把自己活活扼死,用力之大,以至於連十指的指節都已經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