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巴斯特?佛列蒙伯爵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李維?史頓腳下的影子就開始扭曲、蠕動起來，一層淡淡的陰霾充斥在走廊當中，似乎連從狹窄高窗之外透入的陽光也變得帶有一種詭異的味道。

“真是可惜，李維少爺。”暗影刺客亞蘭斯?凱特所特有的嘶啞聲音回響在走廊當中，全身纏裹著亞麻布符文繃帶的瘦小身影隨後從陰影當中緩緩浮現。“您給了這個老家夥一個多麽好的機會啊？我真為他感到可惜，為什麽會沒有抓住呢？”

“一個直達長眠導者枯希榪所掌管的永夜國度的好機會嗎？”羅德裏格斯爵士冰冷無情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響起，走廊一側的一尊騎士雕像突然無聲無息的朝著一邊滑開，一身黑色鎧甲的天譴騎士靜靜的佇立在雕像後麵狹小的密室裏，星辰鐵巨劍已經出鞘，一抹暗沉如夜的劍刃拄在雙手當中。

“當然是嘍，那樣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們，都是比較好的結果啊。”亞蘭斯?凱特像是燃燒火炭的雙眼之中帶有濃濃的嘲諷，語尾宛如毒蛇吐信的嘶嘶聲更加明顯起來，“那個老頭子的雄心已經被安逸的生活所帶走了，現在的他雖然手裏還能拿起長劍，但是能夠將其發揮出幾分力量，實在是值得懷疑。”

“無論如何，巴斯特伯爵用他的選擇贏得了我的尊重以及他自己的生命。”李維有些感慨的歎息了一聲。“這樣的結果也不算錯。當年被無數少年所愛戴的騎士楷模，總算還能夠維持一位真正的騎士所必須的道德底線。”

“但是這也讓我們更難處理這個老人帶來的問題了。”羅德裏格斯爵士語氣凝重的接口說，“李維少爺，我擔心巴斯特伯爵會為亞瑟王國的政局帶來不可預料的變數，如果您不反對的話，就讓尤龐德拉用告死者餘孽的名義去處理這件事情好了，保證可以給巴斯特伯爵一個體麵的結局。”

“巴斯特伯爵受到來自光耀神殿方麵的威脅，或者是其他原因，而不得不與我針鋒相對，但是他尚能以身為騎士來約束自己。克製住拔劍相向的機會。”李維語氣不讚同的搖了搖頭，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羅德裏格斯爵士，我不認為占據優勢的我們有必要這樣做。我不會允許讓那位老人死於陰暗的手段之下。”

羅德裏格斯爵士絲毫不感覺意外的點了點頭，“悉聽尊願，李維少爺。”他做了個手勢，讓還想爭辯的亞蘭斯?凱特閉上嘴巴，“您的命令會得到徹底的執行，巴斯特伯爵不會在亞瑟王國的土地上遭到傷害，亞蘭斯?凱特大人願意照看他的安全。”

暗影刺客臉上露出的驚愕連亞麻繃帶都無法遮掩，“什麽，我沒有……”

“你會這樣做的，亞蘭斯?凱特。”羅德裏格斯爵士冷冰冰的打斷說。“我可以保證我麾下的死亡騎士絕不會違背李維少爺的命令，但是你恐怕沒法為你麾下那些膽大妄為的血匕首做出保證。更重要的是，監視那位老人的任務，沒有人比你能夠做得更好。”

亞蘭斯?凱特低頭沉吟，麵孔藏在了黑色兜帽的陰影當中，“羅德裏格斯爵士，原來你同樣不放心那位巴斯特伯爵。”最後他語帶譏刺的開口說，同時聳了聳肩膀，“好吧，我接受你指派的任務。我會隱藏在巴斯特伯爵的身邊，監視他的行動，並且保護他的安全。”

“不要掉以輕心，亞蘭斯?凱特爵士。”李維輕聲提示說，他的眉頭深深皺緊。眼底更是不時閃爍出激烈的光芒，顯得心事重重。“保護巴斯特伯爵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我始終擔心光耀神殿會對他下手，然後將謀害重臣罪名栽到弗萊希爾女王或者我的頭上。”

亞蘭斯?凱特霍然抬頭，那一刻，暗影刺客臉上的表情居然是驚喜交加，“那太好了，我早就看那些大肆宣揚光明，而私下卻又汙濁不堪的家夥不順眼，能夠找個借口宰掉其中幾個，絕對是一件教人欣慰的事情。”

李維的臉上露出一絲錯愕的苦笑，剛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了撲打翅膀的聲音，隨後一隻大烏鴉像是離弦的黑箭一樣穿窗而入，落在年輕攝政王的肩頭。

“捷報，捷報，啞，啞——捷報來啦！”

這隻大烏鴉並不是伶俐嘴，但是性格卻和它們的領袖如出一轍，李維剛剛向著綁有情報細管的烏鴉腳爪伸出手去，就被大烏鴉很不滿意的在耳朵上輕啄了一下，“報酬，先報酬，豆豆兒！”黑翼的小信使氣勢洶洶的炸開翅膀，向旁邊跳開半步。

“弗萊希爾和那些宮廷女侍真是把你們都給慣壞了。”李維一麵抱怨，一麵伸手去懷裏，摸出一隻盛著剝好的堅果仁的小布袋，“這些夠了吧，情報給我。”

看著李維用手撫摸著正在大快朵頤的大烏鴉的腦袋，羅德裏格斯爵士和暗影刺客亞蘭斯?凱特無奈的麵麵相覷，前者聳了聳肩膀，而後者以手加額。

“其實，慣壞它們的是你才對吧，李維少爺。”

李維親手把一卷銀色的薄膜從精致的防水鋼管裏麵取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在石砌窗台上攤開，他有理由小心翼翼，因為這種以煉金術製造的特殊紙張價值相當高昂，所以隻有非常重要的情報才用得到。李維將情報從頭到尾粗看了一遍，原本顯得有些凝重的表情變得輕鬆下來，最後簡直稱得上是喜氣洋洋了。

“威爾普斯和德拉鞏遜都幹得不錯。”李維?史頓很想掩藏住自己語氣之中的興奮。不過顯然做的不太成功。“魯爾郡全境和納爾迪郡大部都已經收複了，安德雷郡和薩拉斯郡那邊倒還有些麻煩，不過也是因為德拉鞏遜的腳步衝的太快，後勤方麵有些跟不上了。”

“德拉鞏遜的獅鷲第三團可是重步兵。”羅德裏格斯爵士忍不住搖了搖頭，“真難以想象他是怎麽一路突破到薩拉斯郡的腹地，居然讓威爾普斯所率領的全騎兵的獅鷲第一團都沒有跟上，要知道那裏可是距離菲爾梅耶最遠的地方。”

“德拉鞏遜在這次戰役打響之前，特地去懇求迪什先生，將所有剛剛完工的煉金飛行船拿到了手裏。”李維一麵說，一麵扭曲嘴角。露出了一個強忍發笑的古怪表情，“所以他才能創造出前所未有的行軍速度。”

“諸神在上！”羅德裏格斯爵士大聲說，“願長眠導者枯希榪憐憫那個愚蠢的靈魂，迪什先生在幾天前還和我談到過那批煉金飛行船。連武器裝備和魔法護盾都還沒來得及安裝呢！如果在途中遭到惡魔飛行部隊突襲的話，獅鷲第三團恐怕除了全軍覆沒之外，再沒有其他結局了！”

“幸好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李維抖了抖手中的銀色薄膜說，“獅鷲第三團順利抵達了預定進攻地點，那裏的惡魔守軍甚至還沒有做出撤退或者防禦的準備，就被德拉鞏遜的野豬式衝鋒給衝殺得七零八落。如果不是後勤補給不足的問題讓獅鷲第三團無法擴大戰果，說不定現在南方四郡已經全境光複了。”

“李維少爺，我還是認為德拉鞏遜的這種冒險做法不可取。”羅德裏格斯爵士從李維手裏接過情報，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語氣嚴肅的開口說。“以沒有自衛能力的煉金飛行船船隊長途奔襲敵軍後方，說好聽一些是膽略過人，說難聽一些根本就是孤注一擲，置獅鷲第三團的全體戰士的生命於不顧。如果是局勢危急之際，這樣的冒險還可以說是有情可原的話，在德拉鞏遜明知惡魔大軍已經全線轉為固守的情況下，我找不出他必須這麽冒險行動的理由。”

李維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得知勝利之後泛起的興奮紅暈逐漸從他的臉上褪去，“你說的很有道理，羅德裏格斯爵士。這是我的疏忽了。”他緩緩點頭，手指在石砌窗台上輕輕敲擊著，“德拉鞏遜的獲勝當然應該得到獎勵，但是他的這種冒險行為也必須受到斥責。正如剛才圓桌議事會上巴斯特伯爵提出的那番說法，生命寶貴。而又太過脆弱，以至於非常容易失去。既然是穩紮穩打就能夠獲得的勝利。就不值得用冒險的手段去獲得。”

暗影刺客亞蘭斯?凱特露出一個顯得有些猙獰可怖的笑容，“李維少爺，我倒是很喜歡那個大個子的性格，粗魯野蠻，沒有太多心機，比你那個總是板著臉看人的年輕侍從騎士可要強得多了。”

“總是板著臉……你說的是格倫沃姆？”李維怔了一下，“他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我不知道，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但是我總感覺有股不怎麽對勁的味道在那家夥的身上，而且越來越濃，就像是……”暗影刺客眨了眨眼睛，似乎苦苦思索著一個可以用來形容的詞匯，不過最後卻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說不好，但是總覺得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身上。”

“而且他的進步速度有些太過驚人了。”羅德裏格斯爵士抬起頭來，指著情報上麵的一小段話說，“這裏是威爾普斯分團長上報的獅鷲第一團立功人員和他們的事跡簡述，而如果這位焰輪騎士沒有誇張敘述的話，格倫沃姆應該是以一己之力斬殺了三隻深淵煉魔，其中還有一隻是深淵領主，實力應該不比進攻黑河的那位克萊努斯將軍遜色多少。”

“克萊努斯將軍？”李維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煩亂襲上心頭，轉身背離窗外的景色，在走廊裏麵急促的踱了幾步。克萊努斯將軍是李維所麵對的第一位深淵領主，在黑河守衛戰的戰局已經對惡魔出現壓倒性不利的時候，他孤身一人攻上冰壁長城，以一己之力擊敗咆哮之熊唐納、焰輪騎士威爾普斯和其他幾位高階騎士的圍攻。如果沒有羅德裏格斯爵士的突然出現。李維?史頓的一生恐怕就會終止在冰壁長城的城頭。

任何一位深淵領主都是非常強大和難纏的對手，李維曾經以為普通的持劍伯爵就能夠將其擊敗，然而在分別詢問安斯艾爾伯爵和威爾普斯之後，他才發現那根本就是他一廂情願的臆測而已。有著劍舞者之稱的安斯艾爾伯爵自承恐怕難以在一對一的戰鬥當中勝過克萊努斯將軍，更不要說將其斬殺當場；而已經達到鬥氣天華中層，實力堪比持劍男爵的焰輪騎士更是坦誠的回答，他的實力雖然比黑河守衛戰的時候有了長足的進步，但是依舊不是克萊努斯將軍的對手。

人類騎士本來就很難在一對一的戰鬥中勝過同級的深淵惡魔，裝備普通的民兵難以抵擋小惡魔，而還未擁有鬥氣種子的準騎士也幾乎無法戰勝角魔。這並非是說人類士兵的勇氣有限或者訓練不足。而是與深淵惡魔天生身體素質上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雖然鬥氣力量讓這個差距大大縮小了，但是還遠遠沒有達到能夠抹平的程度。

正如惡魔永遠也無法擁有人類精銳部隊那種鋼鐵一般紀律性一樣，無論經過多麽艱苦的磨練，人類騎士也不可能擁有深淵惡魔那樣強悍的體魄。許多高階惡魔甚至在遭受砍斷脖頸或者刺穿胸膛那樣的重傷之後，都有一定可能掙紮著活下去。

“兩年之前，格倫沃姆還是酒店的一介馬房小廝，除了吟遊詩人的英雄史詩之外，根本沒有接觸到任何有關騎士的知識。”羅德裏格斯爵士的眼底跳躍起絲絲縷縷的幽綠色光芒，戴在右腕的魔法護腕也在發出低沉的嗡鳴聲，“無論他是什麽樣的天才騎士，區區兩年時間，就從小廝成長為能夠手刃深淵領主的持劍貴族？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李維強自按耐住心中的怪異感覺，替不在場的格倫沃姆辯解說。“那並非不可能發生，羅德裏格斯爵士，兩年之前，我也隻是一名見習騎士侍從而已……格倫沃姆或許是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奇遇。但是我們不應該為此感到嫉妒。”

“李維少爺，你的意思是說，格倫沃姆擁有一個能夠與城堡之心相提並論的奇遇？”羅德裏格斯爵士的語氣銳利如鞭，讓李維的心中感到驟然一沉，“至於嫉妒，那是沒有的事情，多大的能力就需要背負多大的責任。我毫不意外如果那是另一個城堡之心，格倫沃姆所承受的壓力究竟有多大……希望他比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的運氣要好一點吧。”

“不，不是類似於城堡之心的東西。”暗影刺客亞蘭斯?凱特插口說，“格倫沃姆給我的感覺並不像是李維少爺，不一樣。那種感覺要陰暗和隱蔽得多，就像是……就像是某種非常巧妙的精神暗示。如果不是黑暗本源力量對於精神暗示十分敏感，我甚至無法確定是否真的存在。”

“能夠對暗影刺客的神誌造成影響？”李維和羅德裏格斯爵士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不解，“暗影刺客應該是對精神攻擊免疫才對，在製造過程中經受過那樣殘酷的折磨之後，還能有什麽力量對暗影刺客的神誌造成影響嗎？”

亞蘭斯?凱特眯起眼睛，他正在動用暗影刺客的天賦能力，極力在自己的記憶之中搜尋著過去的碎片，直到腦海當中出現了一陣刺痛。他的眼前漸漸出現了一把精致的武器，流暢的線條，宛如奶玻璃一樣充滿潔白光芒的鋒利劍刃，還有充滿神聖氣息的劍柄——乍看上去似乎有些像是瑞斯特?魯濱遜的佩劍?金色晨曦，然而暗影刺客卻不相信這個印象，而是繼續挖掘更深層的記憶……

“一把劍！”亞蘭斯?凱特叫喊起來，聲音宛如受傷的野獸，沙啞尖利，令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格倫沃姆有一把可怕的劍，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把劍讓我感到非常厭惡的氣息，而且……精神暗示的效果也來自於那把劍，讓我無法輕易想起與其有關的事情來！”

“威爾普斯曾經和我說起過一把劍，是格倫沃姆在領悟到鬥氣種子之前得到的，他把那把劍視為帶來幸運的武器，與他父親留下來的那把短劍?刺牤同時佩戴在腰間，須臾也不離開身體，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李維一麵回憶，一麵苦笑著說。“那把劍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特蘭什麽的……”

“難道是……特蘭亞特？那麽我有一個想法……”羅德裏格斯爵士露出沉思的表情，幾分鍾後，他突然抬起頭來，“抱歉，李維少爺，我需要去驗證一下我的想法是否正確，那關係到很嚴重的問題，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