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空前災難·大陸聯合 185、正統之爭與不可更改的底線
銀月瑪雅宛如一輪皎潔的冰盤，緩緩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明亮的月光越過李維？史頓的肩頭，讓他的影子看上去活像是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有些緊張的握緊馬韁，隨後又反射似的鬆開五指，“尊敬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如果從世俗的律法上說，您的要求並非沒有道理，弗萊希爾女王陛下確實繼承了亞瑟王室的尊貴血脈。”他的聲音由於不安而略顯幹澀，豎立的金色衣領似乎難以阻擋深秋的寒氣，“但是我想要指出的是，東方二郡擁立的拉洛克國王陛下也擁有同樣的血脈，而且相比之下更加接近，因為他是亞瑟王國的第十二任國王，菲德爾？亞當斯的兒子。”
“龍王之子嗎？”李維盡量想要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冰冷一些，不過由於突然想起了某位貴族說的笑話，嘴角還是不由自主的上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姓蘇拉，而非亞當斯。”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蘇拉？”
“這是菲爾梅耶教區的豪門勳貴之間流傳的一種習俗，不能冠以父姓的私生子，如果母親的家世還算清白的話，通常就使用這個姓氏了。”對此有所了解的讓？雷頓總團長在一邊輕聲解釋說。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輕輕皺眉，“李維？史頓閣下，請容我提醒您，如果通過了神術鑒證的話，即使是私生子也能夠成為得到承認的國王，在大陸諸國度的傳承曆史上，不乏這樣的先例。”
“也請容我提醒你，樞機主教大人，蘇加德大師曾經對我講述過那些先例，那都是在原本的王室血脈業已斷絕之後，所做出的無奈選擇。”李維的態度毫不讓步，語氣強硬如岩石的反駁說，“至於在無可爭議的王室血脈斷絕之前，私生子就坐上王位的先例……恕我孤陋寡聞，或許光耀神殿之中藏有記載了類似先例的曆史典籍？”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因為這個意外的反駁而怔了一下，作為精通外交的樞機主教，為了讓自己的言辭顯得有說服力，他曾經飽讀諸國曆史典籍，並對其中涉及國度興亡、王位更替的部分尤其關注。正如李維？史頓指出，雖然私生子登上王位並非沒有先例，但是無一例外都是在正統王室的血脈斷絕之後，哪怕血脈斷絕這件事的本身就與私生子有所關聯也是一樣。要想讓亞瑟王國承認那位出身籍籍無名的小鄉紳家庭的拉洛克是真正的國王陛下，顯然公認的亞瑟王室最後血脈——弗萊希爾女王陛下就是最大的阻礙。
雖然弗萊希爾女王此前的順位繼承權至少要排在十名以後，始終遊離在王都菲爾梅耶的核心權力圈子之外，而並未發展起屬於自己的勢力，但是在得到李維？史頓和他麾下的獅鷲騎士團的效忠之後，想要讓弗萊希爾女王消失已經是連光耀神殿這樣的龐然大物都沒法隨意做到的事情了。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在心中暗自歎息策略失誤之後，振奮精神，決定從另一個角度打開缺口。“李維？史頓閣下，這件事是我們考慮的不夠周全，我代表光耀神殿向您，以及弗萊希爾女王陛下致以歉意。”
看著樞機主教在馬背上鞠躬致意，李維的眼底滑過一絲冰冷，不過隨後就消失無蹤，輕輕點頭說，“我以圓桌議事會重臣之首的身份，代表亞瑟王廷接受你的這個道歉，光耀神殿的樞機主教大人。”年輕攝政王的目光隨即轉向其他麵孔，尤其在圖哈？薩烏丁的臉上停留了一陣，“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需要我處理的事務還有很多，就先告退了。”
“攝政王閣下，請稍等一下！”讓？雷頓總團長急忙開口阻攔，同時他**的那匹戰馬向前邁出兩步，與聖？博格丹樞機主教並列而立。“我是光耀神殿裁決之錘騎士團總團長讓？雷頓，請您在離開之前聽我說幾句話，可以嗎？”
李維深深看了這位巧妙融合了騎士和神職者氣質的讓？雷頓總團長一眼，似乎在觀察他那張掩藏在絡腮胡須之下的嘴裏會說出什麽樣的話來。讓？雷頓靜靜的手握韁繩等待著，以坦然的目光回視年輕的攝政王。
“當然可以，讓？雷頓總團長大人，請說吧。”令人感到氣氛僵硬的十幾秒鍾之後，李維？史頓開口回答，語氣聽上去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攝政王閣下，深淵惡魔是所有人類的共同敵人，而東方二郡和北境郡同屬亞瑟王國，二者之間哪一個危害更大就不需要我多加評論了。”讓？雷頓總團長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大聲對李維說，“依我看，在這個共同的敵人沒有被消滅之前，一切人類的力量都應該團結起來，以大局為重，一致對外才是！倘若因為王位之爭而導致同室操戈、兄弟閱牆，恐怕不是睿智如您所樂見的結果。”
裁決之錘和斷罪之劍的職責大致相同，都屬於光耀神殿對外行使武力的部隊，不過在行事手段上要顯得靈活與溫和許多，成員之中大多數都能夠熟練運用醫療神術，與其說是純粹的騎士，還不如說是牧師與騎士合二為一的特殊職業。讓？雷頓總團長不但是一位實力不容小覷的持劍伯爵，還是一位能夠施展第七環神術的強大牧師，在言談舉止方麵也體現出這一點，不僅具有身為騎士的剛強果敢，也具有牧師的能言善辯。
至少在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和他帶來的那些隨行騎士耳中，讓？雷頓總團長這番話入情入理，而且抓住了李維？史頓身上那個很少能夠出現在手握一國大權的領袖身上的最大弱點。
那就是仁慈。
無論是來自暗線提供的秘密情報還是吟遊詩人彈唱的英雄史詩，所有與李維？史頓有關的事跡都能夠體現出他是一位嚴格遵循古老的騎士箴言的仁慈領袖，甚至在許多時候都顯得過分心慈手軟。
李維的仁慈讓他失去了很多飛黃騰達的機會，得到的隻是一個良好的名聲而已，時光流轉，李維的做法卻沒有隨著他手中的權柄日益增長而變得功利化，反而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堅持持續下去，直到在魔災肆虐的王國之中，獨立支撐起北境郡這塊難得的淨土。
他仁慈的名聲也因此增長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哪怕是以金色太陽佛蘭達拉為唯一信仰的光耀神殿都難以得到那種毫無瑕疵的名聲，而即使是最勢不兩立的死敵，也不會在這方麵詆毀這位年輕的攝政王一個字，因為那會被時間證明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然而在得到這樣的好處的同時，仁慈的名聲也會成為禁錮著他的桎梏和枷鎖，所謂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說法，對於那些老奸巨猾的王國豪門勳貴來說根本隻是遮羞布而已，但是李維卻無法予以斷然拒絕。
無論是本性如此還是苦心經營，李維都不可能拒絕這個提議。
看到年輕的攝政王臉上的表情微微改變，讓？雷頓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轉過頭來與剛剛用手勢招呼他發言的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對視一眼，彼此都從眼底找到了寬慰與興奮。
看來教宗陛下的吩咐雖然有些波折，但至少能夠及時完成了。
“讓？雷頓總團長大人，您剛才的這番話很有道理。”李維點頭的同時，沙漠國度的第一騎士圖哈？薩烏丁鼻腔裏麵發出了一聲冷哼，頗為不滿的偏過頭去。
看到曾經將自己壓製到連反抗的念頭都無法興起的對手，居然被這麽簡單的一番說辭就說動了，踏入了光耀神殿的言語陷阱，沙漠天騎士本來以為自己應該感到高興才對，然而讓他頗為驚訝的是，他的心裏居然充滿了酸澀、苦悶、憎惡兼具的複雜感覺，甚至險些就把一句提醒的話脫口而出。
圖哈？薩烏丁臉色難看的緊緊閉上嘴巴，不過哪句沒說出口的話卻像是一團烈火一樣燒灼著他的嘴唇和舌頭，讓他必須緊緊握住腰間厚刃彎刀的刀柄，才能借助那種冰冷而熟悉的感覺壓製內心的莫名煩躁。
“光耀之主一定會保佑您，寬宏大量的李維？史頓閣下！”聖？博格丹樞機主教高興的幾乎鼓起掌來，“蒙您首肯參加晚宴，那麽我們就告辭回營，恭候大駕光臨……”
“我很樂於接受光耀聯盟的晚宴邀請，但必須在你們做出抉擇之後。”李維？史頓揮了揮手，語氣嚴厲的打斷了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話，“既然那個偽王的旗幟還在聯盟營地上空飄揚，身為亞瑟王國全境守護者，我絕對不會踏入那裏一步。”
“攝政王閣下！”聖？博格丹樞機主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僵硬的笑容還沒從嘴角褪去，上半張臉已經變得猙獰扭曲，尤其是雙眼之中厲芒閃爍，眨也不眨的盯著李維的麵龐。“您剛才不是同意了讓？雷頓兄弟的說法，同意以大局為重了嗎？真令我感到失望，難道這麽快就出爾反爾了？”
幾聲充滿快樂的音符從年輕的攝政王身側跳躍而出，容貌俊秀的吟遊詩人滿麵笑容的開口，美妙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夜鶯啼鳴。“和善的言語裏麵裝滿了陰謀的毒液，光明的提議之中隱藏著深沉的黑暗，親愛的樞機主教啊，我可以用你下巴上麵漂亮的胡須發誓，當李維少爺踏入那座營地之後，他就不得不和竊據王座的那個私生子共飲同一個罐子裏麵倒出來的甘醇酒水，分享同一隻麋鹿上麵割下的肥嫩肉排啦。”
圖哈？薩烏丁放聲大笑，而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則在袍袖下麵緊緊握住雙拳，臉上卻不得不努力擺出一副和善的表情，“李維？史頓閣下，我就照直說吧，您需要我們完成什麽樣的條件，才能接受這次晚宴的真誠邀約？”
“我永遠不會與亞瑟王國的叛徒共食，這是不可更改的底線。”李維以堅決的語氣宣布，“東方二郡擁立了一位血脈來源不明的私生子竊據王位，並且堂而皇之的豎起代表著正統國王的寶冠雙劍旗幟。隻要舉行晚宴的那座帳篷裏麵沒有來自東方二郡的人，而且將寶冠雙劍旗幟摘除的話，我就會應邀前去參加設在光耀聯盟營地的晚宴。”
“攝政王閣下，雖然這個請求對您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還是要對您說。”讓？雷頓總團長厲聲呼喊起來，“光耀之主在上，惡魔大軍就在那裏！難道攝政王閣下您不想盡快光複王都？難道您不能像過去一樣寬宏大量。我請求您以大局為重，與東方二郡的托馬德？央森大人握手言和。”
羅德裏格斯爵士向前邁出極為沉重的一步，發出了一聲格外沉悶的響聲，似乎連大地都隨之劇烈顫抖了一下，“大局？什麽大局”他以充滿懷疑和嘲諷的口氣反問說，隨後用手向著北境部隊的營地畫了一個半弧，囊括了兩側的煉金攻城器械和營地上空成百上千麵飄揚的旗幟，“這就是大局！力量就是大局，而擁有這份實力的李維少爺的話就是大局！”
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在他接近四十年的布道和外交生涯之中，從沒有聽到過這麽直截了當的說法，臉色頓時忽青忽白起來。他很想怒吼一聲，給麵前這個明顯擁有某種黑暗屬性鬥氣的黑甲騎士一個日炙術，讓這個卑劣的不淨者品嚐一下沐浴在強烈程度百倍於正午陽光之下的滋味，然而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他隻能咬緊牙關，咽下了這碗難以入喉的苦酒。
“既然如此……攝政王閣下，那麽我們要回去商議一下，請容許我先行告退了。”話音一落，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就叱喝一聲，催促著**駿馬迅速離開，他很擔心繼續交談下去，他會忍不住違背教宗陛下的諭令，狠狠教訓一下眼前那位年輕的攝政王。
讓？雷頓總團長向著李維行了一個簡單的撫胸禮，隨後以最快的速度撥轉馬頭，其餘護教騎士也都緊跟著兩人返回，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當中，就連蹄聲也迅速遠去，轉眼就消失無蹤了。
隻有圖哈？薩烏丁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李維身後的兩大護衛——羅德裏格斯爵士和瑞斯特？魯濱遜，似乎在揣測著他們的實力，又像是在驗證著自己的印象。
“這是本源力量的波動？羅德裏格斯爵士，還有瑞斯特先生，你們是和我同樣屬於天騎士的位階，還是已經跨越過那道宛如天塹一般的門檻了？”圖哈？薩烏丁突然毫無預兆的開口詢問，聲音稍微顯得有些沙啞，不過依然雄渾如銅鍾奏鳴。
“如果您嘴裏的那道天塹指的是傳奇境界的話，那麽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您，一點沒錯。”瑞斯特？魯濱遜不假思索的回答說，聲音之中充滿了輕鬆快樂，險些讓圖哈？薩烏丁勉強維持的冷靜麵具碎裂崩潰。
羅德裏格斯爵士隻是簡單的點了點頭，但是效果卻比瑞斯特？魯濱遜說了好幾十句話都管用得多。圖哈？薩烏丁一下子變的臉色蒼白，甚至需要倚靠在牆邊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圖哈？薩烏丁大人，你沒事吧？”李維看到沙漠天騎士險些摔倒，急忙在手上聚集起一團治愈術的溫和白光，果然在白光的照耀之下，圖哈？薩烏丁的表情明顯緩和了許多，甚至逐漸露出興奮的味道來。
“明焰真主在上，傳奇強者！”圖哈？薩烏丁好半天才將堵在胸膛之中的那口氣喘了過來，臉上依然顯得極為振奮，按照沙漠國度複雜禮節連連致意，“我居然能夠和兩位傳奇強者以劍相識，真是莫大的榮幸！”
羅德裏格斯爵士抬起頭來，護麵甲後麵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我很抱歉，那次發生了一件不幸的誤會。”黑甲騎士學著宮廷總管的語氣說話，不過由於天賦問題，顯然學的很不到位，語尾在刻意拉長調的時候總是嘶嘶作響，反倒活像是暗影刺客說話的風格。“阿拉桑王子的遺體是否已經平安抵達亞伯拉罕？而你又是否因此受到了那位失去愛子的大伊瑪目的責罰呢？”
“阿拉桑王子的遺體抵達亞伯拉罕的路途非常順利，按照李維？史頓閣下提供的地圖，我們甚至連惡魔的散兵遊勇都沒有遭遇到。在烏薩馬大伊瑪目看到自己的兒子被放在棺木之中抬回來之後，我遭到的嚴厲申斥肯定是有的，但是托了那場潰敗斷後的洪福，讓我初步掌握了鬥氣聖化的訣竅。沙漠國度有一條淩駕於一切律法之上的鐵規，那就是無論是多麽昏聵的國王，都不會真正去責罰一位天騎士。”
“這一切都要感謝您，亞瑟王國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圖哈？薩烏丁說完之後，向著三人再次叩胸施禮，然後朝著南方滾滾而起的煙塵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