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浮冰下的暗流
春之女神露琪亞姍姍來遲的舞步邁入亞瑟王國北部邊境的時候，已經是黎明曆592年的第四個月份了。北境郡的苦寒氣候終於因此增添了一絲暖意。南至薄暮森林，北至黑河天險，北境大地上冰雪消融，河流解凍，苦捱了整個冬季的鳥獸重新活躍起來，連堅韌枯槁的櫟樹枝端也泛起了點點綠意，到處都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北境郡的政局和天氣同樣轉暖，姑且不論實際如何，至少在表麵上，由於天騎士歐西裏斯侯爵傷勢痊愈，王都貴族派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和北境諸領主之間的關係反而有些好轉。不少王都貴族都加入到建設北境郡的工作之中，甚至有幾位還拿到了城鎮一級難民營地的管轄權，在北境算是初步站穩了腳跟。
不過讓有些心懷鬼胎的王都貴族失望的是，在他們想象當中，綠獅子和獅鷲領主之間爭權奪勢的場麵並沒有上演。這一方麵是李維和歐西裏斯侯爵之間的關係一向良好，另一方麵也是與綠獅子的姓格有關。這位鐵衛騎士之首雖然有著王國侯爵的頭銜，在東方的小塞雷郡也擁有一塊完全符合其天騎士身份的富饒封地，但是他卻從未好好打理過，如果不是龍王亞瑟十二世極力要求，他甚至連去都沒有去過一次。
從這件事上，完全可以看出綠獅子厭惡爭奪權力的耿直姓格，這恐怕也是歐西裏斯侯爵擔任亞瑟王鐵衛騎士首領近二十年，地位卻從未遭到過挑戰的理由。
無論歐西裏斯侯爵的做法是否符合王都貴族的期望，他們都沒有辦法對天騎士施加影響。而被王都貴族們寄予厚望的另外兩位王國重臣也同樣沉寂，無垢者巴米利楊頻繁出入綠堡，儼然已經把那裏當成了新的王宮，而他依然在擔任宮廷總管的職務；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則鑽進位於德克城的大圖書館，似乎突然對宗教典籍和神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平穩的政局對北境郡發展的速度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當沉寂百年的大地被注入了充分的人力物力之後，展現出來的那種爆發力宛如火山噴發一般不可遏製，讓許多學者都不禁嘖嘖稱奇。
原本以貧瘠苦寒著稱的北部邊境迅速崛起了一座座村落城鎮，大片大片開墾的土地代替了一望無際的森林和荒原，經過大地之神賜福的燕麥、小麥、馬鈴薯和其他農作物生長情況良好，處處都顯得生機勃勃。
與此同時，在小精怪的特殊裝備和大地神殿牧師的偵測神術的幫助下，墾荒者在北境郡的土地上還發現了許許多多寶貴的礦藏，包括金、銀、鐵、岩鹽和無煙煤等等重要的戰略物資，這些礦藏不但品相絕佳，而且蘊藏的數量也相當巨大。紅袍老學者蘇加德大師曾經做過一次粗略的估算，結果令許多人張口結舌，僅僅是在薄暮森林以北的部分領土，大致探明的礦藏就超過了亞瑟王國其他領土礦藏的總和，這裏根本不是什麽貧瘠苦寒的蠻荒之地，應該說是冰雪覆蓋的寶藏之地才對。
如此巨大的利益讓北境諸領的領主笑逐顏開，同時也讓那些王都貴族嫉妒的兩眼發紅，恨不得要噴出火來。就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準備推波助瀾，將這股嫉妒的火焰引向李維?史頓的時候，年輕的獅鷲領主突然公布了自己領地上幾處最大的金銀礦藏，並且宣布將這些礦藏全部獻給王國，用於亞瑟王國的複興之路。
李維的做法無疑是一個很大的犧牲，但是那些自詡熟諳權力遊戲規則的王都貴族卻都對此不屑一顧，在他們的想法裏，王國大權本來就握在獅鷲領主的手中，所謂捐獻礦藏，隻是一次用於糊弄鄉巴佬的拙劣表演罷了。
但是接下來獅鷲領主的舉動，就讓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其中的用意了。
李維第二次拿出來足足上百個中小型的礦藏，並且依照礦藏儲量的大小分成了幾個級別，然後用這些礦藏來交換貴族們位於王都菲爾梅耶及其附近的地產、莊園和領地。
這些礦藏的價值絕對可觀，如果不計算開鑿礦山所需的人力物力的話，簡直可以說得上是等價交換了。然而李維拿出的是實實在在的礦藏，換來的卻被惡魔大軍占據的地方，想要拿到的話，怎麽也得先把惡魔驅趕出去才行。
雖然依舊有人高唱陰謀論的調子，試圖抹黑李維的做法，不過大多數王都貴族可都坐不住了，撤離王都的時候太過倉促，絕大多數貴族都隻帶出部分金銀細軟，對於普通家庭來說，那或許是一筆幾輩子花銷不完的龐大財富，但是對於這些貪逸享樂的王都豪門來說，即使已經一再壓低奢侈水準，依然難以支撐三五年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李維拿出的礦藏數目明顯少於擁有領地的王都貴族總人數，如果不及早交換的話，恐怕就沒有自己的份額了。
星辰導師在王都貴族之中以威逼利誘的手段，巧妙編織而成的那張無形的網就這樣被毫不留情的撕爛，無論原本的立場如何，拿到了北境郡的礦藏之後，那些貴族自然就會站在北境郡的立場上思考問題。雖然有人還偶爾回想起光耀之都醉生夢死的歲月，但是隻要頭腦還清醒的人就全都明白，那種曰子已經一去不能複返了。
熟諳權力牌局規則的人同樣也都是現實主義者，李維拋出的這些礦藏立刻就將他們的利益和北境郡捆綁在一起，如果什麽人再提出對北境不利的做法，這次可就不會得到他們的響應了。
躲進德克城大圖書館裏研究神學的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憤怒的砸了墨水瓶、羽毛筆和他手邊能夠抓到的其他東西，要不是他年老體衰，恐怕連沉重的橡木桌子都要被他掀翻。服侍老人起居的齊赫學士嚇得臉色煞白，和帶來這個不幸消息的布爾瓦爵士一起躲到了門外，直到房間裏乒乒乓乓的聲音漸漸平息，才悄悄的探進頭來。
薩次恩?赫爾餘怒未消的坐在椅子上，目光閃爍，同時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對於一個身體虛弱的老人來說，剛才的大發雷霆實在是相當消耗體力的事情。齊赫學士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為星辰導師端上一杯溫熱的牛奶，然後壓低聲音勸說。
“導師大人，您完全不必這麽生氣，照我看，李維?史頓這次絕對是出了一個昏招，那麽多的礦藏都到了我們的盟友手中，隻會讓我們的力量更加壯大才對。”
“你知道些什麽？”星辰導師聲音沙啞的斥責說，嘴角同時抽搐幾下。“隻有自認為受到排擠和不公正對待的王都貴族，才是我們最可靠的盟友。齊赫，那些已經得到礦藏的家夥不可靠了，去告訴我們的人，今後不要再去聯係和試探他們。”
“是，照您的吩咐。”齊赫學士鞠了一躬回答，但是卻沒有向外移動腳步，而且臉上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星辰導師收拾著散落在地上的羊皮紙卷軸，這件事情並不容易，因為其中有些卷軸已經經過了太久的歲月，變得焦黃發脆，碎屑隨著他的寬大袖子簌簌而下。薩次恩?赫爾大師的臉上露出了懊惱的神色，然後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有些不耐煩的抬起雙眼。
“齊赫，你怎麽還呆在這裏？沒聽到我的吩咐嗎？”
“不不，導師大人，我隻是想……”齊赫學士顯得有些慌亂，連連鞠躬，同時結結巴巴的說著辯解的話。“那些王都貴族都是……您說過的……喂不飽的狼，獅鷲領主即使是拿出了那些礦藏，也未必能夠收買到他們的心。而且……導師大人，如果將得到礦藏的貴族全部去掉的話，我們所能夠聯絡的人就隻剩下一些小人物了。”
“是啊，隻剩下一些小人物了。”星辰導師冷笑著將手裏的那個無法挽救的羊皮卷軸丟到一邊，“獅鷲領主打出的這張牌很舍得下血本，不知道是有誰指點他？還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如果是後者……那事情可真夠麻煩的。”
“但是難道他們就連一點忠誠心都沒有嗎？”齊赫學士堅持說，“導師大人，總會有人不在意獅鷲領主的籠絡吧？”
“我以為你知道我們究竟在做什麽，齊赫學士。”星辰導師語氣銳利的說，“忠誠？對於誰的忠誠？忠誠於亞瑟王室還是忠誠於王國全境守護者？口號可以盡管怎麽響亮怎麽喊，但是事情你可要搞清楚，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為的公理和正義，恰恰相反，我們為的是權力和財富！”
齊赫學士囁喏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過薩次恩?赫爾也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將注意力重新回到攤在桌麵的那些宗教典籍上，用隨意的語氣吩咐說，“好了，你下去吧，就按我說的辦。”
齊赫學士鬆了一口氣，他的身體剛剛直起來，星辰導師又補充了一句。“順便告訴布爾瓦爵士，我感謝他的主人送來的情報，但是請他可以不要再來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放心讓一株牆頭草參與進來。”
齊赫學士的嘴唇蠕動兩下，不過這次終於沒有蠢到把問題脫口而出，而是再次向著星辰導師深深鞠躬，然後躡手躡腳的退出房間。
星辰導師始終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一張攤開的羊皮卷軸上，不時還用羽毛筆在上麵勾勾畫畫，似乎眼前枯燥乏味的宗教典籍已經吸引了老人全部的注意力。不過就在房門將齊赫學士的身影擋在外麵之後，星辰導師立刻抬起頭來，表情還算鎮定，但是臉色又青又白，眼睛之中也交織著惶恐和不安的味道。
薩次恩?赫爾大師剛才在攤在桌麵上的典籍上麵究竟寫了些什麽，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諸神該死，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學者把手裏的羽毛筆摔在桌麵上，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起來。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軍力整合那次是李維通過從未有過的演說形式取得了優勢，巨龍來襲那次是那個該死的巴布魯帕攪局，這兩次失敗雖然讓星辰導師頗感鬱悶，不過總算還明白自己是怎麽輸掉的。但是這次……這次……他甚至剛剛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具體步驟一概還沒策劃！
這次真是太荒唐了！
難道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嗎？難道自己那些浸透著鮮血和淚水的經驗教訓已經過時了，而智慧也隨著青春的逝去而消散掉了嗎？薩次恩?赫爾拖著行動不便的傷腿走到窗前，抬眼看去，窗外夜色茫茫，火把上麵的火光被狂風撕扯得向後飛舞，幾乎瀕臨熄滅，幾步之外就全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絲光明，簡直和他現在的心境相仿……星辰導師猛烈搖頭，將滿腦子灰暗的宿命感甩了出去，他絕不會簡簡單單認輸，畢竟現在還沒有到權力牌局最關鍵的時候，而他的手裏還握著一張威力奇大的王牌。
不過這幾次計劃的失敗也讓他警惕起來，豐富的鬥爭經驗讓老人十分清楚，所謂的王牌，必須在合適的時間以及合適的局勢下打出，才能起到一擊奠定勝局的效果，否則不但無法達成目的，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危機之中。
“我必須耐心等待，必須更加謹慎。”薩次恩?赫爾大師回到桌邊，一麵收拾淩亂的典籍和卷軸，借此鎮定不安的心情，一麵喃喃自語起來，“獅鷲領主的這個舉措把我的想法完全打亂了，不過沒關係，大量礦藏的發現本來就不是整個計劃之中的一環。但是更讓人弄不清楚的是，他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是運氣使然，還是我的身邊埋伏著他的眼線？不，不可能，如果是前兩次的失敗，還有可能是走漏消息的緣故，但是這次絕不可能……因為我這次的計劃還隻是一個朦朧的想法，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低回如鬼魂囈語的呢喃聲在星辰導師的房間之中回蕩不休，直到東方顯出了玫瑰紅色的晨曦的時候猶未消散，這個晚上徹夜無眠的人並不隻是星辰導師，不過這些貴族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獅鷲領主的真實想法。
李維根本就沒有什麽籠絡人心或者分化王都貴族的想法，他這樣做的理由隻有一個，北境現在最欠缺的並不是礦藏或者勞動力，而是熟諳經營之道、能夠將礦藏迅速轉化為經濟實力的領主型人才。
北境郡一直遠離亞瑟王國的權力中心，這裏的貴族不是權力鬥爭的失敗者，就是那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加上過去數百年來，北境郡的物產極其貧瘠，領民少得可憐。所以在經營領地的能力上，這些領主的確近乎於鄉下土佬兒，除了挖出礦石堆在城堡倉庫中之外，根本想不到任何有效的主意。不過這並不是最關鍵的問題，如果有個三五年時間的話，北境郡完全可以培養出自己的經濟人才，將這些礦藏和物產迅速轉變為經濟實力。
關鍵問題就是時間，李維沒有三五年時間，李維連一個月的時間恐怕都沒有。
北境郡現在的局勢就像是一條表麵結冰、下麵洶湧暗流卻在湍急流淌的大河，翡翠巨龍的報複以及不知何時就會北上發動進攻的惡魔大軍就如兩把用頭發絲懸掛在頭頂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斬落下來，將北境的和平假象撕得七零八碎。
因此這段時間，李維和他身邊的人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經過一連串秘密會議之後，他們確定了初步的應對策略，那就是外鬆內緊，秘密備戰。特別是作為北境郡現在的權力中心——綠堡，雖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這裏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包括文職人員和男女仆役的非戰鬥人員已經全部轉移到其他地方，隻有宮廷總管巴米利楊、紅袍老學者蘇加德大師等幾位引人注目的頭麵人物留下來支撐場麵。
剛剛成立的獅鷲騎士團四個分團全數秘密集結，除了塞德裏克勳爵的第二分團前往德克城駐防，其他三個分團分別駐守在綠堡和附近的兩處營地之中，時刻準備投入戰鬥。
直屬獅鷲領主的兩支特殊部隊也初次現身，其中之一是由腐滅沼澤原住民和獸人組成的部隊，首領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狼頭人，穿著毛茸茸的獸皮鎧甲，手持一把巨大的多頭連枷，看上去駭人至極；另一支隊伍則更加神秘，成員全是整個身體都包裹在厚重鎧甲之中的彪形大漢，一個個沉默得猶如雕像一般，這支隊伍的首領個子不高，與那些魁梧的隊伍成員相比，更是顯得格外瘦小枯槁，唯一相似之處就是同樣神秘，除了戴著白色麵具的頭顱之外，這位首領全身其他的部分都包裹在亞麻布條下麵。
在獅鷲領主身邊的所有人裏，迪什先生是唯一對翡翠巨龍的實力有所認識的，蘇加德大師盡管也對巨龍一族有所研究，但是畢竟隻是來自於典籍上的知識，怎麽也不夠全麵和確切。仔細研究了獅鷲騎士團和兩頭翡翠巨龍之間的力量對比後，迪什先生很高興的宣布，如果憑借綠堡的防禦工事，目前獅鷲騎士團有把握在付出不大的代價就擊退翡翠巨龍的攻擊。即使是進行野戰，隻要不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遭到巨龍的突然襲擊，獅鷲騎士團也能夠占到有限的上風。
迪什先生的判斷無疑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接下來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如何預先得到巨龍來襲的情報，為此黑翼偵查團和獅鷲空中騎士團全體出動，分成三班，晝夜不停的巡視著北境郡的天空。
就這樣，在普通民眾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戰爭的氣氛驟然濃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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