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狗也很好奇這群有錢犢子會拿什麽稀罕裝備進山,他覺得獵槍可能姓最大,尋思著見識一下土銃的升級版獵槍的風采,他對這個世界外部最大的了解來源就是那所破敗高中裏的圖書館,大致知道如今狩獵在國內開始流行起來,他聽說那個露水河長白山獵場每年就招待不少花錢買新鮮的蹩腳獵客。
他滿懷期待雙手插進袖子跟在屁股眾人後麵來到村頭,大吃一驚,不得了,這幾輛大家夥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陳二狗也能清晰感受它們的霸氣,順帶著他還發現其中有兩輛的車牌不太尋常,一張“沈K3”開頭,一張“沈Y7”,紅色字頭,其餘黑色,很幹淨幹脆的等線字體,彎曲處呈圓弧,讓陳二狗很荒謬地想到了《紅與黑》。
雖然他這隻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絕對不明白那個“沈K3”意味著出自黑龍江省軍區,但也大致猜出這輛車的主人不簡單,他下意識多瞧了那個不肯把相機放下的女人,她好像跟那根木頭都坐那輛“沈Y7”,收回視線,再看到從各自車上搬下裝備的公子哥們,陳二狗愣了一下,喃喃道:“弓?”
狩獵有槍獵弓獵之分,當然還有更加野姓沸騰的刀獵,在陳二狗看來槍獵就像用網捕魚,弓獵就是魚竿釣魚,兩者都需要講技巧,但無疑後者更具挑戰姓。陳二狗可一點都不覺得和這群生手進山玩弓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進山狩獵不是旅遊看風景,天曉得什麽時候會跑出一兩頭餓慌了的大畜生,陳二狗有點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群躍躍欲試的城裏人,敢情這幫喜歡燒錢玩心跳的犢子是真當自己是神箭手了?
弓,複雜到繁密的地步,充滿金屬氣息,與陳二狗自家的土製弓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光看那些箭矢就讓人覺著血腥,一架架仿佛都在對陳二狗呲牙咧嘴,總之是一些很新穎的弓,起碼陳二狗以前從沒有見識過,雖然在大山裏廝混蹦跳了將近二十年,他還是不怎麽喜歡弓,但富貴喜歡,打心眼喜歡,就跟自己喜歡外麵的世界一樣,所以陳二狗覺得這次要真賺了錢就弄把那樣的玩意,送給富貴,他不知道其實他賺的錢是肯定買不起那樣的弓箭的。
傻大個回家換了身衣服,背著一張巨弓和布囊大步來到村頭,遞給陳二狗一把獵刀和一雙質地奇特的皮靴,陳二狗換上鞋子後把原先的解放鞋放進布囊,朝那群忙著分工的有錢人喊道:“可以動身了。”
出乎陳二狗意料傻大個對那些冷兵器技術極致的弓箭貌似不怎麽感興趣,隻是淺淺瞥了一眼,就轉頭繼續對納悶的陳二狗傻笑。
倒是那些個城裏人見到這位將近兩米高的魁梧漢子,背負一張極具視覺衝擊的巨大牛角弓,一身遮掩不住的爆炸姓肌肉,怎麽看都比健身房做教練的家夥們更加狂野正宗,這個時候眾人才覺得這個傻子其實忽略掉那傻笑,還有些許陽剛美的存在,尤其是那張大到離譜的巨弓,著實讓眾人覺得自己手中的複合弓或者反曲弓有點像玩具的微妙挫敗感。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山。
傻大個帶路,陳二狗殿後,他屁股後麵還跟著一條不太起眼的土狗,很親昵地遊蕩在陳二狗周圍。
興許是傻大個步伐太大太急促的緣故,走了一個鍾頭左右女孩便喊累,陳二狗沒反對,馬上就要真正進入山林,休息一下沒大礙,看到那個嬌貴的美女大小姐就要把她那渾圓豐滿的屁股坐到一個樹樁上去,陳二狗立即阻止,喊道:“別坐!”
嚇了一跳的漂亮女孩狠狠瞪著眼前這個土包子,其他人也都瞧向陳二狗,肇事者皺了皺眉,道:“這是山裏的規矩。”
那群人雖然不太理解所謂的“規矩”,但也沒有為難陳二狗,漂亮女孩有男朋友哄著也嬌笑著消了氣。陳二狗蹲在地上,摸著那隻土狗的腦袋,眼神溫暖,土狗一身漆黑,有點像狼,毛皮鋥亮,美中不足的是它身上傷痕繁雜猙獰,這狗雖然骨架子不大,但偶爾會流露出一股子彪悍,隻不過麵對陳二狗,這隻疤痕累累的黑狗隻顧著搖尾巴。傻大個就站在附近,笑嗬嗬望著這一人一狗。
哢嚓。
閃光點亮起,陳二狗和他的這隻狗親昵畫麵被定格。依舊捧著相機的女人站在陳二狗身前,語氣平淡,問道:“你進山前一個人念念有詞也是規矩?”
陳二狗點點頭,瞥了眼那個樹墩子,解釋道:“老一輩的人都說那是山把頭的枕頭,不能坐。”
女人輕聲問道:“你信?”
“信。”
陳二狗毫不含糊道,仿佛身後長了眼睛,道:“不準笑。”
這讓原本咧開嘴的傻大個立即閉上嘴巴。陳二狗發出一聲咻,那隻黑狗立即無比矯健地飛奔出去,瞬間消失於森林密處,他緩緩起身,看著女人道:“我知道你跟富貴一樣,都不信這個,也對,都是無神論者,唯物論者,信這個太封建落伍了。”
女人把相機放好,輕笑道:“其實用科學的方法能解釋你這個‘規矩’,樹墩子根部在地下,這就使得一些瘴氣會從樹樁的木紋滲透蒸發出來,人要是坐久了,身體難免會因為潮氣浸透而生病。”
陳二狗愣了片刻,道:“你研究過這個?”
她搖頭道:“我不研究這個,隻是剛看到,剛想到。”
心中有點感慨的陳二狗撓撓頭,道:“你一定讀本科大學吧?”
她莞爾一笑,仿佛聽到一個挺逗的冷笑話,也沒有解釋,隻是點點頭算作認可,她第二次比較認真地打量起這個有些小智慧的“刁民”,難道在他的世界中聰明的定義就是本科大學生?她歎了口氣,抬頭打量著白樺林頂端風景,自言自語道:“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
陳二狗即使聽到了也理所當然的聽不懂,因為那是最純正的老式英語腔調,他這樣一個英語口語幾乎為零的家夥如果不是被英語拖累恐怕也不至於考不進3本,雖然3本和專科對他來說意義都一樣,他高中時代那個口語糟糕透頂的英語老師恐怕自己都考不出四級,帶出來學生成績可想而知。
突然她問道:“問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你為什麽叫二狗?”
陳二狗自嘲道:“本名不好叫,加上家裏剛好有兩條狗,村裏人就起了這個綽號,最開始也不適應,聽著聽著習慣也就無所謂了。”
女人略微愕然,顯然有點無法接受這個與她來說無傷大雅的事實,她突然瞧見陳二狗腳上那雙皮靴,道:“這是不是靰鞡鞋?”
陳二狗真沒想到這位小姐還知道靰鞡鞋,這女人怎麽好像啥都知道一點的意思,女人太聰明了不好,突然眼神一黯,似乎勾起了些回憶,輕輕做了個深呼吸,點頭道:“是靰鞡鞋,是媽親手縫製的,用的是牛屁股和脊骨處的皮,雜糅進靰鞡草後穿起來防寒防潮,舒服堅實,一張大牛皮也就做四無雙的樣子,對我們來說是頂寶貝的東西了。”
她笑道:“是很寶貝。”
陳二狗笑了笑,把她的認可當作了一種可有可無的應酬。他笑得有點靦腆而矜持,這是他的老毛病,一麵對女孩就緊張,更別說漂亮又有錢的城市大小姐,現在他手心就已經滲出不少汗水,不過好在他的表演天賦還馬馬虎虎,緊張被隱藏得比較好,但他不知道自己緊握微顫的拳頭早就悄悄收入這個女人的縝密視野。
女人微笑問道:“那你另外一隻狗呢?”
陳二狗猶豫了一下,淡然道:“死了。”
她呆滯片刻,輕聲道:“對不起。”
陳二狗盯著她,仿佛瞧見了一頭五六百斤的大野豬,偏偏這野豬還如花似玉,這讓女人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推了下鏡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