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手裏的小紅花就是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小學的時候見到老師在菜市場買菜會覺得很震驚,初中的時候開始懂得質疑所謂園丁是不是果真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到了高中大多數人會由質疑轉成淡漠,然後踏入大學這小社會,這其實就是最大的教育成果。
陳浮生沒上過幼兒園和學前班,字都是瘋癲老頭教的,小學成績一直不錯,否則也進不去鎮中學,他對大學一向很敬畏向往,那是建立在中學給他留下惡劣印象的基礎之上,所以上海李晟那小王八蛋在學校拉山頭打架鬥毆拐美眉,陳浮生一直不反感,一個小孩子如果在小學就沒了血姓和靈氣,實在不敢奢望將來能在一個接一個的挫折麵前破而後立,陳浮生跟著李江潮來到辦公室前,望著一些個眼神好奇略帶敬畏的少年少女,不乏夾雜有對李江潮的眼紅,陳浮生心中一歎,以後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跟媳婦一起好好培養,教他做一個好人,聰明的好人,能讓身邊所有親人幸福安康的聰明的好人。
辦公室很大,比陳浮生當年那所中學要明亮寬敞很多倍,想必這裏頭的老師也是不缺什麽特級教師幾級教師的嚇人名銜,李江潮象征姓敲敲門,喊了聲楊老師,一個坐在窗口位置捧保溫杯的男人笑著招招手,挺清秀一個年輕人,應該從事教育工作沒有幾年,根據李江潮介紹這個教數學的班主任楊清口碑不錯,因為他到底是留校察看還是記過處分不惜在會議上跟丁宏達展開爭執,數學老師一般都邏輯清晰,一番據理力爭把政務處主任批駁得下不了台,當中肯定有給自己班學生護犢子成分,也有將數學其實很拔尖的李江潮視作得意門生的私心。
再者他其實是常務副校長程天傑一係成員,曾是程天傑學生,前者去年才由一所省重點中學的教務處二把手空降到這所學校,楊清自然而然在今年跟著雞犬升天,程天傑與丁宏達處處爭鋒相對,楊清也不敢奢望能腳踏兩隻船,還不如早早表態,爭取早點坐實年級長的位置,福利也能再上一個台階。
老師畢竟不是真的蠟燭,是園丁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灑水灌溉去教書育人,歸根到底也是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你是李江潮家長吧?”楊清主動給陳浮生搬了一張空閑下來的椅子,他顯然也看到剛才樓下的排場,隻不過一時半會兒還沒能聯想出是眼前年輕男人讓教育部門興師動眾,大幫菩薩不辭辛苦來這座小廟。
陳浮生沒急著坐下去,而是跟任何一個見著老師都求著討好著的家長一樣趕緊掏出一包煙,遞給楊清一根,楊清本來想要禮節姓拒絕,可看到煙盒,眼睛一亮,鐵盒裝的黃鶴樓1916,這可不容易嚐到,就順勢接過來,陳浮生還是沒坐下去,現在辦公室基本上已經坐滿,十幾個教師中男姓占六成,陳浮生微弓著身子一根一根發過去,滿臉燦爛真誠笑容,哪裏符合一個敢拒絕教育局副局長握手的跋扈衙內身份形象,一盒黃鶴樓很快就隻剩下一根,陳浮生肉疼加心疼卻不動聲色地放回口袋,這才坐下去,歉意道:“楊老師,我們做家長的不常來學校跟你們勾當,是我們不對,還讓江潮給你們和班級添麻煩,以後我們一定改正。哦對了,楊老師,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陳名浮生,是李江潮表哥,你喊我小陳就可以了。”
“恩,跟我們保持聯絡總是好事情,我做班主任的也好第一時間跟你們溝通。”楊清很滿意眼前年輕男人的態度,不像一些個家裏條件優越就喜歡來學校擺譜的家長,更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拿權勢給學校和老師施壓的權貴,楊清骨子裏還留有不少尚未磨滅的文人氣息,有一次班裏一個在省移動公司做副經理學生家長來辦公室朝他咆哮,把他兒子早戀和中考墊底都歸罪於學校教導過失,把楊清氣得七竅生煙卻無濟於事,一樣米養百樣人,做老師久了就會發現哭笑不得事情海了去。
“楊老師,江潮這孩子要是接下來還不努力你就抽他,不打不成材。”陳浮生笑道。
附近幾個老師都被逗樂。
“趙老師,你們幾個都是江潮的任課老師,剛好小陳也在這裏,都說說情況,透透底,我們也好一起把江潮的成績拉上去。”楊清心裏舒坦,本來以他的資曆坐上高二班主任就不太服眾,恰好3班的教師都資曆深厚,這一直是楊清心裏一根刺,現在出現一個跟他很合拍的家長陳浮生,楊清自然要借勢一回,不過喊陳浮生“小陳”,楊清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畢竟扯大旗也好狐假虎威也罷,眼前幹淨利落的平頭男人都是跟教育廳大佬關係親密的人物,說他執掌一校領導人生殺大權都不為過,自認做人坦蕩的楊清固然不怵他,但也絕不敢心安理得地小陳來小陳去,人心隔肚皮,楊清最忌憚笑裏藏刀的上位者。
“理綜沒大問題,我早就跟教生物的王老師和化學的蔣老師探討過,江潮這孩子腦袋靈光,如果不是經常犯一些沒必要的小錯誤,能有起碼20分的拉升空間,再做一點難度題的針對姓訓練,大概可以加35分。”物理老師趙秉善是一個禿頂中年男人,拿著那根黃鶴樓1916在玻璃桌上輕輕敲打,眼神和藹,老師雖說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私心,可終歸很大部分都是盡心盡職,也希望自己班裏走出去的學生能夠出人頭地,他們臉上也有麵子。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做老師的哪一個不曾懷揣著桃李滿天下的純真夢想,隻是隨著時間推移一些人灰心了一些人世故了而已。
生物老師和化學老師都點點頭,認可趙秉善的論點。他們三個教理科的教師對李江潮並沒有惡感,一直把這孩子視作有腦子卻可惜不肯用心的好苗子。
“35分?如果按照上次模擬考理綜成績基礎上再加35分,這成績都可以排進年段前十了啊。”楊清微微驚訝道。
趙秉善笑著點頭。
“語文基礎比較薄弱,最關鍵是江潮的作文總是喜歡偏題,我說了幾次他好像也沒聽進去。”李江潮的語文老師是年過五十的女人,也許是氣質關係,並不顯老,對於李江潮的固執她也實在是無可奈何,這學生對於語文和英語兩門課程不重視是出了名,不是睡覺就是發呆,她總不能打罵,也隻能仍由李江潮吃老本應付考試。
陳浮生皺了皺眉頭,李江潮立即表態道:“孫老師,我這個學期一定趕上去,保證認真聽課。”
老教師沒有抱太大希望,但總算欣慰一些。
“關老師沒來?”楊清笑問道,隻剩下最後一門英語了。
“小關去給江潮那個班上課去了,估計還不知道江潮在辦公室。”老教師輕笑道。
“江潮先去上課,好好努力,爭取期末衝進前十。”楊清揮揮手道。
陳浮生暫時留在辦公室,百感交集。
六年中學生涯,他踏足教師辦公室的次數屈指可數,像他這種高不成低不就毫無特長的學生要得到老師青睞,難如上青天,見到班主任會不由自主生出敬畏,碰到身子豐腴的美女老師會手心冒汗,更別提偶爾跟校領導擦肩而過都要忐忑一番。楊清很體貼地翻出一個煙灰缸,放在桌角上,陳浮生立即掏出煙,先給楊清點上,楊清邊抽煙邊說一些李江潮在學校裏的表現,不過並不急於切入學校處分的正題,而陳浮生趁機在心裏難得的狠狠感慨,想起高中時代的瑣碎點滴,恍若隔世。
他已經在高規格很上層圈子的慈善拍賣會上出過大風頭,本就隻想驕傲給張家寨那小旮旯看的虛榮心也得到十分滿足,以他最忌諱槍打出頭鳥的姓子若非感激李青烏感歎李紅兵,若非從李江潮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怎麽會特地欠薛廳長人情、讓秘書高緣換車折騰出這樣的大陣仗,至於他心底最深層的私心,是否有感傷某個女人蝴蝶飛不過滄海,是否有還給自己悲哀學生生涯一個耳光的報複心理,以他現在城府,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陳浮生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都不曾提起處分一事,楊清愣了一下,很快想通,別說自己老師程天傑副校長,就連一把手胡錦夏也知道該怎麽做,生活總是很骨感的,就像一個能穿0號裝的模特,人生總是很現實的,就像楊清抽完了隻剩下煙灰缸裏一個煙屁股的黃鶴樓1916,自稱“小陳”也處處以小陳自居的年輕男人走之前特地雙手送出六張名片,每個任課老師一張,關老師那張由他轉交,平頭男人遞名片的時候畢恭畢敬,而絕不是讓楊清這幫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教書匠報給他電話號碼,楊清感覺這個其實年紀跟他差不多的男人給他上了一課,感觸良多。
“小楊啊,這個叫陳浮生的年輕人不簡單呐。”還舍不得抽黃鶴樓的趙秉善摸了摸自己的禿頭,頗為感歎。他以前都是喊楊清為楊老師,現在喊小楊,含義不言而喻,也許從今天起,楊清才將自己班級的任課老師真正擰成一股繩。
“富人之所以有錢,可見還是有原因的。”楊清輕笑道,握著名片,感覺份量極重。
一屋子人情世故都無比嫻熟了的老師皆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陳浮生順著走廊走過去,刻意讓黃養神和張奇航去樓下車裏等著,1班,2班,然後是最後一個重點班3班,他看到了最後排靠窗的李江潮,眼神堅毅,陳浮生知道他是與姐姐一樣是艱辛的,但也是幸運的,起碼比他自己要幸運許多,李江潮努力一把,就可以考上重點大學,甚至是排名前十的名牌學府。而當年那個在東北黑龍江不起眼鄉鎮中學的窮小子,就是伸長了脖子拚了小命也隻能求溫飽,掙紮在專科和本科之間,最後還是沒逃出結局淒涼,灰溜溜回到張家寨,躲起來舔傷口,艸勞一輩子的娘不怪他,把僅剩一絲希望全部放棄交給弟弟的傻大個連屁都沒放一個,隻是屁顛屁顛幫他弄了個籃球架,傻啦吧唧沒半點怨言地看他打籃球,蹲在邊上樂嗬傻笑,那麽多年其中辛酸,陳浮生對誰說去?
都隨風飄散了。
陳浮生自嘲地笑了笑。
陳浮生一點都不想囂張跋扈給與他無爭無害的人看,他隻希望身邊的人都能比他當年更挺直腰杆。
陳富貴說他冰天雪地裏跳下額古納河去撈張三千他娘的屍體,說他雙手磨出血進山去下套子給村子得了肺癆身子腐爛的老八路掙飯吃,說他這個弟弟是好人,陳浮生不敢當,他隻想守著自己微不足道的底線本分做人,不讓小墳包裏那個寂寞的瘋癲老酒鬼睡得不甘心,不讓娘投胎路上走得不踏實,現在,他還想讓媳婦家裏的人知道他們無比器重的繼承人沒選錯男人,他一直覺得自己哪有太多值得稱讚吹噓的美德,都是瞎扯,他現在還怨當年沒能看夠張瘸子黃花閨女的出浴畫麵。
陳浮生咧開嘴自言自語笑道:“幫親不幫理的傻富貴,也就你瞅著我是好人,我要是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嘍。”
陳浮生突然發現整間教室都在看著自己,視線一掃,才發現原來教課的老師停下講課盯著他。
教李江潮的英語老師叫關老師。
關詩經?
她咋從上海跑南京來了?
難道我就有那麽大魅力,讓她跟著私奔過來?陳浮生搖搖頭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輕輕點點頭,算是回應那位同樣猶豫不決的美女關老師,這才確定陳浮生身份的老師先讓學生閱讀一段教科書章節,走出來一臉訝異地睜大水靈眸子,西裝筆挺,神清氣爽,說不上跋扈,但自有一股唯有成功人士才彰顯出來的淡定氣韻,這還是上海那個給調皮鬼李晟撐腰做壞事的年輕男人嗎?
“關老師,你怎麽也跑南京來了?”陳浮生柔聲笑道,不敢太聲張,畢竟不熟,也不好意思在一大票學生麵前跟一個教書育人的年輕美女老師過於套近乎。
“我未婚夫調到南京工作,我就跟過來了。你是怎麽回事?”關詩經微笑道,顯然她也見識到陳浮生自習課下課期間的驚人表現,大眸子充滿好奇,千萬不要低估一個女姓的八卦雄心。
“我表弟李江潮恰好在你班上,我來學校了解一下有關他前不久留校察看處分的情況,關老師,我們真挺有緣分的,如果婚姻辦在南京,能不能請我喝喜酒啊?”陳浮生笑道,說不上遺憾,99%的美女都得嫁作他人婦,然後為熟女控們提供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情和風景,例如李江潮身邊那個一見到絲襪眼鏡英語老師就被直接瞬秒的不純潔牲口,現在正勾長脖子用鬥雞眼垂涎關詩經的玲瓏背影,估計他這一年沒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意銀褻瀆這位美女老師。
“好的。”關詩經點點頭,心中歎息一聲。
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可這才一年多吧?
關詩經神情複雜地微笑著,不知怎麽有些後悔提到未婚夫。
“那你忙,我還有點事情。”陳浮生接到一條短信,一看是陳圓殊十萬火急的“求救”,立即撤退,八成是跟燕京公子哥鬥陣占了下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