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普通人來說,一輛賓利跟一輛伊蘭特區別也就是前者漂亮一點,因為他們都買不起,撞見也就當看到豬跑了,不懂兩者間的具體價格差異,更不明白為什麽前者是後者價格的幾十倍。對老百姓來說,一輛掛省委車牌的奧迪A4和掛普通車牌的A4是完全一模一樣的。

李江潮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身在在兩者行列。

這孩子在初中時代就開始混跡網吧,半夜翻牆出校,起先都是和難兄難弟陶景走路來回,後來李青烏進入集團公司成為高級白領,她在生活上從不虧待李江潮,所以他最近兩年開始能坐出租車返校,但李江潮的生活也就隻坐過出租車和公交車,他身處體製外的社會底層,當然不明白省委秘書高緣的A4和陳浮生的A4區別在什麽地方,這一點學校領導能夠心領神會,一些個見多識廣的富家子弟也會明白,讓李江潮坐在副駕駛席上,周小雀坐後排,樊老鼠留守,黃養神和張奇航兩輛車緊隨其後,駛向李江潮所在的南京市重點中學。

陳浮生打了個電話後低頭看了一下手表,笑道:“我們慢點開。”

局促不安的李江潮想不通他要做什麽,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自我暗示船到橋頭自然直,而且有陳浮生坐在身邊他就有一股底氣,他其實心底更希望是剛出獄的父親陪他一起去學校,李江潮現在恨不得全校都知道已經他有一個講義氣有擔當的父親,隻是陳浮生好意要幫他抹掉留校察看的處分,李江潮也不執拗,他仿佛一夜之間就蛻變成熟。

男孩變成男人,一種是征服一個女人。另一種方式是正確地找到了另一個男人背影,以此作為奮鬥目標。

一大早,南京某實驗中學一大批領導十來號人物誠惶誠恐地站在學校大門口,從校長副校長到教務處政務處主任再到各個年段的負責人都聚集起來,從早上6點半就開始站在風中一直到7點20分,將近一個鍾頭,沒有一個人敢流露出絲毫怨言,尤其是校長胡錦夏,伸長脖子望穿秋水,他是淩晨大半夜接到省教育廳某個朋友電話說要領導早上來學校視察工作,兼任省委教育工委副書記的教育廳二把手親自帶隊,突擊檢查姓質,其餘成員起碼包括南京市教育局局長和玄武區政斧副區長。

胡錦夏一聽差點沒嚇出一頭汗水,那規格就是去南京一線大學也能震上一震,是為什麽?胡錦夏是個很保守的校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直以來學校在南京市排名不上不下,師資力量和學生資源也不突出,沒出過一個高考前三甲,拿不出出彩的教研成果,但胡錦夏自問也沒出過大事,是什麽事情驚動了掌握全省教育事業尚方寶劍的省教育廳?以至於需要直接跳過市教育局一級?

胡錦夏時不時拿手帕擦汗,校一把手忐忑不安,下麵的領導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站在副校長徐叨誌身後的政務處主任丁宏達悄悄問道:“徐校長,是哪個環節捅了簍子?”

徐叨誌對靠拍馬屁上位的丁宏達一直看不順眼,不過現在大家處在應該同仇敵愾的境地,也就和顏悅色道:“難說,照道理說教育廳如果是要殺雞儆猴,也輪不到我們中學,但要說是因為出成績出成果也對不上,總之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別扯出麻煩的人事震動。”

說到人事震動,丁宏達心一緊,他資本最淺,要調整給上頭做樣子看,保不準第一個拿他開刀,立即戰戰兢兢,睡意全無。

之前陸續來到學校早自習的非住校生都頻頻側目,不明白出了什麽熱鬧能讓學校領導集體出動。

10分鍾後,省教育廳薛湧副廳長乘坐一輛政斧大巴率領一隊教育領域幹部來到這所中學,還有幾位不在教育廳工作的教育局領導和玄武區負責人都是讓司機開政斧轎車趕來,大巴在校門口停下,一幫如履薄冰的校領導坐進來帶路,然後徑直開入學校,在一棟新建教學樓下麵停下,兩批根本不在一個級數的領導都走下車,玄武局教育局[***]相對比較熟悉這所試驗中學,由他牽線搭橋介紹雙方人員,教育廳薛湧自然居中,其餘所有相關教育部門領導以他為中心扇形鋪散開來。

再者明顯教育部門領導大多都像教育廳二把手薛湧一樣白襯衫搭配黑西褲,外麵套一件外套,基本上沒人戴領帶,而學校方麵則一個個嚴肅正經地西裝領帶,就跟年輕時候趕赴相親,生怕對方覺得自己浮躁輕佻。

在[***]介紹到校長胡錦夏的時候,胡錦夏心裏半桶水七上八下地趕緊伸出手去跟差不多能稱作省一線領導的大人物握手,擠出不太自然的笑臉道:“薛廳長,感謝您來我校蒞臨指導工作。”

薛廳長一臉公事化笑容跟胡錦夏握了握手,軟綿綿,絕不會讓人感受到力度,領導的握手也是一門技巧,很多時候光看上下級之間的握手就知道交往深淺,是否同心同德。薛廳長剛要跟丁宏達握手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後,略微歉意地去拿電話,把丁宏達晾在一旁,把這個在學校耀武揚威的神捕給驚得手心冒汗,整個胳膊都僵硬在空中,還是校長胡錦夏趕緊把他手臂悄悄放下去,免得繼續丟人。

薛廳長掛掉電話後笑眯眯望向胡錦夏,以領導特有的和藹神色說道:“胡校長啊,麻煩讓門口警衛把幾輛車開進學校,這不違反學校規定吧?”

早自習下課鈴聲略微刺耳地響起,學生一下子湧出來趴在走廊欄杆上湊熱鬧,一堂自習課他們都在議論紛紛,有人說是教育局不滿意學校這麽多年沒出一個高考尖子生,也有人信誓旦旦說是校領導中有人被雙規請去喝茶了,上頭要下來一鍋端,更有人神秘兮兮說是來給校長高升進入市教育局造勢,總之五花八門,這棟樓是高中部教學樓,一時間抬頭就是齊刷刷的腦袋。

“不違反不違反。”胡錦夏趕緊示意丁宏達給門衛打電話傳達“上級精神”。

“邱科傑,你外公也在下麵!”一個眼尖的學生嚷道。

高二(1)班邱科傑很矜持含蓄地微微一笑,很享受身邊同班同學崇拜和豔羨的眼神,他當然第一時間就認出樓底外公的身影,雖說在棲霞區任區教育局副局長的外公似乎不是這個龐大隊伍的主要領導,但足夠讓邱科傑感到自豪,而幾個跟他一直走得很近的馬屁精也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傳開,大肆渲染,很快一個樓層附近幾個班級都得知這個消息,夾雜各種心思。現在的初中生尚且無比世故早熟,更別說市重點中學的高二學生。

邱科傑探出身子,不出意外地發現準女友2班班花也在找他,他很紳士地露出一個陽光笑臉,沒有太放肆,恰到好處。

公認校花級別的女孩也輕輕一笑。

他是鐵打不動的年段前十,家境優越,籃球場上的王子式人物。而她是初中時代就被高中部學生瘋狂追求的美女,情書收到手軟,求愛聽到麻木。

郎才女貌。

誰敢跟邱科傑競爭?

邱科傑心中冷笑,2逼李江潮,敢揍老子,沒把你踢出學校算你幸運,很能打是不是,上次隻喊了七八票人,下次喊20號人把你堵在學校門口!

他就是讓李江潮背上留校察看罪名的罪魁禍首,開一個虛假醫院證明並不難,本來說起碼要在病床上躺一個星期,現在就活蹦亂跳地來學校看李江潮怎麽帶家長來出醜,邱科傑打定主意到時候一定要再狠狠羞辱他一番。

2分鍾後,一輛掛省委車牌的奧迪A4停在教學樓前,後麵跟著卡宴和雷克薩斯兩輛轎車。

薛廳長第一個迎上去,後麵一大幫莫名其妙的領導也隻好跟上去。

一個西裝革履的平頭青年率先下車,用少女的眼光來看絕對稱不上英俊瀟灑,但聰明點眼光毒一點的女孩子都感受到這個男人鶴立雞群的充沛氣勢,畢竟學校十來號往常挺趾高氣昂的領導們沒一個敢在教育廳幹部麵前昂首挺胸,尤其是99%學生都憎惡的政務處主任丁宏達,更是顯得無比黯淡,但是青年卻絲毫不遜色為首的薛廳長,神情坦然。

何況後麵兩輛車還走出足夠能年輕女姓驚聲尖叫的兩大帥哥,離第一個男人隔開一定距離,現在的孩子電影電視看多了,一眼就瞧出這叫私人保鏢。兩大帥哥神情冷峻,他們那種在高中生中能夠摧枯拉朽的冷酷絕不是裝出來玩玩,再者,保鏢都能開兩輛加起來起碼兩百多萬的車子,他們的主子有多少身家?

整棟教學樓霎時間都把視線聚焦在平頭男人身上,這家夥跟薛廳長握了握手,兩人關係明顯親密,薛廳長握手的時候格外用力,壓低聲音笑道:“浮生啊,你這次可把老哥折騰得不輕,說好了,欠我一頓飯,回頭哪天你嫂子有空親自下廚,我打電話給你,你小子敢不答應,可饒不了你。”

陳浮生很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薛湧肩膀上,輕笑道:“老薛,那你也得等我去老爺子家偷兩瓶好酒,不是我眼界高,你這個大清官能拿出什麽像樣的酒水,還得讓我家老爺子割肉才行。”

薛廳長哈哈大笑,“有理有理,老書記家可有不少好酒。”

別說學校和區政斧方麵,就是市教育局領導也搞不清楚這個年輕男人是何方神聖,竟能夠與以清廉剛正出名的薛廳長勾肩搭背。

哪來的一尊大菩薩啊。

校長胡錦夏欲哭無淚,瞥了眼奧迪上掛著的省委車牌,需要這麽來嚇唬自己一個不貪錢不貪權的老頭子嗎?

嘩然。

幾乎所有趴在教學樓欄杆上看戲的學生一下子都目瞪口呆,發現新大陸一般瘋狂竊竊私語。

李江潮。

他微紅著臉走下奧迪A4,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因為前不久才因為打架事件被留校察看,升國旗的時候上台“示眾”過,加上他一直跟學校裏的反麵典型學生走得較近,認知度不算低,所以成百上千道視線一下子全部聚集在他身上。

丁宏達一瞪眼,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

“薛廳長,這是我表弟,叫李江潮,就在這所學校讀書,高二。”陳浮生笑道,介紹李江潮的時候刻意喊薛湧為薛廳長而不是老薛,薛廳長是在官場浸銀數十年的老狐狸,怎不知其中意味,為官主政沒有聞弦而知雅意的本領,是很難爬太高的,他立即伸出手,跟李江潮象征義握了一下,笑道:“好好準備高考。”

李江潮大腦在進入學校後就一片空白,隻知道使勁點頭。

“聽說棲霞區的邱老局長也在這裏?”陳浮生皮笑肉不笑地望向領導人群,誰都聽出其中的不悅,那絕不是友善的語調。

棲霞區跟玄武區八竿子打不著,區教育局副局長邱杉本來上車後就納悶一個如此高級別的視察工作會捎上他一個就要退居二線的老家夥,一頭霧水到現在,一聽到陳浮生話語,猛地心驚肉跳,來者不善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這位來路不明的大公子哥,隻能硬著頭皮走出隊伍,伸出手道:“我就是邱杉。”

陳浮生抬頭,嘴角勾起一個冷笑,沒有去握手,然後隻是朝冷眼旁觀笑而不語的薛廳長笑道:“老薛,那我先把表弟送上去,還有點事情要跟他班主任談,不耽誤省市教育領導視察工作。”

薛廳長微笑著點點頭。

邱杉偷偷擦了擦額頭汗水,無比尷尬。

丁宏達突然發現自己想去上廁所,他一擔驚受怕就尿急,老習慣了。

李江潮在陳浮生抬頭的那一刻,也冷漠著臉龐抬頭,隻不過他目標很明確,邱科傑和那名一開始就沒把話挑明隻是把他當耗子逗玩曖昧的漂亮女孩。

邱科傑慌張地後撤幾步,落荒逃進教室。

無意傷害李江潮但也沒安善心的女孩蒼白著那一張貌似水嫩清純其實世故勢利的臉龐。

踏上樓梯的時候,李江潮輕聲道:“謝謝。”

陳浮生搖搖頭,自嘲道:“不用,我隻是借你完成我一個兒時的荒誕夢想罷了。江潮,我希望你以後也能做一個像你父親一樣讓兒子感到驕傲的男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