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屢屢進犯邊疆,前後大大小小已經跟邊境守軍起了好幾回的衝突。

崔家送來的奏折是戰。

邊疆吃緊,朝廷也就戰與不戰的問題開始各執一詞,爭執不休。

一些大臣主張保守策略,擔心過度投入兵力財力會影響穩定,也會讓生靈塗炭。

而另一些則是認為必須戰,一勞永逸,以保邊疆安寧。

主戰的大多數是武將,而認為不戰的那些則多數是文官。

當著蕭玉歇和蕭玉融的麵,他們就能吵得險些翻了天。

從一開始的言辭合理,逐漸到了同吵架無異的互相指責和辱罵。

“速速出兵才是正理,蠻夷猖獗,我楚樂不出征迎敵,保家衛國,難道要那群宵小之徒來滅我楚樂國威嗎?”

“不如先與敵周旋,再圖良策。往日他們四十九部一盤散沙,可如今有獨孤英坐鎮啊。”

“怯戰之論!一幫茹毛飲血的野蠻人都欺負到頭上了,還談什麽周旋?要打就打,我們楚樂還怕他們不成?”

“如今內憂外患,貿然出戰必然凶多吉少。還不如先派使者議和,以免節外生枝。想那古往今來的戰爭,勞民傷財,田地荒蕪。生靈塗炭,支離破碎。百姓遭殃,流離失所。”

“此言差矣。蠻夷欺我,此時求和豈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那群野蠻人隻會認為我楚樂軟弱無能,更加肆無忌憚。”

“莫要衝動,軍需耗費巨大,一旦開戰,民生艱難,根基動搖。若能通過和談解決爭端,豈不是兩全其美?”

“談和?說得好聽!當初嘲笑巴爾曼部的是不是你們?文王強奪獨孤英之母,為文王說話的是不是你們?獨孤英對楚樂恨之入骨,怎麽可能談和!”

“你們武將當年還踏平了巴爾曼部,殺了他阿塔和親族呢!到如今成了我們的錯了?”

這可好了,一下子捅了馬蜂窩似的,兩邊開始吵翻了天。

“你們武將隻知逞一時之勇,一旦開戰勝負難料,戰敗後果不堪設想。糧草軍需從何而來?戰後重建又當如何?為了個人功績將家國置於水深火熱之中,得虧你們想得出來!”

“如今盛世,爾等在這笑談戰事,哪個不是靠我們武將出力?我等在前線浴血奮戰是為了守護國土!你們幾個就知道動動筆杆子的,畏首畏尾,百般阻撓,有何臉麵說我們?”

“戰事影響深遠,會賦稅加重,引發民怨啊!戰戰戰!你們武官就隻知道衝到陣前去打仗!能不能有點腦子?”

“膽小怕事,隻知算計錢糧,若不戰失去的可就不隻是錢糧了,更是脊梁!難道要讓後世恥笑我們嗎?”

一時間朝堂之上兩邊各抒己見,都恨不得衝上去掐對方的脖子,雙方互不相讓,吵得麵紅耳赤。

蕭玉融坐在椅上臉色陰沉地看著下方。

“夠了!”蕭玉融猛地一拍扶木,“解決方案一個沒有,吵倒是吵翻了天!像話嗎?這是什麽地方?把這裏當菜場嗎!”

她麵前的冕旒玉串隨著她的動作搖晃,威儀凜然。

群臣頓時噤聲,齊齊跪地俯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他們不敢抬頭去看主上真容,卻也能想象得到那位的怒火。

鴉雀無聲之中,他們依稀聽到了陛下的低語。

“好了,別氣壞了身子。”蕭玉歇安撫道。

蕭玉融臉色蒼白,光潔白膩的一張臉上,臉頰和眼尾卻染了紅暈,胸膛輕微起伏著,顯然被氣得不輕。

“好了。”蕭玉歇輕聲道。

他的目光掃過底下眾人,緩緩道:“此事關乎重大,朕需思量之後再做定奪,退朝!”

畢竟出戰,風險巨大,軍需也大,內裏柳氏又虎視眈眈。不出戰,又恐失了國威,叫百姓失望,也難保北國不會得寸進尺。

臣子們跪地拜送。

蕭玉歇望向身邊的蕭玉融,“還在氣呢?”

“沒什麽。”蕭玉融又垂下了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蕭玉歇定定地看著她。

自從蕭玉生死後,蕭玉融就一直對他冷嘲熱諷,在霍照的事情之後,蕭玉融就開始對他不冷不熱了。

每次好不容易在宮裏留一夜,又或是用膳,也都是為了蕭玉元。

“怎敢?”蕭玉融諷刺般彎了彎唇。

蕭玉歇閉了閉眼,“還留下用膳嗎?”

蕭玉融起身,“不了,我也需仔細想想這回戰事。”

她轉身離開。

蕭玉歇沉默地望著蕭玉融遠去,這廣闊無邊的宮廷,還有與他背離的至親。

“九五之尊,孤家寡人。”他自嘲般低聲念著,又笑了笑。

坐擁天下,兄妹反目。

蕭玉融確實為此事而心煩意亂,她深知戰爭的殘酷,這都與她曾經所經曆過的息息相關。

李堯止坐在她對麵,見她無心於美酒珍饈,也能看出她的憂慮,“殿下,還要添酒嗎?”

“不用了。”蕭玉融回過神。

她望向窗外,“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

懶懶散散,亦或者是竭盡全力,卻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殿下若是想,能讓殿下高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李堯止亦是玩笑般補上後麵的話。

眸比水清,容比雲愜,他在那裏逗你歡笑,你都不忍心叫他失望。

“興師動眾。”蕭玉融扯動唇角。

李堯止握住蕭玉融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蕭玉融的骨節,輕聲安慰道:“殿下莫憂,此事需從長計議。”

他分析當前局勢:“邊疆的情況如今看來確實危急,但獨孤英目前看來並未有興師動眾的心思。盲目增兵會破壞穩定,楚樂能不打,就先不打。”

“是,否則內憂外患,皇權動搖。”蕭玉融歎息。

李堯止提出建議:“可否先派遣崔氏以穩戰局,同時玉京之內物資調配,做好一切防禦準備,以防萬一。此外,再派使者與敵方進行談判。”

蕭玉融沉思:“紹兗所想周全,隻是這使者……”

李堯止微笑:“紹兗去?”

蕭玉融停頓片刻,“我同你一起去。”

“一起?”李堯止微微一怔,“路途遙遠,殿下身體……”

“就著病軀,談什麽以後?能多做些什麽,便做些什麽吧。”蕭玉融閉了閉眼,“皇兄如今,難道很需要我嗎?”

李堯止沉默。

蕭玉融睜開了眼睛,“我同獨孤英算是有舊,談判也好說話些。這路途之中途經餘祐,我也好……見四兄一麵。”

“好。”李堯止露出笑容,“那紹兗去準備各項事宜。”

蕭玉歇對於蕭玉融要遠赴邊疆的事情一直都是反對的。

蕭玉融本來就身體不好,來回奔波,如今病了還要再去邊境。

“簡直胡鬧。”蕭玉歇不同意。

他緊盯著蕭玉融,“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這是兒戲嗎?先不說獨孤英對楚樂恨之入骨,對皇族世家恨不得粉身碎骨,路途艱險,你如今的身子如何涉險?”

獨孤英有多恨楚樂,北國四十九部又有多恨楚樂,可想而知。

是楚樂害得獨孤英家破人亡,親族皆亡。

而且獨孤英及其北國軍隊,悍勇善戰,擅長在一切艱難惡劣的環境之中作戰。

崔氏都不一定能擋得住獨孤英,獨孤英怎麽可能願意跟蕭玉融談和?

蕭玉融卻反駁:“此時能和就和,真打起來如果柳氏再起風波,你這皇位還坐得穩嗎?”

她連聲質問:“我難道沒涉險過嗎?文王、吳氏、宣城,我難道沒涉險嗎?為什麽現在不允許了?因為你不再需要我了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蕭玉歇咬牙道,“總而言之,我不同意。”

“若我真想去,皇兄也攔不住我。隻不過是萬事周全去,還是我隻身一人上路罷了。”蕭玉融平靜地說道。

“你!”蕭玉歇真真切切被氣到了。

他麵色陰沉,逐步逼近,“你這是在威脅朕了?”

“豈敢?”蕭玉融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意,“我隻是在看,看皇兄如今還有幾分在意你我兄妹之情,在意我。”

“你敢這麽做,也不過是仗著我在意你。”蕭玉歇的手落在了蕭玉融後頸上,拇指抵住了她的下頜。

“你成功威脅了我,因為你知道我舍不得,所以才無所顧忌。”他低沉而緩慢地說道。

他比蕭玉融高很多,目光輕而易舉便能一寸寸逡巡過她霜白冷森的側臉,眼中的情愫再難隱藏。

在夜色之下,那些晦澀情愫明明暗暗,輝映其眸中,不知深淺。

“若我不曾在乎,便也就不會倚仗你的在乎了。”蕭玉融抬眸望向蕭玉歇。

兩相沉默。

蕭玉融輕聲說道:“我已經長大了,在他們死後。”

蕭玉歇僵住了。

“你早該放手了,哥哥。”蕭玉融疲憊地歎息。

她為了自己,為了蕭玉歇,為了親人,為了蕭氏天下已經走得太遠。

早就回不了頭了。

“好。”蕭玉歇鬆開了手,但卻又在放下前緊緊握住了蕭玉融的手腕,“但你得保證你會安然無恙回來。”

“我保證。”蕭玉融閉上了眼睛。

連蕭玉歇這裏都搞定了,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往常蕭玉融遠行,內務都是交由公孫照的,隻是如今……

蕭玉融沉默地望向送行的人群,還有形單影隻的公孫鈐。

她這回隻帶了李堯止和謝得述。

倒是許久沒有那麽冷清了。

“公孫鈐。”蕭玉融喊道。

站在人群前方憂愁的公孫鈐連忙脫身出來,站到蕭玉融的麵前,“有何指示啊,主君?”

蕭玉融打量著公孫鈐,公孫鈐似乎是相較於之前消瘦了一些。

“我走之後,就把你弟弟放出來吧。”蕭玉融說。

公孫鈐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蕭玉融。

他本以為就他這蠢弟弟幹的事情,蕭玉融這性子能夠忍下來不追究,隻是軟禁在別苑裏已經是最大限度了。

他還以為起碼得過個好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蕭玉融才會放公孫照出來呢。

“主君……”公孫鈐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望著蕭玉融蒼白的臉,那些話卻又都說不出口了。

公孫鈐鄭重地對蕭玉融說道:“一路平安,保重身體。”

“好。”蕭玉融微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唇角,點了點頭。

她轉身離去,於是一路向北。

好在已然是春日,春暖花開,即使是跋山涉水,但也好過在冬日裏前行。

這一路上就已經傳來了噩耗,戰報猶如雪片般紛紛而至,不僅到了玉京的蕭玉歇手上,蕭玉融也同樣收到了戰報。

北國還是進犯了,獨孤英親自領兵,如今已下一城。

而被攻打下來的那座回庭,便是當年蕭玉融一舞墜月之後,獨孤英奉上的故土三城其中之一。

崔氏主力如今已經跟北國四十九部交戰,兩邊不上不下,目前都沒有太大的進展。

但是隱隱約約,崔氏已顯頹勢。

蕭玉融看完戰報,一股腥甜湧向喉嚨間,她閉上眼睛,硬生生將那股腥氣吞咽回去。

正是紮營休息的時候,她扶住一旁的樹幹,穩住身形。

“殿下。”李堯止連忙托住蕭玉融的手臂,雙目含有憂慮。

“無妨,啟程吧,我們要盡快趕到邊境了。”蕭玉融深吸了一口氣,“寄信給玉京,早做準備吧。”

李堯止歎氣般應聲:“好。”

他複而又扶著蕭玉融,往馬車上走,“殿下不多做休息會嗎?路途遙遙,我們已經趕了許久的路,再這樣下去,殿下的身子……”

“我自己身體如何,我還能不清楚嗎?”蕭玉融自嘲般一笑,“必須得盡快到邊境,再打下去,想和談也談不了了。”

回庭畢竟是故土三城其一,回歸並不久,歸屬感也不強,之前一直被算作是北國的領土。

獨孤英應該也不會屠城,亦或者是準許部下燒殺劫掠。

易厭口中後世史書上,獨孤英殺盡世家門閥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回庭。

但是再打下去,那些事可就真要發生了。

蕭玉融用力握住了李堯止的手,“必須要快。”

她有些發抖的手被李堯止反握住,無聲地支撐與安撫。

“好。”李堯止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