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猶豫了幾下,向來果決幹練的典韋竟遲遲下不去口。

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雖然在瓬人軍中吳良最信任的人便是典韋,有什麽事也從不回避他,但典韋卻是那種一根筋的人,始終堅定的守著那條君臣有別的紅線,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逾越君臣關係的行為,甚至吳良有時與他說笑,他也總是一副下屬聽從上級訓話的端正態度。

而如今的事情,在典韋心中應該便有些逾越了,甚至還多少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節。

“典韋兄弟,此事幹係性命,大丈夫不拘小節。”

吳良催促了一句,果然將臉扭向一邊,他也意識到自己此刻這樣看著典韋,典韋隻會更加下不去口。

如此大約過了兩秒鍾後。

吳良終於感覺到一股溫熱包裹住了他的手指。

不過他依舊沒有回頭去看,因為此刻他的心中也略有些尷尬,若是此刻四目相對隻會令雙反都更加尷尬。

他真心不是故意的,隻是見典韋此刻兩隻手都占著,才專程將龍涎送來喂他。

若是早知場麵會是如此,他就是再不順手也定要找個什麽東西代替手指……也怪典韋,不就喂個龍涎麽,兄弟們之間再正常的事情罷了,你他娘的臉紅個什麽勁,搞的老子心裏也不自覺的古怪了起來!

好在其餘眾人此刻都鑽進了龍口中分食龍涎,誰也不曾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

幾分鍾後,瓬人軍眾人已經紛紛走出龍口。

而諸葛亮也已經將剩下的龍涎刮下來裝入了一個小瓷瓶之中,再用木塞將其塞好之後,來到吳良身邊遞上來道:“有才哥哥,剩下的龍涎都在這裏了。”

“嗯。”

吳良接過來拔下塞子看了一眼,剩下的龍涎已經不多,大約也就是一百毫升左右的量。

不過原本龍涎就不是太多,雖然那應龍下頜骨上的凹槽足有兩尺來長、三尺來寬,但也就凹槽狹細的底部存了薄薄的一層,總共能有個幾百毫升就已經算不錯的了,如此被十餘人分食過後還能剩下這麽多,吳良已經非常滿意。

至於龍涎的功效。

方才華佗已經說的十分清楚,除了解毒之外,它還能夠改變人的體質,實現某種程度上的百病不侵,因此完全可以留上一些給身邊重要的人使用。

與此同時。

吳良忽然想起了“扁鵲”秦越人的傳記,史書說他“從師於長桑君,盡傳其醫術禁方,飲以山巔上池之水,修得高超醫術”……

那所謂的“山巔上池之水”,顯然不是普通的水。

而且種種跡象表明,記載中的“長桑君”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三門村中的那棵老桑樹,而秦越人則肯定來過這處秘境,並且似華佗一樣曾見過這副應龍骸骨,八成也是通過龍頭骨上的刻紋領悟到了“扁鵲”組織的傳承。

至於那“山巔上池之水”。

如果將這座天坑視作一座顛倒的山峰,再將應龍下頜骨上的凹槽當做一個小池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將其稱作“山巔上池之水”。

而且吳良可以肯定,秦越人的這段經曆必定是他最重要的秘密。

因此關於此事的記錄,定然也是秦越人親口對旁人訴說的,否則旁人根本不可能寫得出來……他既然在講述中將村中的“老桑樹”化作“長桑君”,那麽便也有可能將“龍涎”化作“山巔上池之水”,如此既沒有暴露這座醫者聖山的秘密,又給後世受到感召的醫者留下了一些線索……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在這番推測上浪費時間的好時候。

吳良僅僅隻是一個晃神便已經回過神來,重新將那小瓷瓶塞好裝入懷中,立刻便回頭對典韋說道:“典韋兄弟,大夥已經出來了,放手吧。”

“諾。”

典韋聞言慢慢的開始卸力,那巨大的龍口隨之慢慢閉合,待其完全恢複原狀時,那柄手戟已經被典韋輕而易舉的抽了出來。

“方才華神醫的話大夥都聽到了,這處秘境恐怕維持不了多久,接下來的每一刻我們都處於危險之中,必須抓緊時間走出去。”

吳良又對眾人跟說道,“大夥互相幫趁著些,上去之後立即與上麵的將士一同收拾我們的隨行物品,不可有絲毫怠慢,都聽明白了麽?”

“明白了。”

眾人紛紛應道。

“那就走了!”

吳良點了點頭,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麵。

……

服下龍涎之後,所有人的狀態都開始變好。

其中最明顯的自然還是華佗,此前他已經虛弱到走不了路了,但現在卻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天坑。

而吳良在攀爬天坑的過程中也感受到了一絲明顯的異樣。

他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感覺,隻是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正自胃部向外擴散,不久之後這股熱流已經遍布整個胸前與腹腔。

而隨著這股熱流的擴散,他的丹田位置卻開始隱隱作痛,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憋在裏麵一般脹痛,這感覺有些像是岔了氣,卻又不完全像。

這種痛覺雖然還不至於影響他的行動,但是也令他很不自在。

“君子,你好像不太舒服?”

甄宓率先發現了吳良的一樣,主動走上前來扶住他的手臂輕聲問道。

“你服下龍涎之後可有什麽感覺?”

吳良蹙了蹙眉頭,不答反問道。

“似是吸入了一股熱流,這熱流滋潤著五髒六腑,使我身心舒暢。”

甄宓答道,接著又追問,“難道君子與妾身不同?”

“嗯……我感覺丹田處似是進入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東西,時不時便脹的隱隱作痛,好像有什麽東西試圖突破丹田衝出來一般。”

吳良如此說道。

“丹田?”

甄宓亦是蹙起了柳眉,沉吟片刻後道,“君子莫不是因此即將得到什麽不用尋常的力量?據妾身所知,這種情況大多都是因為丹田內注入了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一時間無法完全消化所致,待完全消化之後,這力量便可為君子所用了。”

“你是說,這可能還是好事?”

吳良微微愣住。

“不如這樣,若是這作痛的感覺尚在可控範圍內,君子便先暫時忍耐片刻,視情況再決定如何處置。”

甄宓點了點頭,卻也並未講話說滿,隻是提議道,“反正華神醫此刻就在身邊,而他又剛剛得到了‘扁鵲’的傳承,醫術定然今非昔比,倘若君子真有什麽不適,亦可教他及時出手醫治。”

“嗯……倒也的確還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吳良沉吟著選擇接受了甄宓的意見,卻又思維跳脫的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對了,我又想起一事,據說當年大禹治水時也曾見過應龍,最終還是應龍以尾畫地,導決水之所出,才令大禹完成了偉業,這件事你可知道?”

“此事怕是子虛烏有。”

甄宓想都沒想便搖頭否定道,“當年妾身雖並未時刻伴隨文命治水,但若是應龍現世還以尾畫地助他,此事必將成為一段佳話,妾身亦會立即利用此事幫助文命確立正統,如此文命繼承帝位隻會更加順利……而事實卻是那個時代雖有應龍的傳說,但也相傳應龍早在逐鹿之戰之後便銷聲匿跡,有人說它因為無法再回到天上,最終隻得以肉體凡軀老死了,也有人說它失去了神力,尋了一處誰也無法找到的死水隱居……總之,到了文命治水的時候,應龍已經許多年不曾出現過,若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妾身斷然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這記載隻是空穴來風麽?”

吳良蹙眉道。

“說起這個,妾身倒想起了一處細節。”

甄宓忽然又道,“當年文命與妾身結親時,他的禦水之術與君子一樣亦是半吊子的水平,保命有餘治水不足,因此起身心裏清楚,他與妾身結親的目的並不單純,其中不乏借助塗山氏力量治水的意圖,畢竟當年我們塗山氏可是東夷最強大的部族,若是與我們塗山氏結親,東夷的其他部落必定會行些方便。”

“正是因此,文命雖胸懷野心,但卻甘願夫從婦居,就像你迎娶旎兒一樣做了塗山氏的上門女婿。”

“後來的幾年時間,他便一直率人在東夷以北一帶治理黃河下遊的洪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典故也是此時傳出,其實事實並沒有那麽誇張,他每每經過家門還是要回來住上幾日的,那不過是妾身故意教人放出去的消息罷了,事實證明妾身的做法是對的,此事很快便傳遍天下,果然令他聲望大漲,為日後繼承地位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有一次他回來時,忽然滿臉喜氣的告訴妾身他的禦水之術有了巨大長進,這治水之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成功了。”

“妾身雖並未求證,但在這之後,僅僅隻過了半年,那多少人耗費一輩子都無法治理、連文命的父親都因為治水不力喪命的洪水,竟真就被他製住了。”

“妾身心知那洪水那是天災,僅憑人力隻怕很難與其抗衡,因此文命能夠製住洪水,必定用了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這力量極有可能便與他這忽然長進的禦水之術有關,不過他不說妾身也懶得追問,此事的經過便成了一個妾身也說不清楚的謎。”

此刻與吳良講述這些的自是塗山女嬌,而借用的卻是甄宓這個出馬弟子的嘴。

這給了吳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與甄宓恐怕是世上極少數的那種可以如此坦然討論前夫的情侶了吧,而且塗山女嬌在訴說此事的時候許多用語也完全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好像隻是在討論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

或許是因為這隻九尾狐妖活得太久,經曆的事情已經太多,而這些事情又早已過了數千年,就連她也開始陌生了麽?

吳良忽然想到了後世對於長生不死的評價。

總有人認為天朝自古以來便有人孜孜不倦追求的長生不死,可能也是一種詛咒,活得時間越久,失去的東西便會逐漸超過得到的東西,從而陷入一種生不如死的狀態之中。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大禹的禦水之術因何忽然出現了巨大的長進……

“宓兒,你與我說起此事,難道是說……”

吳良猛然醒悟了過來。

“妾身也無法確定,不過正如你所說,妾身雖然並不知道此事,但若假設應龍曾經幫助大禹的記載並非空穴來風,而我們如今又見到了應龍的骸骨,尤其一同服下龍涎之後隻有君子出現了不同的反應,何況應龍本來最為人稱道的本事便是行雲布雨,與君子那禦水之術異曲同工。”

甄宓看著吳良的眼睛,眸子中浮現出一絲狂熱的道,“那麽,便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待我們上去之後要離開這座聖山還要渡河,或許那時君子可以嚐試一番……”

說話之間。

走在前麵的瓬人軍眾人已經爬出了這座天坑,吳良與甄宓雖然說話的時候走在後麵,但也僅差幾步便可以走出天坑。

然而話至此處時。

“唉!怎麽回事?!”

大地忽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比此前的每一次震動都要強烈。

吳良與甄宓沒有防備,瞬間在震動之中失去了平衡,身子一仰便不受控製的向後方的天坑倒去。

“公子!”

剛剛走出天坑的典韋眼疾手快,連忙伸手試圖拉住吳良。

他的指尖甚至已經觸碰到了吳良,可惜就差那麽一點點,他終歸還是沒能拉住吳良,眼看著吳良與甄宓便要順著天坑的斜坡滾落下去。

“有才哥哥!

!”

“吳有才!

!”

“公子!

!”

瓬人軍眾人見狀亦是大驚失色。

這天坑足有幾十丈深,斜坡的長度更是長達百丈。

若是吳良與甄宓就這麽滾落下去,就算無比幸運的情況下能夠保住一條性命,隻怕今後也徹底成了廢人。

與此同時。

“轟隆隆——!”

這次竟是大地先晃動過後,聲音才接踵而至。

就在吳良與甄宓即將滾落下去的同時,天坑之中竟忽然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大縫隙,宛如忽然張開的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