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出了一道送命題。

若尹健無法做出正確的回答,非但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亦有可能斷送了吳良這個雍丘候的性命與仕途。

好在吳良知人善用,當初從瓬人軍的幾個老兄弟中挑選尹建出來擔任軍候正是看中了他的應變能力,而這些年吳良與瓬人軍骨幹外出的時候,尹健執掌瓬人軍時常與陳留一帶的士族和屯田軍打交道,這方麵的能力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因此曹丕話音未落,尹健便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當即行了一個大禮低頭說道:“瓬人軍自成立之日起便直接受命於明公,末將自然是明公麾下的軍候,但這些規矩也是明公定下的,末將若壞了規矩,便是壞了明公的規矩,到時末將非但無法向雍丘候交代,更加無法向明公交代,請曹公子恕罪。”

“我此次前來督查正是奉了父親的命令,子和叔你應該見過,也知道他在我父身邊的職責,他可以作證。”

見尹健如此避重就輕並不著道,曹丕心中有些惱怒,他到底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又是頭一回辦遇上尹健這種油米不進的人,見如此都無法將對方鎮住,隻得將身旁的曹純搬出來進一步增加壓力。

“見過曹將軍,不知曹將軍可帶了明公的手諭?”

尹健再轉過身來對曹純施禮道。

曹純並未正麵回答尹健的問題,同樣避重就輕的道:“督查之事的確是明公的意思,我隨公子來到此處便是最好的證明,何須帶上明公的手諭?”

曹老板的意思是不留痕跡的處理掉瓬人軍,因此手諭之類的東西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

同樣的,此事自然也不能造成太大影響,更不能鬧的沸沸揚揚。

否則曹老板直接派大軍前來剿滅瓬人軍便是,區區兩百餘人的匠人軍如何抵擋得住,曹丕又何必使用“督查”的借口先進入瓬人軍駐地再做進一步打算?

“若是如此,請恕末將不能從命,曹公子與曹將軍最好還是等雍丘候回來再來督查吧,屆時曹公子與曹將軍辦的順利,末將對明公、對雍丘候也都有個交代,否則末將性命難保。”

尹健再次微微欠身,一邊瞄著二人身後的一種虎豹騎將士,一邊一臉歉意的對二人笑道。

此時尹健對二人來此的目的已經越來越懷疑。

他心裏清楚,若是尋常的督查,尤其是如此跨越軍隊的督查,肯定會帶著上級授予的虎符或是手諭。

否則夏侯惇的人隨隨便便兩句話便能夠不通過程昱去督查程昱的陳留守軍,於禁的人隨隨便便便能夠越過張遼督查張遼的軍隊,曹軍豈不是全部亂套了?

何況此事還存在著其他的風險,哪怕帝王家中亦是如此,假如太子隨隨便便便可以督查皇帝的羽林衛,那弑父篡位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正是為了杜絕這種事情的發生,才有了虎符或是手諭這種東西。

另外。

尋常的督查應該用不著帶這麽多人吧?

而曹丕與曹純身後所在的虎豹騎將士足有三百餘眾,這幾乎便是虎豹騎傾巢而出,這架勢怎麽看都不像是前來督查,更像是打算接管瓬人軍駐地。

還有。

尹健雖然知道曹老板與袁紹劍拔弩張的事情,因此也知道曹老板正麵臨很大的壓力,但卻也清楚這與瓬人軍並無太大關係。

畢竟瓬人軍隻有區區兩百餘人,倘若曹老板與袁紹開展,戰事的規模絕對空前,而瓬人軍這兩百餘人對於這樣的戰事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何況曹老板還親口答應過吳良,不會逼他與瓬人軍投入戰事,就算真打算食言,那也一定會當麵對吳良提出要求,而不是明知他不在,卻派人前來督查。

總之,此事疑點重重,尹健雖然不明就裏,但也絕不會輕易放曹丕、曹純與虎豹騎進入瓬人軍駐地。

閑著這些。

“六福……”

尹健應付曹丕與曹純的同時,還不忘回頭對身後的一個矮胖男子使了個眼色。

這矮胖男子名叫許六福,也是最初跟隨吳良的六個瓬人軍老兵之一,他雖資質平庸做不了將才,但如今也在軍中混了個軍伯,算是尹健的副手。

一個眼神許六福便明白了尹健的意思,當即點了點頭小跑著回到了駐地之內。

別看瓬人軍平日裏清閑,但在尹健的管轄之下從未對訓練之事懈怠,為的便是每次吳良外出挑選人手時,挑出來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掉鏈子。

如此僅僅隻是兩盞茶的功夫。

放任軍將士已經秘密完成了集結,所有人都全副武裝,手中所持皆是製敵先機的戰國連發弩,背後還背著常規軍中極為少見的工兵鏟以備不時之需。

除此之外。

還有部分兵士裝備了曾在宛城立下奇功的“含沙射影”,這種東西本來都是要留給吳良使用的,但如今情況有些特殊,孫業、百裏香等人就算不舍,得知情況之後也隻能先拿出來給瓬人軍兵士使用。

反正怎麽都好過瓬人軍駐地被曹丕接管,使得這些好東西最終落入旁人手中。

“尹軍候,你想清楚了麽?”

曹純何許人也,一眼便看穿了尹健私下的動作,當即蹙眉警告,“督查本是小事,但你若抗命不從,哪怕吳將軍回來也難以保全你性命,說不定還會連累了吳將軍與瓬人軍將士。”

“末將怎麽抗命,隻是職責所在,實在不敢擅作主張。”

尹健依舊油米不進。

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未必便一定正確,因此已經做好了日後被追究起來難逃一死的準備,但此時此刻,哪怕有一絲懷疑他也必須堅持到底,否則便是辜負了吳良與瓬人軍。

倘若事後曹老板怪罪下來,他亦會將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就當償還吳良當初救下他的兒女的恩情,亦是回報吳良的知遇之恩。

“放肆!”

時至此刻,曹丕已是忍無可忍,當即麵露凶色喝了一聲,“若我非要進入駐地督查,你以為瓬人軍阻攔的住麽?”

“末將怎敢阻攔公子,隻是請求公子按規矩辦事罷了。”

尹健卻麵不改色,又施了一禮卻默默的向後退了幾步,回到了瓬人軍駐地門口的拒馬之後。

與此同時

駐地的圍牆上亦是有一些地方露出了少量人頭,顯然是在觀察外麵的情況。

嘴上雖說著不敢。

但身體卻很坦誠。

倘若曹丕真敢下令強衝,瓬人軍必定會發起反擊,到時事情便再也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你……很好!”

曹丕怒火中燒。

這是他出發前想破了腦袋也不曾想到的事情,若是換了其他的軍隊,曹丕前去督查,全軍上下定是夾道歡迎,隻怕不能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瓬人軍卻偏偏是一個異類,非但沒有吳良的允許與詔令便不放他進去,甚至還有對他動用武力的意思!

瘋子!

一群瘋子!

難道他們不知道,一旦他們動了手,便會被定性為叛軍,而在曹軍的腹地之中,他們根本無處可逃,唯有被剿滅的下場麽?

這些人都不怕死麽?

就在這時。

“丕兒,此事暫時作罷,不可強攻。”

曹純忽然湊到曹丕耳邊,對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叔父,怎可如此縱容瓬人軍,此事若是教旁人知道,恐怕折損曹氏的威信,今後難以轄製全軍。”

曹丕已經惱羞成怒,咬牙說道。

“若是強攻便無法收場了。”

曹純耐心解釋道,“你父的意思是秘密處置此事,若強行剿滅便違背了他的初衷,就算將瓬人軍定性為叛軍,如今大戰在即軍中出了叛亂隻怕也會影響前線士氣,如此百害而無一利,這絕不是你父想看到的局麵。”

“但是叔父,這是父親正式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若是此事都辦不好,父親心中定然對我失望透頂。”

曹丕依舊不肯放棄。

他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太容易上頭,也將臉麵看的極重,因此如今他的感覺就像是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炙烤一般,若是不立刻剿滅瓬人軍今後定會被人輕視……畢竟身後還有三百餘名虎豹騎在看著呢,這些可都是曹家最核心的親信,倘若連他們都輕視自己,今後他將再難抬起頭來。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亦是你父對你的曆練之一。”

曹純又好言勸道,“何況你父雖命你秘密處置瓬人軍,但卻並未設置時限,你若能夠從長計議妥善解決此事,才更加能夠顯示出你的才能,而不是頭腦一熱做出欠妥的決定。”

其實還有些情況曹純並未說明。

比如:就連曹純自己也沒有信心能夠在強攻中取得絕對優勢。

直到現在曹純還清楚地記得安邑與宛城發生的事情,那震天雷,那含沙射影,屆時可以令瓬人軍以一敵百的利器。

呂布所部麵對震天雷時,隻在一合之間便失去了戰鬥力。

而張繡所部麵對含沙射影時,更是被吳良以寡敵眾殺穿了中軍,張繡與賈詡被迫跪降。

這是曹純親眼所見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雖然吳良聲稱震天雷早已全部用完,但那含沙射影卻必然還是有的,倘若麵對虎豹騎強攻時,瓬人軍使用此等利器反擊……

就算虎豹騎皆是萬裏挑一的百人將精銳,恐怕也難以抵擋。

而虎豹騎將士的選拔與培養成本極高,哪怕陣亡一人也等同於在曹純的心尖上割肉,這不但是他承擔不起的損失,也同樣是曹老板承擔不起的損失。

事情若真鬧到那一步。

自然也是他曹純的重大失誤,不然曹老板前往官渡督戰之際卻將他留在此處協助曹丕辦理此事是為了什麽?

說是協助,其實更多還是為了把控風險,免得曹丕因少不經事做出一些衝動之事,使得事情像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曹純了解曹老板。

曹老板是個機會主義者。

若是能夠在吳良回來之前便將生米煮成熟飯,這自然是最好的,還免得吳良念及同袍之誼陷入兩難之境。

但若是實在辦不成,曹老板便也隻能等吳良回來再給他施加壓力了……

“這……”

曹丕臉上露出不甘之色,他心知曹純言之有理,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正如此僵持之際。

“咯嘚噠!咯嘚噠!……”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小隊十來人的人馬正在快速靠近,那馬兒顯然已經跑到了極限,但坐上之人卻仍在奮力抽打,口中“駕駕”驅趕個不停。

“來者何人?”

曹丕麵露疑色。

“乃是曹氏鹽行的王慶,我軍目前至少兩成糧餉都由曹氏鹽行供給。”

曹純微微蹙眉,“此人與你姐夫關係匪淺,恐怕是聽到了些風聲,特地前來為瓬人軍求情的,不如先放他過來,一來可以順勢退去,二來還可賣他一個人情。”

“……”

曹丕聞言已經知道曹純決意就此作罷,沒有了曹純的支持,他就算心有不甘也再難有所作為,因此並未作聲。

果然。

王慶遠遠便下了馬,一路小跑著來到近前,來不及擦去鬢角的汗水,也顧不得喘勻了氣便連忙施禮道:“見過曹公子,見過曹將軍,聽聞曹公子與曹將軍一早便率人來了雍丘,有才賢弟外出時曾托負小人幫忙照看家眷與瓬人軍,因此小人得知消息之後便立刻趕來迎接,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王監事多慮了,不過是一次例行督查罷了,哪裏會有什麽事情。”

曹純淡然一笑,麵不改色的回道。

結果話未說完。

“咯嘚噠!咯嘚噠!……”

又有更多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不自覺的回身望去,曹純的眉頭隨之皺的更緊,又回過身去輕聲對曹丕說道:“這次來的兩人之中,陳留太守程昱便不必多說了,與他同行的乃是陳留朱家的朱魯,此人被你父封做典農中郎將,掌管整個兗州的屯田事宜,我軍的糧餉有三成由朱家供給。”

“這二人八成也是來為瓬人軍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