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吳良終於看到了華佗口中的那一堆破爛陶器。

這些陶器大多已經變成了碎裂的陶片,其實保存最為完好的,也就隻剩下半個底部,此刻的造型就像是一個破陶碗。

這些東西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但對於吳良來說,卻還是能夠探查出一些與這座醫者聖山有關的信息。

教眾人站在一邊,吳良低下身子頗為小心的清理著這些破陶片。

“……”

華佗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但見吳良十分認真也不敢輕易打擾。

而瓬人軍眾人對此則早已習以為常,畢竟每次進入古墓或遺址,吳良的關注點都與一般的盜墓賊截然不同,他總是能從那些不起眼的東西之中尋出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信息。

果然。

大約一刻鍾之後,吳良居然已經將這些破陶片分裂成了三堆,並且還從這些破陶片的下麵找到了一些不太尋常的痕跡。

“這一堆都是夾砂黑陶,這一堆都是夾砂灰陶,最小的這一堆則是泥質紅陶……”

吳良雖然並不試圖教瓬人軍眾人掌握這些考古學知識,但每當有什麽發現的時候,也會頗為耐心的進行講解,這是他在後世從事導遊工作時養成的習慣。

當然,這麽做也是為了拋磚引玉。

畢竟瓬人軍中亦有幾人擁有他所不具備的見識,比如於吉和甄宓,他們有時在聽過吳良的分析之後,總能給出一些獨到的見解。

“還有這些陶器碎片上的裝飾花紋,這種是凹凸弦紋,這種是繩紋,還有這種比較少見的葉脈紋……”

吳良自顧自的說著話,給出了自己最終的判斷,“無論是這些陶器的製作工藝與用料,還是上麵的裝飾花紋,這是都可以證明這座聖山乃是上古時期的遺址,不過是否與黃帝有關便有待商榷了,因為這些工藝多起源於炎帝的部落,也是炎帝的部落運用最為廣泛。”

“炎帝不就是神農氏的首領麽?而且據我所知,炎帝統領的部落便是薑姓,這……據說薑太公雖是姬姓薑氏,但其實也是薑姓部落後人。”

諸葛亮立刻接過話茬說道,“有才哥哥,你說這兩者之間是否可能存在某種聯係,畢竟從方才的情況來看,這藥人體內的怪蟲似乎與痋蟲便存在著一些共同之處?”

“這的確是一個探查方向。”

吳良沉吟片刻,微微頷首道。

如果這座聖山是炎帝所建,那麽便與神農氏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相傳炎帝之所以叫做“炎帝”,便是因為他是天朝最早掌握並將火運用起來的薑姓首領。

另外炎帝可能還是中醫的發起者,他嚐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最多的時候一天之中便鑒定出七十種毒草,並且根據各類植物的特性,最早嚐試使用草藥治病。

這麽說起來。

就算黃帝時期的名醫扁鵲,也極有可能必須向嚐過百草的炎帝取經,如此才有可能站在神農氏的肩膀上成為名醫,利用草藥與神農氏的經驗治病救人。

隻可以關於這位最初的扁鵲,史書中的記載實在太少,能夠查不出來的便隻有這麽一個名字。

甚至。

有沒有可能這所謂的“扁鵲”本就是屬於神農氏的神醫或醫療班底。

隻不過後期黃帝在“阪泉之戰”中打敗了炎帝,自此炎帝結盟,兩個部落融合為華夏族,自此炎黃之間不分你我,因此“扁鵲”也就成了黃帝的“扁鵲”,以黃帝之名行走於各個部落之間行治病救人之事。

但就算如此,各個部落也必然還會保留一部分自己的秘密。

比如這座聖山,可能便是神農氏的秘密,也是薑姓的秘密。

至於藥人體內的怪蟲與痋蟲……

倘若薑子牙的確與炎帝統領的薑姓部落有關,那麽自然也有可能掌握薑姓的秘密,如此便存在怪蟲與痋蟲乃是同宗、又或者怪蟲乃是痋蟲祖宗的可能性。

“但君子有沒有想過,炎帝與其統領的部落乃是生於薑水,因此才有了薑姓,而薑水距離此處恐怕有千萬裏,他為何要不遠萬裏來到此處設立這樣一座聖山?”

甄宓適時提出了心中的質疑。

這也的確是一個問題。

薑水位於後世陝西寶雞,兩者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唯一的聯係恐怕便隻有貫穿東西的黃河,就算真要設立聖山,這地方也不是最優選。

“另外據妾身所知,在逐鹿之戰以前,這座聖山所在的地界應是掌握在蚩尤手中。”

甄宓接著又道,“因此就算這座聖山與炎帝或神農氏有關,也隻能在逐鹿之戰之後才有可能設立……不過如此一來,炎帝在此處設立聖山便又有了可能,因為當初黃帝炎帝聯軍與蚩尤展開大戰的逐鹿距離此處已經不遠了。”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吳良再次連連點頭。

如此也算是初步劃定了這座聖山設立的時間段,很大概率應該是在逐鹿之戰之後,炎黃兩部掌控了這片區域的時候。

而在這之前,不論是地緣還是距離,基本都沒有這種可能。

帶著這些疑問,吳良繼續探查天坑底部的情況。

方才他將這些碎陶片清理分類的過程中,便在這些碎陶片的下麵發現了一些不太尋常的痕跡,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四個十分規則且相同的圓形小坑。

這些圓形小坑直徑約在十公分左右,陷入地底也差不多有十公分深。

連接在一起剛好組成了一個極為規整的長方形,這長方形長約兩米,寬則是在一米二三左右,一看就是人為留下的痕跡。

吳良首先取來一柄工兵鏟在附近鏟出了一個坑,以此來勘察天坑底部的土質情況。

這一鏟子下去並沒有費太大的力氣。

即是說這個地方的算是那種比較鬆軟的土質,而且看成分應該是那種含沙量略多的黃土……這倒無可厚非,此地雖然是近些年才成為黃河的入海口,但黃河時常決堤改道,這裏又地處黃河下遊,在這之前的成千上萬年間亦有可能曾是黃河的入海口或是居於入海口附近。

而據吳良所知,整個渤海西岸基本應該都是類似的土質,這是黃河流經黃土高原時帶來下的泥沙所致。

確定了這件事情。

吳良隨即來到其中的一個圓形小坑,使用工兵鏟將其挖開查看情況。

如此施為之下,吳良很快便得出了結論:“這圓形小坑中的土質與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同,隻是中間的部分被重物壓實了,因此才會陷下去留下這樣的痕跡。”

“另外,四個圓形小坑深度完全一致,說明它們當初承受的壓力是完全一樣的,即是說壓在它們上麵的東西應該是一個整體。”

“再加上小坑連接起來又組成了一個十分規整的長方形,我理由判斷這上麵方式的曾是一個方形的四腳器皿,而如此龐大的四腳器皿,還具有如此分量,恐怕隻有可能是鼎了。”

據吳良所知,炎帝神農時期雖然銅器還未普及開來,但其實已經出現了“鼎”這種大型器皿,並且後世考古界相關的遺址中發現過這個時期的四足方鼎,因此吳良的這種推測並非信手拈來。

況且吳良也並未認定曾經放在這裏的鼎便是銅鼎,亦有可能是石鼎。

畢竟這座聖山能夠在入口處設下那三道門樓,便應該有能力製作出這樣的大石鼎。

“說起鼎來,我倒想起了咱們此前見過的那個與扁鵲有關的銅鼎。”

諸葛亮故意忽略掉了與之相關的“齊哀公墓”,接茬說道,“不過從地上壓出的痕跡來看,那個銅鼎還是小了一些,應該不是出自此處。”

“問題是如果這裏曾有這樣一口大鼎,那鼎如今去了哪裏呢?”

楊萬裏蹙眉問道。

“可不是,這樣一口大鼎,少說也得有幾千斤重吧,這裏又是一個難以行走的大坑,想要將它移走簡直太難了。”

曹旎亦是咋舌說道。

曹旎說的不錯,哪怕到了如今的東漢,要將這樣一口大鼎從天坑中移出去,再搬運去其他的地方大部分也隻能依靠人力,這的確是個大工程,至少需要啟用數百人的大工程。

並且還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

然而吳良環視周圍的環境,再抬眼望向天坑那傾斜的,卻並未發現什麽明顯的痕跡,總覺得事情不像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此事再議吧。”

如此之下,吳良隻得暫時擱置這個問題。

“嗯。”

瓬人軍眾人皆是點頭應道。

“……”

唯有華佗自下到天坑地步之後便一言不發,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壓根就插不上話,因為吳良等人討論的問題全都不在他精通的領域之中。

甚至有時候他聽吳良與瓬人軍眾人說話,竟有一種正在聽天書的感覺,時而懂時而不懂,那叫一個雲裏霧裏。

不過他到也越發確信了吳良的太史令身份。

若非專門研究追尋曆史真相的人,又怎會懂得那麽多史料與相關的知識?

……

時至此刻,天坑的探查也暫時告一段落。

吳良等人雖然勉強劃定了這座聖山設立的時間段,但也得到了更多亟待探尋的疑問。

可惜解除奇毒的事情,依舊毫無進展。

如此自天坑上來,吳良又馬不停蹄的帶著華佗前往聖山之巔查探。

與天坑不同,聖山之巔果然如同華佗說的那般光禿禿的一片,看起來就像是於吉那沒剩幾根頭發的腦袋一般,光的甚至有些發亮。

吳良也並未在上麵看到絲毫人工改造的痕跡,更不要說什麽石盆之類的東西。

“老先生,既然你幫我觀一觀此處的風水。”

吳良環視一周一無所獲,有些不甘心的道,方才進入天坑時,因為腿腳不靈便,於吉便沒有下去,此刻登山他倒是跟了過來。

“公子,此地峰巒模糊、手腳不明,本該有砂石守護的地方,卻莫名形成了一個天坑,此格局猶如猶如魚失水、木無根,堪堪形成了死局。”

於吉顯然早已瞧過了這裏的情況,抬手便為吳良指道,“如果老朽沒有看錯的話,這應是一處極為罕見的死龍格局,此局之中難以結穴,若是強行下葬可不僅僅是斷子絕孫那麽簡單,恐怕連姓氏都難以保全。”

“?!”

姓氏都保不住?

眾人聞言皆麵露驚色。

這後果無疑比夷九族還要嚴重百倍,畢竟九族畢竟隻是危及家族血親旁係,而姓氏的涉及麵則要更加廣泛,試想炎帝統領的薑姓部落,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等於代表了炎黃子孫中的一半,若是薑姓保不住,那必然是一場至少波及成千上萬人的滅頂之災。

這一刻。

吳良忽然覺得後世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這條“死龍”麵前都弱爆了,倘若於吉所言非虛,有人利用這風水害起人來,那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這樣的死局貌似也是有禁製的。

比如這地方隨時出現的滾地雷,再加上它本就處於這樣一處與世隔絕的小世界之中,便注定他是一處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秘境。

除此之外。

這地方如今已經成了黃河的入海口,看情況應該用不了多久就不會被徹底衝垮,這方小世界連通外麵的仙山必然不複存在。

這應該也是一種禁製,又或是一種天意。

與此同時。

這可怕的“死龍”格局也令這座聖山在眾人眼中變得更加神秘與詭異,更加認為這地方一定藏有天大的秘密。

而正當眾人內心震驚的同時。

“轟隆隆——!”

伴隨著一陣突兀的巨響,眾人腳下的山體不知為何竟忽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有人立刻維持不住身形摔倒在地。

“這是怎麽回事?!”

如此情形之下難免有人驚慌。

地震麽?

吳良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得連忙大聲嗬道,“我們此刻立於山巔之上,不必擔心山體坍塌產生落石,這座山也並不陡峭,應該不會輕易塌陷,大夥切莫慌張亂走,先牢牢抓住身邊的人穩住身形,確保不會有人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