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典韋與楊萬裏連忙衝上來扶住吳良。

其餘眾人亦是一臉驚疑的望著他,沒有人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咕嚕!”

吳良則一言不發,隻是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方才他看到那自一片腥紅中鑽出來的東西很快便呈現出了一張懾人的臉龐,那不是人類的臉龐,而是……

吳良也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東西,他隻看到那東西張著尖利且密集的森森口器,以極快的速度撲向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他躲的夠快,他甚至懷疑那東西可以直接自那藥人的眼珠子裏麵衝出來,繼而通過他的眼睛進入他的身體。

“君子,究竟發生了什麽?”

甄宓隨即走上前來捏了捏吳良的手以示安撫,輕聲問道。

“這藥人裏麵有東西,而且是活的。”

吳良緩過神來,凝神望著麵前的藥人說道。

“有活物?”

華佗頓時麵露疑色。

吳良微微頷首,繼而又道:“華神醫,你方才說這地方還有一個被肢解的藥人殘骸,可否帶我前去查看一番。”

“這……”

華佗顯然還在消化吳良的發現,如此遲鈍了一下才點頭道,“就在那邊,請隨我來,不過那些殘骸我此前已經細細檢查過,除了部分皮肉與骨骼被不知名的藥物浸透,並未似正常的屍首一般完全腐爛之外,沒有發現其他的特別之處。”

……

很快華佗便將吳良等人帶到了百十米外的一片空地之上。

空地上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墳包,墳包前麵還立有一塊有些腐朽的小木板,木板上則一片空白。

“老朽檢查過這些殘骸之後,不忍這位先輩曝屍荒野,於是便擅作主張將這些殘骸原地葬下了。”

見吳良等人見到墳包之後麵色古怪,華佗主動解釋道。

“既然如此,華神醫不介意我將這些殘骸重新取出來吧?”

吳良假惺惺的道。

“吳太史做的也是利國利民、造福後世的好事,又何須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不怕吳太史笑話,我有時為了查明病因、救治更多的病患,也會做一些為禮節風俗所不容的事情……”

華佗則通情達理的笑了笑,不過說到一半他便不再贅述,繼而給吳良等人讓出位置來,接著說道,“吳太史請吧,我想這位先輩泉下有知,也不會因此遷怒我們。”

“華神醫說的有理。”

吳良與華佗相視一笑,已經猜到他口中那些“為禮節風俗所不容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華佗最擅長的是什麽?

哪怕後世的人也能夠立刻說上來,華佗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乃是外科手術,也是因此後世才有“外科聖手”、“外科鼻祖”之類的尊稱。

外科手術可是要開刀的,自然需要更多的臨床經驗。

如果不能做到對人體器官、血管、神經等等一切重要的器官組織了如指掌,那麽一刀子劃下來便極有可能不是救人,而是在殺人。

這樣的臨床經驗要如何積累呢?

顯然不可能拿活人去解剖,這可就不僅僅隻是為禮節風俗所不容的範疇了,而是變態與殺人犯的範疇。

華佗信奉“醫者仁心”,自然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而縱觀世界外科醫療技術的發展史,解剖死屍便成了華佗唯一的選擇,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無論古代還是後世,幾乎所有的外科醫療技術發展都是從解剖死屍開始起步的。

國外的醫者通常會花錢賄賂官員獄卒,從他們手中索取被吊死的犯人屍首,又或是幹脆便盯著刑場,隻要有犯人被絞死,便趁著月黑風高之時前去偷屍,甚至還有一些醫者因此遭到了抓捕,最終與那些犯人一樣吊死在了同一個絞刑架上。

而古代天朝的外科手術技術相較國外發展緩慢,則與人們的文化習俗關係密切。

就比如吳良現在所在漢朝,便十分注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教條,並且嚴重到幾乎從不刮胡子、剪頭發的地步,以至於每個男子都是長發髯須,而吳良偶爾剃個清爽的寸頭便是人們眼中的異類。

好在他背靠曹老板,再加上本身又不參與政治軍事,不與那些士族門閥打交道,倒也沒有因此引來太多的非議。

除此之外。

漢朝還是最推崇厚葬的朝代之一,屍體必須以隆重的方式入土為安,並且還必須保留全屍,倘若死者死亡時年紀尚小尚未婚娶或是尚未留下子嗣,族人還一定會為其安排冥婚,並將兄弟加的子嗣過繼給死者,保證其後繼有人……神童曹衝便是如此,在他早早夭折之後,曹老板便從甄宓家族中尋找了一個未婚的亡女結為冥婚,並將曹據的兒子曹琮過繼給曹衝作為子嗣。

在這種背景之下。

華佗斷然不可能通過正規的途徑獲得用於解剖研究的死屍,如此卻還能夠成為經驗豐富的“外科聖手”,這期間究竟做過些什麽已是不言而喻。

想通了這個關節,吳良自然也就沒什麽好避諱的,當即對楊萬裏點了點頭:“華神醫是自己人,直接帶兄弟們動手吧。”

……

小墳包掘開之後,一些斷臂殘肢暴露在了吳良麵前。

吳良將其全部放置在一塊方布之上,又蹲下身子依照人體的結構將這些斷臂殘肢拚湊起來。

令人意外的是,這具殘骸居然保存的還比較完整,缺失的隻有部分胸腔組織、右小臂與左小腿。

而通過對斷裂位置的觀察,吳良發現這具遺骸皮膚之下的軟組織居然也完整的保存了下來,雖然這些組織已經全部變成了類似鞣屍的狀態,但依舊可以明顯觀察到那些貫穿軟組織的血管與神經。

“我此前已經仔細查看過,這具遺骸除了血液與移液早已凝固之外,其他方麵與活人一般無二,並未出現絲毫腐壞與萎縮的現象。”

華佗適時說道,“可惜遺骸的髒器並未保存下來,也不知是不是在被分屍的時候導致遺失,總之我上月進入聖山見到它時,它的胸腔之內便已空無一物,因此無法判斷它的髒器是否發生病變。”

“除了這些,華神醫可還有其他方麵的發現?”

吳良回頭看向華佗,接著問道。

說起屍檢,吳良完完全全就是個門外漢,如今有華佗這個外科大老在,他自然也沒必要班門弄斧,隻需聽取華佗的判斷並作出自己的評判即可。

“吳太史請看此處。”

華佗幹脆湊了上來,近距離拿起半條斷腿,指著斷裂的橫切麵對吳良說道,“我唯一感到疑惑的便是這些藏於肉體之中的小洞,此前我已經仔細分辨過,這小洞其實貫穿了人體內奇經八脈。”

“比如這個小洞便在八脈之中的陽維脈上,而這個小洞則在八脈之中的陰蹻脈上。”

說著話,華佗特意指出了兩個直徑大約1毫米的小洞給吳良查看,卻又說道,“但不知吳太史是否知道,其實人體的奇經八脈是肉眼無法看見的,因此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小洞根本不應該存在,而這個藥人在被人肢解前應該與被我保留下來的那個藥人一般無二,如此完整的狀態下,應該也沒有人能夠在藥人體內造出這些小洞,這便是我最不解的地方。”

“是這樣麽?”

聽了華佗的話,吳良隨即拿起與之相鄰的殘肢比對查看,果然在相鄰的殘肢上也發現了相似的小洞,並且兩者之間的小洞果然可以一一對照,顯然原本應是貫穿成一條線的。

繼續順著這些小洞沿拚湊好的藥人身體繼續查看,他又發現除去已經缺失的部分,這些小洞果然一路延伸到了屍首的頭頂……

吳良其實對奇經八脈與穴位了解的並不細致,但也知道無論是陽維脈還是陰蹻脈的確都是一條自足部一路連接到頭頂的經脈,因此不難判斷出華佗在這件事上並未有所隱瞞。

同時,吳良心中也十分清楚。

人體的經脈的確是肉眼無法看見的,哪怕後世的醫學專家都隻能通過一些中醫古書加以逆推,因此華佗對這些小洞產生不解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沉吟片刻。

“華神醫……”

吳良若有所思的道,“據我所知,人體穴位皆位於經脈之上,你對藥人施針便可令那藥人閉合眼睛靜止不動,這是不是可以說明藥人的經脈與穴位直到如今仍在運行,因此藥人才能夠行動,而你刺入穴位的針令藥人的經脈不再暢通運行,那藥人才會被順利製住?”

“但這些藥人的血液早已凝固,髒器必然也早已失去了功效,而這些器官與經脈運行又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若是這些器官不再運行,經脈又如何能夠繼續運行?”

華佗眉頭緊皺,“吳太史有所不知,經脈對於人體固然十分重要,但據我多年研究發現,人體其實是一個精密的整體,無論血液流通、呼氣吸氣、髒器運行、經脈周轉等等等等,這些所有的活動對於人體而言皆缺一不可,任何一項出了問題,都必然導致其他的方麵發生紊亂,輕則大病纏身,重則一命嗚呼,因此斷然沒有經脈單獨運行的可能。”

“嗯……倒是這麽個道理。”

吳良微微頷首,繼續凝神思索,“可如果……我提個天馬行空的想法,若是說的不對也請華神醫不要發笑,我們不妨做個假設,假如有什麽東西能夠在不與其他器官關聯的情況下,強行推動經脈繼續運行,是不是也可以實現人雖已經死去,但身體卻依舊能夠行動的情況?”

“這……”

華佗聞言愣住,顯然從未做過這樣的設想。

“不瞞華神醫,我此前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尊疑似偃師製作而成的木甲,這木甲沒有血肉,雖設有五髒六腑,但經過我初步研究,發現木甲的五髒六腑之中主要是一些帶有磁性的粉末,另外木甲之中還有一些精密布置的孔洞與絲線,這些孔洞與絲線分布的位置便與奇經八脈大致重合。”

吳良接著說道,“就是如此組合而成的木甲,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但它的一條手臂依舊可以像活人一般做出一些簡單的動作,而且後來我還尋得了一位偃師後人,此人雖然並未繼承製作木甲的全部工藝,但卻證實木甲的運行的確與奇經八脈有關,因此我才會產生這樣的猜測,畢竟這藥人從某些方麵來說與木甲十分相像。”

“若吳太史所言非虛,倒並非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華佗沉吟著道,“可惜這藥人已經成了這副模樣,就算曾有東西藏於要是體內順著這些小洞強行推動經脈運行,恐怕如今也難以證實了,除非……”

話至此處。

華佗扭頭看向了自己搭建的小石屋,語氣中有些不舍的道:“除非我們將那個完整的藥人剖開查看,否則怕是別無他法了。”

吳良聽得出來,華佗雖然語氣有些不舍,但其實已經動了將那個完整藥人剖開的心思。

作為一個精益求精的醫者,好奇心便是最核心的動力,此前他為了了解人體組織敢去做那些一旦被抓便要掉腦袋的事情,那便是連命都舍得放棄了,如今為了解開這個迷題,就算再心疼必然也下得去狠心。

“不急,容我再查查是否還有其他的忽略的細節。”

吳良暫時穩住華佗,繼續檢查這藥人殘骸上的每一處細節。

如此從上到下查過一遍之後,終於還是沒有發現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最後隻得將目光投向了藥人那同樣被齊頸斬斷的頭顱。

此刻這藥人的頭顱緊閉著雙眼,眼窩則深深的陷了下去,看樣子它那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早已被人取走。

不過吳良依舊扒開了它的眼皮。

眼皮之下便是孔洞的眼窩,眼窩裏麵的軟組織保存也十分完好,細看之下還能夠看到眼窩的最裏麵也有一個直徑大約1毫米的小洞。

另外一個眼窩依然是一樣的情況。

“這種情況下,如果將三門村得到的那個眼珠子放入眼窩之中,是否能夠令這個藥人‘活’過來?”

吳良不由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