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著這樣的鄒氏,吳良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從她的氣質與舉止上可以看得出,她以前的家境應該是不錯的,後來成為張濟的夫人,雖然不確定夫妻之間的生活是否和諧,但感覺應該也享有者夫人該有的待遇,否則年近三十的她恐怕很難保持白皙光潔的皮膚,尤其雙手絕不可能保持柔嫩。

所以她究竟經曆過什麽,才能夠將這世道看到如此通透,才會是現在這樣的心態?

尤其那個“物超所值”用的極為自賤。

哪怕在這個世道之中,哪怕在那些平民百姓之中,吳良也極少見到如此自輕自賤的女子,不用旁人將其物化,她自己已經將自己物化了。

似是看出了吳良心中的疑惑,鄒氏又寵辱不驚的道:“妾身祖籍長安,家中親人皆被西涼軍所殺,我亦被張濟強奪……這次張繡教我來為曹將軍施針,看似是因為我略懂些經脈之道,實則是要將我獻與曹將軍換取信任,隻是不知為何卻又忽然改變了心思發兵反叛。”

“原來如此。”

吳良微微頷首。

他忽然明白了鄒氏如此心態的緣故。

她曾經或許掙紮過,或許曾試圖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處境,但更多的時候,一個人現狀不是通過掙紮與努力就能夠改變的,而她便是那個曆經失敗的人,因此她早已對這世道心灰意冷,最終選擇了認命。

“現在君子需要我做些什麽?”

鄒氏又澹澹的道。

“你叫什麽名字,年方幾何?”

吳良問道。

“鄒玄,字蘇葉,二十有七。”

鄒氏答道。

“蘇葉?這好像是一味藥材的名稱吧?”

吳良問道,印象中“蘇葉”似乎就是後世比較常說的“紫蘇”,不但可以當做藥材使用,也可以當做香料使用。

“正是,君子博學。”

鄒氏點頭道。

“我看你對經脈應該不僅僅是略懂,其他的醫師見到明公昏死過去都束手無策,唯有你敢給明公施針,可見你心中還是有些底氣的。”

吳良又道。

“隻是年幼時從家父那裏得到了一些傳承,不足掛齒。”

鄒氏依舊低垂著目光說道。

“你那針法亦是傳承而來吧,三棱針可不多見。”

吳良道。

“那不叫三棱針,叫做鋒針。”

鄒氏糾正道,臨了卻又補充道,“不過君子的叫法聽起來更加貼切,以後妾身也隨君子將其稱作三棱針便是。”

“還是叫鋒針吧,你不必如此……”

據吳良所知,三棱針的確是後世的叫法,這種針在《黃帝內經中便是被稱作鋒針。

由此可見鄒氏的傳承應該有一定的深度。

除此之外,鄒氏亦是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情商。

至少在他身邊的女子當中,包括那些自小便被當做禮物馴養的小美人,她們都不具備鄒氏這樣的情商,至少沒有她這麽會說話。

她太知性了,知性的令人心疼,盡管她的年紀比吳良還大了一兩歲……吳良也不得不承認,雖然鄒氏始終是這副不冷不熱、不悲不喜的模樣,但與她相處時的感覺卻並不覺得疏遠,相反還十分舒服。

與此同時。

吳良想到了“木甲”。

此前百裏濟說過“木甲”的運行原理與經脈關係重大,吳良肯定是不懂經脈的,百裏濟也未必便通透,如此說起來,鄒氏的傳承或許還真有可能在複原“木甲”的時候幫上一些忙。

何況瓬人軍中還沒有一個靠得住的醫師,但凡有人患個頭疼腦熱便得求助於他人,鄒氏則剛好能夠在某衝程度上填補這個空缺……

“唯。”

見吳良如此說,鄒氏也並不堅持,隻是輕輕施了一禮。

“既然你情願跟我回去,我也就不再說什麽了,近日你便先在我這裏住下,想來明公亦不會在此處多住,應該幾日之後便會班師,那時你便隨我一同回去,等到了陳留我再為你安排合適的住處。”

吳良沉吟片刻,也終是點了點頭。

“唯。”

鄒氏又應了一聲,回頭看看營帳之內隻有一張簡易的小床,似乎明白了什麽,於是很自覺的抬手開始解除衣裳上的布扣。

“你這是做什麽?”

吳良見狀襠下一顫,當即問道。

“難道君子教妾身在這裏住下,不是要妾身盡本分?”

鄒氏微微停頓了一下,卻依舊不悲不喜的問道。

“……”

果然如吳良所想的那般,現在他就可以對鄒氏做些什麽。

吳良頓時懷疑自己是否因為在曹營呆的久了終歸還是染上曹賊病,因為這一刻他也的確有了蠢蠢欲動的心思,甚至感覺到丹田處有些憋悶。

當然。

這主要還是因為鄒氏擁有有著過人的姿貌,如此主動的情況下的確容易令人氣血上湧,吳良也是個正常男人,會有這樣的心思與反應也實屬正常。

不過看看外麵的天色。

吳良很快便冷靜了下來,現在還不到晌午,雖然他並不反對白日**,但這裏到底是軍營,一個破營帳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的作用,影響實在不好。

就算他不要臉麵,也要稍微顧及一下鄒氏的臉麵。

此事若傳出去,營內的這些將士今後必定會用異樣的目光去看待她,可能鄒氏如今已經看開了這些,並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這在吳良看來,依舊是在踐踏她的尊嚴……所剩無幾的尊嚴。

至於她的過往。

吳良倒並不怎麽在乎,他沒有這方麵的潔癖,何況一個早年喪夫的女子,也無法歸類到“髒”的範疇之內。

“蘇葉,此事不急,到了陳留再說吧。”

吳良咧開嘴笑了笑,說道,“你便先在這處營帳內住下,我會安排幾名兵士在帳外守護,若有什麽需要你向他們開口便是,我還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處理。”

說著話吳良便轉身掀開簾子快步走了出去。

“……”

望著吳良那有些像逃的背影,鄒氏那古井不波的眸子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

通過鄒玄的敘述,再結合昨夜發生的事情,吳良對曆史上宛城之戰的始末總算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

張繡的反叛根本不是因為曹老板霸占了他的嬸嬸鄒氏。

相反,鄒氏其實是張繡主動獻給曹老板的,目的自然是討好曹老板,可惜曹老板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昏死,這便等於在張繡麵前示弱,如此才致使張繡與賈詡動了反叛的心思。

與此同時,為了占據道德製高點,張繡與賈詡在擊敗曹老板之後,還命人四處散播曹老板霸占鄒氏的消息,使得曹老板陷入非議之中。

所以這件事可能還真不能怪到曹老板身上,處於昏迷之中的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已經大敗。

至於鄒氏。

宛城之戰之後,史書中便再也沒有了鄒氏的記載,就好像徹底人間蒸發了一般。

據吳良所知,曹老板一生之中納過不少妾室,這些妾室多數都記載在了史書之中,並且有始有終,唯有鄒氏便隻出現在宛城之戰,以被曹老板霸占的方式出現,之後便再也沒有了任何記載。

如此其實不難分析出鄒氏的下場。

她極有可能便死在了宛城之戰中。

作為張繡的嬸嬸,張繡反叛她自然有理由被遷怒。

何況曹昂、曹稟與典韋都死在了這場反叛之中,哪怕曹老板的確看上了她,事後也斷不能留她,否則又怎對得起曹昂、曹稟與典韋的亡靈?

因此鄒氏注定是個悲劇,從某種層麵上講,吳良這個攪局者亦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的確應該報答吳良。

不過事已至此,這些事情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至於曹老板打算如何處置張繡與賈詡,吳良也並不關心,那是曹老板的事,對他與瓬人軍沒有任何影響。

還有郭嘉昨夜提出的請求。

就算吳良已經答應了郭嘉,此刻也同樣沒有放在心上,他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為賈詡說情,免得教曹老板反倒以為是他與賈詡有什麽私交。

反正郭嘉又不會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履行承諾……

……

接下來的幾天,曹營都在進行著殘酷的肅清行動。

肅清行動針對的並非張繡的降軍,而是城內發生營嘯的曹軍將士。

一部分在營嘯中表現活躍的人被曹老板抓了起來,並在大軍麵前斬首示眾,美其名曰“誅殺邪祟”。

這便是東漢時期應對營嘯的方式。

曹老板相信營嘯乃是鬼神之力作祟,麾下的將士也相信這是鬼神之力作祟,而解決掉“邪祟”自然變成了快速穩定軍心最為有效的方式。

吳良沒有摻和此事。

他雖然知道營嘯其實是心理問題與生理問題共同作用的結果,那些將士也身不由己,但他也提不出更好的解決方式,更沒有能力在極短的時間內穩住軍心,因此明智且無奈的選擇了閉嘴。

如此到了第四天。

幾騎快馬奔入城內,傳令兵捧著羽檄腳步匆匆的進入了曹老板府邸。

半個時辰後,班師的消息便傳遍了曹營。

“出事了?”

命令來得如此突然,吳良自是要想上一想。

結果這次曹老板封鎖了消息,楊萬裏外出打探也是一無所獲。

如此一直等到出了城,見到城門口正在奉命監督班師事宜的曹稟,吳良才終於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有才賢弟,此事你可千萬別亂說。”

曹稟將吳良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這次我叔父率軍南征,乃是知道北邊袁紹正率領大軍攻打公孫瓚,分不出神來理會這裏的局勢,因此趁機解決後顧之憂,而現在我叔父又收到了新的戰報,袁紹大軍勢如破竹,已經將公孫瓚圍困於易京之內,如今易京已危如累卵,公孫瓚手下的將領有的投降、有的潰散,隻怕不日便要潰敗……另外,袁紹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張繡歸降我叔父的消息,如今正命人在巨鹿一帶秘密招兵買馬,恐怕沒安什麽好心,我叔父正是得知這個消息,才決定立即班師返回陳留加以防範。”

“原來如此……”

吳良聞言蹙起了眉頭。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公孫瓚兵敗的那一刻,便是官渡之戰拉開序幕的時候。

曹老板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此次返回陳留便是在防範袁紹,畢竟不論是曆史上曹老板安置獻帝的許都,還是如今曹老板安置獻帝的陳留,距離冀州都實在太近了,一旦袁紹決議揮師南下,若是沒有提前做好充分的準備,隻需幾天時間便可一舉端了曹老板的老巢。

到時候可不僅僅是曹老板不好過。

吳良這個雍丘候也將失去雍丘,麾下的瓬人軍自此便沒有了一個穩定的安身立命之所。

不過吳良並不怎麽擔心此事。

如今曹老板的情況要比曆史上同一時期的情況好上不少,並且參與官渡之戰的關鍵人物也都已經出現,時機已經頗為成熟。

曆史上曹老板能夠以少勝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曹老板應該也能夠力克袁紹。

所以吳良現在心中想的根本不是官渡之戰,而是如何避免曹老板再強行將自己拉入官渡之戰,他是真心不想摻和這些已經知道結果的戰事,也真心不需要其他人趨之若鶩的戰功……

“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萬不要亂說,否則可能擾亂軍心,我還有公幹在身,便不與你閑扯了。”

曹稟與吳良說完之後,便打了聲招呼去忙其他的事情。

“安民兄放心,我心中有數。”

吳良點了點頭,重新回到營中與麾下將士一道趕路。

這次回去,吳良已經有了新的目標。

除了將百裏濟與鄒玄安置在瓬人軍駐地嚐試複原那具木甲之外,他本人也將帶領瓬人軍再去一趟樂安國,重新探訪一次齊哀公墓。

畢竟齊哀公墓中還封存著大量的痋蟲。

他若是能夠用那兩枚蟲珠將那些現成的痋蟲利用起來,自此便又多了一項保命的手段。

另外。

也不知道聞人昭如今怎麽樣了?

聞人昭當初向他借種誕下的那個孩子,如今應該也有兩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