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時辰後,木屋內。

楊萬裏早已探查回來,卻不能立刻將探查而來的消息報於吳良,因為吳良此刻仍處於入定狀態。

其他的瓬人軍骨幹則全部守在一旁,雖然眾人早已哈欠連天,臉上也盡是疲態,但卻沒有一人休息,就那麽無聲的等待著吳良,甚至剛才楊萬裏回來時發出了一丁點聲音,還被眾人拉出去埋怨了一頓。

此刻天色已經黑了。

屋內點起了一盞油燈,楊萬裏向於吉使了個眼色,隨後兩人輕手輕腳的來到了屋外。

關上門又向遠處走了十幾米之後,楊萬裏才終於放心的呼吸起來,卻又有些憂慮的問道:“老童子,這次公子入定的時間為何這麽長?該不會是出了什麽岔子吧?”

“老夫雖知道入定是怎麽回事,但親身經曆卻僅有一回,如何能夠說得清楚?”

於吉回頭看了一眼木屋,說道,“不過按理來說入定應該都是好事,乃是領悟一門道法的必經之路,老夫倒以為,公子此次入定亦有可能正在經曆一場你我想象不到的巨大機緣,因此才會耗費這麽長時間,你可莫要亂說。”

楊萬裏點了點頭,沉吟道:“照你這麽說,公子上回領悟‘厭劾之術’隻入定了兩個時辰,這次入定卻已經持續了四個時辰,直到現在還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那這次公子怕不是要直接得道成仙了麽?”

“道果與道術截然不同,道術可以憑借天資與悟性一蹴而就,而道果卻必然需要一個緩慢追尋的過程才有可能求得,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修行,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白了楊萬裏一眼,於吉習慣性的揶揄了一句,“你還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匹夫。”

“你這老童子說話就說話,為何無端貶低我?就你懂,你懂你修了九十多年不也一無所成麽?還好意思嘲笑我,真是不知所謂。”

楊萬裏當時就不願意了,瞪著眼睛反唇相譏。

“你這不學無術的匹夫……老夫懶得與你理論,簡直是雞同鴨講!”

被揭了短,於吉亦是氣的胡子都吹了起來,當場拂袖而去。

“嘁,我還懶得與你爭辯哩!”

楊萬裏依舊不甘示弱的對著於吉的背影咋舌道。

這兩個人就是這樣,不論是談論正經事還是閑聊,最多隻能好聲好氣的說上兩句話,再多便會開始互相攻訐,簡直是一對活寶。

不過這倒並不影響兩人之間的過命交情。

真要是誰遇上了麻煩,另外一人絕不會因此便置之不理,哪怕平日裏貪生怕死的於吉亦是如此,當初楊萬裏在樂安國遭難,於吉便曾主動申請與吳良一同進入險境救援。

就在這個時候。

“楊校尉。”

一名瓬人軍兵士自寨子外麵跑了回來,見到楊萬裏便徑直跑了過來,對他行了一個軍禮之後報道,“咱們的暗哨傳回消息,剛剛發現那個與我軍同行的巫女獨自一人去了鬱洲山陰麵。”

“那個巫女?”

楊萬裏一愣,蹙眉說道,“那個巫女大半夜跑去後山做什麽?會不會與公子教我們去找的那棵千年柏樹有關?”

此前吳良隻是教楊萬裏帶人前去尋找一棵千年柏樹,卻並未告訴他相關呂貸墳墓的事情。

結果楊萬裏率人在鬱洲山陰麵一連搜尋了好幾個時辰,卻始終不曾找到那棵柏樹,最後天黑了下來,他才不得不下令暫時停止搜尋,命瓬人軍兵士在山中安插了幾處暗哨守好這片區域,自己則跑回來向吳良請示是否在夜裏大張旗鼓的點上火把繼續尋找。

這一回來卻才發現吳良已經入定,便也隻好現在寨子裏麵等著了……

如此沉吟片刻,楊萬裏知道現在沒有辦法向吳良請示,於是便自作主張道:“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教我們的人暗中跟上那個巫女,查清楚她究竟去了什麽地方,又究竟做了什麽事情,總之事無巨細,哪怕她小解也要記錄下來報我。”

“諾。”

那名兵士應了一聲,便又馬不停蹄的向鬱洲山陰麵跑去。

……

當楊萬裏重新回到木屋中的時候,才發現吳良已經醒了過來。

瓬人軍骨幹們正圍在他身邊不斷的噓寒問暖,尤其是於吉那個老童子,正眼巴巴的扒在吳良眼前一個勁兒詢問吳良如定的過程中究竟經曆什麽,得到了什麽收獲。

眾人心中亦是好奇,卻並沒有於吉這麽心切,最後還是典韋被迫出手像拎小雞似的揪住於吉的後衣領將他拎到一邊,才令吳良略微緩了口氣。

“我見到了自己的五髒廟。”

吳良倒也沒有賣關子,很快便滿足了眾人的好奇心,“五髒廟高數十丈,廟中分別供奉了心、肺、肝、脾、腎五尊神祗,個個同樣高大無比,宛若支撐天地的巨人。”

不過吳良所說的隻是眼中看到的表象,真正的收獲還是內心之中的感悟。

五髒所藏五神: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誌。

這五神共同組成了一個人的精神,五神之氣越是強大充盈,那麽一個人的精神力量便越是強大,至強者甚至可以達到“通天而合道”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真人”。

同時這次吳良還明白了一件困擾他很久的事情:

五神之氣亦是道術的根本,正所謂“增益五氣,心能得一,乃有其術。”,這裏的“一”便是“道”,隻有有意識修行培養五神之氣,才能夠得道,才能夠掌握並使用道術。

即是說。

之前吳良的“禦水法”時靈時不靈並不是因為沒有熟練掌握這門道法,而是他的體內沒有足夠的五神之氣。

就想好像後世遊戲中的魔法值一樣,哪怕再強大的魔法,沒有魔法值肯定都施放不出來。

如果擁有修行培養出足夠的五神之氣,“禦水法”便不再是問題。

隻可惜五神之氣是尋常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因此研究如何修行培養亦隻能是無稽之談,但對於某些天賦異稟又受上天眷顧的人而言,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這次的神遊。

便令吳良清晰的感受到了五神之氣,也體會到了《本經陰符七術》的精髓所在。

原來鬼穀先生在《本經陰符七術》中留了障眼法,此書雖然名叫“七術”,但其實隻有“五術”,便是分別修行培養五神之氣的方法。

並且這些方法根本就不可能言傳身教,隻有真正感受到五神之氣的人才能夠悟道。

因此哪怕現在吳良將自己領悟到的東西與瓬人軍骨幹說上一遍,也斷然沒有辦法教他們領悟到其中的精髓,甚至其中的有些東西根本就沒有辦法用語言來描述,算是那種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遠不會懂的範疇。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這也是於吉最關心的問題——求道。

吳良現在非常確定,感受到五神之氣,便是見到了“道”,而掌握了修行培養五神之氣的手段,便是踏上了“求道”之路。

隻是自己究竟能夠走到那一步,這依舊是個未知數。

因為影響這條路的因素實在太多太雜了,需要養心,需要養德,需要守竅,需要有舍有容……總之多到令人發指,絕對是一條極難的苦行僧之路,這也是為何曆史上的那些聖人大多都有隱居深山修行的經曆,因為隻有在那種地方,才能夠保證自己盡量避免世間的人與事的影響,正如那句話說的那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而吳良亦是有自知之明。

他注定成不了聖人,更加成不了真人。

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人。

而是因為他的德行首先就不太過關,這個就不需要別人來評價了。

其次他也永遠都做不到“有舍有容”,不可能像至尊寶那樣為了大義而推開紫霞仙子,在他心中小我永遠居於第一位。

所以具體能到哪一步,吳良心中也沒數,總之肯定到不了孔聖人或是鬼穀先生的程度,撐死了也就能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奇人。

而這些領悟到的東西。

吳良也並不打算全部如實說與於吉,算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吧,若是教於吉知道他已經領先一步走上了“求道”之路,而且這條路他可能注定無法觸及,這個活了九十多歲的老者隻怕不僅僅隻是羨慕嫉妒恨,他的信仰與堅持可能會崩塌。

而對於亦是風燭殘年的於吉來說,失去了信仰與堅持,無異於沒有了生的動力。

“然後呢?”

於吉立刻湊上來眼巴巴的追問。

“然後我觸碰到了五神之氣,明白了五神之氣的根本,這《本經陰符七術》中蘊藏的正是增益五神之氣的方法。”

吳良籠統的說道,“可惜這些方法不能言傳身教,必須自行領悟其中的真諦。”

“公子真是天資過人啊,老朽若有公子十一就好了……”

於吉也明白這些道法秘術絕不是想學便能夠學會的,因此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不無羨慕的道,“五神之氣與情誌息息相關,如今公子掌握了增益五神之氣的方法,乩術隻怕要更上一層樓了。”

“恭喜君子。”

一旁的甄宓聽到吳良的話,小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異樣,作為一隻存在了數千年的九尾狐妖,她知道的事情必定要比於吉多一些,不過她也並未多說什麽,臉上的異樣隻是一閃而過,便笑嘻嘻的對吳良道起喜來。

“恭喜有才哥哥!”

“不愧是公子!”

“公子果然不一般……”

其餘眾人亦是紛紛道喜,他們想的自然更少,如今吳良好端端的,還順便得到了一門令他們不明覺厲的秘術,這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也是直到這時候,楊萬裏才終於找到了向吳良匯報的機會,於是道過喜之後立刻行了個軍禮正色對吳良說道:“公子,末將無能,你要我去鬱洲山陰麵尋找的千年柏樹,末將帶人查了幾個時辰依舊一無所獲。”

“千年之間發生任何事都不足為奇,或許那棵柏樹早已毀掉了也說不定,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吳良也是才想起此事,笑嗬嗬說道。

同時他也證實了自己此前的印象,當初剛登上鬱洲山時他便曾赴看過山下的情況,的確也不記得這裏有這樣一棵千年古樹。

“不過公子入定期間到發生了一件怪事。”

楊萬裏接著又道,“就在片刻之前,我留在山中的暗哨回來稟報,與我們同行的那個倭國巫女獨自一人去了鬱洲山陰麵。”

“哦?她去幹了什麽?”

吳良蹙眉道。

“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我已經交代咱們的人暗中跟隨,將她的所作所為事無巨細記錄下來,無論她做什麽都瞞不過公子。”

楊萬裏答道。

“你做的很好。”

吳良微微頷首,卻又說道,“不過她此刻的所作所為,極有可能與我教你前去探查的千年柏樹有關,我們不能在此處等待暗哨來報。楊萬裏,你即刻安排一下。典韋,你隨我一同進山。其餘人等先在此處歇息。”

“諾!”

楊萬裏與典韋齊聲應道。

其他的瓬人軍骨幹卻對此事更加迷惑,忍不住問道:“公子,你要找的那棵千年柏樹究竟有何不同之處,為何那個倭國巫女也與此事扯上了幹係?”

“找到了那棵千年柏樹,便找到了呂齊王室末代的齊康公呂貸之墓。”

吳良正色說道,“而齊康公呂貸是最後供奉呂齊王室先祀的人,因此我推測有關呂氏先祀的一些東西也在這裏……這些消息是徐福通過那個倭國巫女之口透露給我的,她既然選擇深夜獨自行動,極有可能對我隱藏了一些關鍵信息,打算捷足先登。”

“若是如此,那倭國巫女也太狡詐了些。”

聽了吳良的話,眾人對巫女呼的感官立刻又下降了不少。

“先去瞧瞧再說。”

吳良亦是有許多不滿,心中隨之浮現出了一抹殺意,不同於此前詐唬與她時的殺意。

因為吳良終於意識到,巫女呼此次前來絕不僅僅隻是為了尋找拯救倭國百姓的方法,她必定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