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史請講。”

巫女呼轉述道。

“我看《養神芝通要》中提到,徐君的先祖曾與呂齊最後的齊康公呂貸關係密切,尤其呂貸被田齊放逐在鬱洲山上的時候,徐君的祖先更是幫襯了不少。”

吳良開口問道,“而徐君能夠發現無底洞,並順利登上祖洲獲悉養神芝與黑土的特性,亦是與祖上的這段過往不無關係,這些事情都記錄在了徐君提及到的那篇先祖留下的記要之中,隻是不知記要之中是否還記載了其他的內容?”

“祖神問你,你想問的是什麽內容?”

片刻之後,巫女呼再次轉述道。

“關於呂齊與呂貸的內容。”

吳良笑著說道,“我見史書上記載,呂貸被放逐到鬱洲山之後,最開始的時候,田齊仍給了他一城的食邑,用於侍奉呂齊王室的先祀,不過沒過多久,田齊便又將這些食邑收回了,至於呂齊王室的先祀也沒有了任何記載。”

“正常來講,呂貸被放逐到了鬱洲山,同時還要侍奉呂齊王室的先祀,那麽呂齊王室的先祀極有可能也被田齊一同放逐到此處,畢竟呂氏在齊國擁有極深的百姓基礎,尤其薑太公更是齊國百姓心中的神祗,田氏若想坐穩齊王之位,便不能允許呂齊的先祀還留在王城供百姓祭拜,這對於田氏而言無異於肉中之刺。”

“因此我想知道徐氏先祖留下的記要中,是否記載了呂齊先祀的情況。”

“另外徐氏先祖留下的記要中還提到了呂貸兒子呂龍的衣冠塚,以及呂貸曾經居住的石屋與死後被家人安葬的墳包,而如今我到達鬱洲山上,卻隻見到了一座田橫修建的宅邸,未曾尋得與呂貸有關的石屋與墳包,徐君可能夠為我指明具體的方位?”

其實歸根結底,吳良是想查明“太公印”的氣息在登上鬱洲山之後莫名變化的原因。

這算是一個此行計劃之外的事情,不過既然來都已經來了,吳良自然要一起查明才會離開鬱洲山,免得錯過什麽重要的東西。

隻不過徐福與巫女呼都是外人,尤其是徐福在麵對呂齊之事時的立場很不鮮明,因此吳良並不打算直接拿出“太公印”來請教,免得無端搞出什麽幺蛾子。

“祖神教我問你,你問這些究竟有什麽目的?”

巫女呼又道。

“不瞞徐君,乃是為了尋根。”

吳良扯起謊來從來不打草稿,最主要他還總能夠將一些史書中的內容與謊言完美結合,由不得聽者懷疑,“我姓吳,單名一個良字,乃是戰國時衛國左氏吳起的後人。”

“祖神說,你竟是吳起的後人?”

巫女呼轉述道,“可祖神依舊不明白,這與尋根又有何幹係?吳起先為魯國所用大敗齊軍,又為魏國創建魏武卒大敗秦軍,再為楚國變法中興令其大敗魏國,最終死於楚國貴族之手……吳起一生可謂用兵如神,善戰之名可與孫臏比肩,但他卻從未到過齊國,何來尋根之說?”

“徐君有所不知,先祖吳起雖不是齊人,但其妻卻是地道的齊人。”

吳良一本正經的說道,“此事在許多史書中都有記載,當年齊宣公發兵攻打魯國,魯元公打算任用先祖,可又聽說先祖的妻子是齊人,於是心中有些疑慮,先祖聞得此事,於是休妻明誌,最終被魯元公任命為將,率軍大破齊軍。”

“我說起這些,自然不是為了重提先祖與齊國的恩怨,而是為了澄清一些事情。”

“我家的家譜中提到此事便是另外一個版本:其實當年先祖並非休妻,而是先祖的妻子心知先祖胸懷大誌,隻是苦於得不到機會,又心知自己是齊人,一邊不願先祖與齊國為敵,一邊又不希望先祖因為自己而錯失功成名就的機會,於是便留下一封書信不告而別。”

“在那之後,先祖雖最終打敗了齊國,但卻始終無法忘記這位深明大義的妻子,經過多方打聽終於得知妻子離開之後回到了齊國。”

“隻可惜經過這場戰事,先祖已經成了齊國公敵,齊國自上而下都容不得他,先祖雖心中思念,但卻不敢動身前去尋找,倒不是顧忌自身安危,而是害怕因此連累身在齊國的妻子一家,隻能執筆將思念之情抒發與簡牘之中,對外則始終宣稱是他休了妻子。”

“後來先祖輾轉多地,官職越做越高,手中的兵權亦是越來越大,對妻子的思念也越來越強烈……然而天不遂人願,當先祖認為自己已經功成名就,終於可以借楚國與齊國遠交的機會將妻子接回時,楚悼王卻忽然去世,治喪時楚國貴族因為變法而對先祖懷恨在心,竟使用箭失公然將他射殺,先祖臨死之際雖設巧計令這七十多家貴族統統為他陪葬,但卻也隻能帶著心中最大的遺憾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此事被明明白白的記在了吳氏的家譜之中,吳氏後人皆知此事,也曾想過前往齊國尋找祖母,完成先祖未盡的夙願。”

“隻可惜不久之後,齊國的天便因‘田氏代齊’顛倒了,呂齊王室十有八九被田氏所殺,齊康公呂貸與其家卷亦被放逐到了海島之上。”

“而吳氏後人經過打聽卻才知道,這位祖母與呂齊王室竟也有些聯係,極有可能也受到了這場變故的牽連……而自那之後,田氏擔心呂氏卷土重來,更是在齊國境內封鎖了所有與呂齊相關的消息,任何人不得談論打探,自此所有的線索便都斷了。”

“也是因此。”

“我來到鬱洲山,得知齊康公呂貸竟是被放逐於此,於是便立即想起了此事,希望能夠追查下去,完成先祖心中那最大的遺憾。”

說到這裏,吳良停止了這個編造出來的故事,臉上卻盡是惆悵的神色,就好像這些事情全都真實發生過一般,隻差抹上幾滴眼淚哭上一場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個故事編造的又既有水平,便是太史公司馬遷在世,聽完這個故事恐怕也要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畢竟這裏麵提到的那些曆史事件可全都是真的。

就比如曾被吳起大敗的齊宣公呂積。

他正是呂齊的倒數第二位齊王,他死後齊康公呂貸繼位,沒過多久便發生了“田氏代齊”事件,因此吳良的這個故事的時間線對的極其工整,幾乎沒有人能從裏麵挑出刺來……唯一的漏洞便是,吳良的《吳氏家譜》是丁夫人幫他杜撰的,而丁夫人杜撰的《吳氏家譜》中自然根本就不可能有關於這件事的記載,一切都是假的。

不過也沒人會隨時隨地將家譜帶在身上,更何況還是外出公幹。

因此不管徐福信不信,都不可能當場索要《吳氏家譜》驗證吳良的說辭。

“想不到吳太史非但是名門之後,家中先祖竟還有如此一段秘史。”

這次巫女呼沒有轉述徐福的話,而是率先發表了感慨之後,才道,“祖神說,他願意助吳太史一臂之力,隻不過因為那些事情距離祖神亦是年代久遠,因此他也並不知道呂齊先祀究竟在哪裏,隻知道呂貸曾經的居所與墳墓位於何處而已。”

“多謝徐君成全,願聞其詳。”

吳良拱手說道。

“祖神說,據徐氏先祖留下的記要所說,鬱洲山陰麵的半山腰上有一處平地,呂貸的居所便在那裏,隻不過祖神登上鬱洲山時,那裏早已看不出居所的遺址。”

巫女呼接著轉述道,“而呂貸的墳墓也在那附近,同樣早已看不出絲毫墳墓的樣子,隻是墳墓的旁邊生有一棵或了數百年的柏樹,據說正是當年呂貸的兒子呂龍離開時栽種,距今應該已快有千年之久了。”

活了盡千年的柏樹?

吳良此前登上鬱洲山時,曾俯瞰周圍的環境,倒不急的島上還有這麽一顆古樹。

該不會是已經枯死了吧?

畢竟就算真有這樣一顆古柏,徐福最後一次見到它應該也在幾百年前了,這幾百年間發生什麽事情都有可能。

而據吳良所知,柏樹的壽命還是挺長的,沒有遭到砍伐與破壞的話,活個500年到800年基本不是問題,也有活過千年的,隻是這種壽命的柏樹便很少見了。

吳良雖不敢篤定自己的觀察不會有疏漏,但若是鬱洲山上真有這麽一棵千年古柏的話,他應該很難注意不到才對。

不過轉念再一想。

在這件事上,徐福貌似並沒有欺騙自己的動機……

所以還是暫且將此事記下吧,或許這會成為自己此行最大的意外收獲,反倒是祖洲與養神芝其實並不能算作什麽重大收獲,因為他既沒有得到有價值的實物,仔細想想可能也不能將相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記錄在自己的史書中。

“多謝徐君指點,吳某感激不盡。”

如此想著,吳良又施了一禮。

“吳太史不必多禮,其實祖神也有一事想請吳太史相助。”

巫女呼卻又緊接著說道。

“請講。”

吳良應道,心裏卻已經在想自己又能幫徐福些什麽呢?

徐氏族人早已奔赴各地,徐福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後人流落在外,此事八成用不著吳良幫忙。

再說徐福自己,他也已經是一個即將消散的地縛靈,不需要吃不需要喝更沒什麽七情六欲,更用不著吳良幫忙。

吳良思來想去,唯一想到的便隻有一件事:“徐福該不會是想要我動用麾下的人手封閉鬼洞入口吧,畢竟他終於明白了養神芝其實是滅世草的本質,一個胸懷大義的人,通常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巫女呼卻說出了吳良完全沒有想到的答桉:“祖神希望你幫助倭國百姓結束如今的戰亂。”

“???”

吳良聽完就愣住了,而後一臉質疑的望向巫女呼失口反問,“你確定這是徐君的意思,而不是你自己胡謅?”

“徐君就在眼前,我怎敢假傳消息?”

巫女呼正色說道。

“不管你是不是假傳消息,這事我都幫不上忙,徐君還是另請高明吧。”

吳良果斷拒絕。

開什麽玩笑,倭國那種窮鄉僻壤,鬼才會想去呢。

何況大漢百姓如今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吳良就算是真有閑心和能力,也肯定得先管同胞的事情,有病才去會管這些個非親非故的異族人。

就算退一萬步,因為後世的一些曆史, 吳良也有自己的民族感情,他沒有在這時候趁著倭國不堪一擊率領瓬人軍過去踩上他們幾腳便已經算是夠克製的了……而且吳良就算這麽做了也毫無心理負擔,不要說什麽誰誰誰是無辜的,什麽事情與誰誰誰無關,曆史早就告訴了吳良一條鐵律,國與國之間哪裏有什麽道理可講,拳頭硬、刀槍利、國力強就是唯一的道理,何況倭國本來就很吃這一套,要是天朝現在就能夠展現一下實力,再學後世在倭國成立一個東海都護府,派點人過去戍邊,效果隻會好上加好。

嗯……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旁人都是以史為鑒,吳良卻能夠以未來為鑒。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等曹老板大局已定時,就提這麽個建議吧,至於是否實施,那就是曹老板該考慮的事情了。

不過這個“東海都護府”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設想。

“吳太史可能是誤會了一些事情,徐君雖請吳太史能夠伸出援手,但其實並不需要吳太史親自參與。”

巫女呼卻又頗為詳細的說道,“徐君聽過倭國近百年來發生的事情之後,已經與我達成了共識,我們皆認為如今倭國分崩離析各自為戰,究其原因其實主要還是因為自徐君離開之後神社已經逐漸沒落,而倭國至今還沒有一個形成體係的共同信仰,隻有人們有了共同的信仰,才更有利於一個地區的統一與教化,局勢才會更加穩定……我聽說大約十年前,大漢曾出現過一個聲勢浩大的太平道,此道一經出現便迅速席卷大漢全境,因此我想請求吳太史幫我找來太平道的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