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字君房,世代居於齊地。

已經不能寫的太明確了,這就是徐福親筆所寫的簡牘。

這一刻,此前的許多推測都有了定論,這裏肯定就是傳說中的祖洲,徐福不但此前來過這個地方,此後離開倭國也回到了這個地方,而方才見過的那株生長在玉石之中的植物也必定就是傳說中“一株可活千人的養神芝”。

而這些簡牘,則應該是徐福回到這個地方之後,在此處觀察研究了許久才完成的,而並非從外麵帶進來。

因為這些簡牘上墨跡十分清晰,顯然絕對沒有浸過水,而這裏若是沒有除了鬼洞之外的其他入口或出口的話,想要進來便不可能不浸水。

最重要的是。

徐福極有可能也永遠留在了這個地方。

因為對於一個能夠潛心研究並撰寫研究報告的人而言,定是對自己傾注了心血的研究報告極為看重,完全沒有理由在離開時將自己的研究報告胡亂扔在這個地方。

不過這《養神芝通要》是否圓滿完成尚不好說,吳良拿起的隻是其中一卷簡牘,這一卷的末尾雖然有落款,但吳良簡單掃過收尾的文字,發現那並不是總結性的字句,感覺後麵應該還有內容才對。

“……”

望著木箱內的其它幾卷簡牘,吳良考慮到稍後離開時可能還要入水,恐怕很難將這些簡牘完好無損的帶出去,再加上目前他對“養神芝”還有許多疑問,不知應該如何處置,因此覺得有必要現場閱讀其中的內容。

好在簡牘雖然看起來挺多、也挺有分量,但其實與紙張書籍的有著很大的區別,這麽說吧,依照吳良的經驗,眼前的這七卷簡牘總共加起來最多也就隻能容納一兩千個字,閱讀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浪費時間。

不過也不要小瞧這一兩千個字,這些都是極為簡略的文言文,往往一句話翻譯成白話文便是一段話,一個字都能夠代表一整句白話文,因此涵蓋的內容未必便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吳良雖然沒有於吉那般精通古文,但對於秦朝的小篆他還算是有些研究,閱讀起來並沒有太多的障礙。

如此想著。

吳良已經將木箱中的簡牘也都拿了出來,順便將箱子下麵的衣物也都取出來查看了一番……這些衣物也都是秦製,而且符合貴族穿著的顏色與製式。

“吳太史,這木箱中的衣物顯然也是從倭國帶回來的。”

巫女呼再次適時說道,“秦之徐君到達倭國時,將秦朝的穿戴方式也帶了過去,自此倭國的貴族便也穿起了秦製的衣物,不過有些地方還是做出了一些改變,你看這上麵的扣子,秦製衣物時常使用布扣結,而倭國卻將略微複雜的布扣結改為了魚骨磨製而成的骨扣。”

“嗯……的確如此。”

吳良順著巫女呼所指看去,果然見幾處本該用到布扣結的地方,上麵卻拴著一個圓形的骨節,看起來應該是從魚骨脊椎骨上的一截取下來磨製而成,如此脊椎骨本就是中空的,很容易便可以穿過繩索將其綁住。

“隻是不知這些簡牘可是秦之徐君親筆所寫?”

巫女呼又頗為好奇的望著被吳良拿在手中的簡牘問道。

“此書名為《養神芝通要》,落款乃是‘齊地君房’,因此八成是徐福親筆所寫,不過我仍需閱讀其中的內容加以驗證。”

吳良也不瞞他,點頭說道,“此書與養神芝有關,其中的內容可能解開我們心中關於養神芝的一切迷題,亦有可能揭露這座島嶼的秘密,因此我認為在繼續深入探查之前,有必要先閱讀簡牘中的內容,如此可令我們事半功倍,你若是懂得秦朝文字的話,也可以過來與我一同”

吳良並非已經完全不對巫女呼設防。

隻不過現在乃是非常時期,兩人算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因此有些事情必須互相協作,從而提高效率節約時間。

就算真有什麽吳良認為不應該外傳,尤其不應該傳入倭國的信息,等安然離開這裏之後巫女呼也還在瓬人軍手中,到時候再將她滅口亦是不遲,而不是在這個時候去搞這種容易生出嫌隙的事情。

“當年秦之徐君在神社中留下部分文獻便有許多是秦朝文字,曆代神社巫女記事所用的亦是秦朝文字,因此我在很小的時候便已經開始學習秦朝文字了。”

巫女呼應了下來,不過卻並未立刻上前,而是忽然紅著耳根麵露難色道,“隻是在這之前,可否請吳太史容許我先離開片刻……”

“你要去哪?”

吳良疑惑道,對於專程前來尋找徐福下落的巫女呼而言,難道還有比拜讀徐福的親筆書籍更重要的事情麽?

“……”

巫女呼卻又吞吞吐吐的道,“也不去哪,隻是一些私事……最多隻需半盞茶的功夫,請吳太史準許。”

“?”

吳良這才注意到巫女呼此刻正夾著雙腿,雖然已經極力令自己表現的自然一些,但一對柳眉卻是不受控製的微微皺起,彷佛正在經受一場難以言喻的折磨。

哦——原來是要上廁所啊!

吳良恍然大悟,隨即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去吧,不過這地方我們還沒有探查完畢,千萬不要走遠,更不要去我們還沒去過的地方,免得出什麽岔子……你就拐過那個拐角避開我的視線就行了,若是有什麽事喊一聲我還可以第一時間趕去幫忙。”

“嗯,多謝吳太史掛念,我去了。”

巫女呼如釋重負的應了一聲,而後便夾著腿快速去了吳良所知的那處此前經過的拐角。

吳良則迫不及待的將七卷簡牘全部攤開,找出了相應的順序開始閱讀其中的內容。

……

在《養神芝通要》中。

徐福明確將這座島嶼稱作祖洲,正如巫女呼此前提到的那般,這是一座顛倒乾坤的神奇島嶼。

島嶼周邊的海麵便是鬼洞的最深處,亦是人們常識中的海底,進入鬼洞的人沉入海底的那一刻,便躍出了祖洲周邊的海麵,一切都被顛倒了過來。

至於這是什麽原理,徐福也說不清楚,隻能將其歸咎於天地造化。

而身處這座島嶼時,人們並不會感覺到任何不適,就像外麵一樣可以自由行走,唯一不同是的,這裏隻有白天沒有黑夜,隻有太陽沒有月亮,太陽始終處於頭頂,不會自東方升起,不會自西方落下。

而關於這座島嶼的傳說,則一直可以追朔到齊太公薑子牙初到齊地的時候。

傳說薑子牙便曾登上過這座名為祖洲的仙山,並在仙山求得了延年益壽的仙藥,因此活到了一百三十九歲的高齡。

這個傳說很早便在齊國王室貴族之間流傳。

可惜不隻是當初薑子牙刻意隱瞞了與此有關的信息,還是相關的信息失傳,誰也說不清楚這座島究竟在什麽地方,那令薑子牙長命百歲的仙藥又究竟是什麽東西。

事實上。

當年薑姓呂氏執掌齊國的時候,王室便已經命人出海進行了多次尋找祖洲的行動,那是齊國便已經發現了遠在海外的倭國,甚至一度將其當做祖洲,並將倭國的那座最大的白雪皚皚的活火山當做了扶桑樹,卻並未在倭國發現能夠令人延年益壽的仙藥。

祖洲,始終是傳說中的祖洲。

如此一直到了田氏取代呂氏執掌齊國的時期,最後一任呂氏齊王齊康公呂貸被田氏放逐在了當時不見人煙的海島鬱洲山上,並且剝奪了呂貸的食邑。

呂貸自此生活困苦,隻能與家卷在島上打魚趕海為生。

而徐福的祖先當初也在朐縣隱居,因曾受呂氏恩惠,於是常常暗中派人出海前往鬱洲山為呂貸送些食物與衣物。

一來二去,雙方便熟絡了起來。

如此過了好幾年,一日徐福的祖先再去鬱洲山,卻見呂貸失魂落魄,原來是他的一個生性倔強的兒子貪玩,不慎進入了退潮之後露出的“鬼洞”,如今海水已經漲起淹沒了“鬼洞”入口,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也是這個時候,徐家才知道鬱洲山下的海中竟有這樣一個“鬼洞”,卻也隻能勸呂貸節哀順變,並協助呂貸為那個孩子修建了一座簡陋的衣冠塚。

轉眼間此事便過去了十幾年。

一日徐福的祖先再去鬱洲山時,卻見呂貸家中多了一個年輕人。

徐福的祖先好奇詢問年輕人的身份,呂貸卻搪塞說他隻是一個遠道而來的故交,徐福的祖先不方便多問,卻始終覺得這個年輕人眼熟,離開鬱洲山時又赫然發現十多年前為呂貸失蹤的那個孩子修建的衣冠塚不知何時竟被填平了。

最重要的是,那個年輕人自此便在鬱洲山上住了下來,幫助呂貸打魚趕海,甚至有一次,徐福的先祖還在無意間聽到那個年輕人將呂貸稱作父王。

也是這時,徐福的先祖才猛然醒悟。

難怪一直覺得這個年輕人十分眼熟,尤其眉眼之間還與呂貸有幾分相像……此人該不會就是呂貸那個十多年前進入“鬼洞”的兒子吧?

此事令徐福的先祖感到驚奇,於是便將其記了下來。

後來再過幾年,呂貸因病去世,徐福的先祖還曾前去悼念,協助呂貸僅有的幾個家卷在鬱洲山上下葬。

不久之後徐福的先祖再上島時,才發現呂貸的家卷已經不知所蹤,隻留下幾間空****的石屋,還有呂貸那座孤零零的墳包。

自此徐家先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幾名家卷。

在這之後,徐家曾有人進入田齊朝廷為官,雖然官位並不顯赫,但也逐漸步入了齊國士族的行列,直到秦始皇滅齊統一天下,徐家才再次沒落隱居於朐縣,而與徐家一同在朐縣隱居的,則還有一部分田齊王室的後裔,包括最後盤踞鬱洲山的田橫。

田氏蟄伏於此自然有東山再起的心思,因此對同為齊國後裔的徐氏頗為親近,其實不乏拉攏勢力的意圖。

不過這一切都不曾逃過秦始皇的耳目。

當時徐福已經人到知天命的年紀,當朐縣周邊有秦軍調動的時候,他便覺察到了即將降臨的巨大危機,心知徐氏恐怕即將迎來滅頂之災。

於是徐福連忙向當時在秦始皇麵前還能說上幾句話的恩師鬼穀子求助。

“嬴政而今患有隱疾,擔心大業已成卻時日無多,因此正廣招天下術士欲煉奇藥以求長生,如今能夠打動他的恐怕隻有此事。”

鬼穀子如是對徐福說道。

這番話登時令徐福想到了齊太公薑子牙的傳說,這個傳說可不隻是齊人知道,天下許多人都有所耳聞,再加上薑子牙的確高壽,具有相當的可信度。

於是與鬼穀子商議過後。

徐福決定搏上一搏,無論結果如何都勝過引頸待戮。

而鑒於當時與田齊王室關係不錯,徐福也決定拉上他們一把,於是便將這個計劃私下告知了他們, 打算教他們也參與進來,畢竟田齊王室繼承了呂齊的所有遺產,由他們提供部分消息更加亦可增加一定的可信度。

結果沒想到在田齊王室那裏竟還有意外收獲,田氏投桃報李,將一個與薑太公有關的龜甲拿了出來。

龜甲上竟記載了祖洲仙草的詳細情況。

“養神芝”這個名字便自那龜甲上的記載而來,“生在瓊田”,“其葉似孤”,“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當時活也”等特征亦是由龜甲上的記載而來。

並且田氏還大大方方的承認。

在齊國滅亡之前,田齊王室也曾因這個龜甲上記載的內容,多次派人出海尋找祖洲與養神芝,可惜都一無所獲,最終不得不放棄。

而現在為了大局,田氏甘願將這個龜甲拿出來獻給秦始皇,為徐福做個最為有力的左證。

就這樣。

一個結合時事、史實與傳說的騙局便誕生了。

這個騙局九成都可以考證的事實,隻有一成乃是謊言,堪稱天下最完美的騙局,由不得秦始皇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