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吳良的反客為主令奇力童為之語塞。

而吳良卻隻是靜靜的看著這個家夥,他不相信奇力童、又或者說邪馬台國會沒有任何準備便來到天朝尋找徐福的下落。

甚至他此前便猜測,倭國人可能很早便已經潛入了天朝,隻是在仔細查探過並非秘密的幾個徐福可能隱居的地方之後一無所獲,才不得不派遣使者前來覲見大漢朝廷,借著覲見的名義想從大漢朝廷這裏獲取更多的信息。

畢竟大漢朝廷就是官方,真正有價值的秘辛通常都會被官方牢牢掌握,而不會出現在誰都可以獲悉的史書與民間傳說之中。

不過這一次。

不論是獻帝劉協的表現,還是吳良目前的態度,都令奇力童感到十分無語。

獻帝與那些官員幾乎是一問三不知,根本沒有說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而吳良此刻更直接就是一種欺上瞞下的推諉態度,像極了無所作為混吃等死的貪官汙吏,感覺根本指望不上。

隻不過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哪怕心中有許多不滿,奇力童也隻能耐著性子說道:“在下沿途曾打聽過與秦之徐君有關的消息,有人說他祖籍琅琊,也有人說他出海前曾在東萊郡的嶗山居住,並且在嶗山留下了後代,這兩處地點或許可以作為尋找秦之徐君下落的主要方向。”

“你說的這兩處地點我倒也有所耳聞。”

吳良微微頷首,卻又說道,“但這麽多年,大漢從未傳出過徐福去而複回的消息,可見徐福就算是真的回來了,也定然隱藏了行蹤,甚至為了掩人耳目可能連他的親友相親都不曾相見,又或是直接換了一個新的身份隱居……而且此事距今已有數百年之久,當年他回來時都不曾傳出消息,如今我們沒有確切的線索,隻是前去走訪的話,恐怕九成都是無功而返。”

“哪怕隻有一成希望,在下也絕不能輕言放棄,否則便是辜負了卑彌玉女王對在下的信任,從此更無顏麵對我國百姓!”

奇力童當即態度堅定的表態。

“奇力童大夫的決定令我動容,若大漢有奇力童大夫這樣的臣子,又怎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吳良眼睛亮晶晶的俯視麵前的小個子大夫,讚許道,“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若是再不有所作為心中也過意不去了,要不這樣吧,我願為奇力童大夫準備一批糧餉,再額外附送兩匹駿馬與青州、徐州沿海地圖各一份,親自送奇力童大夫出城先去琅琊與嶗山查探,你大可以放心,如今青州與徐州都在大將軍的掌控之下,這一路上奇力童大夫隻需持有大將軍的手諭,便能夠暢通無阻,如何?”

“啊?”

奇力童不由的一愣。

什麽鬼?

這是打算直接把我送走,撒手不管叫我自己去查?

“另外,我還會為你準備幾隻飛奴,你可能還不知道飛奴是什麽吧?就是一種送信的飛鳥,你若是查出了什麽重要消息,需要我提供幫助,隻需將信息寫在一小塊絹布中,再將絹布綁在鳥腿上放飛,飛奴便會很快將那消息傳遞於我,屆時我再率人前去協助亦是不遲。”

吳良接著頗為大方的又道。

他並不擔心倭國人提前學會使用信鴿,鴿子是一回事,馴養的方法又是一回事,哪怕奇力童親自用過飛奴,也隻能體會到這種通信方式的便利,感歎天朝的偉大與可怕,絕不可能掌握到馴養飛奴的方法。

“……”

奇力童麵露驚疑之色,吳良口中的“飛奴”確實令他感到驚奇,不過他更清楚的是,現在並不是將注意力放在“飛奴”身上的好時候。

如此遲疑了片刻,奇力童也並未同意吳良的安排,而是施了一禮折中說道:“多謝吳太史如此支持,不過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奇力童大夫請講。”

吳良笑著說道。

“吳太史既是太史令,座下定有一些熟知曆史、學識淵博的博士,可否請吳太史為在下指派一位博士隨行,如此途中若有所發現,在下便可隨時請教,此行亦可事半功倍。”

奇力童低垂著目光說道。

“博士倒是有,不過如今天大漢正處於亂局之中,陛下剛在陳留立足,正是百廢待興的用人之際,恐怕不太方便。”

吳良依舊是笑。

“……”

奇力童再次語塞。

敢情你家天子陛下的命令在你這裏就是個屁啊,讓你為我提供協助,結果你是這也不去,那也不行,要你究竟有什麽用?

“那麽此事便這麽定下了,稍後我叫人為奇力童大人準備,三日之後親自送你們啟程,預祝你們馬到成功。”

吳良見他不說話,便一副當做他已經默認了模樣,自作主張的說道。

反正,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奇力童不先拿出一些誠意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與瓬人軍是絕對不會輕易出手相助的。

而若是奇力童或邪馬台國不像吳良所想的那般,此前的確沒有什麽小動作,也的確沒有什麽吳良所不知道的準備。

吳良也並不介意真的將奇力童送走,甚至連飛奴都不給他使用。

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奇力童等人就是累贅,非但途中要照顧著他們,還得分心防備著這些異族之人。

與其與他們同行。

倒不如直接甩開他們,自己帶著瓬人軍親自前去查探,反正就那麽幾個地方,奇力童又不能為他們提供更多的幫助,吳良自己行動反而更加省心,真要查出什麽來也不需要考慮奇力童與邪馬台國,直接將所得全部收入囊中便是。

“吳太史且慢!”

眼見吳良已經有了送客的意思,奇力童終於有些焦急,連忙說道,“其實此次前來尋找秦之徐君的下落,並不像吳太史以為的那般虛無縹緲,在下也並非毫無準備。”

“哦?說來聽聽。”

吳良心中驚喜,臉上卻依舊百無聊賴。

奇力童果然隱瞞了一些事情!

同時吳良又不得不開始懷疑,奇力童前來尋求大漢朝廷的幫助,有可能不僅僅隻是需要向導或是顧問那麽簡單。

因為如果隻是需要向導與顧問的話,他們隻需要付出一些錢財,便能夠在青州或是徐州當地找到,根本不需要驚動獻帝,畢竟如今這世道最不缺的便是寒門士族,這些寒門的祖先曾經都進入過朝堂,文化底蘊未必便比現在的那些名門望族差,而且他們很需要錢財活下去。

而這點錢財對於一個國家而言,哪怕是陷入戰亂、難以為繼的海中小國,照樣不值一提,還遠遠不如一艘他們用來橫跨海洋的船舶值錢。

因此吳良有理由進一步懷疑。

奇力童對獻帝、又或是對大漢朝廷恐怕另有所圖,隻是暫時還沒有暴露出來罷了。

“呼便是我們此行最大的依仗。”

奇力童抬手指向了始終跟在他身旁、卻不怎麽愛說話的年輕姑娘,麵色莊重的介紹道,“在下此前說過,秦之徐君當年歸鄉之前,曾指定了一名已經盡得他真傳的侍女侍奉他留下的神社,使得神社能夠繼續庇護倭國,這名侍女也被我國奉為巫女,巫女一生不可婚嫁,隻能收養一名女童作為傳承,而呼便是神社的第十一代巫女。”

“如此說來,這位姑娘便應該是你國如今最了解徐福的人唄?”

吳良上下打量著那個姑娘。

她的姿貌算得上是上乘,但卻還不足以驚豔吳良,畢竟吳良剛剛得了甄宓這種傳說級別的美人,也算是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並且新鮮勁兒還沒有完全過去,因此對於呼這種姿貌上乘的美人頗有免疫力。

不過這倒證實了吳良之前的猜測:這個姑娘的身份果然不簡單。

“正是。”

奇力童點了點頭,“巫女非但是目前倭國最了解秦之徐君的人,還傳承了秦之徐君留下的一枚瓊勾玉,此玉共有兩枚,另外一枚則由秦之徐君隨身攜帶,據說當年秦之徐君還在倭國的時候,這枚瓊勾玉便始終保持著溫熱的狀態,而秦之徐君出海離開之後,這枚瓊勾玉便開始變得冰涼,傳說這是因為這兩枚瓊勾玉乃是一對,並且由秦之徐君長久佩戴,已經沾染了一些靈氣,倘若我們能夠來到秦之徐君的附近,這枚瓊勾玉便會重新變的溫熱,便可證明我們找對了地方。”

吳良聽過這番話並未表態,而是直接越過奇力童,對這個叫做“呼”的巫女問道:“那麽作為倭國最了解徐福的人,你認為我們應該前往何處尋找他的下落?”

“可以先去琅琊與嶗山看看。”

呼倒也已經不再似初次見麵那般怕生,頗為平靜的對吳良說了一句廢話。

吳良也不再追著這個問題發問,而是看向了呼戴修長雪白的脖頸上的一截紅繩,接著又道:“那枚瓊勾玉現在就在你身上麽?”

那顯然是一個墜子,隻不過墜子的本體此刻隱藏在衣襟之下。

“正是。”

呼微微頷首。

“可以給我瞧瞧麽?”

吳良又問。

“……”

呼明顯猶豫了一下,不過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將手伸入領口小心翼翼的拉出了紅繩下麵的墜子。

那是一個月牙狀的類似於小辣椒的玉墜。

玉墜的大頭一端鑽有一個小圓孔,用來穿繩方便佩戴。

而它的長度則隻有一寸左右,材質應該是一種綠色的透亮玉石,看起來有點像是翡翠。

不過它絕對不是後世存放於倭國皇室的三大神器之一——“八尺瓊勾玉”。

因為尺寸眼中不符,“八尺瓊勾玉”中的“八尺”在倭國語言中其實是“大”的意思,不過這件神器並不對外展覽,因此吳良並未親眼見過,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八尺瓊勾玉”絕對不是這個尺寸,最起碼都是相當於天朝“玉璜”的規格,絕非隨身佩戴的玉墜,而是一件祭祀用禮器。

不過要說這姑娘身上的瓊勾玉是“八尺瓊勾玉”的祖宗,這倒是很有可能,畢竟“八尺瓊勾玉”出現的時間要比這個時代晚了不少。

吳良起身略微湊近了一些。

男女有別,出於對這位巫女的尊重,他依舊保持著1米左右的距離,隻是這樣雖然能夠看清楚“瓊勾玉”的樣子,但卻無法直觀的感受到奇力童方才所說的冰涼。

“可以取下來麽?”

吳良又道。

“不行!”

呼立刻提高了警惕,瞬間又將那枚瓊勾玉塞回了衣襟之中,還用手拉住了領口一臉防範的盯著他。

“吳太史有所不知,此物乃是神社巫女的專屬之物,自成為巫女那一刻便隨身攜帶,直到去世之前才會傳承給下一代巫女。”

奇力童連忙走上前來對吳良解釋道,“在我國,瓊勾玉甚至不能輕易示人,不怕吳太史笑話,這也是我此生第二次親眼看到瓊勾玉,第一次還是在我國女王前往神社請求呼走出神社協助我尋找秦之徐君下落的時候。”

“不親自觸摸過,證明這瓊勾玉如今確是冰涼之物,我又怎知你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吳良微微蹙眉道。

正常來講,呼始終將那瓊勾玉戴在胸前,而且方才看呼取出瓊勾玉時紅繩的長度,應該平時置於兩山之間,這種情況下一般的玉石剛取出來時都會與體溫相近,至少不應該是冰涼的觸感。

因此他認為很有必要確認一下真假,才能確定是否要相信奇力童的話。

“這……”

奇力童頓時被問住。

“姑娘,你可不要逼我用強。”

吳良則凶相畢露,逼視向呼。

摸一下怎麽了,不過是塊玉石罷了,而且還是當年徐福從天朝帶過去的東西,又不會死人,有必要那麽小器麽?

“……”

呼依舊緊緊攥著領口,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來人!”

吳良當然不會慣著她,當即喝了一聲。

典韋與楊萬裏瞬間帶著幾名瓬人軍兵士手持利器衝進了堂內。

“吳太史,是你休要逼我才對!”

呼此刻竟已不再似此前那般嬌柔,眼中則劃過一抹決絕,怒視著吳良大聲斥道,“你應該知道藺相如完璧歸趙的故事,若你再苦苦相逼,我便隻能效仿藺相如之壯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