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吳良並沒有立刻叫左慈前來幫忙解讀。

而是選擇暫時跳過這個兕頭骨,先繼續查看其他壁龕中的古物。

甲骨文獻與後世的簡牘、書籍等文獻不同。

因為簡牘與書籍等文獻都可以用筆來書寫,並且隨著生產力與工藝的提升,到了一定的時期竹片與紙張的獲取途徑都變得相對簡單,以至於簡牘與書籍等文獻的產出也同樣變得容易了許多。

而甲骨文獻則需要使用專門的工具進行篆刻,上麵的每一個字都需要花費不少工夫。

再加上這些甲骨都是通過狩獵獲得,獲取的途徑相對不易,甚至還要在諸多的甲骨中挑選出密度較高適合篆刻的部位與類型,這就導致了甲骨文獻通常隻會用於記載一些十分重要的事件與占卜記要。

在這種情況下。

記錄不同的事件與不同的占卜所用的甲骨自然也會有所區分,就這麽說吧,通常情況下越是重大的事件或占卜儀式,用來記錄的甲骨體積也會越大或是越珍貴,而一些相比普通的事件或占卜儀式,便隻會用一些比較普通的龜甲或小型獸骨進行記錄。

吳良心中清楚這個規律。

因此就算暫時看不懂這些甲骨文獻上的契文,他也可以通過甲骨的體積與外觀來推斷這些文獻的重要與珍惜程度,雖然未必絕對不會看走了眼,卻也能夠在心中對藏於此處的甲骨文獻進行一個大概的評級。

如此先將所有的甲骨文獻進行評級之後,再叫左慈過來幫忙釋義,亦是能夠降低被左慈忽悠的概率。

如此之下。

大約用了一刻鍾的功夫,吳良已經查看過了這麵牆壁上的所有壁龕。

在這裏麵,吳良見到了一柄並不怎麽鋒利的短製陶刀。

這玩意兒並不算鋒利,也肯定沒有石器堅固,肯定沒有辦法與後世的陶瓷刀相提並論,但在那個時代依舊可以算是一種比較不錯的防身武器,因為那個時代人們身上還並沒有堅固的甲胄,這種陶刀在麵對脆弱的人體時,依舊可以劃破人體的皮膚,刺穿人體的肌肉,造成致命之傷。

除此之外。

這種陶刀亦是可以用來割肉、切菜,日常當做水果刀來使用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隻不過受限於鋒利程度,所謂的“割”與“切”其實類似於“鋸”,僅僅隻能說是能用。

這個發現倒並未太過出乎吳良的意外。

後世的考古工作者早就發現過陶器時代的陶刀,雖然沒有這柄陶刀出現的時候早,但要說工藝卻要比這柄陶刀要好一些,因此這柄陶刀並不能算作是超越了時代的產物,隻能算作是早期產物。

何況早在丹朱的父親堯帝掌權的時代,上古唐朝便被稱作了“陶唐”,因為堯帝的部落就是以製作陶器起家的。

除了這柄短製陶刀,吳良還發現了兩塊在後世看來隻能算作半成品的玉石。

這兩塊玉石的造型不是很明確,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什麽造型,隻是被剝離了原本包在玉石外麵的那層石殼,甚至連打磨的工序都幾乎沒有,就以那種純天然的狀態擺放在了壁龕之中。

不過這兩塊玉石若是放在後世的玉石圈子裏,定然會引起無數賭狗的關注。

放在崇尚玉石的東漢末年,也同樣可以賣出個好價錢。

因為這兩塊天然玉石體積比較可觀,每一塊都有典韋那沙包一般的拳頭大小,並且晶瑩剔透透明度極高,甚至能夠打磨成眼鏡使用……吳良對玉石種類的研究亦是稱不上專業,不過他懷疑這兩塊玉石可能是後世被炒十分值錢的玻璃種翡翠。

不過到了後世,翡翠的產地便隻有緬甸了,因此也被稱作緬甸玉。

也不知道這兩塊玉石究竟從何而來,甚至吳良都不敢確定這就是翡翠……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這玩意兒如此晶瑩剔透,比一般的玉石看起來珍貴許多,帶去出絕對值錢,莫說這可能是玻璃種翡翠,這個時代哪怕是後世的一塊極為普通的玻璃,也完全可以當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叫賣。

吳良決定將他們帶走。

不過不是為了獻給曹老板邀功,曹老板要的是天下,就連與製作成了傳國玉璽的“和氏璧”齊名的“隨侯珠”都能夠交給吳良使用,這樣的玉石自然無法給她帶來太大的驚喜。

也不是為了拿去換錢,吳良現在好歹也是一縣之候,下麵有幾千名食邑養著,根本就不缺錢糧,曹老板也是一樣,就算這兩塊玉石再值錢,在他那數以萬計的軍隊麵前,換來的錢財同樣隻是九牛一毛,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

他是打算將這兩塊玉石帶回去尋找工匠打磨成鏡片,而後再製作成可以遠視的“望遠鏡”,也可以製作成為可以觀察入微的“放大鏡”,以此來滿足自己某些特定情況下的盜墓需求。

其實吳良對於煉製玻璃的工藝也是有那麽點了解的。

可惜隻是表麵上的了解。

很多人以為隻需要將富含“二氧化矽”的砂石進行燒製便能夠得到玻璃,確實可以這麽說,但其實實際操作起來如果如果更多的提純工序,最後煉製出來的肯定不是玻璃,而是礦物雜質極多的“琉璃”。

“琉璃”雖然也有晶瑩剔透的特點,但透光性還遠遠不夠製作望遠鏡的鏡片。

而這兩塊玉石就不太一樣了,它們雖然也達不到玻璃那樣的透光性,但卻勝在雜質非常少,比吳良在後世見過的那些玻璃種翡翠通透的多,甚至已經十分接近玻璃,這絕對是現在吳良能夠找到的用來製作“望遠鏡”與“放大鏡”的最好材料。

因此僅僅是這兩塊玉石。

吳良便已經可以認為自己此行收獲頗豐了……

……

剩下的便都是一些甲骨文獻了。

除了方才看過的那個兕頭骨,吳良竟還在壁龕中看到了一個刻有契文的人頭骨。

還有三塊不確定究竟來自哪種動物的距骨,以及五塊直徑大約在有個十五公分左右的龜甲。

這便是這麵牆壁的壁龕中放置的所有東西。

吳良亦是暗自對這些甲骨文獻進行了分級。

兕頭骨與人頭骨被他放在了第一梯隊,他認為這應該是最值得注意的甲骨文獻。

而那三塊不知來自何種大中型動物的距骨,則被他放咋了第二梯隊,它們怎麽看起來都要比那些龜甲的重要程度高一些。

至於那五塊龜甲,與其他的甲骨文獻相比小了不少。

吳良完全可以將這些龜甲帶出去再慢慢研究,反正他身邊又不是沒有認識契文的人,並不一定非要左慈幫忙釋義。

那個人頭骨……

貌似也可以與這些龜甲一同帶出去,就隻叫他幫忙看看解讀一下那個兕頭骨與三塊距骨上的文獻好了,如此又可以有效降低一些被左慈忽悠的概率。

如此想著。

吳良立刻拿起那把陶刀將自己方才躺過的冬衣進行了一番改造,而後頗為小心的將那個人頭骨與五塊龜甲全部放入冬衣之中打包好,這才回頭看向了正伸著脖子向這便張望的左慈,笑嗬嗬的道:“元放兄,恐怕又要麻煩你為我釋義了。”

“求之不得!”

左慈頓時精神一振,連忙小跑著來到吳良身邊,接著便急不可耐的湊向那些甲骨文獻。

“且慢!”

吳良卻又攔住了他,正色說道,“元放兄,這些甲骨文獻皆已有些腐朽,若是隨意觸碰極有可能對其造成損壞,因此元放兄在釋義的過程中萬萬不可接觸,若有需要進行移動,還是由我與典韋來移動為妙。”

那個兕頭骨體積較大,而且契文遍布全身,若要將上麵的契文全部解讀,少不了得移動翻麵。

而那些大中型動物的距骨亦是如此。

不過吳良依舊不想叫左慈去觸碰這些甲骨文獻,造成損壞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出於他對巫術的理解。

巫術的傳承方式直到現在還是個謎。

反正吳良的“厭劾之術”便不是通過學習、修行得來,而此前那方瓊的“魘昧之術”以及於吉的“堪輿之術”貌似也不是通過學習、修行得來,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巫術選擇他們,而不是他們選擇了巫術。

“接觸”貌似便是看某些上古巫術的一種傳承方式。

隻不過方才吳良已經有意無意的觸碰過這些甲骨文獻,卻並沒有似掌握“厭劾之術”一樣感受到任何異樣,也不知道是這些甲骨文獻根本就沒有記載巫術,還是因為他無法解讀這些契文,因此無法傳承,又或是這上麵記載的巫術並沒有選中他。

“曉得了。”

左慈倒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點頭應了一聲之後,便立刻埋下頭去開始觀察那個最引人注目的兕頭骨。

而吳良則手持陶刀在一旁注視著左慈的一舉一動。

如此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後。

左慈終於回頭過來,吸了一口氣對吳良說道:“有才賢弟,這個兕頭骨上記載的應該是丹朱生前舉行的一次關乎陶唐氏興衰存亡的占卜事件。”

“哦?請元放兄說的再詳盡一些。”

吳良凝神問道。

陶唐氏便是堯帝、丹朱這一脈傳承,而據吳良所知,丹朱便是後世劉姓的始祖。

雖然不確定可靠性,但後世的確存在這一脈的詳細族譜,甚至自丹朱起,之後的每一世後人都可以說得上具體的名字與身份來。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人物,便是建立大漢王朝的漢高祖劉邦。

他在這一脈的族譜中乃位列丹朱的第七十五世世孫,妥妥的名門之後……

而如果這族譜是真的,某種程度上也等於說明了陶唐氏的興衰存亡,就是不知道這兕頭骨上記載的占卜事件是否已經預測到了陶唐氏在幾千年之後還有這一天。

另外。

左慈說出這番話的時候。

一旁的狐仆也並未作出任何警示,這說明左慈這番話應該不是謊言。

“我暫時隻看到了這一麵的契文,如此沒頭沒尾,實在無法將這上麵的完整記載合盤托出,還得勞煩賢弟出手將這頭骨移上一移。”

左慈拱手說道。

“好說。”

吳良當即將典韋叫了過來,兩人合力將這個兕頭骨從壁龕中抬出,而後輕手輕腳的放在了不遠處的石床之上。

這個過程中,吳良則還順手將原本至於是**的那柄刻有“鯀”字的木杖小心放到了一側。

待兕頭骨放穩之後,左慈便又走上前來,繞到另外一層彎腰細細查看。

而與此同時。

那隻狐仆亦是輕盈的跳上了石床,以優雅的姿態蹲下來一邊盯著左慈,一邊盯著兕頭骨上的那些契文,看樣子也在細心解讀。

眼見狐仆如此盡職,吳良自然也放心了不少,便耐下性子站在不遠處等待結果。

如此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左慈已經從兕頭骨的腦後位置移動到了前麵,眉頭始終微微蹙起,看起來極為專注。

而那隻狐仆則早已從兕頭骨上收回了目光,嘴角微微勾起臉上露狐狸特有的姨媽笑容,用一種略有些古怪的神態望著左慈,也不知道此刻正在想些什麽。

不過有一件事吳良是可以肯定的。

甄宓一定已經通過狐仆的眼睛完成了對這個兕頭骨的解讀。

隻是那狐仆的姑表神態,卻令吳良覺得甄宓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事態正在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

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

正當吳良如此想著的時候。

“唔……”

左慈忽然發出一聲悶哼,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甚至就連雙腿都有些踉蹌,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跌倒!

“這是?!”

吳良是過來人,立刻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情況。

下一刻。

左慈的瞳孔已是失去了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仿佛發了癔症一般旁若無人的盤腿坐了下來……

他這是要入定了!

即是說這兕頭骨上記載的根本不是什麽所謂的占卜事件,而正是一門巫術,左慈則已經被這門巫術選做了傳人,進去了領悟狀態!

“混蛋!”

吳良想要做些什麽。

“嗷嗷!”

那隻狐仆卻已擋在了吳良麵前,意思極為明顯的對他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