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甄宓忽然說出這番話來,卻又令吳良對“息壤”的認知產生了動搖。

難道後世考古學術界對“息壤”的解讀是錯誤的,“息壤”並非休耕的土地,而是另外一種不為後世人所知的神秘事物?

尤其是甄宓那通關於“息壤”的描述:“此物遇水便會迅速變硬定型,莫說是岩石,便是金鐵也未必比它更加堅硬……”

再加上甄宓還說這處沒有任何支撐的巨大地下洞穴便是由“息壤”凝聚而成。

吳良越發覺得“息壤”非同小可。

畢竟就算是後世搞基建使用的鋼筋混泥土也斷然沒有這般堅硬穩固,他從來就沒見過後世的那座樓或是那座橋不需要修建承重柱,僅憑這一點,便已經可以看出兩者之間的巨大差別,基本沒有可比性。

如此想著。

吳良忽然問了一個內心比較關心的問題:“如今這世間可還能找到‘息壤’?”

他說的當然不是這座由“息壤”凝聚而成的地下洞穴,而是可以挖掘出來直接使用的“息壤”。

任何時代都是材料為王。

據他所知,上古唐虞時期曾出現過使用陶土燒製而成的“陶刀”。

那麽若是將陶土換成“息壤”來打製兵器,若是依照甄宓所說,“息壤”遇水便可迅速變硬定型,甚至比金鐵還要堅硬,“息壤”打製的兵器便是真正意義上的神兵,取代青銅出現並延續了幾千年的鐵器說不定都可以摒棄了。

可後世考古界卻從未發現疑似以“息壤”為原材料的兵器或是工具。

因此後世依舊公認人類的文明曆程應是建立在“石器——陶器——青銅器——鐵器”的基礎之上,“息壤”從來沒有出現過。

“恐怕難於登天。”

甄宓搖了搖頭,說道,“據我所知,‘息壤’本藏於千百丈深的地下,乃是堯帝在位時於一處天然形成的深淵裂縫中找到,若非如此特殊的環境,以‘息壤’的特性,隻需經曆一場雨雪,天下便再無‘息壤’了。”

“起初並沒有人將這種不起眼的幹土當一回事,幾月之後才有人偶然發現了‘息壤’的特性,自此便被堯帝當做一種神物挖掘並儲存了起來,後來堯帝傳位於舜帝,‘息壤’也自然而然的傳給了舜帝。”

“再到後來,堯帝病逝於雷澤,舜帝前去為堯帝奔喪,文命的父親‘鯀’竟借機率人將‘息壤’偷偷運走,而與此同時,丹朱也趁國都守衛空虛奪取了帝位,使得舜帝有家不能回。”

“可惜丹朱不學無術不修德操,終究沒有辦法令各個部落信服,在位幾年幾乎所有的部落首領都前去投奔舜帝,支持他返回都城奪回帝位,最終舜帝也認為這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歸,不能繼續推辭忍讓,終於在為堯帝守陵三年之後回到了國都,重新執掌天下。”

“但當舜帝打開存放‘息壤’的庫房時,卻是大驚失色,庫房內儲存的‘息壤’竟全部不翼而飛。”

“經過一番查探,舜帝很快便查到了偷偷運走‘息壤’的‘鯀’。”

“事情敗露,‘鯀’一口咬定所有的‘息壤’都已用於治理洪水,可當舜帝要求他說出用在了什麽地方,打算親自前往驗證時,‘鯀’卻又閉口不談,甚至一心求死,舜帝對他失望至極,最終隻得派人將其斬殺。”

“自此,那些‘息壤’的下落便成了一個不解之謎,再也沒有人見過,久而久之逐漸被世人遺忘。”

“如今見到這處地下洞穴,我便豁然了。”

“原來那些‘息壤’竟是被‘鯀’偷偷運到了此處,修建起了一處如此恢弘的地下秘境,不過這處地下秘境究竟是為誰所建、建來又有何用卻還是個問題,反正我隻知文命一定對這處秘境一無所知,因為他從未對我提起,也從未來過此地。”

說到這裏,甄宓俏臉上浮現出一抹疑惑之色,顯然此前嚴陸與吳良、左慈說起這處秘境的背景時,她的狐仆並沒有找到機會偷聽。

而她的話,也堵上了關於“息壤”最大的漏洞。

“息壤”既然遇水便會迅速變硬定型,那麽它的儲存便一定是一個問題,就像她所說的那般,雨、雪也是水,一場雨雪下來,便能夠令“息壤”化作一大坨看起來與石頭無異的東西,世人根本就沒有機會發現這種奇物。

至於發現的地點是在“千百丈深”的深淵裂縫,此事倒很有深究的必要。

因為如此程度的深淵必定非同小可,哪怕曆經幾千年的地質變化亦是很難改變,很難不留下一些遺跡遺址。

可據吳良所知,後世天朝的版圖內卻並沒有規模達到如此程度的大峽穀。

另外。

如此深度的深淵裂縫。

雖然還遠遠達不到直達地球核心的程度,但又是遠古時代一些大型地殼運動未必便沒有可能可能令某些位於地球核心的東西浮現出來。

所以,“息壤”的本質是……

吳良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後世科學界認為,地球從外到內應是分為地殼、地幔、外核與內核四個主要部分。

並且在地幔部分中,還存在一些一般人很難見到的岩石圈與軟流圈。

而就在吳良穿越之前,人們對地球的研究範圍最多也就延伸到了地幔的最上層,後世現有的科技根本就沒與辦法繼續深入,因此關於外核、內核、甚至是大部分地幔的情況還一無所知,目前還停留於猜想與推測的階段。

那麽傳說中的“息壤”會不會與就連後世都遠遠沒有探索明白的地球本質的秘密有關呢?

不過雖然心中有這樣一種猜測,他卻並未對甄宓提起,而是率先向甄宓傳達了她沒有掌握的信息:“據嚴陸說,這處地下秘境的主人乃是丹朱,他應是掌握了一些在這處地下秘境中發現的古文獻,因此可信度很高。”

“丹朱啊?”

甄宓麵露意外之色,沉吟片刻後道,“若是如此,那‘鯀’與丹朱隻怕關係極為密切,丹朱趁虛從舜帝手中奪走奪取帝位的事恐怕與他也不無關係……的確有這種可能,‘鯀’是堯帝的老臣,而丹朱又是堯帝的長子,‘鯀’忠於堯帝便有可能也忠於丹朱。”

“你說的有理。”

吳良暫時將此事記在了心裏,這或許才是那段曆史的真相,不過仍需要進一步尋找證據加以證實。

另外。

吳良覺得“鯀”的死其實也有疑點。

誠然,盜取“息壤”,參與政變,這兩件事隨便拎出來一件,放在任何時代都已經足夠“鯀”承受千刀萬剮之刑,何況兩件放在一起。

但唯獨放在舜帝身上卻需要想上一想。

因為舜帝的治國方略中最為著名的一項便是“象以典刑,流宥五刑”。

舜帝始終實施的是非常寬大的治國政策,他可以算是縱觀中外古今曆史中第一個反對死刑的人,因此通常都是以流放來代替肉刑。

麵對作惡多端的“四凶”,他選擇了將其流放荒蠻之地,而並非殺死。

有些史書說這“四凶”分別是帝鴻氏的不才子渾敦、少皞氏的不才子窮奇、顓頊氏的不才子檮杌、縉雲氏的不才子饕餮。

但有些史書卻說這“四凶”分別是共工、獾兜、三苗、鯀。

即是說,舜帝也有可能並未派人殺“鯀”,而是同樣選擇將其進行了流放。

吳良雖然沒有辦法確定這段曆史的事實,但是就他個人而言,卻是比較傾向於第二種說法,因為舜帝既然主張以流放來代替肉刑,這樣的人物定是言出必行,若是選擇殺了鯀,便等於打了個自己的臉,而達到這種地位的帝王,往往將自己的臉看得比命都重要,又怎會輕易做出“吃了吐”的事?

就算真要這麽做,也完全可以暗中去辦嘛,完全沒必要大張旗鼓,搞的天下盡知。

而吳良如此分析也並非沒有根據。

作為這次政變的主謀,丹朱就沒有被殺,而是被謫封到了唐國劉地,之後還以國為姓,開創了祁姓劉氏,之後的劉姓之人大部分都是他的子孫後人,包括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在漢室族譜上,劉邦便是丹朱的第七十五世孫。

如此一想。

舜帝連這次政變的主謀都可以放過,又怎會非要對“鯀”下殺手來打臉自己一貫堅持的主張呢?

不過這些疑點吳良並沒有向甄宓提及的打算。

通過方才甄宓所說的話,吳良便知道甄宓對他心中產生的疑惑並沒有太深的了解,追問下去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獲。

與其如此。

倒不如抓緊時間向甄宓打聽更多有關這座陣法的事情,待進入這處秘境的核心地帶說不定便能夠找到答案。

畢竟張梁與嚴陸既然在這處秘境的前半部分找到了一些文字記載。

那麽真正的核心地帶應該也不會一無所獲,並且藏於核心地帶的文獻應該才會幹係到真正的秘辛。

如此想著,吳良便暫時放下了心中所想的疑點,轉而有些希冀的問道:“暫且不說這些,你方才說你雖然對這座陣法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但卻看到我們陷入了陣法中的迷幻巫術,一直都在原地踏步,而你的狐仆卻並未受到迷惑,你是不是有什麽能夠抵禦這種迷幻巫術的辦法?”

若是他也能夠抵禦這種迷幻巫術。

那麽他便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清醒的人,非但可以輕而易舉的甩掉嚴陸、左慈等人,率先抵達秘境中間的那處石室一探究竟,甚至有可能將嚴陸與左慈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想多了。”

結果甄宓卻搖頭說道,“目前為止我連這究竟是一座什麽陣法尚且不知,又怎知應如何抵禦這陣法中的迷幻巫術?至於我那狐仆沒有受到迷惑的緣故,可能是狐仆與人不同吧,畢竟人設立陣法本就是為了防人。”

“……”

吳良頓時沒了聲音,看來這碗軟飯是沒得吃了。

不過這次與甄宓夢交倒也並非全無收獲,至少對當時的曆史背景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了解,同時也知道自己陷入了迷幻巫術之中,心中到底有了些底。

“另外還有一事你要注意。”

甄宓瞅了他一眼,接著又道。

“何事?”

吳良回頭問道。

“張梁落水應該也是你那‘禦水術’的傑作吧?”

甄宓不答反問道。

看來她的狐仆應該是沒有看到當時的情景,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通過一些自己後來看到的事情做出的推論。

“你見到了張梁的屍首?”

吳良下意識的問道。

張梁落入水中許久不見蹤跡,在加上河水陰冷至極,一般人活下來的機會自是十分渺茫。

“張梁沒有死。”

甄宓卻又搖頭說道,“不過你也不用憂心,他落水之後不知怎地遁到了暗河下遊,被那些在岸邊守候的兵士救上了岸,上岸之後張梁表現的異常憤怒,竟說在水下時嚴陸想致他於死地,立誓要將這忘恩負義的奴子碎屍萬段,而並未將此事算到你頭上……隨後他便命人出去召集更多的人馬,準備重新殺回來找嚴陸興師問罪,不過如今已經過去了許久,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張梁應該早就殺到了,不知為何直到現在還沒有進來。”

“這人可真是個殺不死的小強啊。”

吳良頗為意外的道。

“什麽小強?”

甄宓一臉疑惑的問道。

“小強”這個詞亦是個後世才有的流行詞匯,年紀大些的老人都未必知道什麽意思,更何況甄宓這個活在數千年前的古人。

“沒什麽,我是說接下來恐怕要有好戲看了,隻是不知事態會向什麽方向發展,對我們又是否有利。”

吳良凝神沉吟道。

就算張梁真帶人追進來,也未必便能夠掌控局勢。

畢竟嚴陸在張府蟄伏已久,在場的所有都兵士都被他下了蠱,張梁與後來召集而來的兵士未必便沒有被他下蠱。

而與那些兵士相比,嚴陸下在張梁身上的蠱說不定會更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