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嚴陸卻始終沒有給他入睡的機會。

嚴陸顯然是希望能夠一鼓作氣辦完此事的,期間一直在催促兵士們趕路,根本不願給眾人停下來歇息的機會。

畢竟這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受他的蠱蟲所製,根本就找不出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親信,這種情況下時間拖得越久,遭遇的情況越惡劣,出現意外與反抗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對於嚴陸而言自然也就越不利。

不過有些事情不是嚴陸一廂情願便能夠實現的。

包括嚴陸在內,這些人這次進入到秘境,在那條暗河上耗費了許多時間與精力不說,如今再到了這裏,又是耗費了不少時間與精力,再加上剛剛又一連行進了兩個時辰,所有人的精神與體力都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以至於現在有些人的腳步已經變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要用盡最後的力氣。

盡管不願承認。

但其實最先扛不住的正是嚴陸自己,在場的人中就數他的年紀最大,並且與那些年輕的兵士相比鍛煉也最少,與他們拚體力根本不可能獲勝。

反觀左慈其實還要略好一些。

畢竟左慈現在的年紀其實並不大,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十歲上下的樣子,這哪怕在人均年齡較低的漢末,也依舊屬於精力未減的壯年。

吳良自然也不必多說。

他年紀還要更小一些,左慈是壯年,他則是生龍活虎的青壯年,雖然平時他其實也不怎麽特意進行鍛煉,但這一年多他至少有大半年的功夫都在趕赴各處陵墓與遺址的路上,什麽樣的惡劣環境都曾見過,也曾徒步穿越,如今這裏隻不過是一片平坦的石板地麵,根本就算不得什麽挑戰,最多隻是一口氣走得有些久了略微有些勞累。

典韋就更不必說他,就他那身體素質,拚起體力來說不定能把一頭牛耗死,在這種地方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最終。

“住!”

還是嚴陸自己先選擇了妥協,將眾人叫住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打著已經麻木的雙腿下令道,“先原地休息一個時辰。”

“哦——”

“嘶……哎呦,我這腳都酸了!”

“嚴公這命令下的真及時,我早就走不動了……”

聽到嚴陸的命令,眾兵士頓時如釋重負,一個個飛快的癱軟在了地上,以各種各樣的姿勢選擇了躺平。

他們早就想休息了,隻是誰也不敢主動向嚴陸提議,免得被嚴陸當做了出頭鳥。

甚至隻在這些人躺下的兩個呼吸之後。

人群之中便已經響起了電鋸一般的鼾聲,與吳良等人不同,這些兵士進入到秘境之後可不僅僅是跟著行進,此前的那些髒活累活也都是他們在做,消耗的體力自然更多。

“典韋,我先睡一會。”

吳良也終於得到了機會,他先是看了一眼已經坐在地上閉目養神的左慈,接著便衝典韋使了個眼色,而後便將進入秘境時領到的那件長款冬衣裹在身上,找了個比較舒服則自是躺在地上閉眼嚐試入眠。

……

大半夜的被召入這處秘境。

如今外麵天色恐怕早已大亮,再加上經曆了這麽多驚險的事情,吳良也的確是有些倦了,如此隻是一個晃神的功夫,他的腦袋便已經開始迷惑。

不久之後。

一道苗條妖嬈的身影如約出現在了吳良麵前,不過許是知道吳良目前的處境非同小可,這一次甄宓的衣著比較合體,身上體現出的更多的是端莊之美。

“你這運氣可真是無人可比,這種事居然都能被你給碰上。”

剛一露麵,甄宓便用一種調侃的語氣對吳良說道。

“你的狐仆怎麽樣了?”

吳良率先問道。

“算你有些良心,還知道關心我的狐仆。”

甄宓嫣然一笑,說道,“不必憂心,隻是受了些皮外傷,沒什麽大礙,用不了幾天便可痊愈,隻是斷了半條尾巴沒那麽美觀罷了。”

“若是給它用些‘汗青’,那半條尾巴應該還能長出來吧?”

吳良問道。

在夢境中一瞬便可以是千年,他倒並不擔心多說上幾句話浪費了入眠的寶貴機會,畢竟嚴陸可是給了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呢,而且看嚴陸的樣子,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會,若是沒出什麽意外情況,肯定不會立刻命人將他喚醒。

“不過是我的一個狐仆罷了,將‘汗青’那種異寶用在它身上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你真的舍得?”

甄宓故意問道。

“它因我而傷,我便該對它負責,莫說我已經得了一具‘汗屍’,今後依舊能夠得到‘汗青’,便是再也得不到也照樣沒什麽舍不得,我此前自‘汗屍’收集而來的‘汗青’如今就寄放在白菁菁那裏,待這隻狐仆回去你便去向她要來用上,她若不肯給,你隻需要對她說出‘白虎’二字,她自然便會明白這其實是我的意思。”

吳良正色說道。

“白虎?”

甄宓麵露疑惑之色,“這是你們之間約定的暗語麽?”

“算是吧。”

吳良含糊的點了點頭,隨後岔開話題道,“你既然能夠與我托夢,想來你的那個狐仆應該就在我附近,如今正在暗中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吧?”

“不錯。”

甄宓微微頷首,卻又強行將話題拉了回去,虛著眼睛問道,“可我想不通,為何你與白菁菁約定了暗語,卻不曾與我約定暗語,是因為她在你心中的分量更重,你對她的情誼在我之上?”

“這……其實也不算是約定了暗語,這隻是她的秘事,天底下隻有我一個人知曉罷了,因此隻要你說出這兩個字,她便會明白是我的意思。”

見甄宓固執的模樣,吳良隻得耐著性子給出了解釋。

“喔。”

甄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接著便道,“不過白菁菁有的我也要有,我也告訴你一個世間除了我之外便沒人知道的秘事,我的丹田處長有一顆梅花狀的紅色印記,這並不是娘胎裏帶出的胎記,而是我為甄宓打通經脈時留下的記號,因此就連甄家人也無人知曉,今後這便是我與你之間的暗語,就這麽說定了。”

“丹田處……”

吳良略微想象了一些,心中便忍不住癢癢了起來,那種地方的印記的確不可能有人知道,除非甄宓嫁了人行了房。

“先說回正事。”

與吳良完成了這個約定,甄宓才終於心滿意足的說道,“如今你們正在向那座石室行走,是不是越走便發現非但沒有接近那座石室,反倒越來越遠了?”

“正是如此!就連這處地下秘境也越來越大,有人已經看出這地方被布置了一座陣法,而這座大陣中還被設下了‘縮地咒’,這陣法一說與你此前的提醒如出一轍,不過關於這‘縮地咒’嘛……你見識非同一般,可有什麽不同的見解?”

吳良連忙直了直身子,開口追問道。

“咯咯,這地方哪裏有什麽‘縮地咒’,你們不過是中了這座陣法的迷幻巫術罷了。”

甄宓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頗為好笑的看著他道,“你應該還不知道,你們自打從那暗河登陸之後便一直在原地踏步吧?”

“原地踏步?”

吳良一愣。

這倒是他此前沒有想到的,這麽長時間他都沒有察覺到絲毫虛幻的細節,而走路的感覺亦是十分真實,勞累的感覺也同樣真實,再加上那座石室與整個秘境的變化亦是循序漸進,雖然沒有辦法做出合理的解釋,但一切的細節都十分真實,暫時還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這處秘境的四個角落有四座石台,石台上還跪有被製作成了‘實心肉’的‘四嶽’屍首,而此前嚴陸派去查探這四座石台的兵士全都中了邪,自那些石台上躍下自盡,這些是事實還是虛幻?”

吳良接著又問。

“他們的確已經死了,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他們死時應該並不知道自己是在自盡,至於當時究竟看到了什麽,又以為自己在做什麽,那就得看這座陣法將他們帶入了怎樣的幻境,我就不得而知了。”

甄宓搖頭說道,“其實我也無法看出你們究竟在經曆什麽,之所以能夠說的出來,也不過是聽到了你們之間的部分對話罷了。”

“如此說來,你現在對這座陣法應是也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隻是你能夠通過狐仆來觀察這處秘境,因此並未受到陣法中的迷幻巫術影響罷了,我說的對不對?”

吳良沉吟著問道。

“差不多,不過我卻已經看出這處秘境究竟是用什麽東西修建而成。”

甄宓神秘一笑道。

“這難道並不是一處普通的地下洞穴?”

吳良又是一愣,下意識的問道。

這個問題看似根本就是一句廢話,這當然不是一處普通的地下洞穴,普通的地下洞穴怎麽會布有陣法,又怎麽會有如此之多的人工修建的痕跡?

不過甄宓既然說出那句話來,自然也能夠明白吳良究竟是什麽意思。

其實此前吳良便對這處地下洞穴產生過一些疑惑:

一個如此之大的地下洞穴,中間沒有任何支撐,居然沒有出現絲毫塌陷的痕跡,這本身就是不符合常理的。

如此甄宓忽然這麽說。

吳良重新想起了這個問題,或許她給出的答案便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這處地下洞穴從上到下皆是由‘息壤’凝聚而成,‘息壤’亦是一種天地生出的異寶,此物遇水便會迅速變硬定型,莫說是岩石,便是金鐵也未必比它更加堅硬,當初那死鬼文命治水時便曾用到此物,而文命那素昧蒙麵的父親亦是因此物被虞舜治罪身死。”

甄宓語氣淡然的說道。

“文命那素昧蒙麵的父親?”

吳良稍微反應了一下,才明白甄宓說的究竟是誰。

“文命”自然便是“大禹”的真名,而“大禹”的父親正是他此前想到的疑似參與了丹朱與舜帝那段時間的帝位更替的“鯀”。

據吳良所知,《山海經》中的確是有關於“息壤”的記載,也記載過“鯀”被舜帝治罪身死的事情。

“紅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紅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魚淵。女鯀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禹乃以息壤填洪水。”

史書中並未提到過大禹掌握似他一樣的“禦水術”的事情,而是說這父子兩代人治水皆是用了“息壤”這種東西。

而在漢代,學士對於“息壤”的解讀則是:“息土不耗減,掘之益多,故以填洪水。”

等到了晉代有名的《山海經注》做出的解讀則是:“息壤者,言土自長息無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後來等到了五代時期,甚至出現了這樣的記載:“禹鐫石造龍宮填於空中,以塞水眼。”

總之在後世各朝各代的記載之中,“息壤”都是一種極為神奇的異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通常的用處也都是治理洪水。

不過等到了吳良穿越前所生活的近現代。

考古界與學術界已經對“息壤”有了新的解讀,大家普遍認為“息壤”其實就是已經被開墾過的正在休耕的土地。

因為後世考古發現,堯舜時期還沒有出現給土地施肥的概念,因此需要實施休耕製度來維持土壤的肥沃,與此同時,那時的洪水災害也是發生的十分頻繁,“鯀”為了在短期內興建大量的土堤封堵洪水,又受限於當時的運輸條件,不得已隻能就近取用正在休耕的土地中的土壤。

但是這樣會嚴重影響接下來的農業生產,進一步加劇水災後出現的饑荒,再加上“鯀”沒有及時上報這個情況,使得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興建土地封堵洪水的策略本身就有問題,反倒加劇了洪水決堤之後造成的災害。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平複民怨,舜帝才不得不殺了“鯀”以謝天下……

因此後世考古界與學術界普遍認為,所謂的“息壤”也可以叫做“休壤”,說白了就是正在休耕的土地,根本沒有史書中描述的那般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