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麽?”

甄宓立刻意識到了不對,連忙低頭去尋找案幾上的削刀。

這是一種尖首青銅小刀,大約隻有半尺來長,形狀很像是春秋戰國時期同行的刀幣,刀刃比想象中的鋒利,主要是用來清理簡牘上書寫錯誤的墨跡。

然而甄宓找了又找,卻才發現此前原本好端端擺在案幾上的削刀早已不見了蹤跡。

再抬起頭來去看吳良。

那柄削刀竟不知何時已經落入了吳良手中。

而就在甄宓抬頭看向吳良的同時,吳良卻是沒有絲毫的耽擱,關上門的瞬間便迅速像她奔襲而來。

下一秒。

吳良已經死死的掐住了甄宓的脖子,削刀刀刃橫在了她的頸動脈處,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隻要她還是個人,如此一刀下去便可令她香消玉殞,哪怕華佗來了也救不回來。

“大仙,這可怪不得我,並不是我不懂得憐香惜玉,怪隻怪你逼得太緊,不給我絲毫喘息的機會!”

吳良聲音低沉的說道。

甄宓是一個賭徒,吳良又何嚐不是,隻不過與甄宓相比,他算是一個相對比較保守的賭徒罷了。

如果可能的話,他自然會選擇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甄府,不為自己與瓬人軍惹來任何麻煩,也不帶走一片雲彩。

但無奈甄宓步步緊逼,令他沒得選擇。

其實如果靜下心來細想此事,他現在也可以先在表麵上答應此事,而後再繼續尋找合適的時機逃離。

但此前進入甄府至今的一係列遭遇,同樣也已經令吳良失去了耐心。

甄宓一直在防著他,絕對不會叫他輕易離開,而在這個過程中,甄宓還在不斷的加碼,並不打算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哪怕吳良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從,立刻便會受到死亡威脅。

這無異於溫水煮青蛙。

毫無疑問,吳良便是那隻正在被甄宓慢慢炮製的青蛙。

這給了吳良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他認為再這麽下去情況隻會更加糟糕,畢竟甄宓能夠進入他的夢境,就算他有所防備,但人的夢境其實是受潛意識控製的,稍有不慎依舊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秘密,更何況身旁還有一個察木王子,他也極有可能成為甄宓的突破口。

而若是真到了這一步,可就不僅僅是脫不脫身的問題了,說不定留在外麵接應的瓬人軍眾人亦要牽連進來。

到了那時候,吳良的牽掛隻會更多,更加無法脫身。

這便進去了一個死循環。

因此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再加上剛剛從甄宓言語中捕捉到的一些細節,使得吳良終於下定了決心賭上一把,來一個快刀斬亂麻!

若是成了,此事就算徹底了結。

而若是不成,吳良心中其實也還有底,因為在他看來,甄宓千算萬算還是走錯了一步棋,那便是公然拒絕了袁紹的求親,主動自絕與袁熙……

即是說,如今看起來雖然是吳良處於被動,但真正被動的卻是甄宓。

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備胎,哪怕吳良這條破輪胎不怎麽圓潤,開上路去會有些顛簸,但在找到下一條好輪胎之前,她恐怕還是得湊活著使用。

更何況吳良這條破輪胎也不是那麽容易找的,甄宓能為他自絕於袁熙,就說明哪怕他現在隻是個一無所有的家仆,因為“禦水法”與“七殺格”命格的存在,在甄宓眼中也是一條十分難得的好輪胎,最起碼應是好過袁熙的……比袁熙更好的備胎,是那麽容易找到的麽?

所以。

就算是吳良這次賭輸了,也八成依舊還有回旋的餘地,不至於導致自己立刻暴斃。

如此權衡之下,吳良才會忽然做出如此行為。

而眼下。

吳良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因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已經順利製服了甄宓,將她的小命牢牢捏在了自己手中。

這已經可以證明,甄宓這個出馬弟子終究隻是一個代理人,並不能像真正的上古妖獸一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否則他這次突然襲擊便隻會是自取其辱,斷然不可能取得如此成效。

而剩下的一半,便隻能看甄宓究竟還是不是個被殺就會死的人了……

然而。

“你好大的膽子!”

削刀的鋒刃刺痛了頸部的白皙皮膚,甄宓經曆過短暫的驚慌之後,竟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反倒冷聲對吳良威脅道,“不要忘記這是什麽地方,外麵可全都是甄府的人,隻要我喊出一嗓子來,幾個呼吸的功夫這裏便會被圍個水泄不通,屆時你便是生出十對翅膀也斷然不可能逃走,唯有死路一條,難道你不怕死麽?”

“怕,不過我有信心在甄府的人趕來之前將你殺死,隻是不知你怕不怕死?”

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鑽入鼻腔之內,吳良依舊目光冰冷,開口反問道。

“嗬嗬嗬,你記性真差,我似乎已經與你說過,甄宓不過是我的弟子罷了,你就算殺了她也不能傷我分毫,隻會令自己白白喪命。”

甄宓亦是冷冷笑道。

“話是如此不錯,不過我還清楚的記得,你此前令甄宓順從可費了一番周折,如此千年難遇的合適弟子怕是不太好找吧?”

吳良頓時擺出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姿態,反唇相譏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仙,而我隻不過是亂世之中的無名之輩,自然不敢奢求能夠將你殺死,隻要此舉可令你得不償失,我便已經是大賺特賺了。”

話至此處,吳良終於可以確定,甄宓雖是塗山女嬌的出馬弟子,但依舊是被殺就會死的肉體凡胎,因為甄宓的話已經等於變相承認了這一點。

他賭對了,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

甄宓則隨即陷入了沉默,如此沉吟了兩三秒之後,這才語氣緩和的開口問道,“我如此待你不過是欲提攜於你罷了,你非但不識好歹,竟還對我反戈相向,我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麽人,又究竟意欲何為?”

“我是什麽人不重要,如今我隻有一個要求,放我與玉田離開!”

吳良正色說道,“若你答應,我可以保證不傷你這弟子一根汗毛,亦不會將你的事情傳揚出去,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否則我便隻有與你魚死網破了。”

“你不是流民。”

甄宓卻又自顧自的說道,“流民之所以會成為流民,除了時局所致,與心中的膽怯、懦弱與私心也不無關係,也是因此這天下才能成為一家的天下,才能由少部分人去統治大部分人,這是大多數人的本性,本也無可厚非,但這樣的流民,斷然無法拒絕我給的好處,更是斷然生不出此等破釜沉舟的氣魄,所以你絕不是流民!”

“廢話少說,一句話的事,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吳良又將削刀的鋒刃壓近了些,語氣不耐的問道。

“我早應該想到,生為‘七殺格’命格的人天生反骨,又怎會到了你這般年紀依舊還是個一事無成的流民?”

甄宓接著又繼續凝神說道,“我所知的那些生為‘七殺格’命格的人中,要麽根本活不到這個年紀,要麽便已顯山漏水,更何況你還身懷‘禦水法’秘術,與‘文命(大禹)’那死人殊途同歸,因此你恐怕非但不是流民,如今還已經取得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權勢,而你之所以隱藏身份扮作流民潛入甄府,恐怕亦是有著不為人知的目的,是也不是?”

“……”

甄宓的推測都說中了,然而這番話聽在吳良耳中,卻有那麽點魔怔一般的狂熱,似是不教她把話說完,便沒有辦法去談正事,哪怕用性命相脅都沒有用。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甄宓忽然不顧架在脖頸上的削刀,強行扭頭看向了吳良。

幸好吳良一直把握著分寸,否則這一下子既有可能直接將甄宓脖頸上的動脈劃開,饒是如此,甄宓那修長白皙的脖頸上依舊出現了一道一寸來長的傷口,雖然傷口不深,但已有鮮血順著脖頸滑落了下去,在白淨的領口上留下了幾朵鮮紅的小梅花。

接著不待吳良說話,甄宓便又自顧自的分析道:“甄家雖是中山名門,但你的目的顯然不是甄家,並且以你現在的身份,也接觸不到甄家的核心,可你現在卻又著急離去,則極有可能是因為你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因此才不願繼續在甄家浪費功夫,若是如此,你的目的恐怕……難道正是我麽?”

“這些日子,隻有我與你接觸最多,也隻有我與你說了許多不該教外人知道的事情,你若已經達成了目的,那麽……你此行正是為調查我而來麽?”

“可理由呢?”

“我如今雖有賢女之命,亦顯露過一些異象,民間因此流傳了一些傳聞,但我心中有數,這些傳聞還不足以令誰專程跑來調查於我,更何況是雖未蒙麵的你……”

“這難道便是天命,你命裏果然有‘文命’那個死人的傳承,雖不記得我,但冥冥之中卻控製不住要來尋我?”

說到這裏,甄宓那對褐色的豎瞳已是變得亮晶晶一片,與此前那高高在上的高傲姿態亦是判若兩人。

“大仙怕是誤會了,我與禹帝並無半點幹係,這‘七殺格’命格乃是第一次聽說,而我這‘禦水法’,既然大仙已經看了出來,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這秘法隻不過機緣巧合之下偶然得來,並非什麽傳承。”

為了避免甄宓繼續糾纏不休,吳良隻得頗為嚴肅的撇清了關係,而後重新將話題拉回正軌,正色說道,“事已至此我已經沒了退路,若大仙不想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那便請親自將我與玉田送出城去,離城三十裏後,我自會釋放大仙,並贈與一匹駿馬助大仙返回甄家,自此我們互不相欠!”

“還有馬匹?”

甄宓目光又變的熱烈起來,“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如此說來,甄宓之外定然還有人在接應你吧,多少人馬?”

“大仙,我的耐心有限,莫要逼我!”

吳良咬牙說道。

正所謂“言多必失”,方才甄宓說了那麽多,其中便透露出了一些吳良需要的關鍵信息,而如今吳良與甄宓說話,即使已經十分小心,卻也同樣無法避免被甄宓抓住一些關鍵細節。

好在他現在決意要走,這些事情已經變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當然,他也決定不再與甄宓說那些廢話。

“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麽,目前乃是占山為王雄霸一方,還是暫時在誰麾下伺機而動……”

甄宓繼續目光熱烈的追問。

“大仙!”

吳良不得不糾正一下甄宓的態度,掐在她脖頸上的手微微用上了一些力氣,教她明白自己的決心。

結果甄宓卻是不為所動,依舊神色興奮的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若你真隻是個流民,我自是瞧你不上,將你當作我的奴仆亦是施舍於你。但你若已經有了些成就,那便證明你絕非池中之物,這一點與我當初遇見‘文命’時如出一轍,有衝勁、有毅力、有抱負、有勇氣,終有一日要一飛衝天!這就難怪了,若非心中擁有這樣的底氣,你又怎會如此待我,你又怎敢如此待我?你可知道,我已幾千年不曾體會過這種感覺了麽?”

說到這裏的時候,甄宓非但沒了此前那高高在上的高傲姿態,眼中竟還浮現出疑似崇拜與狂熱的光芒。

“大仙!”

吳良不得不再次提醒甄宓回歸正在談論的正事。

“不就是離開麽?我答應你便是。”

甄宓終於正麵回應了吳良的要求,極為痛快的說道,“我可以親自將你與玉田送出府外,也可以親自將你們送出城外,若甄家察覺此事對你們進行追殺的話,我甚至還可以出麵將甄家的人勸退……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我不接受任何條件……”

吳良當即語氣生硬的道。

結果話未說話,甄宓便又已經自顧自的將條件提了出來:“你必須帶上我,自今日起,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要與你形影不離。”

吳良聞言一愣,忍不住脫口而出:“我說……你該不會是有什麽大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