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至少在你將這具男屍自那口木棺中拖出來之前,應該還有一個以這具男屍為基礎複生出來的男子活在世上,他或許已經離開這裏去了別的地方,也有可能還留在這裏隻是沒有現身。”

“並且,你來到這裏進入木棺的時間應在十年前,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名男子有可能已經死了,卻也有很大的可能還活著。”

“照理說,能夠不斷的死而複生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你將他的屍首自棺木中挪了出來,那便是壞了他的好事,隻要這名男子還有一口氣,他就算沒有辦法追查到你的行蹤,應該也會想辦法重新回到這裏將自己葬入這口棺木之中,好教自己永遠活下去。”

“但從現場的痕跡來看,在你之後的十年之間,此處應該從未有人來過。”

“之所以如此,要麽是你將那男屍挪出來的那一刻,由其複生出來的男子便已暴斃,又或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再也無法回來;要麽便是複生出來的男子從來就沒想過回來重新將自己的屍首葬入棺木之中,因為這對於他來說可能並非是什麽好事,你將他從裏麵挪出來,反倒令他得到了某種解脫,他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會重新回去?”

說到這裏,吳良凝神看著方瓊的眼睛,正色說道,“你方才說你能夠感覺到對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被困在了這口木棺裏麵,若是如此,你完全可以教我們將你的屍首移出來,就像你當年對那具男屍所做的事情一樣,如此便有可能尋回你遺失的那一部分,但你卻隻想教我們立刻毀掉這口木棺,反倒對自己的屍首毫不關心……這本身就很不符合常理,我有理由懷疑你在試圖迷惑我們,以借助我們的手來達成自己那不為人知的目的,是也不是?”

換一種說法。

吳良已經開始懷疑方瓊的“死而複生”會不會還伴隨著某種教人生不如死的詛咒。

而毀掉那口木棺,便是解除這種詛咒的方式,可惜方瓊自己無法走進太陽墓,因此便需要借助他們的手來完成這件事。

畢竟方瓊本身便已經很不正常了。

如果是一個正常人,昏迷了這麽長時間不吃不喝,應該早就已經咽氣了,根本不可能像方瓊一個蘇醒過來,更不要說進入白龍堆之後她身上出現的那些異象。

所以吳良亦是有理由懷疑,眼前的方瓊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某種他暫時還無法解釋的特殊產物……

還有那四麵八方刮起的雷聲大雨點小的沙暴。

這場沙暴看起來雖然比黑龍暴還要恐怖,但直到目前為止,他們所在的這片太陽墓中,卻並未**起任何沙塵,能見度亦是沒有任何改變,這也正是吳良事到如今非但一點都不慌亂,還有功夫與方瓊耐心交談的原因。

隻是還有一件事令吳良想不通透……

當初在陳留審問方瓊的時候,方瓊寧死也不願帶他來尋找太陽墓,而如今卻又希望他出手毀掉太陽墓中的這口棺木。

這兩種行為亦是有些自相矛盾。

如果方瓊心中一直存有毀掉這口棺木的念頭,那麽她便更應該主動帶他們來太陽墓才是,而不是在他提出那種要求的時候尋死。

“……”

麵對吳良的質問,方瓊抿起嘴巴陷入了沉默,似是已經不知該如何回答吳良的問題,又似是正在思索其他的說辭。

與此同時。

太陽墓之外的沙丘上,那足以遮天蔽日的可怕沙暴卻在迅速減弱。

僅僅隻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那無數巨人一般的龍卷風便已經偃旗息鼓,漫天的黃沙更是早已消失不見。

然而天色卻變得更加陰鬱昏暗,雖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吳良等人眼中所有的事物都已蒙上了一層黑紗。

“呼——!”

一陣極不尋常的刺骨寒風襲來。

吳良等人不自覺的抱住了胳膊,紛紛打了個寒顫。

在這日間最高溫度時常達到六、七十度的荒蕪沙漠中,吳良等人為了防止被日光曬傷,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裹得十分嚴實,但穿的依舊是單薄的衣裳,怎能抵禦得住這感覺上已經到了零度以下的刺骨寒風?

“劈啪——劈啪——”

沙丘的後麵不斷傳來古怪的聲響,誰也不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麽。

然而隻是眨眼之間。

他們便看到一片青白之色自沙丘後麵蔓延了出來,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占領了太陽墓周圍的一切,就像此前出現的沙暴一般將這裏包圍了起來。

那竟是一望無際的寒冰!

寒冰上生出了尖利的冰刺,所有的冰刺都指向了吳良等人,就像一大片鋒利的拒馬,要阻止他們離開這片太陽墓。

下一秒。

這片青白色的寒冰之上,竟又開出了絢爛的紅色花朵,一點一點的擴散暈開。

然而這並不是真的花朵,而是一團團血腥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落上了鮮血一般,叫人心中十分不安。

“這又是怎麽回事啊……”

於吉被凍得瑟瑟發抖,用顫顫巍巍的聲音說道,“該不會又是我們一不小心中了邪,因此產生了幻覺吧?”

除了諸葛亮之外,瓬人軍骨幹都有這方麵的經驗。

那次在樂安國齊哀公墓遭遇“雲陽”的時候,他們便一起中了邪,產生了許多令人膽戰心驚的幻覺,差一點走不出來。

而這一次眼前的情景,顯然比那時更像是幻覺。

因為此刻出現的一切都極不合理,炎熱的沙漠中怎會突然生出寒冰,又怎會蔓延的如此之快,這顯然是真實的世界中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景。

甚至可能之前那可怕的沙暴,也是幻覺……

可是這與寒冰一同出現的刺骨的寒風,感覺上卻又是真實存在的,甚至年紀稍小的諸葛亮已經吸溜起了鼻涕,而他們呼出的沒一口氣,亦是瞬間化作了一團團白霧。

“哎呦!”

諸葛亮忽然怪叫了一聲,齜牙咧嘴的叫道,“老先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掐我,你要真想知道疼不疼,為什麽不掐自己?”

“你知道疼,看來咱們這次中的邪亦是非同小可,這可如何是好啊!”

於吉哭喪著一張老臉自顧自的嘟囔起來。

“……”

典韋、楊萬裏與白菁菁則是同樣有些不安,抱著胳膊不停的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誰也說不上來究竟發生了什麽,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夠解決眼前的困境,唯有吳良還在目光灼灼的凝視著方瓊。

自打被吳良問住了之後。

方瓊陷入沉默的同時便低下了腦袋,雖然吳良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通過她那雙緊緊攥住的拳頭,與微微顫抖的肩膀,吳良還是能夠感受到她那極為明顯的情緒變化。

也是自那時候起。

風雲突變,沙暴悄然消失,寒冰迅速出現。

吳良也不確定方瓊的情緒變化與這驟然變化的環境有沒有關係,隻是此刻方瓊的表現十分值得推敲,因為她對這一切的變化都熟視無睹,甚至連頭都不曾回過一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一般。

“哢嚓——唰啦啦!”

趁方瓊不備,吳良射出了隱藏在手臂上的飛虎爪。

他竟是想借此機會使用飛虎爪將方瓊擒獲。

這也正是他孤身一人來到距離大約方瓊大約二十丈遠位置的原因,飛虎爪使用的“蠶神寶絲”便是二十多丈來長,這樣的距離發射“飛虎爪”剛好能夠將方瓊擒獲。

其實這玩意兒還是有些殺傷力的,若是刺入了方瓊的要害,再加上觸發抓取的力道,一不小心便會要了方瓊的小命。

但此刻吳良並不在意,反正她早就已經是該死之人,若非為了找到太陽墓,她根本就活不到現在。

最重要的是。

她似乎掌握著太陽墓真正的秘密,甚至可能掌握著能夠將他們害死的力量,吳良拎得清輕重,又怎會在這種時候還小心翼翼?

然而。

“?!”

就在吳良射出飛虎爪的瞬間,方瓊猛然將頭抬了起來。

吳良看到了一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猙獰的陰冷麵孔,這張麵孔與方瓊那原本姣好的麵容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簡直判若兩人。

“阿蘇拉……你們都是阿蘇拉!”

布滿血絲的眸子怒視著吳良,方瓊發出一聲刺耳的咆哮,而後動作輕盈的向旁移動了一步,便輕鬆避開了迎麵射來的飛虎爪。

“為什麽不按我說的做……為什麽不肯毀掉那口木棺……為什麽要如此殘忍的對待我……”

方瓊的麵孔越發猙獰,如同野獸一般喘著粗氣,用一種近乎要將聲帶撕裂的聲音大聲向吳良發出質問,“你們每一個人都在傷害我,你們每一個人都想叫我死,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阿蘇拉!”

說到這裏,方瓊的嘴角忽然又向上勾了起來,露出了一個令人心悸的獰笑,宛如精神分裂一般換上了輕柔嫵媚的聲音說道:“但是你看我,我現在不是還活的好好的麽?毀滅的隻有阿蘇拉。”

“你不會以為我被扡泥城的人稱作‘魔女’,僅僅是因為我複活了三次吧?看來扡泥城的人並沒有把所有的事情的告訴你,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那個被我殺死的主人是阿蘇拉,我一共回去了三次,又殺死了阿蘇拉的三個女人,七個孩子,還有四個惡奴,他們是阿蘇拉的家人與奴仆,阿蘇拉的家人與奴仆不配活著,這才是我明知會被吊死也要回到扡泥城的目的!”

“還記得那個將我帶去並州的匈奴商人麽?”

“他也是阿蘇拉,他將我收做義女養著,不過是想將我獻給當地的匈奴人軍官,利用我來換取一些好處,所以我也利用了他,到了並州以後,我先是勾引了他的兩個兒子,教他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他的兩個兒子一個都沒活下來,後來我又哄騙了他的小女兒,將她推入井中淹死,還將此事栽贓給了他的妾室,他又親手殺了妾室,而此事之後,他的夫人便已經得了失心瘋,真是可憐呐。”

“不過阿蘇拉就該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後來漢人的軍隊打敗了匈奴人,匈奴人都隻能落荒而逃,可惜他沒能逃出來,我親眼看見他死在了亂刀之下,這個阿蘇拉靠不住了,我就離開並州去了兗州。”

“後來在兗州的事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那些阿蘇拉不過都是些小角色,我隻是略施小計便將他們耍的團團轉,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直到最後因為‘魘昧術’遇上了你,才終於被你擒獲。”

“你一定以為你很厲害吧?”

“我承認,你的確是我遇到過的最厲害的阿蘇拉,不過事到如今,你還不是一樣被我困在了這裏?”

此時此刻,方瓊臉上的獰笑變得更加扭曲與猙獰,“既然你不肯照我說的辦,我也不會強迫你,那麽你和你的人便永遠留在此處吧,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都別想走出去,這便是阿蘇拉應有的下場,統統去死吧,你們這些該死的阿蘇拉!”

“……”

聽完了這番話,吳良等人已是心神巨震,背心發涼。

他們雖然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方瓊的相關經曆,在他們眼中,方瓊首先是一個身世悲慘的姑娘,然後才是誤入歧途的歹人。

但方瓊此刻口中說出來的這些話,卻是完完全全顛覆了他們對她的認知,甚至是對惡的認知……

她已經不單單是為了生存而去害人,而是以害人為樂。

誠然那個試圖玷汙她的主人,與那個想要利用她的商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但與她自己的所作所為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而吳良震驚之餘,卻也在關注方瓊的另外一句頗為關鍵的話:“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都別想走出去……”

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

“咣!咣!咣!……”

已被寒冰覆蓋起來的沙丘之後忽然又傳來了沉悶的響聲,像是什麽龐然大物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