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如此,方瓊還不知用什麽方式掙脫了身上的繩索。

要知道吳良這麽謹慎的人,在無人看管方瓊的情況下,哪怕她處於昏迷狀態,為了杜絕這姑娘忽然醒過來搞出一些事端的可能性,亦是一定會命人將其牢牢捆住,絕對不會掉以輕心。

而現在,方瓊已經掙脫了身上的繩索,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此前捆綁她的馬車邊上一臉焦急的對著他們喊話。

“她怎麽掙脫了?”

這是吳良的第一個反應。

此時此刻,這顯然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卻令吳良感到驚訝與後怕。

方瓊隨隨便便就能夠掙脫捆綁,那麽她便有機會在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做出任何舉動,更何況此刻他們的營地之中還放著那些裝滿了黑火藥的罐子,那玩意兒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能將瓬人軍一鍋端掉。

“她什麽時候醒的?”

這是吳良的第二個反應。

這關係到方瓊對他們有多少了解,了解的越多,她便越容易影響到他們的行動,成為對他們不利的關鍵因素。

“她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才是吳良最後開始考慮的問題。

因為前兩個問題直接關係著方瓊此刻喊話的動機,吳良自然是不相信方瓊的,因此不論她說什麽吳良都必須要思考一下她的動機,免得一不小心上了她的當,做出不太明智的決定,到時候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公子,她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教我們速速毀掉那口裝有她屍首的木棺?”

眾人亦是不太明白方瓊這話的意思,更不會輕易照她的意思去做,隻得在反應了一下之後詫異的看向了吳良。

“……”

這正是問題所在。

這口木棺裏麵裝的顯然是她的屍首,確切地說,應該是多年前的她的屍首。

如果方瓊此前沒有編造自己的經曆的話,那麽更準確的說,很有可能是當年她殺死主人逃出扡泥城誤入太陽墓的時候留下的屍首。

但方瓊很顯然說了謊。

在她的描述中,當年她打開了木棺,拿走了棺內屍首胸口的龜殼,卻沒能取走屍首手上的綠寶石戒指,更沒有挪動棺內的屍首。

但現在,躺在裏麵的屍首卻是她自己。

這顯然存在著不小的問題,說不定與方瓊成為殺不死的“魔女”有著直接的關係,說不定與這遍地的赤身女屍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畢竟那些赤身女屍看起來,雖與現在已經成熟的方瓊有些差別,但與躺在棺材裏的更加年幼方瓊比較起來,卻有著更多的相似點,吳良有理由懷疑這些赤身女屍就是年幼方瓊的屍首,這可能也正涉及到了方瓊成為扡泥城“魔女”的秘密。

“為何還不動作,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可怕的沙暴正是因那口木棺而起,倘若不盡快毀去那口木棺,不久之後沙暴便會吞沒這裏,到時候你們一個都活不了!”

見吳良等人並未聽從她的話做出行動,反倒全都蹙起眉頭用懷疑與疑惑的表情看向她,方瓊顯得有些焦躁,立刻又大聲衝他們喊了起來。

“你先過來把話說清楚,倘若你所言非虛,我們自然會毀去這口木棺。”

吳良沉吟了一下,扯著嗓子對方瓊招了招手,做出了回應。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將方瓊再一次控製起來,而後通過審問搞清楚她之前的謊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如此才能搞清楚如今躺在折扣棺木中的方瓊屍首是怎麽一回事,搞清楚這些疑似是她的赤身女屍又是怎麽一回事?

在這之前,吳良斷然不會如方瓊所願輕易毀掉木棺。

因為這口木棺或許才是太陽墓真正的秘密,才是方瓊身上那些詭事的秘密所在,一旦毀去他便全麵陷入了被動,可能再也無法解開這個謎團。

“不行……”

然而聽了吳良的話,方瓊非但沒有過來,反倒頗為忌憚的向後退了一步,不停的搖頭說道,“我不能過去,如果我過去,便會像那些‘我’一樣立即死去,下一場噩夢就要降臨了……我不過去!”

“那些‘我’?”

方瓊的很拗口,但吳良還是立刻聽出了其中的含義,立刻又追問道,“如此說來,這些赤身女屍果然都是你的屍首?對也不對?”

“確切地說,其實是‘她’的屍首。”

方瓊看向了那口木棺,意有所指的道。

“‘她’的屍首?”

吳良一邊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一邊抬起腳來嚐試著向方瓊那邊走去。

這個說法倒也沒有問題,因為那些赤身女屍的特征全都與棺木中的方瓊屍首更加接近,與他們擒獲的方瓊則有著一定的差距。

隻是方瓊的說法卻又自相矛盾。

一會是“像那些‘我’一樣立即死去”,這無疑等於已經承認了那些赤身女屍的身份。

可一會又是“‘她’的屍首”,似乎又在那具女屍、以及那些赤身女屍劃清界限一般,怎麽聽都有一種濃濃的精神分裂的味道在裏麵。

見吳良在向方瓊靠近,典韋自然也是立刻跟上。

“你們莫要過來!”

方瓊立刻又尖叫著向後退卻,眼中盡是不安之色。

她忌憚的可不僅僅是那口木棺與木棺中的女屍,同時還有吳良,自打落入吳良之手,她已經不止一次給了吳良“阿蘇拉”的評價。

可見在她眼中,吳良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莫要害怕,我沒有惡意。”

吳良回頭衝典韋使了個眼色,教典韋留在原地,自己則主動將身上所有可以當做兵器的東西都解了下來交給典韋,而後舉起雙手轉了個圈向方瓊示意了一下,才盡量用舒緩的語氣說道,“隻是這麽說話太過費力,我想走近一些與你詳細聊聊,你可以放心,隻有我一個人過去,並且到距離你二十丈的地方便會停下來,絕不會再靠近一步。”

“……”

方瓊警惕的看著他,似是有些猶豫。

“那我就接著問?”

吳良則充分發揮膽大心細臉皮厚的優良傳統,舉著雙手繼續向方瓊的方向挪動腳步。

“你問吧。”

方瓊依舊很是警惕,不過這次終於沒再說什麽,似乎默許了吳良這“隻蹭一蹭”的行為。

“你此前在陳留對我說的那番經曆,是否是在說謊?”

吳良正色問道。

“沒有。”

方瓊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你說的那些皆是事實,隻是刻意隱瞞了當初在這處墓地的部分經曆,這不能算是說謊。”

“那麽你為何要刻意隱瞞這段經曆?”

吳良接著問道。

“起初我隻是覺得沒有必要說出來,想來將軍也不會對著遠在千萬裏之外的墓地有什麽興趣,因此便沒有細說。”

方瓊目光真誠的說道,“結果沒想到我說過之後,將軍反倒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非但打算親自前往,甚至還要將我也帶回來,我自然就更不能說了……結果沒想到,將軍竟還是找到了這裏。”

“這又是為何?”

吳良繼續凝神問道,“我記得你說你不想給我做向導,是因為鄯善國是你第一次殺人的地方,你不想回到這片傷心之地,但現在看來,顯然沒有那麽簡單。”

“因為回到這裏,我便隨時都有可能不再是我了……”

方瓊又說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話,接著便自顧自的繼續說道,“當年我的確是在黑龍暴過後莫名來到了此處,見到了這片太陽墓,發現了那口保存還算完整的木棺,看到了那具戴著綠寶石戒指的屍首,打開了這口木棺。”

“但不同的是,那具戴著綠寶石戒指的屍首並沒有醒來試圖抓我。”

“隻是那時似今日這般刮起了漫天的沙暴,我剛在黑龍暴中死裏逃生,心知這看起來比黑龍暴更加劇烈的沙暴定是更加厲害,可這地方有無處可躲,心急之下,我便將那具屍首從木棺裏麵拖了出來,換做自己躺了進去,還將棺蓋重新蓋好。”

“結果我才剛剛將棺蓋蓋好,便像是被什麽東西製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了。”

“當時我害怕極了,卻什麽都做不了,就這樣被徹徹底底的困在了那口木棺之中,我很餓也很渴,我心裏清楚的很,卻隻能乖乖等死。”

“如此不知道強撐了三天,我越來越虛弱,我知道我已經不行了,這裏便是我的埋骨之地,我隻能告訴自己好在我死的時候,還有這樣一口棺材……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結果不知過了多久,我竟又醒了過來。”

“我站在一個沙丘上,身上的衣裳不知道去了哪裏,我四處張望,發現沙丘下麵就是這一大片圓木樁組成的墓地。”

“我在這片墓地中看到了這口我躺進去的木棺,還有木棺旁邊那具被我拖出來的屍首。”

“我以為這是一場噩夢。”

“可是我還清晰的記得我將那具屍首拖出來的經過,我也清晰的記得我被困在木棺裏麵的事情,那種痛苦與煎熬誰也不可能忘記,甚至我還能感覺到,我現在仍有一些東西留在那口木棺裏麵,那對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部分,我必須將那遺失的部分尋回來。”

“於是我壯著膽子向那口木棺走去。”

“可是當我走進那口木棺所在的這片木樁陣時,我的腳底便會立刻感覺到刺骨的疼痛,就好像走在滿是尖刺的針板上一般,越靠近那口木棺,這種刺痛的感覺便越發嚴重,遍布全身……接著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我便又站在了沙丘上,下麵依舊是這一大片墓地,隻是裏麵卻多了一個伏倒在地上的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我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忍著刺痛做了許多次嚐試。”

“最後便留下了這滿地的屍體,全都是我的屍體,我漸漸明白我究竟遭遇了什麽,我似乎死不了了,每當上一個我死去,便會有一個新的我出現,反反複複永不斷絕。”

“至於後來走出這片沙漠的事,我已經一五一十的與將軍說過,便不再贅述了……”

說到這裏,方瓊終於停止了自己的故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吳良,似是這番回憶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一般。

“嗯……”

吳良沉吟了片刻,抬眼追問道,“你說你能夠感覺到有一些對你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留在了木棺之中,那是究竟什麽東西?”

“我也不清楚,隻是我的感覺。”

方瓊搖頭說道。

“在這之後,你就成了扡泥城的‘魔女’,這也令我有些不解,聽你的說法,你每次死去再複活過來,應該可以繼承此前的記憶,既然如此,你第一次被吊死之後,便應該知道進入扡泥城的下場,為什麽還會連續回去好幾次?”

吳良又問。

“我身上沒有衣裳,也沒有食物與清水,走出沙漠之後進入城內隻是想先找身衣裳遮體,再找些食物與清水果腹,否則走不了多遠我便一定會餓死渴死,永遠都無法走出鄯善國的地界。”

方瓊語氣平靜的說道。

“那白龍堆中被我打撈起來的那尊石像呢,那又是怎麽回事?”

吳良繼續問道。

“有一次我走到了那裏,口渴難耐時看到了那個小湖,哪知進入湖中之後便再也出不來了……我好不容易才走了那麽遠,卻因此又回到了這裏,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方瓊輕歎了一聲,有些無奈的說道。

“就算這些問題你都能說清楚,卻還是不能解釋你為何希望我們立刻毀掉這口木棺。”

吳良的眉頭亦是微微蹙起,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剛才說過這可怕的沙暴是因這口木棺而起,如果不毀掉這口木棺,我們便都要死在這裏,這結論你是怎麽得出來的?據我觀察,這片區域盡是黃土地,看不出一丁點風沙侵襲的跡象,這片沙漠中就算時常刮起沙暴,應該也從未到達過這裏才對。”

“另外,我更好奇的是,如果你躺入這口棺木之中便能夠不斷死而複生,那麽此前那具被你從棺木之中拖出來的男屍應該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