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當然不會真的這麽做。

黑火藥乃是易燃易爆的危險品,而王宮中照明用的都是油燈,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將整座王宮夷為平地,這自然是吳良不願看到的事情。

所以,這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在鄯善王的身家性命之上,又加碼了整座王宮,以及王宮裏麵所有的人,這樣鄯善王便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吳良也更加放心,對雙方都有好處。

見鄯善王已經說不出話來。

吳良又露出一臉和善的笑容,果斷胡扯道:“既然陛下對我們如此坦誠,我們亦願與陛下坦誠相待,實不相瞞,我雖是曹使君麾下的一員將軍,但卻極少參與戰事,我真正的職責乃是探尋世間神秘之事,鏟除世間邪魔歪道,你也可以將我們喚作‘驅魔人’。”

打一棒槌給一甜棗,恩威並施才是收服人心的最佳手段。

一味施以高壓建立起來的關係,有時候反倒會適得其反,真心不如明確共同的利益,達成雙方認可的共識更加牢靠。

何況鄯善王已經意識到吳良等人來此另有目的,吳良也是順勢而為。

“驅……魔人?”

鄯善王麵露疑惑之色,這個稱呼還真是別具一格,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

就連瓬人軍眾人聽到這個新說法亦是一臉驚疑。

此前在襄陽城的時候,吳良便已經將他們的工兵鏟說成了“鏟盡天下不平事”的“伏魔鏟”,如今他們自己在吳良口中又成了“探尋世間神秘之事”的“驅魔人”,這兩個稱呼任何一個聽起來,都是那麽的逼格滿滿,又高又大又上。

厲害了,我的吳將軍!

在吳將軍這章口就來的本事之中,咱們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牛叉哄哄的“驅魔人”,真不知道吳將軍這些清新脫俗的好詞都是從哪裏尋摸來的……不過我們喜歡。

“正是。”

吳良點了點頭,正色說道,“其實那方瓊並非我們於涼州偶遇,而是被我們於兗州擒獲,隻不過在來到扡泥城之前,我們並不知道方瓊曾經竟是扡泥城內大名鼎鼎的魔女,隻知她的身上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而我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探尋這股神秘力量的秘密與源頭。”

“驅魔拔祟,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我們更專業。”

“因此雖然魔女再一次回到了扡泥城,但請陛下放下心來,我們既然一同來了,便一定會圓滿解決此事,絕不會令扡泥城受到牽連。”

“另外,陛下方才說城外的孔雀河水量正在逐年減少,而孔雀河下遊的鹹湖水域亦在不斷縮小,並且表示出了心中的擔憂,恕我直言,此事恐怕與魔女並無幹係,畢竟這些年魔女並不在扡泥城內,甚至根本就不在鄯善國境內。”

“不過也請陛下放心,隻要陛下願意無條件配合於我,我等願無償為陛下調查此事,解除陛下心中的擔憂,確保鄯善國長治久安。”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這可不僅僅是鄯善王的擔憂,同時也是吳良想要搞清楚的事情,可能關乎著樓蘭古國神秘消失的真相。

至於是否真的無償……

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畢竟“無條件配合”這五個字,其中便有許多可以操作的空間,鄯善王可以因為普善法師的一番話,便斥巨資修建伏魔寺鎮壓魔女,自然也可以滿足吳良的許多合理要求。

“果然!”

鄯善王聞言精神一振,一把抓住吳良的手連連說道,“小王就說閣下不是尋常人,看起來也不像是特地跑來與我鄯善國為難的,小王果然沒有猜錯!如此一來,我們便等於具有共同的目標,這對鄯善國百利而無一害,小王又怎會不願配合閣下的調查?”

“那就多謝陛下了,我等定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結果。”

吳良拱手笑道。

“……”

瓬人軍眾人笑而不語。

吳將軍這張巧舌如簧的嘴啊,不服真不行……

……

鄯善王未必便對吳良等人完全信任,就算表示願意無條件配合,也未必便是真的心甘情願。

隻不過不管是迫於形勢,還是權衡利弊,配合吳良的工作都已經成了現在擺在他麵前的唯一選項,哪怕是裝也得裝的像一點。

還有,“合作”總要比“脅迫”令人心中舒服一些。

就這樣。

瓬人軍眾人舒舒服服的住進了鄯善國王宮。

瓬人軍兵士四人分成一組,屏退了鄯善王身旁的侍衛,十二個時辰輪流守護著鄯善王,唯一能夠靠近的便隻有服侍鄯善王起居的侍女。

嬪妃什麽的自然就不用來侍寢了,在吳良等人離開之前,鄯善王隻能被迫禁欲。

旁的不說,光是四個大漢站在旁邊看著,他八成就沒有辦法堅挺起來,也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看個精光。

至於這次這場短暫的一麵倒的戰鬥,以及夏哈甫將軍與普善法師的殉職。

鄯善王也立刻下了禁言令,任何直到此事的人都被要求三緘其口,最起碼不得公開談論此事,因此就算已經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還是被強行壓了下來。

而吳良等人,則獲得了一塊鄯善王親自賜予的黃金令牌。

理論上講,擁有了這塊金牌,整個鄯善國對於吳良來說便沒有禁地,不管是收藏鄯善國古籍與史書的金匱閣,還是王宮內的兵器庫,隻要見到了這塊金牌,便會無條件放行,城門自然也是暢通無阻,不分時辰。

而從禮節層麵講,王後嬪妃與公主們的閨房肯定是不能隨便進的,吳良是個自重的人,當然不會胡作非為。

接下來的半個月內。

駱駝墳中的黑龍暴並沒有出現。

吳良等人卻也沒有閑著,他已經與於吉、諸葛亮三人一同翻閱了不少金匱閣中收藏的書籍,其中就包括鄯善王講述過的先王列傳。

這列傳中使用的乃是隨佛法從“犍陀羅國”流傳過來的古文字。

這是一種音節字母形式的文字,其中包含252個不同的符號用來表示各種輔音和元音的組合,雖然吳良前世學的是考古專業,但也並非無所不知,像這種相對比較複雜的“怯盧文”他就沒辦法看懂。

於吉對這種文字也沒什麽研究,同樣無法完成翻譯。

以至於吳良不得不向鄯善王要了一名文官幫忙,才終於讀懂了其中的內容。

這先王列傳中記載的相關內容,的確與鄯善王此前對他講述的版本並無太大的差別,隻是對樓蘭古國的發家曆程與扡泥城起初的修建過程記錄的更加詳細,看起來更像是一部古絲綢之路版的富一代發家史。

在這些書籍之中,最令吳良意外的還是一部叫做《伐祟令》的法典。

這部法典雖然字數不多,但卻頒布了極為嚴苛且殘酷的環保法令。

規定任何人不得砍伐鄯善國境內的樹木,不得破壞鄯善國境內的植被,不得發展畜牧業,所有牲口都隻能使用從他國“進口”而來的草料進行喂養,居民生火所需的木料亦是如此,不得隨意傾倒生活垃圾,尤其不得將生活垃圾排放進入孔雀河,應統一放置在城內的垃圾點內,由鄯善王設立的垃圾官吏集中進行處置,不得在孔雀河附近進行狩獵,不得在孔雀河內撒網打魚……

這些在《伐祟令》中明令禁止的行為,最輕的刑罰都是砍手砍腳,重一些的直接就要拉出去吊死,甚至還會株連家人!

看到這部法典的時候,吳良驚呆了。

據他所知,天朝很早就已經出現了環境保護方麵的法令。

早在殷商時期,就已經有了“棄灰於公道者斷其手”的嚴格規定。

春秋時期齊國亦有“有動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斷;右足入,右足斷。”的相關記載。

而在1975年發掘的兩座戰國到秦朝時期的古墓之中,更是直接發現了一部已經成書的“環境保護法”,名字叫做《田律》。

在《田律》之中,不但有保護植物林木、鳥獸魚鱉的具體規定,還有讓水道不堵塞的嚴格措施,它不但是我們國家第一部 環保法,也是世界第一部完整環保法,意義非常,堪比吳良穿越前天朝正在實施的“青山綠水”計劃。

但與《田律》相比。

鄯善國金匱閣中的這部《伐祟令》所製定的法規涉及範圍顯然更加廣泛,幾乎已經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麵麵。

而且保護的方向也極為明確,全都是在極力維護孔雀河與鄯善國境內的生態平衡,堅定不移的堅持可持續發展道路。

“這……”

吳良心中駭然。

關於樓蘭古國的神秘消失,後世有一種猜測是樓蘭人為了利益過度開墾與砍伐,最終使得當地的水利與植被遭到了嚴重破壞,最終衰敗於幹旱、缺水與生態破壞導致。

而麵前的這部《伐祟令》,已經足以駁斥這種猜測。

樓蘭人不但非常愛護與珍惜樓蘭古國的生態環境,甚至已經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除非……《伐祟令》中的法令根本沒有被鄯善王與官員嚴格執行。

為了搞清楚這一點,吳良還特意詢問了為他翻譯怯盧文的文官:“先生,你可知這《伐祟令》乃是何時訂立?”

“閣下請看,此處進行了記錄。”

那文官當著吳良的麵將那卷木牘攤開,指著木牘最末尾的一列怯盧文說道,“庫羅來那三年,即是我樓蘭國立國三年時,由樓蘭始王親自訂立。”

也就是說,樓蘭古國立國不久之後,這部《伐祟令》便已經訂立,幾乎與樓蘭古國同壽!

“那麽,如今這《伐祟令》可還具有效力?”

吳良接著又問。

“當然具有效力,便在上月還有一人因私自在孔雀河岸的綠地上放養駱駝被吊死在了城外刑場,如今那人的屍首還被掛在刑場示眾,用以警示城內居民與過路的商人,那時我還特意去刑場觀看了行刑的過程。”

文官正色說道,“這可是我國最有效力的法令,始王曾經下詔,此乃我族始祖的旨意,就連曆任樓蘭王都沒有權利赦免違反《伐祟令》之人的罪責。”

始祖,說的便是那些曾經出現在先王夢境中的帶翼之人。

“原來如此……”

吳良微微頷首。

若是《伐祟令》自樓蘭古國立國時便延續至今,現在吳良越發確定樓蘭古國神秘消失並非因為樓蘭人破壞生態環境自己作死,肯定有其它方麵的原因。

如此一來,樓蘭王此前所說的關於孔雀河流量減少,羅布泊湖麵縮小的問題,便越發有必要親自前去查看一番了。

正好吳良也想看看並未枯竭的羅布泊究竟是什麽樣子。

因為後世早在他出生之前,羅布泊便已經幹涸,甚至連張幹涸前的照片都沒有留下,基本沒什麽人能夠說得上來有水的羅布泊是什麽樣子。

“勞煩先生幫我把那些書籍也翻譯一下,我要出去一趟,辛苦。”

如此想著,吳良已從懷中摸出一塊黃金遞到了那名文官麵前,笑嗬嗬的說道。

“啊這、這、這……這如何使得?閣下乃是陛下的貴客,我怎敢收取陛下的禮物,若是教陛下知道了,定要將我治罪!”

那文官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推辭。

“這是我對先生的一片敬意,就算陛下知道了也說不出什麽來,先生不必多慮。”

吳良笑道,說著話已經強行將黃金塞入文官手中,而後便帶著於吉與諸葛亮走出了金匱閣,回去召集其他的瓬人軍骨幹。

“恭送閣下!”

望著吳良等人的背景,那文官終於將黃金收入懷中。

如此待吳良等人徹底消失之後,他才拿出一卷新的木牘,用吳良等人看不懂的怯盧文奮筆疾書起來。

片刻之後。

晾幹了木牘上的墨跡,文官又將木牘卷了起來,而後快步來到金匱閣之外的侍衛禁兵身邊,將那卷木牘交到侍衛禁兵手中低聲說道:“這是這些人今日閱讀過的書籍名錄,還有一些特別的言論與行為記錄,送去察木王子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