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良不由想起了剛剛穿越的時候,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嚇唬住了曹昂與周豐,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回憶啊。

想想那時他還隻是一個充當馬前卒的奴役。

如今還未到一年,他便已經成了曹營之中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員中郎將,這身份與地位的轉變簡直堪比鯉魚躍龍門。

不過鄯善王的頑皮終是已經引起了瓬人軍眾人的不滿。

雖然並沒有人逾越吳良直接嗬斥於他,但眾人臉上的不滿之色卻是溢於言表,使得皮過之後還想看看眾人作何反應的鄯善王一時感受到明顯的寒意。

“咳咳……”

鄯善王略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連忙接著話茬繼續說道,“……我族先王忽然發現那些石像都在微微顫動,並且不停發出輕微的響動,而伴隨著這些顫動與輕微的響動,那些石像上竟開始出現了細小的裂痕。”

“族人們摸不著頭腦,我族先王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想到夢中那夥長著翅膀的人發出的警告,我族先王自是不敢留在原地一探究竟,連忙率領眾人收拾東西離開這處遺跡。”

“走出遺跡的時候,我族先王與族人們再回頭去看,卻見這些石像竟已經活了過來,正在遺跡中不分敵我的打鬥,我族先王與族人們暗自慶幸,他們若是再晚走一步,或許便要被牽扯其中,想走都未必走得了了。”

“離開此處之後,我族先王與族人們終是根據那名神秘女子在夢中的指引,來到了一處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他們依言向下挖掘,果然隻向下挖了大約一丈來深,坑中便已流出清澈的水來,我族先王嚐了一口,這水甘甜可口,的確是荒漠中最為難得的生命之源。”

“而現在你們看到的扡泥城,便正是建立在這片能夠掘出水井的荒漠之上。”

說到這裏,鄯善王略微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看到吳良臉上露出了疑色,嘴唇也動了動,似是有什麽話要說。

果然。

“陛下,我倒有一事不解。”

吳良見鄯善王很合事宜的停頓下來,亦是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便直接問道,“你說扡泥城本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可是按照常理來講,倘若地麵一丈深處便有淡水水源,此地便應該不會寸草不生才對吧?而且我看現在的扡泥城內,亦是種植了不少紅柳與胡楊,倘若此地此前寸草不生,應該也無法種植紅柳與胡楊才對吧?”

“正是如此。”

鄯善王點了點頭,“這也正是我族先王不解的地方,直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過彼時夢中那神秘女子的指引得到了應驗,我族先王已是不疑有他,當即將族人們兵分兩路,一路人馬留在原地修建房屋準備定居下來,另外一路人馬則攜帶一半的隨行物資繼續東進,前往傳說中的大漢換取族人所需糧食與生活物資。”

“另外一路人馬曆經艱險穿過白龍堆到了涼州,想不到族人們東逃途中攜帶的象牙、玉石與金器頗受大漢喜愛,而且價值十分不菲,很輕易便換到了一大批糧食、布匹與牲口,甚至還有無與倫比的綢緞。”

“除此之外,涼州當地的商人在得知我族的部分情況,知道我們還有一批貨物並未全部帶來之後,竟還表示願意派遣工匠攜帶物資前來為我們修建住所,隻要我們肯付出相應的代價……”

“族人們才剛經曆了戰亂,自然不敢輕易相信,免得引狼入室。”

“所以族人們沒有輕易答應,而是私下在涼州雇傭了幾名經驗豐富的工匠帶回來,協助我們的族人修建棲身之地。”

“如此待這些族人們回來之後,我族先王聽了族人們在涼州的所見所聞,心中自是大喜,他已經看到了其中的機遇,畢竟那些象牙、玉石與金器在西域雖也是珍貴之物,但卻無法像在大漢一般換取如此多的物資,如此隻需要倒一下手,便能夠獲得難以想象的利益。”

“於是我族先王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一邊命族人們在幾名工匠的指導下加速修建住所,一邊又命部分族人攜帶從涼州換來的糧食與布匹前往西域,以較低的價格換取象牙、玉石與金器運送回來,再將這些東西帶去涼州進行交易,以這樣的方式不斷積累財富,賺取族人們安居樂業的物資。”

“終於,曆時幾個月後,一座可供族人們居住的小城在這片荒漠中拔地而起。”

“此時卻又發生了一些事情,這座小城之外的一處低穀忽然出現了一條小河,短短半個月內,小河中的河水竟越來越充盈,很快便形成了一條河麵寬達幾十丈的大河,這便是現在流經城外的孔雀河。”

“而原本這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竟沿著河岸生出了許多葭葦與白草,族人們嚐試在河岸與城外種植莊稼與樹木,這些莊稼與樹木竟也能活過來了,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族運不衰!”

“我族先王猛然想起了夢中那背負雙翼的女子說過的話,這便是我們的族運,他們在這片不毛之地上定居,如今不但通過交易獲取了源源不斷的財富,就連這寸草不生的荒漠,都開始變得宜人宜居,這一切都被夢中那背負雙翼的女子言中了!”

“後來,我族先王又派人前往孔雀河上遊與下遊進行查探,這才發現原來孔雀河竟是因塔裏木河近日河水暴漲才忽然分出來的支流,而在孔雀河下遊,河水已經湧入一片巨大的窪地之中,形成了一個頗為可觀的鹹湖……”

“這一切,仿佛都是天神之意,保佑我族長盛不衰!”

“而那些給我族托夢的背後生翼之人,自此便被我族先王奉為始祖,根據記憶畫作了壁畫,世代祭拜感謝,永世不敢忘懷。”

“在這之後,隨著我族族人行走於大漢與西域經商,越來越多的人亦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加入此列,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帶著貨物來到我們這裏進行交易,隨後再帶上交易而來的貨物返回,我族逐漸有了自保的能力,扡泥城也越修越大,於是終於立國,以當時我族使用的佉盧文‘庫羅來那’為名。”

“漢人行商來到此處,不太習慣佉盧文的發音,久而久之‘庫羅來那’便被漢人簡化成了‘樓蘭’,就連西域的行商亦是用上了這樣的叫法,至於如今為何名為‘鄯善國’,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們身為漢人,應該清楚怎麽回事吧……”

話至此處,鄯善王不知為何卻又歎了口氣,頗為擔憂的補充了一句,“可惜近幾年來,孔雀河河水流量正在逐年減少,已經有不少地方露出了部分河床,下遊那個巨大的鹹湖水域亦是有所縮減,不知這是否是某種不好的預兆。”

“鹹湖……”

吳良清楚這個鹹湖應該就是後世的羅布泊,可是鄯善王卻一直將其稱之為鹹湖,這又是一個令吳良感到疑惑的問題。

因為據吳良所知,在樓蘭古國建立之前,羅布泊一定是存在的,最起碼曾經存在過,《山海經》中都有所記載,將其稱之為“幼澤”。

可是到了這一代鄯善王,又或者說在樓蘭古國建立之後,樓蘭國居民卻沒有沿用《山海經》中的名稱。

這在吳良看來,其中必定存在著一些世人所不知道的原因。

而且聽鄯善王的描述,似乎他的先祖來到此處之後,這個巨大的鹹水湖還不存在,城外的孔雀河亦不存在,直到他們建起了扡泥城,孔雀河才終於從塔裏木河中分流出現,這個曾經出現在《山海經》中的“幼澤”也才重新出現。

“也就是說,在你們來到此處建城之前,這裏根本就沒有孔雀河,那個巨大的鹹湖也並不存在,是這樣麽?”

吳良特意確認了一遍。

“我族先王的傳記中的確是如此記載,距今不過幾百年的功夫,應該不會有錯。”

鄯善王點頭說道。

“嗯……”

吳良蹙眉沉思。

他想到了後世考古工作者在當地發現的早了“樓蘭文明”近兩千年的“羅布泊文明”,後世沒有人能夠說清楚“樓蘭古國”是如何消失的,更加沒人能夠說清楚“羅布泊文明”又是如何消失的……

而吳良此行前來尋找的太陽墓,便屬於比“樓蘭文明”更早的“羅布泊文明”。

所以。

如果羅布泊在樓蘭古國建立之前便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那麽這會不會與“羅布泊文明”的消失有著直接的關係,也是“樓蘭文明”與“羅布泊文明”之間出現斷層的主要原因呢?

最重要的是。

作為一名穿越者,吳良已經知道了“樓蘭古國”,也就是麵前這個“鄯善國”的結局。

距今大約再過個四百來年的時間,“樓蘭古國”也會在沒有任何記載的情況下神秘消失,除了後世考古發現的遺跡與文物,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般……

另外。

吳良還注意到了鄯善王描述中的另外一個不易察覺的細節。

在樓蘭先王夢中出現的那個長有翅膀的女子指引他前來此處建城時,說的是:“……可保數百年內族運不衰。”

這話在尋常人耳中或許沒什麽特別,但在吳良這個提前得到了劇透的人耳中卻是極不尋常。

就好像那女子彼時已經洞悉了“樓蘭古國”的興衰大限,因此才會給出這樣的預言一般。

那麽,她又是如何洞悉這件事情的?

“羅布泊文明”的消失會不會也與此有關?

吳良心中越想越是駭然。

這個女子,以及與她一同出現在樓蘭先王夢境中的帶翼之人,究竟是什麽人,他們為何會向樓蘭先王托夢,又是通過什麽樣的方式與力量進行托夢,而這一切又是否與消失的“羅布泊文明”有關?

“那麽後來,你們的先祖是否返回過那座曾經夢到過帶翼之人的遺跡進行查探?”

吳良接著又問。

“這……小王就不知道了。”

鄯善王搖了搖頭,說道,“在我族先王的列傳之中,除了小王所說這些事情,便再未出現過有關那處遺跡的記載,好像是被我族先王刻意隱藏了,也好像是再也不曾找到,我族後人皆對此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

吳良微微頷首,接著又問,“那麽遺跡中的那群活過來的石像呢?是否有更加詳盡的細節記載?”

“與小王說出來的倒也差不多,不過……”

鄯善王回憶了一下,說道,“其中倒提到了另外一處細節,我族先王率領族人走出遺跡再回頭看時,那些石像正在不分敵我的打鬥,而在它們打鬥的過程中,竟還會似活人受傷時一般流出紅色的血來,看起來詭異至極。”

“這?!”

一聽這話,吳良不由的與瓬人軍骨幹交換了一下眼神。

活過來的栩栩如生的石像,石像中還能流出紅色的血來……

他們同一時間想到了此前在那個古怪小湖中見到的那些被石化的人屍與駱駝,還有被他們隨軍帶來的那具被石化了的另外一個方瓊。

各方各麵的細節都極為相近,兩者之前極有可能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

“陛下。”

再回過頭來,吳良看向鄯善王,立刻行了個禮說道,“可否將先王的列傳與鄯善國立國以來的相關記載借我翻閱一番。”

“可以倒是可以,這倒沒什麽打緊……”

鄯善王一邊答應著,一邊卻已是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吳良,“不瞞閣下說,你們給了小王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小王現在倒有點相信閣下不是特意前來攻打鄯善國,而是另有其他目的了。”

“我們確實對鄯善國並無惡意。”

吳良點了點頭,指了指綁在鄯善王身上的小罐子,笑嗬嗬的道,“不過為了增進我們之間的互相信任,陛下應該不介意我將這東西布置在王宮裏麵吧?”

“……”

鄯善王瞬間呆住,張開的嘴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到底還是把吳良想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