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這記馬屁才是真正拍到了曹老板的心坎裏。

編撰比《太史公記》更加真實準確的史書,必定會對後世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若此書能夠著成,還以他的名字命名。

那麽他名留青史自是板上釘釘的事。

曹老板其實是個極其看中名望的人,此前因為宦官之後的身世他可沒少受到那些士族名士歧視與攻訐,而為了堵住這些人的嘴,他也下令殺了不少人,結果非但沒有起到積極的作用,反而帶來了一些不好的影響。

比如這次張邈反叛,雖然曹老板嘴上不肯承認,但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就是殺人之後產生的負麵影響所致。

而編撰史書可就大不相同了。

這比《太史公記》更加真實準確的史書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今後定會受到天下士族追捧與傳唱,而他的名字,也定會與這部史書一同為天下士族熟知,此乃造福千秋萬代的功績,到了那時候,還有多少人會在意他這宦官之後的身世?

況且。

著成《太史公記》的司馬遷早年遭受了腐刑,早就已經成了宦官,後世又有多少人在意他的宦官身份?

何況我不過隻是宦官之後罷了,這又不是我能選的……

想著這些,曹老板亦是有些激動,笑意盈盈的說道:“你既有如此抱負,我本該上書朝廷封你做個‘太史令’,當年司馬子長(司馬遷)便官至此位,在我眼中你便是我的子長,但你此前已經言明不願入朝為官,我亦不好勉強,卻又不能教你名不正言不順,如此便隻好暫時委屈於你,封你為‘司史中郎將’了。”

麻蛋!

怎麽又他娘的成了“司史中郎將”?

說好的“發丘中郎將”呢,說好的“發丘印”呢?

雖然在得到“太公印”之後,吳良已經懷疑這玩意兒就是傳說中的“發丘印”,但心中對此還是多少留有那麽一絲的期待。

而如今曹老板一連說出兩個雜號中郎將的軍銜,都始終沒有說中“發丘中郎將”。

吳良不免有些失望,還略微有些心急。

會不會是因為我的出現與所作所為改變了曆史走向所致?

如果我沒有強行實施瓬人軍的轉型,曹老板如今仍要依靠瓬人軍盜墓得來的黃金與珍寶來維持軍餉,結果會不會不太一樣?

畢竟所謂“發丘”,“發”乃“發掘”之意,“丘”乃“墳墓”之意。

兩個字連在一起,便是“發掘墳墓”之意。

而現在在吳良的努力之下,曹老板終於表示要讓瓬人軍變得“名正言順”,那麽“發丘”這種不被世人接受的詞匯,自然也不能與瓬人軍和他聯係在一起了,否則恐怕又要引起不小的非議。

所以……

“怎麽,你不滿意?”

見吳良微微蹙眉,半天沒有謝恩,曹老板疑惑問道。

“屬下不敢!”

吳良回過神來連忙拜道,“明公如此抬舉屬下,屬下怎會不滿,隻是方才乍一聽到這軍銜略有些別扭,‘司史’聽起來應是文官,而‘中郎將’聽起來又是武官,兩者放在一起便有一些自相矛盾的感覺了。”

“哈哈哈,此乃我有意為之。”

曹老板卻是斜睨著他大笑起來,“你既能替我發掘那九死一生的古墓,又能為我編撰史書,可不就是能武能文麽?另外……你可要想清楚,司馬子長的‘太史令’已是史官頂峰,隸屬於太常之下,年俸僅有六百石,而隨便一個中郎將,年俸便有兩千石,若是這官職由你自己來選,你要做何選擇?”

“還是中郎將好,拜謝明公。”

吳良連忙躬身謝道。

“這就對了,即日起你便專門尋訪各地的古跡與古籍,力爭將古往今來的事務如實記載,任何人不得幹涉於你,成書之前此書亦不必公示於人,就連我也不能例外。”

曹老板滿意點頭,接著又道,“至於發掘古墓時是否能夠掘出黃金珠寶,我亦不再強求,你盡力而為便是。”

“屬下明白,定不負明公厚望!”

吳良應道。

事到如今,他暫時也不知該如何引曹老板說出“發丘中郎將”五字,隻得安慰自己那“太公印”就是傳說中的“發丘印”。

現在他已經擁有“發丘印”,又晉升成了“中郎將”,就勉強算作重現了曆史吧。

哪知吳良才剛剛安慰完自己,曹老板卻忽然又笑嗬嗬的自言自語起來:“遙想我起兵至今,可謂是處處受阻事事不順,唯有這半年多,也就是秘密建立瓬人軍發掘梁孝王墓之時起,非但得了有才這麽一員福將,所遇諸事皆可逢凶化吉心想事成,方才有了今天的光景,最近我便在想,我如今擁有的一切皆是發跡於丘,簡稱‘發丘’啊。”

?!

聽到這話,吳良心頭猛地一顫。

出現了!

“發丘”二字終於還是出現了!

所以說,他一直在想的“發丘中郎將”並不算完全沒有希望了麽?

而所謂“發丘”,其實也並非是“發掘古墓”,而是“發跡於丘”的意思麽?

“有才,你再受些委屈。”

曹老板回過身來,又拍了拍吳良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待有一日我平定天下動亂,再無人敢非議於我時,我定然不會忘卻你的功勞,我要封你為‘發丘大將軍’,官居一品,我還要將你的抱負公之於眾,為你立下法令,規定天下古墓隻有你有特權發掘,任何人私自發掘皆是死罪,我要助你早日完成這部造福千秋萬代的史書!”

發丘……大將軍?

吳良愣住了。

重點是官居一品!

漢朝出現過的一品大將軍有哪些?

建威大將軍、驃騎大將軍、中軍大將軍、鎮東大將軍、撫軍大將軍……

這裏麵除了驃騎大將軍之外,剩下的一品大將軍地位皆在三公之上,也就是說幾乎僅次於皇帝,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還有。

立法?

規定天下古墓隻有你有特權發掘,任何人私自發掘皆是死罪。

這便已經與後世頒布的法令有些類似了,隻是細節方麵仍比較粗糙,而且頗具封建君主製的立法特色。

這一刻。

吳良終於明確了曹老板的野心。

他想稱帝!

若非做了皇帝,又怎麽能封給他這樣的官職?

而曆史上曹老板之所以沒有稱帝,隻是官至丞相,並不是他不想,恐怕隻是時機未到。

畢竟曆史上曹老板雖已“挾天子以令諸侯”,將羸弱的漢室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實際上依舊存在許多內憂外患。

“稱帝”絕不是一句話的事,也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這將會牽扯到許多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士族的利益,曹老板一旦稱帝,將有可能演變成為一場難以解決的內耗,從而影響曹老板的大計。

更何況,曹老板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直接受益者。

此舉等於控製住了天下的喉舌,掌握了輿論。

此前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就敢稱帝的人,比如拿了個傳國玉璽就敢稱帝的袁術,都沒落得什麽好下場,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如此前車之鑒擺在麵前,曹老板在這件事上更是要無比謹慎……

不過吳良其實並不太在意這個問題。

反正曆史上漢室滅亡亦是不可避免的,曹老板雖未曾稱帝,但曹丕卻稱了帝,之後劉備也稱了帝,孫權同樣稱了帝。

他主要是在思索另外一個問題。

發丘……大將軍。

一品。

可以肯定的是,曆史上曹老板絕對沒有設立“發丘大將軍”這個官職,否則史書上就不可能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筆。

畢竟按照曹老板現在的說法,這個官職將會是位居一品的大官,跺一跺腳都能令整個朝野抖上三抖的大官。

怎會沒有任何記載?

反倒在正史中寫成了一個小小的“發丘中郎將”?

另外。

曹老板肯定也不曾頒布“奉旨盜墓”的法令。

這個時代頒布這樣的法令簡直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注定會受到大量的批評與質疑,需知就連後世考古,做的也是“搶救性發掘”,即是說隻有當古墓已經暴露,並且遭受到了不可逆損壞的時候,才會入場進行考古,否則便都以保護為主。

因此,這樣的法令若是曾出現過,也斷然不可能不在曆史上留下痕跡。

不過。

不可否認的是,東漢末年的曆史上也不曾出現過吳良這個穿越者,或許正是因為他的出現與攪局,曹老板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事實上。

吳良並不懷疑曹老板現在的這番表態是發自真心。

但他卻也不會輕易信以為真。

若曹老板有一天真當上了皇帝,真成了俯視天下的九五之尊,他反而更加不敢相信。

此一時,彼一時。

屁股決定腦袋。

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也未必便真的能夠隨心所欲,相反還會產生更多的顧慮與想法。

以史為鑒,曹老板現在的許諾,到了那時候,或許反而會成為他的一道催命符。

畢竟曆史上“杯酒釋兵權”的事情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曆朝曆代的開國皇帝,有幾個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身在漢朝也不必說遠的,就說漢高祖劉邦身邊的那些個開國功臣,落得一個好下場又有幾個?

所以。

若有一天真到了那時候。

曹老板硬要給,他當然不會拒絕。

但曹老板要是不再提,那麽他也絕對不會伸手去要,甚至還會盡可能的保持低調,實在不行就告老還鄉遠離是非……

如此想著。

“承蒙明公抬愛,屬下生來就是個平頭百姓,苦日子過慣了,對聲名與權勢其實並無太多想法,隻求能為明公辦些小事,換得一生衣食無憂便已知足,實在不敢再想其它。”

吳良一邊躬身道謝,一邊低眉順眼的說道。

“我意已決,此事不必再說!”

曹老板大手一揮,不容置疑的說道。

“謝過明公。”

吳良隻得應了下來,再次謝道。

他心裏明白,從現在開始他算是正式進入了曹老板的嫡係陣營,是真真正正的嫡係,有資格獲悉曹老板終極野心的嫡係。

戲誌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否則剛才曹老板說那番話的時候,他便沒有資格在場,也不該如此淡定。

而如今的陳留太守程昱顯然不在此列。

這次曹老板來到陳留,作為太守,程昱其實隻是陪同那些陳留士族走了個過場而已……

“對了明公,屬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求明公成全。”

吳良忽然又道。

“所為何事?”

曹老板心情正好,爽快問道。

“屬下想求明公幫忙救下一個友人。”

吳良低頭說道,“此人乃是陳留朱家的三公子朱魯,屬下此前出任雍丘令時,想在雍丘試驗‘屯田製’的效果,於是便施以巧言哄騙了朱魯,使得他不但沒有阻撓屬下開墾田地,還為屬下招來的流民提供了糧食、農具與牲口,如此在他的大力協助之下,屬下才能夠順利完成春耕,可惜後來此事敗露,朱家家主朱遜大發雷霆,已經將朱魯軟禁了起來,這輩子怕是再也出不來了,屬下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因此為他求情。”

“竟有此事?”

聽到這話,曹老板頓時一臉的驚奇之色。

“難怪那朱遜對你恨得咬牙切齒,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使了什麽手段,竟能將此人哄騙到這步田地……”

戲誌才也是微微一愣,忍不住頗為好笑的說道。

“戲司馬說笑了,倒不是我的手段有多高明,主要是此人這裏不太靈光。”

吳良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對二人露出一個“你懂的”的笑容說道,“也是因此,屬下心中才越發過意不去,鬥膽求明公幫忙。”

“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終歸屬於朱家的家事,我出言幹涉恐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啊。”

曹老板微微蹙眉道。

“使君,我倒有個主意。”

戲誌才卻又凝神說道。

“哦?你說來聽聽。”

曹老板抬眼道。

“使君此前不是許了朱家一個典農校尉麽?”

戲誌才笑著說道,“此人既是朱家的人,使君大可以任命他來做典農校尉,如此算是兌現了對朱家的承諾,朱家也不能再為難於他了。”

“萬萬不可!”

吳良聞言立刻提出異議,“戲司馬可能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此人腦子不太靈光,恐怕擔不起典農校尉一職。”

“正因如此,我才大力推舉此人。”

戲誌才卻是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狡黠笑容,悉心說道,“此乃一舉兩得之計,一來,遂了吳將軍的心意;二來,這個位子的人並不需要多麽聰穎,此人腦子不靈光反而易於控製,使君正好利用他來掌控陳留的屯田事宜,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