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見吳良竟如此表態,於吉隻得恨恨的鬆開孫業,冷哼一聲退到一邊。

“多謝閣下。”

孫業感激的看了吳良一眼,這才接著前麵的話繼續說道,“我家先祖此刻已經不敢再進公輸塚,因此也不敢再對《公輸經》有所覬覦,隻求能夠化解‘絕戶樁’,再將‘宇文忌’的事處理幹淨,保留家族香火,於是便懇求老神仙幫助。”

“老神仙方才言明,這‘絕戶樁’布成了‘黃泉’之後,‘宇文忌’的魂魄早已留在了‘黃泉’之中,永世不墮輪回,便是將裏麵的屍首刨出來亦是無濟於事,因此已經成了無解之勢。”

“不過老神仙也為我家先祖指了一條苟延殘喘之路。”

“於是便有了那條祖訓,從今往後我家的後人不得以‘宇文’為姓,亦不得隨父姓,死者不入祖墳,每一代都隻留一個子嗣,並且人前人後皆不得以父子相稱,隻以師徒禮儀待之。”

“至於‘宇文忌’的屍首,則被老神仙使用‘趕屍之術’帶走處理。”

“我家先祖沒有旁的法子,‘宇文忌’的屍首又觸碰不得,隻得聽遵照老神仙的意思去辦,如此我家的香火才苟延殘喘到了我這一代。”

“這就是我隱瞞的真相,這次斷無一句虛言,請閣下明鑒。”

說到這裏,孫業麵色坦然的望著吳良,僅剩的那隻眼睛裏麵淨化過了一抹輕鬆之色,仿佛終於卸下了一個極大的負擔一般。

“如此說來,這公輸塚應該也是你故意透露出來,引我們前來的吧?”

吳良凝神又問。

“小人動了私心。”

孫業微微點頭,有些愧疚的道,“小人年幼時便已聽父親說了我家的事情,因此對公輸塚是又敬畏又好奇,心中已有數次幻想進入塚內一探,走上我家先祖走過的路,萬一尋得祖師爺的《公輸經》,也算是完成了先祖的夙願,若是有幸能夠化解伴隨終身的‘絕戶樁’詛咒,那就更加圓滿了。”

“可惜小人自知本事還差得遠,擅自前來無異於自尋死路,因此此前都隻是想想也就罷了。”

“直到小人忽然受到‘五仙入宅法’反噬,又在黃府見到了閣下……”

“初見閣下小人便看出閣下絕非常人,何況閣下還是小人見過的頭一個能夠輕鬆化解《公輸經》秘法的外行,這已經充分證明了閣下的本事,或許具有一探公輸塚的資格,於是小人便動了私心,故意將《公輸經》與公輸塚的消息透露給閣下。”

“想不到閣下果然對這些消息頗感興趣,小人便欲拒還迎將閣下帶來了此處。”

“閣下也確實非同凡響,非但找到了我家先祖挖出的通道,還一路摸到了青銅門,甚至僅僅隻是幾個晃神的功夫,便將那就連我家先祖都毫無辦法的木鵲都給閣下給製服了,如今更是使用妙法解開了‘機封’的怪力,簡直令小人歎為觀止。”

“小人是真沒想到,小人這輩子竟真有機會進入公輸塚,而且做到了我家先祖也不曾做到的事情,這一切都拜閣下所賜。”

“不過請閣下相信,小人絕無惡意。”

“進入公輸塚之前,小人便已做好了舍命維護諸位的準備,死在公輸塚內也算是小人的宿命,而臨死之前小人也定會將真相對諸位和盤托出,好教諸位尋找機會逃離。”

“隻不過這期間出現了許多不受小人掌控的意外。”

“起初是閣下執意要一人進入通道查探,好在閣下查探的時間長了,這些異士憂心閣下安危,才將小人也帶了進來。”

“接著那木鵲突然來襲,小人來不及思索隻得先舍命維護黃家丫頭,那時躲在那戰車之內,小人便已準備對閣下言明真相,哪知閣下幾句話的功夫便將小人迷暈,待再醒來時,那木鵲已經被閣下解決。”

“小人見閣下連木鵲都能奈何,心中自是驚駭不已,對閣下的信心亦是大增,於是便又忍下來沒說,想借閣下的本事繼續深入,或許還有機會見識一下那傳說中的‘機封’,哪怕閣下亦是無法打開,小人也心滿意足了。”

“誰能想到,閣下就仿佛是這公輸塚的克星一般,竟連這‘機封’的怪力也能夠輕而易舉的化解,簡直驚為天人。”

“恐怕就算是祖師爺在世,也不得不驚歎於閣下的本事吧。”

說到這裏,孫業終於停頓了下來,略微喘了口氣。

“彩虹屁就不用拍了,我從來不吃這一套。”

吳良麵無表情的道,隻是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

“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又出於私心利用了閣下與諸位,罪無可恕。”

孫業也是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彩虹屁”的意思,接著又低下頭說道,“如今小人將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隻是想在開啟‘機封’之前給閣下提個醒,當年那老神仙還曾對我家先祖說過一件事,他說這‘黃泉’非同小可,雖隻有方寸之地,但亦可執掌輪回,隻不同的是,這輪回並非轉世,而是移魂,不過魂魄隻可移入死物之中,物不毀魂不滅,亦可達到有違天道長生不死的效果。”

“物不毀魂不滅?”

吳良聽罷不由的一愣,這他娘的確定不是後世遊戲中的巫妖王和他的命匣?

“正是。”

孫業繼續說道,“不過此物不可離開‘黃泉’,否則便無法避開天道輪回,同樣要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因此……倘若祖師爺當初做了此事,如今定然還在公輸塚中,隻是不知正在何處注視著咱們。”

“……”

眾人頓時又感受到了一陣寒意,不自覺的四下打量。

這麽說起來,典韋此前雖然受到了“心作怪法”的影響,但他的直覺還是沒錯的,可能真有什麽東西正在暗處注視著他們。

隻是這“死物”究竟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楚。

可能是此前路過的某個器械,可能是附近的某口豎葬棺,可能是棺材裏麵的“無魂之人”,甚至可能就是麵前的這個“機封”……

就是不知道這“無魂之人”算不的上是“死物”。

若是也算的話,墓主人的魂魄配上這沒有魂魄、不會腐爛的“無魂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真就實現了傳說中的長生不死。

不過若是如此,那些豎葬棺就沒必要加上鎖鏈了,這不等於將自己給鎖起來麽?

吳良不又有想到了之前的“水鬼”。

那會不會便是一具被移了魂的“無魂之人”?

若果真如此,吳良曾與其近距離接觸過,說是有“肌膚之親”也不為過,極有可能已經被“無魂之人”的屍氣入體……

不至於!

哪有這麽寸?

何況這所謂的“黃泉”與“無魂之人”的說法也隻是孫業家族的傳言而已,數百年前的事情,其中有沒有杜撰的成分,是不是真的還尚不好說,沒必要自己嚇唬自己!

吳良果斷將這個念頭甩出腦外,再看向孫業時,依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是聲音低沉的說道:“你雖此時說出了真相,但此前利用我們的事並不算完,暫且記在賬上,待出去之後再與你清算。”

恩威並施。

吳良雖然早有將孫業納入瓬人軍的念頭,但這種行為卻必須給予一定的懲罰。

不隻是為了給孫業一個教訓,也是給在場的瓬人軍骨幹一個警示,他們這種必須將後背交給夥伴的行當,絕不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不過實際上,吳良其實並不因為此事記恨孫業。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不管孫業此前有沒有說出真相,他都一樣會冒險進入公輸塚一探究竟,最多也隻是多了一些防備而已,區別倒並不大。

而且就算是換了他自己,相同的處境下應該也會做類似的決定。

“小人自知早已罪無可恕,閣下能將小人帶至此處,已經了了小人畢生的心願,小人感恩戴德,死而無憾。”

孫業倒也十分坦然的道,“因此接下來若是再遭遇什麽險境,隻要能用得上小人這半條爛命,閣下不必猶豫不決,小人也絕無怨言,甘願獻出性命盡全力助閣下與諸位脫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記住你的這番話。”

吳良點了點頭,回頭再看向“機封”,伸出手來探了探,發現機封的溫度在說話的過程中已經降了下來,最起碼現在已經不燙手了,這才對典韋與楊萬裏說道,“你們二人與我再來推動‘機封’,這次應該能省些力氣。”

“諾!”

兩人應了一聲,也是不再關注孫業,連忙上前與吳良一同施為。

“嘿!”

這一次,吳良與楊萬裏甚至還沒來得及用力,隻聽“哢嚓嚓”一陣響動,此前那個三人合力都推不動的金屬塊,竟被典韋一人就推動了起來。

緊接著隻聽“咣當”一聲巨響。

大地都隨之震動了一下,正是那個沉重的金屬塊落在了地上,原本嚴絲合縫的“機封”露出了一個豁口。

“先退後!”

為防止裏麵還藏有什麽機關陷阱,吳良連忙喝了一聲,將典韋與楊萬裏叫到後麵,自己則靜待了片刻之後,小心翼翼的摸過去查看。

透過“機封”露出的豁口,吳良在“機封”內部看到了小片空地。

空地上有一塊豎立的石碑。

石碑的後麵則有一個大約兩尺來高的圓錐體小土包,這小土包看起來也是極為尋常,與郊外的孤墳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可惜這個豁口還是有些小,石碑也並未麵向豁口,所以吳良暫時還無法看清上麵是否刻有碑文。

但眼前的情景已經令吳良略感失望。

如果“機封”隻是使用這樣一些磁石包圍起來用以防盜,裏麵其實還是極為尋常的下葬方式,就實在是有些虎頭蛇尾了,一點都體現不出魯班的高明之處。

“就這?肯定不會這麽簡單吧?”

吳良又仔細回憶了一下史書中有關“機封”的記載:“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尚幼,般請以機封,將從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魯有初,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般,爾以人之母嚐巧,則豈不得以,其母以嚐巧者乎?則病者乎?噫,弗果從。”

史書原文中確實提到了“機封”,後世考古界雖然將“機封”解釋為“使用機械的方式下葬”,但原文中的確沒有提到“機封”有什麽高明之處。

不過目前他所見到的情景也確實與“使用機械的方式下葬”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孫先生,你來看看。”

吳良觀察了半天,依舊沒有看出什麽與機械有關的東西,於是便又想到了孫業這個半吊子《公輸經》傳人。

“諾!”

孫業本就對祖師爺的“機封”極為好奇,早就在後麵伸著脖子張望,隻是礙於自己的身份才不敢上前,如今聽到吳良叫他,自是心中大喜,忙不迭奔了過來。

結果看過之後。

“這……”

孫業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你看過之後有何想法?”

吳良問道。

“小人覺得祖師爺的‘機封’斷然不可能如此稀鬆,而且我聽我爹說過,祖師爺手中造出來的東西,樁樁件件都令世人驚歎不已,這‘機封’亦是他的得意作品之一,又怎會如此草率?”

孫業忙不迭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我也是這麽想的,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又或者……這可能根本就不是祖師爺的墳,因此並未使用‘機封’。”

吳良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又對典韋與楊萬裏道:“勞煩你們將外麵的這些東西全部推開,咱們好好探一探裏麵的這座小墳。”

“諾!”

典韋與楊萬裏聞言,立刻又忙活了起來。

沒有了磁力的加持,這些金屬塊雖然依舊沉重,但隻是將其推開的話,典韋作為主力,楊萬裏在旁協助已經足夠。

而就在這時。

“注意,有腳步聲,後麵!”

白菁菁的耳朵忽然動了一下,立刻出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