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下雨天,盡管雨水打濕了衣衫,盡管雨天讓人狼狽不堪,但是隻要想起那天,你彎腰將我從瓢潑大雨裏拯救出來,就覺得無論多大的雨都沒有關係了。
喜歡你,嫉妒你,心疼你,好像這些情緒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來,但我果然還是最喜歡你了。
——杜鵑
01
當第一抹日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時,我才發現我竟然一夜沒有睡覺。
那些回憶是那麽綿長,長到我花了一夜的時間才能想完。
反正睡不著了,我直接起床,洗漱完畢後去了大廳,這才發現許晨曦已經起來了。
她係著圍裙,把做好的早餐擺在餐桌上,見我起來了,衝我微微笑了笑:“早啊,扇兒,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睡得很好。”我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話。
因為一夜沒睡,我的黑眼圈嚴重得就像熊貓眼一樣。
“啊,好香。”明清河懶洋洋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那家夥一大早就一副活力十足的模樣,兩步並作一步地從樓梯上跳下來,從餐桌上拿起一片麵包就吃上了。
吃著吃著,他忽然停下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將麵包朝我遞過來:“吃不吃?”
“你先吃,我去喊杜鵑起床。”
我沒有接,轉身想走開,然而就是這時候,一隻手伸過來,奪走了明清河手上被他啃得麵目全非的麵包片。
“咦?小鳥兒,你起來了啊。”明清河看著杜鵑,笑著說道,“我還以為小鳥兒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呢。”
“哼,你太小看人了。”杜鵑將麵包塞回明清河的手中,直接走到餐桌前端起橙汁喝了一口。
她看著係著圍裙的許晨曦,不由得感歎了一句:“晨曦簡直太賢惠了,以後絕對是居家好女人啊。”
說完,她又吃了一口許晨曦做的煎蛋,邊點頭邊說:“啊,晨曦,你真是太厲害了,想不到三年沒見,你的廚藝變得這麽好了。”
“你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隻會吃啊。”明清河總是忍不住損杜鵑,“咦,江淮那家夥怎麽還沒起來?太不像話了,竟然比女生還晚起床!”
我心裏微微一顫,想起昨天夜裏他和我說的那些話,那時候的江淮到底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和我說那些話的呢?
他問我,為什麽什麽都不問,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這樣。
可是江淮,很多時候不是我不想問,而是我無從問起。
相反,我會藏得更深,大概是因為對你失望了吧!
在我為了保護許晨曦而站出來的時候,你是第一個過來質問我的。而後來,那個女生坦白了一切,你也沒有來找過我。
三年,整整三年,他和許晨曦同在一所學校。
我怎麽問出口呢?
比如說,你和許晨曦之間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另一種關係?
怎麽問出口?
比如說,現在的我在你眼裏是否還是麵目可憎?
問不出口啊!
害怕得到答案,不知道還可以自欺欺人,知道了就無法假裝不知道了。
“吃完早飯我們去海邊玩吧,白天比晚上更加熱鬧。”許晨曦說著,解下圍裙在桌邊坐下來。
“好啊。”
隻要是和玩有關的,杜鵑都很喜歡。
看著這樣高興的杜鵑,說實話我有些羨慕她,能夠遺忘一切不快樂的回憶,這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那時候的我們明明那樣不愉快,可是三年後,她像是徹底忘記了,快樂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我去叫一下江淮。”
明清河咬著麵包站起來,正要往樓上走,這時別墅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站在那裏的正是江淮。
他的衣服還是昨天晚上的那一件,我心裏微微一驚,難道說昨夜他也一直沒有睡?
看他的樣子,像是在海邊待了一整夜。
“你怎麽從外麵進來了?”杜鵑很困惑地看著江淮,“你不會一夜沒回來吧?你的樣子有點兒狼狽啊,江淮同學。”
“我去晨跑了。”江淮說著,眼神似乎不經意地從我的臉上掃過,“我去衝個澡,你們先吃,我馬上就來。”
“要快點兒,不然你的那份我要幫你吃掉了。”明清河笑著說道。
一頓早飯吃得安然無恙,等江淮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時,他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很清爽了。
白天的海灘果然比晚上要熱鬧多了,一眼望過去,用“人山人海”來形容絕對不誇張,不過海灘的確是盛夏最好的去處了。
“我要去海裏遊一會兒!”
杜鵑抱著遊泳圈,朝著大海奔跑,許晨曦看著我,像是在問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我也去海裏遊一會兒。”我說完,跟著杜鵑往前走。
許晨曦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來,明清河和江淮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也跟來了。
“好舒服!”杜鵑把遊泳圈扔到一邊,跳進水中,快樂得像是一尾活在海裏的魚,“扇兒,快來!我們來比賽啊!還有晨曦,看看誰遊得最快。”
“放過我吧,我不會遊泳的。”許晨曦抱著救生圈浮在水麵上,隻是這樣就讓她很緊張了。
“我和你比賽好了。”我說著,將救生圈丟給許晨曦,“幫我看著!”
“哈哈,我一定能贏你的,扇兒!”杜鵑說著,遊到我身邊來,“就從這裏開始,誰先抵達前麵沙灘排球的球網處,就算誰贏了,輸的人要負責今天的晚餐!”
“那我來做裁判吧。”許晨曦抱著救生圈站在齊膝的海水裏,“一會兒我一聲令下,你們就開始。”
我和杜鵑都沒有意見,許晨曦喊了一聲“開始”,我和杜鵑就同時往前遊去。
我的泳姿實在不好看,就是最簡單的狗刨式,杜鵑遊起來就好看多了。小時候聽杜鵑說過,她是跟著她的爸爸學的遊泳。
在我的記憶裏,杜鵑爸爸的印象十分模糊,隻是有一次聽媽媽說,杜鵑的爸爸是個非常厲害的職業遊泳選手。
“哈哈!”杜鵑遊刃有餘地在水中遊動,她很快就超過了我一大截,還故意衝我做了個鬼臉,“來追我啊,扇兒,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呼……”
我已經氣喘籲籲了,杜鵑竟然還有力氣衝我做鬼臉,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哪裏來的力氣。
我已經沒力氣回應她了,隻能硬著頭皮往前遊,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笑聲。
這裏好像是快樂的海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有人驚呼了一聲,有人用力地拍打著水。我抬頭看了一眼,頓時嚇壞了。隻見杜鵑麵色蒼白,雙手用力地拍著水。
她好像很痛苦,在水裏浮浮沉沉,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杜鵑!”
我大喊一聲,也顧不得已經乏力的手腳,拚命朝杜鵑遊過去。
好在她離我並不遠,我很快遊到了她的身邊,抓住了她的手臂。
“杜鵑不要怕,我帶你上岸!”我焦急地喊道。
“腳好疼!”杜鵑咬著牙說道,臉上分不清是海水還是汗水,不停地滾落下來,“我的右腿好像抽筋了!”
“你別動。”因為她一直不停地動彈,我就快抓不住她了,“忍著一點兒。”
“不行,我忍不住了!”
杜鵑說著,我隻覺得她越來越沉,沉到連同我也被拽了下去,一下子灌了好幾口海水。
“你不要管我,扇兒。”杜鵑想要推開我,“這樣你也會被我帶下去的!”
“不可以,我鬆手你就要嗆水了。”我咬著牙,朝沙灘上看去,大聲喊道,“救命啊,有人溺水了,快救命啊!”
沙灘上的人終於注意到我們,一時間好多人都朝我們跑來,有人在喊:“堅持住,馬上就來了!”
我也很想堅持,但是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救援的人已經在眼前了,我終於堅持不住,跟著杜鵑往下沉。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我。
海水中,我睜開眼睛,可以看到從我嘴裏冒出來的小水泡。一雙眼睛映入我的眼簾,接著我看到他笑了。
我有些意外,這一次,第一個抓住我的竟然是江淮。
他將我從海水裏撈起來,我與他近在咫尺。
他貼著我的耳朵說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語氣是那樣溫柔。
我很焦急,抓著他說道:“還有杜鵑,杜鵑還在水裏!”
“不在了,杜鵑也沒事。”
江淮指著前麵,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杜鵑已經被人救到了沙灘上,還有人在幫她按摩右腿。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安心之後是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再加上昨天一夜沒有睡覺,此時我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
“你啊。”江淮的聲音裏有些無奈,“為什麽總是為了別人而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杜鵑才不是別人。”我困得要命,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杜鵑和許晨曦,江淮和明清河,都是我最珍視的朋友啊。”
這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淮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
我已經顧不得多想了,因為此時此刻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覺。
02
這一覺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覺得應該是非常漫長的,但意識清醒之後又覺得好像隻是彈指之間而已。
視線裏的東西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大眼睛,杜鵑的臉近在咫尺。她見我醒來,很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呼,嚇死我了,扇兒。”杜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嘴裏嘀咕道,“真有你的,明明是我腿抽筋溺水了,最後倒下的竟然是你,你的身體素質簡直太差勁了。”
“喀喀。”
大概是嗆了幾口海水的緣故,我的嗓子有點兒不舒服。
“我睡多久了啊?”我問了一句,下意識地望向窗外,天空已經快要黑了。
黃昏,沙灘上明顯比白天要冷清多了。
“快十個小時了!你餓不餓?晨曦在做晚飯呢,我去給你找點兒吃的。”杜鵑跳下床,我看了一下她的右腿,已經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了。
“正好海邊有個醫生,他幫小鳥兒按摩了一會兒,所以她的腿沒事了。”明清河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笑著跟我解釋,“你忽然失去知覺,可把大家嚇壞了,最後醫生說你隻是累得睡著了,我們才放心。”
我的視線在房間裏掃了一圈,然而除了明清河,沒有別的人在,一絲小小的失落從心底湧上來。
那時候他第一個從水裏將我撈起來,我以為……
我以為什麽呢?
“小蘋果?”明清河湊過來,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動,“我說小蘋果,我這麽個大活人和你說話,你竟然神遊太空了!”
“沒有,我隻是在想篝火晚會還要多久開始。”情急之下,我隨口胡謅了一個借口。
明清河哈哈笑了兩聲,說道:“那要等到晚上八點才開始,現在才六點多,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正說著話,有人敲了敲門,端著一碗米粥進來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端著粥進來的是江淮。
“清河,杜鵑好像在找你。”江淮對明清河說道。
“那家夥!”明清河嘀咕了一句,不過還是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我說,“小蘋果,你多吃點兒,看你的體質簡直差得不能再差了。”
“嗯,我知道啦。”
我不想讓大家知道我昨晚一夜沒睡,所以我隻能默默接受了體質弱的評價。而且大家是真的很關心我,我能感覺到。
明清河關上了門,江淮端著粥走到我身邊。
他將粥遞給我,說道:“你沒有吃午飯,喝點兒粥吧。”
“我先起來。”
我沒有接過他遞來的粥,我又沒有生病,隻是累得睡著了而已,讓人端著粥送到**來喂,太誇張了。
我下了床,推開窗戶,端著粥走到陽台上。我在露天陽台上的凳子上坐下來,喝了一口粥,不冷不燙,溫度竟然剛剛好。
江淮默默地跟了出來,他沒說話,隻是站在陽台上,雙手隨意地搭在欄杆上。
“謝謝。”我說道。
他沒有回頭看我,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昨天晚上……”
“扇兒。”許晨曦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她換了一身白色的沙灘裙,看上去非常美麗。
她有些意外地看著江淮:“你也在啊!”
江淮點了點頭,許晨曦走到我身邊坐下來。
她仔細看了我一會兒,似乎鬆了一口氣:“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沒事了。”
“本來就沒事嘛。”我將最後一口粥喝下肚,衝許晨曦亮了亮空碗,“你煮的粥很好喝。”
許晨曦愣了一下,她正想說什麽,江淮的聲音卻插了進來:“走吧,看看杜鵑和清河到底在幹什麽。”
我們三個人下了樓,走到大廳的時候,我看到沙發上堆了一大堆的東西。杜鵑跪在沙發上,埋著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明清河的興致好像也很高的樣子。
“扇兒,你快來!”聽到我們下樓的腳步聲,杜鵑抬頭看了一眼,看到我下來了,立刻朝我招了招手。
“你在做什麽啊?”
我走過去,困惑地看著忙個不停的杜鵑。
“我忽然覺得去海裏遊泳還是太危險了。不過既然來到海邊了,不玩一次海邊大冒險怎麽行呢?”杜鵑忽然亮出一塊畫著骷髏頭的布,“怎麽樣,有沒有那麽一點兒意思?”
“大冒險?”我愣了一下,“你不會是想玩試膽遊戲吧?”
“嗯。”杜鵑抱著雙臂點了點頭,“你睡太久了,趁著你睡覺的時候,我把這四周都觀察了一下。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絕對適合玩大冒險!”
“不會是什麽奇怪的地方吧?”我立刻警惕起來,因為一般杜鵑想出來的東西都不是正常人的思維能想到的。
“不是,你放心好了。”杜鵑信誓旦旦地說道,“這一次絕對靠譜,那個地方離這裏不遠,走十幾分鍾就到了。這裏雖然是沙灘,但是一千米之外的地方是茂密的樹林。樹林後麵有一座山,我正好發現了一個山洞入口。我白天進去看了看,超級有講鬼故事的氛圍!”
“我可以不參加嗎……”我本能地覺得這絕對不是個好的提議。
一般這樣的活動,最後一定會出事的。
“不可以!”杜鵑豎起食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哎呀,不要那麽膽小嘛,其實大家都知道沒有真正的幽靈啊,隻是那一瞬間的刺激讓人心跳加速,就讓我們玩一回嘛!”
我看向許晨曦,她無奈地衝我攤了攤手,指了指那一堆被杜鵑改頭換麵的布:“這些是我姑姑換下來沒用的窗簾,我都把這些貢獻出來了。沒辦法,除非你能說服杜鵑,不然她一定煩到你同意為止。”
“那先說好,一切和危險有關的活動都不許有。”我覺得說服杜鵑放棄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於是隻好退而求其次,“不過這些要準備好,今晚是肯定不可能了。”
“給我兩天準備時間,到時候一定給你們一個驚喜!”杜鵑正在興頭上,這個時候誰也不能打消她的積極性。
“還有,明清河,你要幫忙!”杜鵑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明清河,“至於江淮,就派他保護扇兒和晨曦吧!嗯,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等等!”明清河立刻一臉防備地看著杜鵑,“派江淮保護扇兒和晨曦?為什麽?”
“因為兩個女生晚上去海灘是不安全的。”杜鵑說得十分理所當然,“今天晚上我就不去海邊了,江淮,你可要好好保護兩個女孩子啊。”
“我也要去海灘啊!”明清河抗議起來,“小鳥兒,你簡直比武則天還專製!”
“哈哈哈!”杜鵑大笑幾聲,“所以以後不要叫我小鳥兒,要叫我女王大人!”
我被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話逗笑了,原本有些鬱悶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了。
和喜歡的人做快樂的事,那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光吧。
03
我本想留下來幫杜鵑準備大冒險的道具,卻被她以現在看了道具就沒有驚悚效果為由趕了出來。
一起被趕出門的還有許晨曦和江淮。
我們三個人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絲無奈,杜鵑這個姑娘,一旦決定做某件事,就會鐵了心地做下去。
“真拿她沒辦法啊。”許晨曦感歎了一聲,“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那邊樂隊的演出大概要開始了。”
我想起昨天後半夜在沙灘上遇見的架子鼓少女,也不知道今天她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來演出呢?
我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今天沙灘上的人好像比昨天多,多到想要擠到靠近篝火都很難。
“喂,扇兒,你走慢點兒。”許晨曦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焦急和擔心,“晚上人多,我們盡量待在一起,不能走散了!”
我回頭朝她揮了揮手,表示沒關係,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靠近前麵的時候,就變成人潮簇擁著我往裏走,最後我奇跡般地被擠到了最裏麵的位置。
一切好像回到了昨天,唯一不同的是我擠進來的時候,樂隊還沒有開始演奏。
但樂隊的五個人都在,他們像是在等待著什麽,這種氛圍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果然,我剛站穩腳,就聽到那邊傳來帥大叔的聲音:“我們月風樂團已經成立五年了,這五年裏,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最後來到這片沙灘上。能遇見認真聆聽我們音樂的你們,樂隊的所有人都很開心。今天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月風樂團即將解散。今天作為最後一場演出,讓我們一起放縱地沉浸在音樂中吧!”
“咚——”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用力敲下了第一個音符,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然後朝我笑了笑。
昨天的她明明把自己灌醉了,明明那麽不快樂,可是為什麽我眼前的少女看不出一點兒難過和悲傷呢?
我失神地望著她,望著這個樂隊的每一個人。
他們看上去就和昨天一樣快樂,可是知道了少女的故事,此時的我完全沒有辦法被他們的快樂感染,隻會覺得悲哀,覺得太過分了。
一個少女的夢想在這裏綻放,也在這裏終結。
今夜是屬於所有人的狂歡夜,唯獨那個白衣少女,她心裏到底有怎樣的痛苦,就連我都無法想象。
“那麽讓我們來跳舞吧!最後一夜,一起來!”少女用力將鼓棒丟在了身後,繞過架子鼓走進人群裏。
她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舞動的人潮裏,隻有我和她筆直地站著,是那樣突兀,但也容易被忽略。
“又遇見你了。”她微笑著對我說道,然後朝我伸出手來,“為了這奇妙的緣分,我請你跳一支舞吧。”
“可是我不會跳舞啊。”
我不忍心拒絕她,但我的確不會跳舞。
“沒關係,我教你,心若蹁躚,跳舞就沒有什麽難的。”她抓住我垂在身側的手,拉著我往前走了一步,“忘記所有的不快樂,暫時讓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吧。”
“好。”不得不說,她的話說進了我的心裏。
“來,跟著我的拍子。”她輕聲教著我如何跳舞,“跟著自己的心走,有時候你會無路可走,有時候你會不知所措,別管那麽多,就跟隨自己的心走吧。”
“跟隨自己的心走?”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可是如果跟隨自己的心,會傷害到別人,要怎麽辦?我不願意傷害大家,每一個都是我想保護的朋友啊。”
“傻瓜。”她低低地笑出聲來,仿佛我在說著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曾經的我也不願意傷害任何一個人,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想要誰都不受傷害,那麽狡猾地活下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狡猾嗎?”我忽然想起杜鵑曾經說許晨曦狡猾,許晨曦也說過我狡猾,所以,我們真的都是狡猾的人嗎?
“要看每一個人的臉色,關心每一個人的心情,的確,這樣會在一段時間裏相安無事,甚至和樂融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一直在傷害一個人。”她說著,看著我的眼睛,像是在等我接著說下去。
然而我不知道,隻能搖了搖頭:“我不明白,這樣做我會傷害誰呢?”
“你自己啊,笨蛋。”她的語氣裏帶著濃濃的同情,“你將全部的關心都給了別人,你不停地委曲求全,隻是為了誰都不受傷害,也許一天兩天沒有關係,可是時間久了,你會承受不住的。”
她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我,貼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不要再傷害自己換取別人的微笑了,你要將自己委屈到怎樣的地步呢?”
我的身體瞬間變得十分僵硬,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刺一樣,不容許我視而不見,紮進我的心中。
原來一直以來我想要大家都快樂,想要大家永遠快樂,隻是我一個人的委曲求全。
的確,一開始我並不覺得那是委屈,我很快樂,但三年前,我為了保護許晨曦而站出來承擔一切責任,這樣沉重的責任是不是終於壓垮了一直微笑著的我呢?
委曲求全也許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寒心的大概是你的委曲求全被殘忍地踐踏。
我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了很多畫麵——江淮陌生且疏離的眼神,許晨曦憎恨的神情……
這些在我的腦海裏反複盤旋,揮之不去。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我問她。
“大概是因為我想說給我自己聽吧。”她自嘲一笑,“不是有人說過嗎?有時候勸解別人的話未必是說給別人聽的,也不是為了讓別人相信的,那些話不過是想說給自己聽而已。這樣說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以為真了。”
“是這樣嗎?”我紛亂的思緒似乎因為她的話漸漸開始清晰,“不過,還是謝謝你。”
篝火跳動不息,她看著我的眼睛,忽然說道:“不一樣了。”
“什麽?”我下意識地問道。
“眼神。”她伸出手觸碰我的睫毛,我本能地閉上眼睛,“昨天的你眼神很茫然,但是現在的你,眼神開始堅定起來了。”
“你也一樣。”我睜開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對你來說,放棄是一種解脫吧?”
“是啊,人總是要學著放棄一些東西。人生要經曆的東西那樣多,倘若每一樣都抓在手裏,都背負在肩上,那麽總有一天會被壓得無法往前走的。那些你執意堅持的,會變成最沉重的包袱,讓你舉步維艱,失去了往前走的力量。”她似乎鬆了一口氣,整個人也顯得很輕鬆,“我想往前走,前麵的風景未必就沒有現在的好。隻要往前走,就一定還有希望。揣著希望上路,還有比這更讓人快樂的事情嗎?”
我呆呆地看著她的臉。
她明明看上去年齡不大,但說出來的話是如此讓人折服。
我沒有經曆過她所經曆的事情,但我覺得她說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04
離別,是一群人的狂歡。
昨天我沒有加入,但今夜,我像是為了發泄什麽情緒一樣,跟著她在人群裏跳到筋疲力盡,也不管自己的舞姿有多笨拙。
最後散場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人群漸漸散去,熱鬧的沙灘終於冷清下來。
“再見。”她微笑著和我道別。
“再見。”我忽然有些不舍得和她說這兩個字,因為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那些道理。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愛著的每一個人都快樂,但是有一天,有個人告訴我,其實完全不傷害任何人地活著根本不可能,要做到這樣,唯一的辦法就是傷害自己。
我的信念、我堅持的東西,好像空中樓閣一樣,輕輕一推,就轟然倒塌了。
我看著她轉身走出我的視線,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我才收回視線。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許晨曦和江淮。
我被擠進人群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那兩個人。
我往回走了一段,沒多久就看到江淮和許晨曦坐在沙灘上,就像昨天我和他那樣,坐在那裏看著大海,正在聊著什麽。
我的心裏湧上一股酸澀的感覺,我第一次想要坦然麵對我的心情,麵對這宛如吞了一顆生葡萄的心情。
昨天的我其實有一些僥幸,我以為江淮沒有進去和大家一起玩,是因為不想讓我一個人待著,因為他的心裏是在意我的。
然而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和許晨曦在江淮眼裏並沒有什麽不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我遠遠比不上許晨曦。
他可以和許晨曦簡簡單單地對話,輕鬆地相處,但麵對我的時候,他的話就少了很多。
聽到我的腳步聲,許晨曦抬起頭看著我,問道:“怎麽樣,跳得開心嗎?”
“很開心。”我說道。
“要回去了嗎?”江淮看著我,淡淡地詢問了一句。
“嗯。”
雖然白天睡了那麽久,但晚上這麽一鬧騰,也非常累了。
“也不知道杜鵑他們有沒有忙完。”氣氛太過沉默,我試著找點兒話題打破這種沉默。
“就算沒忙完,估計她也不會要我們幫忙。”許晨曦接過話頭說道,“杜鵑堅持起來,可是會堅持到底的,哪怕一條路走到黑,她也絕對不會回頭。”
許晨曦這麽評價杜鵑,我非常讚同。杜鵑雖然是樂天派的性子,對於不愉快的事情總是忘記得很快,但這不等於她沒有想要堅持的事情。
有時候表麵上表現得越不在乎的人,反而越執著。
回到別墅,杜鵑和明清河果然還在忙著製作道具。
見我們回來了,杜鵑立刻問道:“怎麽樣?玩得如何?”
“那個月風樂隊解散了,今晚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演出。”我說道,微笑地看著杜鵑,“是不是很後悔沒有跟我們一起去?”
“什麽?”杜鵑果然震驚了,“那個樂隊竟然解散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這叫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許晨曦說著,打了一個哈欠,“好困,我們都早點兒休息吧,今天應該都很累了。”
“好啊。”我應了一聲,回到房間衝了個澡,躺在**,杜鵑還沒有回來。
我本打算等她回來了再睡的,可是眼皮越來越沉,接著就恍恍惚惚地進入了夢鄉。
我不知道杜鵑是什麽時候睡的,要不是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她**的被子被動過,我都懷疑她一夜沒有回來睡。
我來到樓下的大廳,卻意外地沒有看到杜鵑,隻有江淮坐在餐桌邊,端著一杯白開水在喝。
見我下來,他衝我點了一下頭,說了聲“早”。
“早,杜鵑呢?”我看著空****的大廳,昨天這裏還堆了一堆東西,但今天都不見了,“還有她準備的那一堆東西去哪裏了?”
“一大早她就和清河帶著那些東西出門了,神神秘秘的樣子,應該是去做準備了吧。”江淮說話的時候,許晨曦從外麵推門進來了。
她手裏抱著一大捧梔子花,是的,盛夏是屬於梔子花的季節。
“扇兒,快來幫忙。”她將梔子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指了指我身邊桌子上的玻璃花瓶,“把花瓶裝點兒水遞給我,別裝太滿啊!”
“好。”我按照許晨曦說的,將玻璃花瓶裏注了大半瓶水放到茶幾上。
她摘來的梔子花有些還是花骨朵,青色之間有一線白。
“這樣的花骨朵養在水裏明天就會開了。”她說著,將花朵插在半開的梔子之間,“是不是很香?”
“是的,我總覺得沒有梔子花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夏天。”
我想起很小的時候,許晨曦家的院子裏長了一棵很大的梔子花樹。每到夏天,我和杜鵑都會去摘梔子花。那時候大家都還小,喜歡拿著梳子幫對方紮辮子,然後在紮得亂七八糟的辮子上插上那麽一朵梔子花,於是香氣就從發間散發開來,混合成盛夏獨有的那種味道。
“還有扇兒家將熟未熟的紫葡萄。”江淮忽然說道。
我和許晨曦都愣住了,一絲細微的刺痛湧上心頭。在葡萄藤死掉的那個夏天,很多東西也跟著一起死掉了。
“今天要做些什麽呢?”許晨曦像是覺察到了這驟然冷下來的氣氛,她將梔子花插進花瓶裏,然後選出開得最好的那一朵,輕輕地插在了我的丸子頭上。
“我們回來啦!”杜鵑充滿活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沙灘那邊好熱鬧的樣子,好像是在打沙灘排球!”
“一起去玩吧。”江淮站起來,微笑地看著我,“反正今天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不是嗎?”
“走啦,走啦!”杜鵑直接拽著我就往外走,“扇兒,你這身體,就是應該多運動!”
“我的身體沒問題啦。”我忍不住辯解了一句,“昨天隻是個意外。”
“既然沒問題,那就走了。”杜鵑的笑容帶著一絲狡黠,“好像我們幾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情了。”
是啊,原來不隻是我,連杜鵑也注意到了。
盡管我們都在這裏,但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仍然是四分五裂的。
05
最後,我們五個人誰也沒能找到借口脫離集體單獨行動。
明清河不知道是怎麽跟人家溝通的,對方竟然讓我們五個人都加入了。最後我和江淮,再加上許晨曦被分在一個組裏,杜鵑和明清河就在另一個組。
其實嚴格算起來,我們五個人中間,隻有許晨曦的運動細胞弱一些,其他四個人都不差。很久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玩了,我能夠感受到,大家都很努力地讓自己完全投入其中,包括許晨曦。
“小心!”忽然杜鵑大叫了一聲。
在我發愣的時候,對方的球已經打過來了,我連忙避開。然而我沒有注意到許晨曦就站在我後麵,我躲開了,許晨曦就會被球砸到。
在我想出辦法之前,我的身體已經有了反應,我剛邁出去的那一步又飛快地收回來了。
“笨蛋。”江淮的聲音近在咫尺,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將我拽了出去,這些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
等所有人都回過神來的時候,球已經掉在了地上。我倉皇地回過頭,發間的梔子花“啪嗒”一聲掉在了許晨曦的腳邊。
她跌坐在地上,球從她的身側飛了過去,並沒有砸到她的身上。我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甩開江淮的手,朝許晨曦走去。
我蹲在她身邊問道:“你沒事吧?抱歉,是我走神了。”
“我沒事。”許晨曦的臉色有些白,她咬了咬牙,像是在忍著疼痛,“對不起,我好像扭到腳了。”
剛剛倉促之間,危險逼近,許晨曦做出了本能的躲避行為,不過運動細胞不發達的她還是在躲避的過程中扭傷了腳。
“今天就打到這裏吧,反正也玩得挺盡興的。”
總不能放著扭傷腳的許晨曦不管,我們自己繼續玩下去吧!
“也好,正好我和清河還有最後的準備工作要做。明天晚上,哈哈,你們等著瞧吧。”杜鵑神秘兮兮地說道,一臉的興奮。
杜鵑和明清河直接去了山洞那邊,沙灘上就剩下我、許晨曦和江淮三個人。
“江淮,你背晨曦回去吧,腳受傷一定很疼。”我想了想說道,“別墅裏應該有醫藥箱,藥箱裏應該有紅花油之類的東西。我先回去找找,你們慢一點兒,注意安全。”
說完,我沒等他們回答就先一步走了。
你說我是膽小鬼也好,是懦夫也好……
不對,我本來就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我不敢承認我對某個人仍然心懷愛慕。
回到別墅,我在一個小隔間裏找到了醫藥箱。提著藥箱,我剛走進大廳,正好看到江淮背著許晨曦推開大門走了進來。
許晨曦的雙手緊緊地圈著江淮的脖子,她的下巴擱在他的後背上,看上去那麽賞心悅目,那樣般配。
“我找到藥箱了。”我拎著藥箱朝他們揮了揮手,“江淮,你幫晨曦擦點兒紅花油,我去洗個澡。”
明明想要大家永遠在一起,可做不到的人是我蘇扇兒。
我擰開花灑,溫熱的水從頭頂澆下來,後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心裏紛亂的思緒終於清晰了。
我不想成為自己討厭的那種人啊!
我想,我們這些人裏麵,最需要改變的人其實是我。
收拾好心情,換上幹淨的衣服,我下樓去找許晨曦。她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我下來,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問道:“腳還疼嗎?”
“沒事,隻是扭了一下,擦了紅花油,現在已經不那麽疼了。”許晨曦微笑著說道。
“哦。”我點了點頭,沒有往下說。
我試著找個話題讓氣氛變得活躍起來,這個時候的我多麽希望杜鵑在這裏。杜鵑總有辦法讓尷尬的氣氛消失不見。
“那個……扇兒。”許晨曦遲疑了一下,開口問我,“你是不是有些介意……介意我和江淮走得比較近?”
“沒有。”我搖了搖頭。
我介意的不是江淮和她走得近,而是現在我不知道江淮和許晨曦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隻是朋友的話,不會在深夜互相依偎著坐在沙發上吧?
“扇兒,你對江淮是怎樣想的呢?”許晨曦淡淡地問我。
“呃?”我怔住了。
這瞬間,我心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她明明知道,明明那時候就知道我喜歡江淮。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沒有怪過我,你一定會讓大家回到過去。”許晨曦說著,稍稍停了停,“你說如果我覺得愧疚的話,就幫你做一件事情。什麽事情都可以哦,扇兒,無論你提出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你的,包括……要我和江淮保持距離。”
我後背一僵,扭過頭來看著許晨曦。
我希望她隻是在跟我開玩笑,否則她怎麽會故意說出這樣的話?然而當我看向她的眼睛時,我才發現她沒有開玩笑,她說得很認真。
“我們是朋友。”良久,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和江淮是朋友,你和江淮也是朋友,我不會介意,不會的。”
“朋友?如果是比朋友更親密的關係呢?”她直勾勾地看進我的眼底,她的目光那麽銳利。
那樣的目光之下,我像個暴露在陽光下的小醜一樣無處可藏。
“你看到了吧?”
她的嘴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梔子花一樣單純,但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宛如一個狡猾的惡魔。
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許晨曦——總是過分安靜,連自己都不會保護的許晨曦。
“你看到我和江淮待在一起了吧?”她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篤定,“如果是這樣,你會怎樣?”
“啪!”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住了想要走開的我,聲音故意壓得很低。
她說:“騙子,蘇扇兒,你這個大騙子。不要騙人了,不要騙自己了!”
“我沒有!”我用力甩開她的手,回頭看了她一眼。
此時的許晨曦雙眼亮晶晶的,我不敢直視。我最終還是落荒而逃,我是個騙子。
原來到現在為止,我沒能騙過許晨曦,我唯一欺騙的不過是我自己。
我讓自己相信,我是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