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溪哭起來是誰也勸不動哄不停的,談媽媽來也沒用,得讓他自己哭個夠,哭累了才會停。

但神奇的是傅輕舟叫他別哭,他哭聲雖然沒停,音量卻明顯小了一些,低著頭委委屈屈地啜泣。

他其實是個生得很漂亮的孩子,小臉蛋因為嬰兒肥顯得肉嘟嘟的,可五官底子不差,從眉眼到鼻子都能瞧出精致來,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長相,幼兒園裏從老師到孩子就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

傅輕舟大概是他打從出生以來頭一個對他冷著個臉還愛答不理的人,這讓不管到哪都一直很有人氣很招人喜歡的談溪心裏產生了巨大的落差,也因此對他生出不滿,甚至是討厭的情緒。

可即使如此,看到傅輕舟難受他也會跟著一起難受,誠然有部分被嚇著的原因在,但他遠比其他孩子都要更強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讓他近乎本能地心疼傅輕舟,心疼得人家一滴眼淚沒掉他自己倒是哭得停不下來。

兩個孩子是親戚幼兒園的老師們都知道,見傅輕舟好像能哄得住談溪就把他們都帶回了教室。

結束午休的孩子們都在教室裏,一看他們回來了都好奇地圍上去,嘰嘰喳喳地問談溪為什麽哭。

談溪抽噎著不說話,傅輕舟像個小大人似從小書包裏翻出一包手紙,抽出一張遞給談溪。

談溪接過手紙先在手裏捏成一團,然後再去捂眼睛,傅輕舟無奈地拉開他的手,重新抽了一張出來給他擦淚水,給他擤鼻涕,動作生疏但勝在很有耐心。

談溪很吃這一套,乖得不得了,他特別喜歡別人寵他愛他,他自己都嫌髒的鼻涕如果對方不嫌棄,那他心裏對這個人的好感度就會像坐火箭一樣,單純又直白,還會本能地黏著對方。

也因此,兩人很少見地坐到了一起,傅輕舟短暫地體驗了一把被談溪黏著的感覺,心裏感覺還不賴,一點也沒覺得他煩,也願意哄他。

就是這種體驗有個很大的缺點,短暫。

到了下午放學,傅輕舟收拾好背包從凳子上起身,剛想看談溪收好沒有,結果剛一扭頭就眼瞅著一個胖嘟嘟的身影一個衝刺跑向教室門,站在老師身邊排在了第一個。

其他的孩子手牽手順位往下,傅輕舟是最後一個,不緊不慢地牽住前一個孩子的手,跟著老師走出教室坐上回家的校車。

傅輕舟是最後一個上車的,車裏隻剩下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他也不挑,隻是從第一排走過時瞄了眼明顯又開始躲著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談溪。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傅輕舟是不會覺得奇怪的,但在經過午休那件事,談溪哭的時候又像個跟屁蟲一樣貼著他黏著他,這會兒放學了卻忽然開始翻臉不認人。

這種微妙的落差就算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也不會不在意,更何況一個五歲大的孩子。

校車到了紅葉路口,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們都迎向校車門前等著孩子下車。

談溪是第一個跳下車的,背著小書包剛剛站穩就往媽媽的身邊跑,去騎他心愛的滑板車。

談媽媽一手抓著兒子的衣領子不讓他一個人亂跑,一邊滿眼擔心地看著傅輕舟從校車上下來。

一看見人談媽媽就忍不住問,“小舟,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傅輕舟麵無表情地搖頭,看了眼背對著他騎在滑板車上的人,率先往家的方向走。

他走在前,談媽媽領著談溪走在後麵,回家的路上滑板車車把綁著的大風車一直在轉個不停,嘩嘩地響了一路。

進了院子傅輕舟沒有馬上回傅照庭的房子,而是先進了談溪的家,他要在這裏吃過晚飯後再回隔壁睡覺。

吃晚飯前,談媽媽給他們洗了一些水果,又大又甜的草莓裝在小碗裏,讓他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

談溪最喜歡吃草莓,和他拳頭差不多大的草莓他一個人能吃十個,吃得肚子渾圓。

傅輕舟看他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三顆大草莓都吃完了,肉肉的小下巴上還沾著草莓的汁水,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碗裏一顆也沒碰的草莓推給他,讓他吃。

談溪繃著小臉假裝沒看見。

他要是再大一點可能就明白了自己現在是因為覺得丟臉而尷尬的狀態,所以連看都不敢看傅輕舟。

他下午在幼兒園,哭完之後緩過勁來就覺得很丟臉很不好意思,也很擔心傅輕舟會因為這件事笑話自己,連傅輕舟在跟他示好都沒發現。

傅輕舟雖然隻比他大幾個月,但心智上其實遠不像個五歲大的孩子,他看自己推給談溪的草莓他不伸手拿,幹脆拿起一個往他手裏放。

“吃吧。”

說完就不再看談溪了,視線重新落向正在播放動畫片的電視上。

談溪一手捧著草莓,靈動的大眼睛偷瞄了一眼傅輕舟,看他完全沒注意自己才開心地把草莓往嘴裏放。

等他分三口把草莓吃完了傅輕舟目不斜視地又拿起一顆給他,直到自己碗裏的草莓也被談溪吃完了才從沙發上跳下來。

“跟我去洗手。”

“……哦。”

大概是看在那三顆草莓的份上,談溪也聽話,動畫片沒看完也跟著傅輕舟去衛生間。

因為洗臉池對他來說有些高了,談溪是踩在小板凳上捧起水洗臉洗手。

傅輕舟就在邊上看著他,等他關水龍頭了就問:“你今天為什麽哭?”

談溪小眉頭一皺,不承認,“我沒哭!”

“你沒哭嗎?”

“沒有!”

“那我用紙巾給你擦的是什麽?”

“鼻涕!”

“你的鼻涕從眼睛裏流出來?”

談溪被他問得又羞又氣,小毛巾擦幹淨臉就從小板凳上跳下來,跑出衛生間,不肯再跟傅輕舟坐在一起,也不跟他說話。

連晚飯的時候都要挑個離他遠遠的位置。

談媽媽給兩個孩子的碗裏各夾了一個雞腿,疑惑地問:“又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傅輕舟沒說話,談溪忙著埋頭吃飯也沒應。

第二天在幼兒園,下午自由活動的時間,談溪精力充沛地到處跑,像塊永遠滿格的電池,滑滑梯、蹺蹺板、**秋千,能玩的所有項目他跟著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玩,傅輕舟就在邊上看著他,安靜不加入。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碎花小裙子的女孩和朋友你跑我追的時候忽然一個不小心絆到腳摔在地上,把膝蓋擦破了一點皮。

小女孩坐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周圍的孩子都擔心地圍過去看,其中就包括了談溪。

傅輕舟看他擔心得小臉都皺了起來,秀氣的眉頭也皺得緊緊的,不過不像是要哭的樣子,心裏不由感到好奇。

如果他受傷了,談溪的反應會是什麽樣的?像昨天那樣哭嗎?

傅輕舟心思深,很會往心裏藏事情,還能不讓人察覺。

他把這個疑問憋在心裏,直到兩天後的一個周末,他和談溪都不用上幼兒園,談家夫妻一看天氣不錯就想帶他們四處走走好好玩玩,夫妻倆商量了一下就決定領著孩子去動物園。

談溪很興奮,在車上就喋喋不休地說自己一會兒要喂長頸鹿要看火烈鳥和大猩猩。

一到動物園,還在排隊買門票的時候談媽媽就緊緊地拉住談溪的一隻手,“小舟,你幫姑姑牽著小溪兒,這裏人太多了別讓他亂跑。”

傅輕舟什麽也沒說,很自然地伸手去牽談溪,讓人沒想到的是談溪竟下意識地把手往後一撤,藏在背後不讓牽。

傅輕舟見狀也沒堅持,淡淡看了他一眼沒再伸手了,也不看他。

談溪馬上就後悔了,但又拉不下臉道歉,隻能偷瞄傅輕舟觀察他有沒有生氣。

等買好門票進園後,談媽媽牽著談溪走在前麵,談爸爸和傅輕舟則是走在後麵,他們先去了長頸鹿區。

動物園裏有長頸鹿喂養體驗,買好體驗券就可以拿到草料進場內近距離喂長頸鹿。

談溪手裏抓了一大把草料,踮著腳很努力地伸長手臂把草料喂給長頸鹿。

傅輕舟興趣不大,對此反應平平,連草料都不願意拿,隻是站在一旁看他玩得開心。

遊客喂養區有不少人,很多都帶著孩子,傅輕舟站的位置左手邊上就有一個又高又壯的中年人抱著三四歲大的男孩,那男孩大抵是因為父母在所以膽子很大,一直伸長了胳膊要去摸長頸鹿的頭。

傅輕舟的注意力基本放在談溪身上,沒留意邊上人的動靜,直到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呼,隨即他的左眼上方,眉骨的位置驟然劇痛。

這猛地一下疼得傅輕舟腦子一片空白,當即捂著左眼就地蹲下。

談爸爸就站在他右手邊,幾乎是目睹了全過程,是那抱著孩子的男人被忽然湊近的長頸鹿嚇了一跳,往後退的時候沒留意身邊有人,右手胳膊無意間重重地打到了傅輕舟。

“小舟!”

原本正在喂長頸鹿的談溪聽見聲音下意識地回頭,就看見傅輕舟蹲在地上。

談溪一下就急了,長頸鹿都不喂了,草料一丟就跑去要扶他。

談爸爸和談媽媽正穩聲勸他把手拿開,談溪就看到了傅輕舟左眼眉骨上有一塊發青。

那不小心碰到傅輕舟的中年男人連忙道歉,解釋自己感覺沒留意。

談溪一聽是他弄傷了傅輕舟,氣得捏緊小拳頭轉身連錘男人的大腿,小胳膊左右開掄,沒什麽力氣但很有氣勢,把男人打得嘴裏哎喲叫,躲也不是攔也不是。

還是談媽媽上前拉住了兒子,“小溪兒,不能這麽沒有禮貌。”

談溪氣得哇哇叫,“他欺負傅輕舟!”

談媽媽一臉尷尬,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叔叔不是故意的。”

談溪就是生氣大喊:“他欺負傅輕舟!”

周末的動物園之行最終以傅輕舟上醫院檢查有沒有傷到眼睛落幕,好在結果沒有什麽大礙,而不小心弄傷傅輕舟的男人也明事理,出了檢查的所有費用,還一直在給傅輕舟道歉。

談溪還是很生氣,人都走了他還小胳膊抱在胸前噘著嘴。

傅輕舟看著他幹幹淨淨的小臉,說不上來是不是有些遺憾,“你不流鼻涕了?”

談溪奇怪地看著他,“我沒有流鼻涕。”

傅輕舟抬起一隻手指了指眼角,“我是說從這裏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