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嘯亂魔神劍洗狂 下

暮雨瀟瀟地層之中,閉關的身影,終是睜開眼。

一卸征衣,拖曳在地的銀灰發絲,慢慢盤起,一圈圈,一匝匝,象征著絕代劍宿的高傲之姿再現,蒼藍的眼,決意一掃四奇觀恩怨。

“檮杌,吾允你脫身。”

一聲落,暮雨地層百裏之外的淵藪平原之底似有所感,陡然一陣巨震,地動天搖,獸吼之聲隨著地麵慢慢拱起巨山一樣的身影,層層巨石岩塊剝落,猙獰黃玉色巨眼一睜,背後龍骨處裂聲刺骨,兩道巨翼破開塵封展開,雙翼一振,龍卷交錯震開千古塵封。

昔時淵藪高峰,此刻真容既現,天外禍胎威勢震懾八方,巨翼一陣,恐怖氣流倒衝,將淵藪平原生生壓成巨坑,隨即振翅衝上雲霄,一眼望去,鎖定百裏開外的瀟瀟暮雨,一聲衝天長嘯,巨爪閃出雷弧成網,籠住暮雨地層,隨即一發力,整個地層竟爾被平地拔起,巨魔神嘶吼不斷,雷弧漸漸轉為血腥一般的赤色,地層爆裂一刹,一道飛白身影,落在巨魔神頂上,神逸飛揚。

“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膻,竊者行徑以致四奇觀內亂,巨魔神之禍,今日當一並弭平!”

……

冒昧冒昧,言出冒昧,做事卻是真冒昧,

“何妨一見?”雪域之中,冰碎之聲細碎作響,卻見冰王踏雪而出,卻並非邀客舉動。

“大宗師,今日拜訪,是要玄冥以何種禮儀相待?”

古陵逝煙神色淡淡:“有何區別?”

“真心以待者,冰樓真心報之。至於狼子野心者,冰樓又怎會引狼入室?”語帶銳芒,玄冥氏聲調平靜,冰藍色的眼,卻是泛出深深沉色。

“冰王言重了,人心所想,或有疑鄰偷斧之誤會,古陵此來,無非是前日結識之忘機友不告而別,有憾未能再敘,連日來實令古陵難忘,故而親自前往冰樓一請罷了。”

與世隔絕日久,完全不明白何謂牆王的能為的冰王微微一愣,過會兒自我開解地想無衣先生實乃風儀過人,在煙都喝了兩天茶就把古陵逝煙……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魂都勾走了?

禁口禁口,當真胡言亂語,冰王也就那麽一想,想起古陵逝煙其實是來挑食砸場的,又豈能把無衣師尹就這麽交出?

“大宗師所言玄冥不知,冰樓無此人,大宗師請回吧。”

大宗師冷笑一聲,道:“相交多年,冰王還不知古陵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嗎?”

“當狼的獠牙露出,再怎樣溫馴如犬,也是無用了。”微歎一口氣,玄冥氏虛空一抓,身後箭童所負弓匣中飛出一道燦然冰晶光影,華美如深海冰玉。

“煙都大宗師麵前,玄冥年紀尚輕,不敢以冰劍賣弄,便以這混沌七竅元功討教大宗師一式留神。”

見得混沌七竅元弓,古陵逝煙眼底喜色一閃而過,得到此弓,上可不懼一劍風徽功體克製,下可製約戰雲功體,煙都一統四奇觀之局便能定下。

不過……雖說相處不多,以無衣師尹之智,會如此遂吾心意嗎?

先前自己僅放出一頭巨魔神,並不足以吊起戰雲神宮,朝天驕仍舊必須在戰雲駐守,一劍風徽因暴雨之事不可能馳援冰樓,他所能動用之籌碼確實不多。

昆吾半出鞘,浩然劍宗氣韻震懾全場。

“得罪。”

一聲得罪,溫文爾雅,一劍在手,情麵不留……向來是煙都皮白心黑的作風。

追溯起來,大宗師的輩分跟杜舞雩一樣還是要往上數,跟戰雲界尊是一輩,直到戰雲界尊雲體歸靈退休之後,煙都大宗師與一劍風徽才算得上是四奇觀分庭抗禮的高手,因著功體克製,大宗師才稍輸杜舞雩一籌,論劍上造詣,四奇觀之中,古陵逝煙罕有爭鋒者。

一劍留神之譽,非是作假。

弓似滿月,玄冥氏凝神以對,冰銳之氣泛出刺眼藍芒,破空嘶鳴聲中,襲向大宗師。

昆吾一格,冰劍雙分,古陵逝煙身影如潛影蛟龍,瞬息劍落冰王眉心。

卻見冰王執弓負手,雙指凝力,身形一轉,一個泄勁僵持住昆吾劍鋒。

僵持一隙,古陵逝煙沉冷喚道:“宮無後。”

輕煙嫋嫋中,茜紅羅影妖異而現,荼靡幽香,帶著一絲冷然殺意,瞟了一眼古陵逝煙後,便兵指冰樓……仲王或公主,挾持其一,或者隱身其中的紫衣智者,奪下主動權。

一步踏出,忽然一道意外劍氣橫掃而來,麵前一步,釘上一口淬寒長戟,紛紛雪落間,王者威勢,凜然而現。

一回頭,水晶白甲,溫和眉眼帶著伐命戰意,鋒銳不失王者之風。

“殊十二助戰而來,請戰煙都大宗師高足。”

凜然一照眼,紅雪兩分明,唯有不斷攀升的戰意,昭示對手不凡。

古陵逝煙眼神一凜……果然有變數,此子看似年輕,但舉手投足間根基精純,顯然並非庸手,想來必是無衣師尹找來戰力。

師尹果然有意思。

不過若是以為古陵能為僅止於此,那就是笑話了……宗師之名,可是並非吹噓之輩。

就在宮無後應戰一刹,遠方山巔巨獸嘶吼之聲,強大風力飛沙走石,震懾人心。

“那是……巨魔神!”玄冥氏麵色一變,就在此時,雪域巨變,周圍冰雪境域溫度陡升,隨即,大片雪崩冰融。

時間方在黃昏,灼焚之日怎可能提前到來?!

天火灼焚,冰樓之人體內雪元受地氣影響開始流失,一時不察,古陵逝煙劍氣掃過,玄冥氏回防不及,登時受創。

“天助古陵,承讓。”

魔神咆哮,雪域崩解,冰王手掌緊握,大宗師在前,但巨魔神當空暴吼,藍色雷殛不斷落在戰場四麵,攪得山河震動。

魔神肆虐,天性凶殘,所過之處巨大骨翼掠過便是一道深深溝壑,眼見巨魔神要向冰樓撲去之時,天際另一道銀色雷鎖纏上其脖頸,隨後銀色雷索一陣收緊,死死勒住巨魔神脖頸,金白戰甲威赫降臨,一縱身落在巨魔神頭頂,隻是窮奇之凶殘比之混沌有過之而無不及,禦宇剛毅眉目略顯吃力。

“窮奇!”

一聲暴喝,巨魔神意識中浮現往日被困束記憶,受戰雲界特有雲識控製,暴戾意識卻是一瞬間激發出來,甚至欲與禦宇天驕對抗。

遠處西宮吊影急忙催動控製巨魔神之咒語,但戰雲界馴養巨魔神多年,雲識克製何其霸道,欲界咒語竟爾無用。

古陵逝煙一眼瞥見禦宇天驕到來,便知是師尹手筆,驚過之後卻也迅速冷靜下來。

“人力已盡,隻是……哈。”古陵逝煙怒極反笑,身後劍印倏然展開,一劍留神之能,終是現世,劍指——禦宇天驕!

古陵逝煙動殺心,是誰也攔不住。

十二想分心助戰,身後宮無後卻是難纏,便不再留手,兵甲武經合招之勢轟退宮無後,便欲馳援。

但相隔太久,古陵逝煙瞬影追上窮奇,昆吾一劍回身震開冰王混沌元弓一箭追殺,旋身間起手便是天地人三劍之中的人劍。

煙都功體本就克製戰雲,加之大宗師不世修為,一擊若中,勢必取命。

正在此時,窮奇忽然瘋狂躁動,掙紮中卻見一絲顫抖懼怕,雙翼卷起雷電風暴,似要掙脫逃離。

背後劍氣已至,但禦宇困束巨魔神,決計不容分神,劍氣逼身一刹,天外一道雄渾劍影破開雲層,來勢之急,絲絲金色雷弧纏繞間,所過之處空間竟呈崩解之勢。

與大宗師人劍之招相撞一刹,虛空音爆陣陣,餘波所過,巨魔神竟也被壓迫得巨大身影暴退。

能令窮奇如此驚懼……絕代?

禦宇天驕忙轉頭,隻見渺渺雲層中,由遠而近,規律地傳來暴風呼嘯之聲,隨即一個巨大猙獰的陰影掩去半麵天穹,窮奇與之一比卻如犬比象,不由得蜷起指爪瑟瑟發抖。

古陵逝煙眼中冷靜終於破碎。

“絕代……天驕!”

意琦行一現身,自己掌握的巨魔神卻是全然無用,而且……他所乘之巨魔神,竟然是檮杌!

當年四奇觀之主凝聚修為凝聚四晶元才發動的最強巨魔神,現在竟然如此輕易便被駕馭……看來戰雲界尊也言未盡實!

此戰不能敗,否則煙都將進退不得……古陵逝煙殺心一起,昆吾欲指意琦行,忽然身側一道黑色邪魅陰影驟現,金色的豎瞳泛出貪婪與殺戮的色澤,又仿佛是在無望地渴求著什麽。

“把他給我,我聞到他身上有我愛之人的雨香了……”

烽火地坑,女琊飄散的靈識莫名受到一陣奇異光暈籠罩,隨即,破碎成片的靈識碎片驟然回攏,拚回原先模樣,甚至於消散的功體也仿佛時間逆流一般緩緩回歸,以至於迷達帶著閻達衝進烽火地坑之時也微感訝異。

然而卻也來不及訝異,身後梵天掌風已至。

“大乘一帆引!”

一頁書掌風雄渾,迷達強行收攏女琊之體,隻得硬捱一記,血泓潑天,死咬牙關。

氣血翻騰,五內俱創,自知成敗在此一舉,波旬魔能貫通雙體,三體驟然梵唄共鳴。

梵天誓誅波旬,眼見波旬合體,起掌納烽火之能,熾烈火焰隨著一身雄渾佛門根基輻合而起,誅魔威能,整個烽火地坑不斷坍塌。

“笑盡英——”

一頁書發招一刹,周身忽然落下一層異色微光,隨即方寸之地一片黑白之色,飛揚白發似乎定格在空氣中,連同極招也遭受時間禁錮。

一息喘息之機,迷達來不及細思是誰襄助,三體共鳴達到極致,隨即三麵波旬巍然現身,烽火地坑徹底塌陷。

沙啞低沉聲調,三麵猙獰魔佛,凶瞳直視一頁書,掌氣十方威勢,殺向一頁書。

“波旬……殺如來!”

但此時此刻異色時間結界再也無法禁錮住一頁書手中毀天滅地之招式,片片崩碎,隨著最後一個“雄”字出口,極招對轟,一時間乾坤倒懸,金獅壁窟一片廢墟……

地坑之外……

墨色瞳仁泛起紅芒,其中金色時印泛出細細裂縫。無數時線穿梭在眼前,幻覺般崩碎之狀刺得雙目如同針刺。

意識昏蒙之際,忽感一陣清涼道氣順著百匯落下,神識暫時一醒。

“你情況不妙,是流火壓抑不住?”

揉了揉眉心,蒼生臉色蒼白道:“流火我早已煉化,是……嗯?!”

眼前烽火地坑一陣塌陷,隻見煙塵中三道金色佛影追著波旬魔佛之像衝上雲層之上,一瞬間魔雲佛光籠罩天野,雲層之上傳來陣陣轟天巨響。

“波旬依舊是合體了……”微微一歎,又似乎覺得些許怪異,閉上眼欲以推演天命,接觸天演一刹,倏然睜眼:“苦境因果之路怎會——”

“你亦好奇,怎會亂了?”

這聲音來得突然,隻見得虛空中一道異彩光影驟現,沉沉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蒼生盯視著光影許久,似乎並沒有什麽意外,道:“波旬合體,是你推手?”

“是,但就算波旬合體,他所牽動之因果線也無法再拖延時劫到來……”歎息一般的聲音,道:“自從失落時之心千年以來,累積時劫連同洪荒時爆一並爆發,時間城,苦境,或者這條時軌絕無幸免,你可以恨吾,也可以說吾是一定要來殺你的……吾的,時間之主啊。”

這個稱呼……

蒼回過頭麵露疑惑,卻見蒼生神情有些寡淡,慢慢地收了紅塵煙跡回鞘,右手漫卷塵囂化出異獸之象,圍著蒼生嗚嗚哀鳴。

“……以後要聽話。”拍了拍漫卷的頭,蒼生抬起頭,一雙眼直視時間城主。

“自出時間城以來人間轉戰上千年,生死一線之時,從無畏死,隻是身後牽掛的太多,不得不惜命。”

“你自出時間城,便是動蕩人間因果的異數,也是時劫導火索之一,偏離原先的時軌從而有內外時軌之分別。吾不知能維護時間城多久,此舉不可不為,亦——不得不為!”

蒼生笑笑說:“與生俱來的責任,我會擔下,但我也不會坐以待斃,我知道有人在背後為我爭取生機。”

“世上總無兩全。”

“放棄希望才是全然的失敗……我想再等等。”

“沒時間了。”

一聲時盡的話,時間城主一聲歎息,周身無數時印浮現,周圍景象似是一場時間的盛宴,草木枯榮轉換,岩石龜裂成沙,仿佛天地的一切都在不斷枯朽老去。

異界時術中央,灰蒙蒙氣息籠罩蒼生身形,似要奪去蒼生餘下的生命譜。

不明所以,但也心知未必好事,蒼有心阻止,卻是不知該如何在這一場時間的競鬥中插手,再一眼卻隻覺周身聖魔護體氣罩自行浮出,周圍時間老化之狀絲毫影響不到自身。

蒼生對著想要動手的蒼輕輕搖了搖頭。

“算了。”

時間城主施為見,卻未見蒼生生命譜有任何異動,一陣疑惑後,卻倏然發現蒼生足下異狀,愕然。

“你!你和最光陰一樣——”話頭止住,一陣沉默,時間城主慘笑:“怎會這樣……怎會這樣?!若是你不能阻擋時劫,難道真是天意要亡時間城……”

蒼生好像聽到周圍的聲音淡了,景色也淡了。

眼前好像開始飛舞起那一日自己守在那株桃花樹下等人的樣子,他記起那天殢無傷回來得稍晚,自己守的時間長了,就小睡了一會兒。

也就隻有那樣一會兒。

後來似乎是刻意忽略的記憶,想起來的時候,卻是發覺那時應當是已經消失了。

現在這個,也不過是借來的時間幻化的虛影。

呼吸是假的,生命是假的,自己以為自己存活著,這才存在,就如同自己編織的一場幻夢。

“……是該夢醒了。”

時間城。

一場時海崩裂破碎的巨震過後,時軌坍塌之危驟然為之一緩,一切都仿佛一場幻影。

“這是……”飲歲轉過頭看著從時鏈折磨中脫身的素還真,揚起眉道:“你們早知時軌不會互相毀滅?”

“猜到一點,但……總歸是有人付出代價了。”一聲歎息,帶血藍蓮花紋,不掩一身清骨。

飲歲看了看半麵凋謝的時間樹逐漸煥起生機,神情還是不虞。

“時主為什麽不早說?若他早說時劫已解,城主也許就不會逼殺他。”

“他應該是不能說,”素還真搖搖頭,眼底浮現一絲悲色:“就如同最光陰一樣,不能說,也不能想,隻要回憶起自己已死,便是真的死了。”

飲歲也是沉默一陣,道:“殢無傷臨走時知道嗎?”

“吾並沒有對他說,隻願這最後的一刻,不是生死兩分。”

沉沉歎息,歎的是時間終難挽,歎的是人生坎坷難行,江湖一路血途,不願犧牲的,已經犧牲了。

慟色未至極端,心底莫名發出一聲玩味的聲調,熟悉又陌生。

“人類,感受到自己的無能了嗎?尤其是你,素還真,你無能為力的神情算是對吾之一絲安慰……吾真是厭惡你給吾之魔體添的麻煩啊。”

飲歲也是同感,驚訝間,整個時海無數白羽落下,時間樹前,至潔的神光籠罩,隻有半麵神的真顏模糊得令人難以逼視。

“這場戲算不上精彩,末日的戲碼總是展現人類醜陋的嘴臉,這一次該說是意外?”頗帶著一絲遺憾的意味,異色眼眸微闔,修長的指尖點上婆娑的時間樹。

“不過出於對人類的小小獎賞,嶄新的時間之子,繼承時間之主又真正擁有神格的存在,賜你孕育……”無論如何,驕傲的天神總是改不了私心裏那一點惡趣味的心思,神識掃視人間時,忽然發現落跑的紫衣道者,一時間也顧不得給素還真加點教訓,便是身影化作雪白光羽消失原地。

原地惟留素還真與飲歲麵麵相覷。

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蒼生:……次奧,總覺得棄總要玩我點什麽是我的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