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右袖拂地,左袖攻敵,忽而左袖拂地,右袖攻敵,甚至於半空,兩袖齊出,勢如雙虹經天,屈曲如意。但凡木石一被掃中,立時分裂。以左飛卿之能,也不敢輕攖其鋒,唯有風碟抵隙乘虛,不料那大袖質料奇特,裹成一束,如刀如槍,鋒利絕倫,一旦展開,則化為一麵軟盾,遮天蓋地,決難攻入。

陸漸瞧的眼花撩亂,不自覺心鬥欽佩:”這太白劍袖果真厲害,無怪那日狄希曾說他若用袖,我接不下三招。”再看狄、左二人,本是一色的風神俊秀

,武功又均足輕零瀟灑,見見廣袖風伴、紙蝶雲吞,袖來蝶去,托著一金一白兩位飛天仙人,風飆電逝,絕非人間。明明是生死相搏,落入人眼,卻是令人傾倒。鬥不多時,日色向晚,山風撕厲,嗚鳴嗚如響號角。空中二人越鬥越快,漸漸至於形影模糊,恍如金、白流光,來回穿梭,但奇的是,兩人身法越快,風蝶飛舞亦隨之變快,唯獨狄希的長袖變得十分舒緩,一發便收,似被某種無形之力攔住,不能將招式使足。

陸漸方覺不解,忽聽虞照冷笑道:”姓狄的與左飛唧長空爭雄,真是不自量力,難道他不知道風部神通與天風呼應,風勢越大,神通越強麽?”陸漸聞得心動,定神細看,頓有所悟。原來”周流風勁”決不離風,此時山風大起,左飛卿得了風,便如魚得了水,神通驟漲,不但身法更快,更引來狂風,牽製對手長袖,擾亂他的招式。

狄希這一路袖招本是”龍遁”九變中的”雲龍變”,自以為使將出來,絕無對手,誰料西城神通一得天時,威力陡增,一陣亂風,吹得雙袖搖搖蕩蕩,無法駕馭,幾乎兒被風蝶乘虛攻入。要知高手相爭,容不得半點差池,狄希情怯,隻好收了”太白劍袖”,隻憑身法閃轉躲避。”龍遁”身法天下獨步,若是不求傷敵,但求自保,左飛卿神通雖強,卻也無可奈何。

又鬥數招,狄希自度不能勝出,心念陡轉,哈哈笑遁:”葉兄更待何時?”仙碧心頭一凜,她假意關注空戰,實則大半心思都在提防葉梵,誰知那坑中始終靜悄悄的,一無聲息。仙碧心中本就迷惑,聽了狄希叫喊,不由暗運玄功,注視土坑,誰知那坑裏依舊不見動靜。

狄希連叫兩聲,無人答應,心中不耐,一拂袖,飄身掠過那土坑上方,不由大為吃驚,敢情坑內竟是空空如也,人影也無。狄希分明看見葉梵跌入坑中,此時忽不見人心中極為迷惑,當即雙袖拂地,每拂一次,便飄退五丈,形如兩條金光閃閃的長腿,大步疾行,拂至第五次,狄希已落在”後土二相陣”外,長笑道:“風君侯,狄某今日落了單,暫且作罷。島主與沈瘸子約在後日正午,天柱峰前,你若有膽來,咱們大可提前數月,論神滅道。”

左飛卿白發收攏,冉冉落下,冷笑道:”你不過仗了穀神通的威風,真以為左某不敢去麽?後日就後日,天柱峰前,一決雌雄。”

狄希目光一閃,哈哈大笑,轉身即走,步履看似逍遙,轉瞬間背影由大而小,由濃而淡,化作一點金光。左飛卿目視狄希去遠,眉峰聳起,神色十分沉重。遠方樹林中射出一溜青光,直奔虞照。仙碧伸手欲攔,左飛卿卻早巳揮袖,風蝶如雲護住。虞鼎接過一瞧,卻是一塊巴掌大的樹皮,新剝不久,用銳物刻了兩行字跡,”後日午時,天柱峰前,海眼雷帝

死活聽天。”落款”東島葉梵”。

虞照冷笑一聲,抬眼望去,樹林中似有藍影閃沒。穀縝上前幾步,縱下土坑,略一查看,便發現坑壁有一個洞口,可容一人,洞內濕氣逼人,黑黢黢不知通向哪裏。穀縝稍稍一想,便不由哈哈大笑。

翻上土坑,仙碧問起,穀縝如實說了,笑道:”葉老梵生來最好麵子,他被我算計,藏在坑裏不敢出來。原本過不了多久,他醒悟上當,自會上來,萬不料狄希忽然出現。五尊之中,葉梵居首,狄希次之。葉老梵一貫自負勝過九變龍王,若被狄希發現掉在坑裏不敢出來,那還了得?故而葉老梵明知上當,也決計不肯現身,隻想著如何遮蓋住這樁臭事,於是乎運起玄功,飆輪電轉,硬生生在坑底開出一條地道,直通到那邊樹林。這麽一來,不但狄希見不著他,事後說起此事,葉老梵也必然矢口否認,推得一幹二淨。隻不過,他短期內打通這通道,必然消耗不少真元,今日之內,不堪再戰。葉老梵何等好勝的人物,竟吃了這種悶虧,怒氣自然難平,他見狄希與風君侯約下戰期,便也照樣畫葫蘆,向虞兄挑戰,力圖挽回幾分臉麵。”說到這裏,想到葉梵滿身泥土的窘樣,不由笑個不停。

仙碧忽道:”穀縝,你方才設的那個陣,到底有什麽玄虛?”穀縝笑道:”什麽玄虛也沒有。”仙碧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鬼陣子,都是你胡亂擺設,用來騙人的。”

“不但能夠騙人,而且專騙能人。”穀縝得意笑道,”葉梵家學淵源,天下陣法沒有幾個他不認識的,唯有不是陣法的陣法,才能將他唬得住呢。”仙碧瞪著他,嗔也不是喜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太過奸詐,日後誰做了你媳婦兒,才叫倒黴呢。”她言者無心,卻戳到穀縝心底處,不覺笑容一斂,沉默下來。

左飛卿白眉微皺,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道:”虞照,葉梵叫陣,你敢不敢去?”“怎麽不去?”虞照冷冷道:”虞某輸給穀神通,卻也不怕他。”左飛卿冷笑道:”死鴨子嘴硬。”虞照怒目大睜,左飛卿卻一擺手道:”我懶得跟你羅嗦,你如今的樣子,小娃兒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推到。當務之急是找個隱蔽之處,施展‘風雷轉生法’。”虞照露出驚疑之色,仙碧卻是驚喜道:”你肯用風雷轉生法?”左飛卿正色道:“左某縱然性子古怪,大是大非還分得明白。後日一戰,事關西城尊嚴,並非我一人榮辱。老酒鬼不去便罷了,若是要去,就該鬧他個轟轟烈烈,要不這麽病怏怏的,還沒打架,便先叫人心寒。”虞照麵皮紫漲,怒道;”你說的天花亂墜,其實不過怕了穀神通。”左飛卿大怒,俊眼睜圓,瞪著他冷冷不語。仙碧不由苦笑道:”你們兩個後天去還是不去?”虞照道:虞某可不是怕死懦夫。”左飛卿亦道:”男兒一諾,絕無反悔。”仙碧一咬朱唇,冷笑道:”既然都去,還爭這些閑氣作甚?”二人對視一眼,不僅默然,過了半晌,果見山腰上一個山洞。仙碧道:”你二人運功,我來護法。”又對其他三人道:”形式緊迫,須以風雷轉生發為虞照療傷,應對後天之約。待會我要封閉洞口,不能打擾”說道這裏,她驀地住口,望了寧凝一眼,眸子裏大有深意。寧凝一怔,地下臻首,十指攪在一起。仙碧知道陸漸生死,隻在她一念之間,心中大為忐忑,但知此時說也無用,隻得歎一口氣,轉身將隨身革囊盛滿清水,以為運功途中飲用,然後運其坤元神通,結土成障,封住洞口。行將封閉時,其他三人偶過縫隙,看見虞照與左飛卿相對端坐,四掌相抵,隨著洞口合攏,洞中,發出奇怪響聲。陸漸驚道;”這風雷轉生法是什麽神通?”穀縝想了想,說道:”《易經》中油煙:”剛柔相魔,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一風雨。’說的是雷風相博,剛柔並濟,能夠造化陰陽,生成萬物,周流電勁剛明正直,周流風勁夷衝瀟灑,貌似相克,實則相生。這法門叫做風雷轉生,顧名思義,便是風雷二部的真氣匯合,便能夠主那生死,竟成奇功。三人邊說邊行,山腰間遠處山坳中有一亭台,到前一看,倒是為香客開設的一座茶社。

三人討了三杯清茗,慢品閑聊,各述別情,說話間,忽聽篤篤之聲,仿佛竹杖點地,陸漸轉眼望去,頓時變了臉色,隻見寧不空峨冠長袍,拄杖而來,入亭中坐下,討一杯茶,捧著沉吟。陸漸再看寧凝,見她呆望寧不空,神色茫然。穀縝與寧不空雖未曾謀麵,然而看陸漸神色和寧不空的相貌,便已猜到,即蘸茶水,在桌麵上寫出“寧不空“三字。陸漸方要答話,忽見穀縝擺手示意,陸漸醒悟,也用茶水寫一個“是“字。穀縝又寫到“三十六計走為上“。陸漸未答,寧凝已經寫到“我與他說幾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尚未開口,寧不空忽地說道:“凝兒,我找的你好苦”,寧凝吃了一驚,穀縝心中亦是老大疑惑,望著陸漸,寫道“他真是瞎子?”陸漸也是一臉迷惑,寫道”不錯”,穀縝一皺眉,又寫道“老賊有備而來,大大不妙。”忽聽寧不空緩緩道:“凝兒,你怎麽不說話?”寧凝隻覺得心跳變快,玉頰火燒,澀聲道:“你,你找我做什麽?”寧不空眉頭皺起,露出刀刻也似的苦澀皺紋,招手歎道:“孩子你過來。”寧凝一愣,陸漸扯住她的袖口,微微搖頭,寧凝輕咬朱唇,驀地擺脫陸漸,走到寧不空身前。寧不空伸出大手,指間拂過寧凝如玉麵龐,一時間寧不空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喃喃道:真像,真像...。”說著眉頭顫抖,胸口積聚起伏,驀地哢嚓一聲,手中竹杖折成兩段。寧凝吃驚道:“你,你...”寧不空搖了搖頭,苦笑到:”沒什麽,我驀地想到你娘,你的樣子,和她真是像...”寧凝心神搖蕩,想到母親慘死的情形,心中悲苦難抑,不由得脫口叫到:“爹爹”寧不空聞聲一震,臉上露出奇怪的申請,沉默半晌,驀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叫道:“好,好,我寧不空也有女兒了,妙極,妙極”說罷又是大笑,笑聲越見淒慘,如梟鳥夜哭一般。寧凝自幼與父親分別,雖然重逢,心中卻是很不自在,自覺雖有父女之親,卻像始終隔了一層,不能如其他女孩一般承歡膝下。此時聽他如此怪笑,更覺別扭。寧不空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凝兒,我父女既然重逢,我絕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要讓你過上公主一樣的日子,哼,公主又算什麽?給姓寧的提鞋也不配。”穀縝越聽越覺得滑稽,聽到最後一句,噗哧笑出聲來。寧不空麵色一沉,厲聲喝道:誰在笑?穀縝未及答話,陸漸已搶著道:是我。”穀縝大皺其眉,心道:”陸漸雖是好心,我又怎能讓他代為受過。“方要自承其罪,寧凝已道”爹爹,他隻是笑笑,你可別怪他。”寧不空臉上怒氣未消,麵肌抽搐數下,手指卻從袖裏慢慢退了出來,冷冷道:”也罷:凝兒,有生以來你第一次求我,爹爹就允你一回,若不然,隻憑他這一笑,燒成炭灰也便宜他了。”寧凝聽得打了個突,忽見寧不空將袖一拂,叫道;”走吧。”寧凝忙道:“爹爹且慢,我還有一事求你。”寧不空皺眉道.”什麽’’寧凝道:“&m;#8226;陸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我求你救一救他。”陸漸聞言一驚,寧不空臉色卻是一沉,冷冷道”凝兒,他與你有什麽相幹,你為何替他求我,”寧凝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救過孩兒性命。”寧不空一皺眉,嚀了一聲,道”很好,陸漸,你過來。”陸漸喝一口茶,道:“我過來作甚”寧凝見狀大急,心想仙碧說得不假,陸漸外和內剛,骨子裏倔強,即便父親肯救,他也未必領情。當即向陸漸連使眼色,要他屈服,陸漸卻如不見,隻是低頭品茶。寧不空呆立半晌,驀地嘿的一聲冷笑:”凝兒,你看到了麽?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你再也不用理他,讓他去死。”說著踱出亭外。寧凝心一急,拉住陸漸,轉身追趕,陸漸身子虛弱,經她一拽,身不由主隨她奔出亭外,不禁喝道:”寧姑娘,你做什麽?”寧凝心中有氣,俏臉繃緊,抿著小口,默不做聲。陸漸欲要掙紮,又覺乏力,被拖得踉踉蹌蹌,連聲道:”凝姑娘,寧姑娘......”穀縝從後跟出,見狀心裏笑翻:”陸漸啊陸漸,最難受美人恩,現在知道厲害了麽?”他自嘲笑別人,卻忘了自己也是為情所困,比陸漸好不了多少。”寧不空緩緩前行,寧凝拉著陸漸走了時許,寧不空猝然轉過身來,冷冷道.”凝兒,你當真要救這小子?”寧凝道:”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請爹爹大發慈悲。”寧不空搖頭道:”乖女兒,你這話可說錯了。”寧凝怔忡道:”怎麽錯了?”寧不空冷笑道:”為父心中,包羅萬有,唯獨沒有慈悲,你叫我大發慈悲,豈不是為難我。”

寧凝一楞,低聲道:”可是他救過女兒...”陸漸忍不住道:”你也救過我,咱們早就扯平了。”寧凝氣急秀目大睜,狠狠瞪他,陸漸梗起脖子道:”寧姑娘,你不用低聲下氣求這惡人,死便死了,我又不怕….”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凝兒,你不用理會他,這小子最不知好歹。再說了,哼,他本就是我寧家的狗奴才,奴才救主子,天經地義。“

陸漸驀然間隻覺怒血上湧,大聲道:“我若是狗奴才,你不就是狗嗎?“他一句罵完,忽又覺口不擇言,忙道:“寧姑娘,他是狗,你卻不是。”他這一解釋,越描越黑,寧凝哭笑不得,穀縝卻是暗笑:”這陸漸,鬥嘴的本事倒有長進。寧不空臉色鐵青,驀地將身一晃,食指伸縮如電,在陸漸胸口點了一下,猛然間,陸漸隻覺得一股寒氣透胸而入,直抵身體至深處,身子某處似乎突然碎裂,化為無底黑洞,嗖的一下,將全身精氣盡數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