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歎了口氣,將魚和尚的來曆和他舍身設下三道禁製的事說了。
穀縝聽罷,冷冷道:“那魚和尚跟你一般,太過老實蠢笨,所以處處吃虧。”
陸漸聽到這裏,不覺怒氣上湧,大聲道:“穀前輩,你這話說得糊塗,若沒有魚和尚大師,我固然屍骨早寒,你也不能坐在這裏,跟我說話。”
說罷一怒起身,向那地牢走去,設法將壁上洞口擴大,鑽入牢中。察其情景,果然與穀縝說的一般,陸漸以石塊捶打鐵閘,卻震得石塊粉碎,虎口流血。
陸漸沒奈何,鑽回洞穴,忽聽穀縝的聲音傳來道:“這座地牢,名叫九幽絕獄,乃是東島前輩花費十年光陰,苦心建造。兩百年來,除了我,便隻關過兩人,那兩人都是驚天動地的人物,武功勝我百倍,最後也都幽死獄中。隻不過,建造牢獄的前輩也好,被困牢中的前輩也罷,都沒料到,在這石壁之後,竟有這麽一座洞窟,若非你來,我也不會知道。”
他說到這裏,悠悠歎了口氣,說道:“陸漸,我方才的話過了些,你多包涵。不過,我想到一個要緊事,或許能讓我們出去。”
陸漸見他認錯,便也不放在心上,問道:“什麽事?”穀縝笑道:“我先問一聲,倘若沒有鯊魚,我們脫身的把握,能有幾成?”陸漸想了想,道:“五成。”
穀縝擊掌笑道:“妙極,妙極。”陸漸心中奇怪,問道:“我們如何引走鯊魚?”
穀縝笑道:“若是我倆,血肉鮮活,隻會招來鯊魚品嚐,引走它們萬萬不能。隻不過,有人卻能夠。”陸漸奇道:“誰這麽好心?”
“他們也非好心,而是迫不得已。”穀縝道,“這獄島形勢,我未來之前,略知一二。獄島分為內島和外島,內島便是你我所處的這座島嶼,內島上一無房舍,二無船舶,絕似一座荒島。”
陸漸想起當日所見,連連點頭。卻聽穀縝又道:“內島不設船舶,一則為了隱蔽,二是為了防止犯人奪船逃走,是故船隻都在百裏之外的外島,若有要事,內島首腦可用信天翁聯絡外島,調遣外島船隻。但即便如此,也難防萬一,要知道,獄島關押的囚犯,不乏武功絕倫、桀驁不屈之輩,為防這些要犯鳧水逃離內島,東島的前輩在內島四周圍上重重鐵網,並陸續捕獲了幾百頭鯊魚,放養在內島和漁網之間,形成一圈環島的鯊池;若有人膽敢以身涉水,任他武功如何了得,也會被鯊群吞噬。
“這些前輩設想雖妙。卻沒料到,這些鯊魚凶殘成性,食量驚人,鯊池中的魚蝦遠遠不夠它們果腹,於是紛紛拚死破網,乃至於同類相殘。眼看鯊魚逃的逃,死的死。無奈之下,外島隻好每日打撈幾船鮮活魚蝦,按時投放到鯊池之中。故而投放魚蝦之時,鯊群必會聚到船邊,爭搶食物,我們正可趁著這段時光脫身。”
陸漸聽了,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問道:“穀前輩,你知道他們什麽時辰給鯊魚喂食嗎?”
穀縝笑道:“這我卻不知,但也並非不能查探出來。”
“怎麽查探?”陸漸發愁道:“這裏不見天日,連時辰也不知道。”忽聽穀縝嘻嘻一笑,伸手拿住自己脈門,不由問道,“穀前輩,你做什麽?”穀縝道:“給你把脈。”陸漸道:“我又沒病,把脈做什麽?”
穀縝道:“我不是給你瞧病,而是瞧時辰。”陸漸怪道:“把脈也能瞧時辰?”
穀縝笑道:“醫書中有一段醫訣大大有名,叫做‘子午流注’。說的是在不同日子,不同時辰,人體氣血會經過不同穴位,好比甲日庚辰之交,血氣會注入‘陽溪’穴,而乙日己醜之交,血氣會經過‘太衝’穴。高明醫者,往往依據這‘子午流注’之法,逐日按時,選擇不同穴道,治療不同疾病。但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呢?隻需我精通脈理,便能根據氣血經過哪一個穴位,反推出人體處於何日何時。是故人體就如一具精巧無比的時鍾,不但能告訴你我時辰,還能告知你我日期,這一點,便是西洋鍾也及不上。”
陸漸不禁笑道:“那穀前輩這一把脈,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嗎?”
“本人神醫也,豈能不知?”穀縝笑道,“如今你的氣血正經過少商穴,按照‘子午流注’的醫訣所載,‘辛日卯時少商本’,此時正當辛日的卯時。”
兩人似乎天生投緣,須臾間嫌隙盡無,說說笑笑,返回潭邊。穀縝將“子午流注”之法,教授給陸漸,陸漸雙手附有劫力,隻需明白脈理,感知經脈運轉,十分容易,不消三四個時辰,便即學會。
穀縝笑道:“如今計算時日已無問題,最叫人為難的是,你我須得輪流潛過那條水道,去礁石入口,窺探鯊群的動靜。”
陸漸歎道:“這可難了,我憑借劫力,或許還能一來一回,但你沒有劫力,怕是不成。”
“陸漸,你不要小瞧人?”穀縝冷哼一聲,“我雖無劫力,但水性不比你差,潛到入口全無困難。難的是,遊回來有些乏力,但也無須擔心,山人自有妙計。”
陸漸喜道:“什麽妙計?”穀縝道:“咱們將衣褲盡數撕成細條,結成一條長索,一頭係在下水的人腰上,另一人則執了另一頭,留守潭邊,下水之人若要潛回,便扯長索三下,潭邊留守之人知覺後,用力拽索,助他一臂之力。”
陸漸猶豫道:“如此豈不赤條條的。”穀縝笑道:“兩個大男人,黑咕隆咚,怕個什麽?嘿嘿,你若是個娘兒們,這法子倒有些麻煩。”
陸漸怒道:“你才是個娘兒們呢。”當下兩人脫了衣褲,撕扯成條,結成一條十來丈的長索。陸漸將魚和尚的舍利,用布纏了,掛在頸上,他自恃劫力護身,一意當先下水,順水下潛,果然比逆流而上容易許多,但離那入口尚有數丈之遙,繩索便已放盡,陸漸遙見入口處水光幽藍變幻,卻無法看清鯊群動向,當下轉身,連扯長索三下,穀縝知覺,將他扯回。
聽陸漸說罷,穀縝沉默半晌,忽地尋了一枚尖薄石塊,將滿頭長發齊根截下,口中笑道:“頭發啊頭發,你辛苦長了兩年半,我正嫌你太多太長,不想今日機緣巧合,竟能派上如此用場。”他拖腔拖調,一番話說得如唱戲文。陸漸聽了,不禁大笑,也將頭發截了,合二人頭發,又編了四丈長一段繩索。
陸漸再次下水,離那入口又近了一些,但見幽藍水光中,修長黑影縱橫交織,匆匆來去,正是群鯊遊弋。過得片刻,他但覺氣促,扯動繩索,遊回潭邊,穀縝係上繩索,未潛入水,陸漸關切道:“穀前輩,你別太勉強,若是氣緊,馬上扯繩。”
穀縝微一默然,忽地笑道:“你放心,我大事未了,絕不想逞能送命。”當下潛入水中,約莫過了一刻工夫,便扯繩潛回。
一時間,兩人輪番入水,查探鯊群動靜,約莫申時左右,陸漸下水,忽見幽藍入口景物明潤,除了幾叢海藻縹緲搖動,鯊魚身影許久也無,不覺又驚又喜,扯繩返回。
穀縝聽了,也潛入瞧過,方道:“果然是申時投食,但時辰甚為短促,我方才遊回,那鯊群已回來了。前後不到兩刻工夫。若要逃走,頗有不夠。”
兩人沉默半晌,穀縝道:“須得再瞧一瞧。”次日二人繼續查探,不料這一日酉時方才投食,令二人大為困惑,但第三日又回到申時,第四日則又轉為酉時,第五日再轉為申時。
“據我推測。”穀縝沉吟道,“投食喂鯊的當有兩班人馬,一班出海捕魚,二班則到鯊池投食,交替而行。但兩班人捕魚的漁場不同,來去耗時也各不相同,是故一班申時投食,第二班卻須得酉時前後,才能趕回鯊池。抑且兩班人馬要麽船隻不同,要麽捕魚的能耐各異,第二班捕魚較多,鯊魚每次都能多吃半刻工夫,此時若走,憑添幾分勝算。所以我們明日申時三刻動身,仍是一人潛水,一人留守,一旦瞧見投食開始,便扯繩索四下,召喚留守之人入水。”
是夜,二人想到次日冒險,都是輾轉難眠,各自手按脈搏,謹記時刻。次日申時三刻,陸漸當先入水,方到入口,未用雙眼瞧看,雙手便覺出鯊魚正紛紛掉尾,向海麵去了。情知投食開始,當即力扯繩索四下,當先衝出入口,升向海麵。
海水一如既往,陰寒刺骨,海水的顏色卻隨著陸漸上升,漸次明亮起來。陸漸不禁生出一種破殼重生的感覺,並隨著他接近海麵,越發強烈。
也不知升了多高。猛然間,陸漸忽覺遠水激蕩,波浪擴散開來,他這幾日窺探鯊群動向,對群鯊活動再也了解不過,心知此時投食已畢,群鯊開始四麵分散,追逐投入海中的活魚活蝦,心頭頓時一緊,奮力劃水,忽覺白光刺眼,耳中水鳴聲驟然消失。
浮出海麵,陸漸長吸一口氣,抖擻精神,向內島遊去。不一陣,便近海灘。內島島眾多在地下,鮮少來到島麵。況且其時已近傍晚,殘陽入海,晚霞黯淡,沙灘上悄無人聲,一片沉寂。
陸漸爬上沙灘,手握腰間繩索,劫力順著長索,傳遞入海,清晰知覺到穀縝將繩索栓在腰上,奮力向著這方潛來。陸漸暗讚穀縝機靈,隻需有繩相連,二人便不會失散,萬一力竭,陸漸可借劫力,穀縝卻可借陸漸之力。
穀縝離岸還有十丈,陸漸心頭忽動,但覺海水波動隱隱有異,凝神傳出劫力,但覺兩頭巨鯊,由遠處向穀縝火速逼來。
穀縝毫無所覺,隻顧劃水。陸漸大驚之下,急收繩索。不料那繩索乃是破布發絲結成,屢經浸泡拉拽,已然鬆脫,驟然遭受大力,僅收丈餘,便即斷絕。陸漸情急間縱身入海,變化“神魚相”,辟開海水,向著穀縝遊去。
俄爾間,水波激蕩,潛流暗湧,陸漸與一頭巨鯊幾乎同時搶到,陸漸一把拽住穀縝,將他在水中掄了一個半圓,穀縝的左腳貼著巨鯊背脊掠過,隻覺又冷又滑,驚訝之下,不由吐出一串水泡。
陸漸救下穀縝,但覺身側水響,另一頭巨鯊搶至,他不及轉念,一肘頂出,正中那巨鯊上齶,那巨鯨被頂的一偏,利齒劃過陸漸肘尖,帶起一溜血光。
兩頭巨鯊長年饑餓,此時嗅到人體血氣,俱都發狂,轉身衝向陸漸。陸漸手抓一人,無法變相,但覺身周海水急劇翻騰,有如沸了一般。正沒主意,忽覺手中一空,穀縝奮力掙脫,攪起無數水花,向一旁遊去,那兩頭鯊魚感知水波,轉而直奔穀縝。
陸漸緩過氣來,變相趕上,雙手急出,拽住了一頭巨鯊的尾鰭,鯊皮雖然光溜,但陸漸雙手附有劫力,瞬間尋著尾鰭虛弱之處,正是巨鯊尾骨與脊椎間的縫隙,陸漸猛一運勁,哢嚓一下,竟將巨鯊尾鰭扯斷。
巨鯊雖無痛感,但尾鰭忽被扯斷,仍覺大不自在,隻見那鯊尾軟垂無力,巨鯊也隨之偏來倒去,仿佛失了舵的船隻,無法控製航向,欲要向西,遊動之時,偏又向東去了。
陸漸重創惡鯊,未及歡喜,忽覺另一頭鯊魚閃電轉回,張口咬來。他躲閃不及,卻覺那鯊魚似被重重撞了一下,貼身而過,一口咬空。劫力傳出,心知來得正是穀縝,眼見那巨鯊轉身要咬穀縝,急變一個“大須彌相”,合身撞在巨鯊背上。
那巨鯊被撞沉丈餘,陸漸趁機拉著穀縝,奮力向島上遊去,那巨鯊不死心,從後追來。瞧它趕到,兩人又度分開,巨鯊去咬陸漸,卻被穀縝從側一腳,幾乎踢破肚皮,轉身欲咬穀縝,卻被陸漸一肘,頂得暈頭轉向,方想撕咬陸漸,穀縝又踢過來。
一時間,那頭巨鯊成了二人的皮球,踢來踢去,顧此失彼,竟不知咬誰才好,糾纏之中,二人一鯊已近沙灘。那頭巨鯊終於筋疲力盡,無奈放棄獵物,轉回大海。
兩人爬上海岸,回頭望去,一根尖利鯊鰭正緩緩沒入水中,不由得相視大笑,此時天色尚未全暗,這一照麵,陸漸不禁張口結舌。穀縝卻似忘了適才凶險,得意非凡,抓起石頭,連番投入海中,大罵道:“死臭魚,吃你爺爺?哈哈,門都沒有。”說罷又是忘形大笑。
陸漸呆了呆,吃吃地道:“穀……穀縝,你,你不是前輩……”
穀縝回過頭來,借著蕩漾波光,隻見他眉濃眼亮,寬額鼻挺,雙唇輪廓分明,有若刀削,一笑間露出雪白牙齒,觀其相貌,竟是一個與陸漸相若的英俊青年。
“我說了我是前輩麽?”穀縝笑道,“你自己要叫,我有什麽法子?”
陸漸又氣又急,跌足道:“你這人,你這人……”穀縝手指勾勾,嘻嘻笑道:“乖後生,叫前輩,快叫前輩。”陸漸怒哼一聲,轉身便走,穀縝笑道:“小和尚,你光溜溜的,往哪裏去?”
陸漸聞言驚覺,自己全身赤裸,頭發盡無,絕似一個赤身**的小和尚。不覺麵紅耳赤,雙手掩住下身。穀縝哈哈笑道:“當務之急,便是先找一身衣褲。”
陸漸道:“去哪裏找衣褲?”穀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然去地牢找了。”陸漸皺眉道:“才出地牢,又要進去?”穀縝道:“隻是出了地牢,沒出獄島,便不算贏。”說到“贏”字,他的眼中銳芒一閃,流露興奮之色。
待得天色黑盡,兩人潛到地牢入口附近。穀縝拉住陸漸,耳語道:“你不覺奇怪麽?這地牢何等緊要,入口處卻一個人都沒有?”
陸漸道:“確是有些古怪。”穀縝道:“這附近必有暗樁。”陸漸奇道:“暗樁?”穀縝道:“便是潛伏在暗處的高手。”
陸漸略一思索,雙手按地,劫力擴散開去,低聲道:“西北方十丈處有四個,東方十丈處有三個,東南方十丈有兩個。”穀縝笑道:“這便是你身為劫奴的異能麽?你怎麽做到的。”
陸漸說了。穀縝笑道:“妙極,如今之法,避強擊弱,先活捉東南方那兩個。”兩人躡足繞了一個大圈,到那兩個暗樁附近,那兩人正藏在一塊巨石後,屏息以待。
穀縝運指在陸漸掌心寫道:“我做魚餌,你做魚鉤。”
寫了兩遍,陸漸兀自怔忡,穀縝倏地縱出,躬身躡足,自那二人藏身處急掠而過,足下有意弄出細微聲響。那兩人聽到,驀然起身,一左一右撲向穀縝,眼見得手,卻不防腦後巨力湧至,頓時頭暈眼黑,雙雙昏倒。
穀縝轉身,和陸漸一人一個,將這二人拖到海邊,方笑道:“真有你的。”陸漸怨怪道:“你當真冒失,若我趕不上,豈不糟了。”穀縝笑道:“你若趕不上,我便認栽,隻因你若無這個膽識能耐,不但我們出不了這獄島,你也不配做我的合夥之人。”
陸漸奇道:“什麽合夥之人?”
穀縝嘿嘿一笑,答非所問:“先穿衣服再說。”當下扒了一名暗樁的衣褲,穿在身上。陸漸如法炮製。
穀縝道:“陸漸,我要審犯人,你須得答應我。不論我說何話,做何事,你都不許插嘴,也不許當真。”陸漸心中奇怪,隨口答應。
穀縝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陸漸道:“那是自然。”穀縝嘿嘿笑道:“好個君子。”當下點了兩名暗樁穴道,先令一人昏睡,再用海水澆醒另一人。那人懵懂之中,先挨了穀縝兩個嘴巴,方要叫喊,卻被穀縝捂住嘴,厲聲道:“我問一句,你須得答一句,待會兒再問你的同夥,若是供詞不符,哼,一處不符,我割你鼻子,兩處不符,我挖你雙眼,三處不符,我把你一寸寸剮了,去喂鯊魚。”
陸漸聽得倒吸一口冷氣,但有言在先,隻得緘口靜觀。卻聽穀縝道:“你答應的,就眨眨眼。”
那暗樁被他氣勢所懾,眼睛連眨,穀縝放開他嘴,問道:“外島來內島的給養船隻,何時才來?”那人道:“通常都是午時。”穀縝道:“船有多大?有幾艘?”
那人道:“四人的黃鷂快艦,共有三艘。”穀縝哼了一聲,道:“獄島島主在內島還是外島?”那人道:“島主常在外島,鮮少到內島來。”穀縝冷笑道:“內島自不如外島快活,葉梵這廝依然好逸惡勞,本性難改。”
那人奇道:“你認得葉島主?”穀縝笑道:“何止認得,我還叫他葉叔叔呢。”那人吃驚道:“你,你是?”穀縝笑道:“我叫穀縝。”
那人一呆,失聲道,“你,你不是在……”穀縝截口笑道:“在九幽絕獄是麽?可惜,老子神通廣大,已經出來了。”那人駭然欲呼,穀縝早已出掌,將他打昏。
穀縝又叫醒另一人,連哄帶嚇,同樣問了一遍,核實無誤,足見這兩名暗樁保命第一,絕不是悍不畏死之輩。
穀縝將第二人也打昏了,搜索二人隨身物品,尋到兩口短劍,兩塊腰牌,若幹飛鏢暗器,還有一些過夜的幹糧、清水,更有一條牛皮索,顯然是捆人之物;
穀縝不覺笑道:“照啊,應有盡有。”用牛皮索捆住兩人雙手雙腳,又用布條封住二人嘴巴,方道:“陸漸,你帶這兩人藏到礁石後麵,好生看守。我有要事,去去就來。”說罷拿起一口短劍,徑自去了。
陸漸看守二人,餓了便吃少許幹糧,渴了便喝一點清水,眼望著天光漸白,不覺擔心起來,不知穀縝所說的要事卻是何事?若是孤身偷入地牢,未免太過凶險。又想起穀縝詢問兩名暗樁的話,不由尋思道:“他如此問法,莫不是要奪下運送給養的快艦,逃離海島。”
正自胡思亂想,忽見穀縝持劍回來,容色疲憊,也不多說,吃了些幹糧清水,倒頭便睡。
不一陣,忽聽遠處傳來呼叫聲:“李甲,孫弓。”陸漸一驚,穀縝也醒過來,笑道:“他們發現設下的暗樁不見了。”陸漸見他當此之時,仍是滿不在乎,心中大為別扭。
那些人齊叫了幾聲,有人大罵道:“這兩個兔崽子,必是偷偷溜回去,找間空牢房偷懶睡覺去了。”另有人也高聲道:“是呀,吹了一晚上的海風,這守夜的暗樁真不是人幹的,這一夜值完,老子要大睡三天。”一行人罵罵咧咧,須臾去得遠了。
陸漸回頭望去,但見李甲、孫弓已然醒轉,四隻眼睛骨碌碌亂轉,聽得同伴遠去,盡皆流露出恐懼絕望之色。
穀縝拍拍二人臉頰,嘻嘻笑道:“放心,好歹大家也有幾分香火之情,待我逃走時,自然放了你們。”他笑容可掬,那兩人眼中驚懼卻無絲毫減少,仿佛麵對鬼怪妖魔一般。
其後間有島卒巡島,四人隨勢轉移,卻也又驚無險。眼見日頭漸高,穀縝忽地低聲歡呼,手指遠處,陸漸舉目望去,但見海麵出現三艘黃鷂快艦,向內島飛速駛來。
穀縝望著李甲孫弓,森然一笑,那二人頓覺毛骨悚然,繼而腦後一震,各挨穀縝一掌,昏了過去。
穀縝打昏兩人,向陸漸低喝道:“快走。”陸漸道:“去奪船嗎?”
“奪個屁。”穀縝拉著陸漸,飛奔到一塊礁石後,在沙裏一掏,扯起一個尺許方圓、草莖編成的蓋子,露出黝黑洞口,穀縝喝道:“跳下去。”陸漸遲疑道:“為什麽?”穀縝急道:“下去再說。”
陸漸隻得跳下,但覺其內沙土猶濕,竟是一個新挖出的沙窟,頓然明白,穀縝夜裏出去,淩晨方回,正是為挖這個沙窟。但覺穀縝也跳入沙窟,入窟之後,抓了兩把沙,撒在蓋子上,方才小心蓋上,笑道:“洞挖小了點,湊合湊合。”
陸漸忍不住問道:“為何要藏起來?”穀縝笑道:“你以為我問那兩個笨蛋的話,是想奪下運送給養的快艦,逃離內島麽?”陸漸道:“難道不是?”
穀縝道:“就算能奪下快艦,那能載幾人的小船,又能穿越茫茫大海,返回中土嗎?”陸漸明白過來,搖頭道:“隻怕不能。”
穀縝道:“別說船小不能渡海。就算咱們奪下快艦,也隻得一艘。到時候外島幾十艘快艦圍追上來,你還逃得了嗎?”
陸漸苦笑道:“逃不了的。”
“那就是了。”穀縝說道,“所以說,運送給養的快艦,我才不奪。若要逃命,須得奪一條戰艦。這艘戰艦不僅要大,還要覆蓋鐵甲,能擋炮擊,抑且載有多門佛郎機火炮,足以擊沉任何追趕船隻。”
陸漸吃驚道:“有這等海船?”穀縝道:“有的,那船我坐過。”陸漸疑惑道:“但你怎麽拿定,那艘船會來內島。”
穀縝笑道:“雖不說十拿九穩,但七穩八穩,還是有的。”他頓一頓,又道,“你還記得我跟那個暗樁的對話麽?我向他報了真名,對不對。”陸漸道:“不錯,他似乎吃驚得很。”
穀縝嘿嘿一笑,道:“不吃驚才怪,竟有人從九幽絕獄逃出來,抑且這個人還是獄島第一要犯。你說,這會不會驚動獄島島主呢?”
說罷,但聽陸漸久久不語,不覺怪道:“你怎麽不答話?”卻聽陸漸長吐了一口氣,澀聲道:“你是東島第一要犯?到底犯了什麽大罪?”
穀縝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有人要陷害你,定個罪名還不容易。”陸漸釋然道:“如此說,你是被人陷害的了?”
穀縝道:“這件事我也說不清,這次出去,就是要弄明白。”他這話模棱兩可,陸漸原本以為明白,這一聽,又覺糊塗了,卻聽穀縝道:“我跟暗樁的對話,其實隻是一個局。我是故意讓他知道,再通過他的嘴告知眾人:我穀縝不但逃出了九幽絕獄,還有可能混入了運送補給的黃鷂快艦,逃到了外島,伺機奪船遠走。”
陸漸恍然大悟,點頭道:“不錯,想必人人都會如此想。”
穀縝笑道:“如此一來,獄島上下必然要做兩件事:第一便是封鎖海路;第二,就是大肆搜索外島,以防我奪船逃逸。但我根本沒逃,他們若搜不到人,又會怎麽樣呢?”
陸漸沉吟道:“若換了是我,會去九幽絕獄求證,瞧你還在不在?”
“你還不是木魚腦袋呢,”穀縝輕笑道,“不過要開九幽絕獄,隻有一個人可以,那就是獄島島主,東島五尊之一,‘不漏海眼’葉梵。”
陸漸駭然道:“又是東島五尊?”穀縝笑道:“不錯,這葉梵不僅是五尊之一,而且五尊之中,數他武功最高,而咱們要做的事,就是奪下他的座船。”
陸漸聽到這裏,不由得呻吟起來。穀縝吃吃笑道:“乖後生,你被九變龍王嚇破膽了吧。”陸漸想到自己叫他前輩之事,惡向膽邊生,使個“諸天相”,將穀縝雙手反擰,恨聲道:“你有多大,再敢叫我後生,哼……”沙窟窄小,穀縝騰挪不開,吃痛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陸漸哼了一聲,鬆開兩手,忽被穀縝反手一肘,頂得痛徹心肺,當即甩頭,一個“雄豬相”撞在他嘴上。穀縝嘴破血流,慘哼一聲,頓足踩中陸漸腳趾。陸漸痛得倒抽一口冷氣。他雖有劫力在身,但穀縝所用招數均極陰狠,除了踩腳趾,便是戳眼挖鼻,擰耳朵,掏下陰,當此逼仄之處,在所難防,陸漸武功便高許多,一時也製他不住,反而吃了些許暗虧。
廝打正烈,忽聽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兩人猛然住手,待那一串腳步聲過去,陸漸才低聲怒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是你說的?”穀縝冷笑道:“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既要動口,又要動手。”
陸漸大怒,正要再鬥,忽聽遠處有人道:“葛老弟,我好像聽到人聲。”
窟中兩人一時間噤若寒蟬,哪敢再動,卻聽另一人哈哈笑道:“哪有人了?這島上鳥不拉屎,龜不生蛋的,你怕是呆久了,憋出病啦。嘿嘿,是不是想嫂子了,待挺過這兩天,換了班,回了外島,有你們樂的。”先前那人笑道:“你就會瞎扯,你光棍一個,哪知道什麽夫妻之樂?”
兩人說笑一陣,徑自去了。穀縝籲了一口氣,沉聲道:“大家逃命第一,不要再打,我也不叫你乖後生啦。”頓了一頓,又問道,“是了,你有幾歲?”陸漸道:“我二十。”
穀縝咦了一聲,道:“你竟大我兩歲,算起來我十八。”陸漸吃驚道:“這麽說,你十五歲半就被關起來了?你那麽大一點兒年紀,能犯什麽罪?”穀縝嘿笑不語。
陸漸知他斷不肯說,便轉過話頭,說道:“你那計謀怕是行不通。若是獄島島主比九變龍王還厲害,我們怎麽能奪他的座船?”
穀縝道:“他若在船上,再加十個你我,也是有去無回。不過,他既然來了內島,又怎麽會呆在船上?”陸漸恍然道:“不錯,他一定會去九幽絕獄。”
穀縝笑道,“不止他會去。如此大事,島上三個總管多半也都會去。隻消姓葉的不在船上,事情便輕易許多。那艘船是葉梵從紅毛海賊手裏奪來的,炮多船快,來去如風。”
陸漸猶豫道:“若他此來不乘座船呢?”
“絕無可能。”穀縝道,“東海五尊,或大或小都有怪癖。好比九變龍王清高自許,而這‘不漏海眼’卻最好排場,每日出行,非絲竹管樂不歡,若是行於陸地,非駟馬香車不乘,若是行於江海,必然要乘坐那艘紅毛戰船,一則顯擺威風,二來隻憑這一艘戰船,獄島方圓百裏發生任何變故,他均能應付自如。”
說到這裏,兩人也無他法,唯有在沙窟中苦候。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忽聽附近有人叫道:“不好啦,有人逃啦,不好啦,有人逃啦。”陸漸聽出是李甲的聲音,不由一驚,卻聽穀縝吃吃笑道:“這個蠢貨,我在綁他的牛皮索上輕輕割了一劍,足以令他掙開,他竟然現在才知道?”
不一時,那聲音變成兩人,料是李甲掙脫皮索,也解開了孫弓的束縛,兩人邊叫邊跑,頃刻去遠,繼而便聽遠處有人高聲響應,一眾人狂呼亂叫,島上喧嘩一片,穀陸二人隻覺附近腳步聲大作,似有無數人在上方來回跑動。
二人緊緊擠在沙窟裏,均能感覺對方心跳加劇,要知此時不被島卒發覺則已,一旦發覺,二人這般處境,除了束手就縛,再無他途。
天幸那些腳步響了一陣,便即寂然。須臾間,忽聽鳥鳴聲起,穀縝行險將蓋子掀開一條細縫,向外張望,隻見數隻信天翁掠空而過,向著外島翩然飛去。
穀縝掩上蓋子,縮回窟中,笑道:“成了一半。”陸漸聞言,大為振奮。
又過兩個時辰,漸已入夜。穀縝不時掀起蓋子張望,他所選地勢,正對外島,若有來船,便可瞧得十分清楚。
陸漸久處窄洞,渾身酸痛,正覺難受,忽聽穀縝低笑道:“來啦。”忙問道:“什麽來了?”
穀縝道:“葉梵的座船。”陸漸又驚又喜,不覺佩服起來,讚道:“穀縝,你真是神機妙算。”穀縝嘻嘻笑道:“若要活命,便得多花心思,其實我此次脫困,最難的地方倒是那麵石壁,若是沒你,我一百年也出不來。”
陸漸道:“這得多謝魚和尚大師,若不是他……”
穀縝冷冷截口道:“魚和尚已經死了,就算他活著前來,也未必會救我,但你卻著實救我一命,他是他,你是你,我穀縝今生今世,隻感激你一個,那個死和尚關我屁事。”
陸漸聽得大惱,卻又想不出話來駁他。忽聽絲竹之聲,悠然悅耳,繼而便聽穀縝輕聲道:“這船來得好快,照啊,停下來了……唔,葉梵下船了,嘿嘿,這廝號稱‘不漏海眼’,滴水不漏,如今也急了,看來老子的麵子當真不小……***,沙天洹這老小子,扯什麽淡,有話不能邊走邊說麽?”他一邊偷看,一邊低聲咒罵,忽然輕輕歡呼一聲:“好啊,進地牢了。”
陸漸微微一掙,穀縝知覺,怪道:“你做什麽?”陸漸奇道:“不奪船嗎?”
穀縝呸道:“哪有這麽快,須得再等兩個時辰,那時葉梵下到地牢的七八層,聞訊返回,也來不及了。何況這麽大一隻海船,你跟我開得走嗎?”
陸漸卻沒想到此節,不覺傻眼,脫口道:“那怎麽辦?”穀縝笑道:“我自有法子。”
陸漸知他詭計無窮,便也懶得多問,隻覺但凡勞心用智之事,盡數交與此人即可。
穀縝計算時辰,料得差不多了,忽道:“可以走了。”二人躍出沙窟,卻見天色昏暗,眾星寥落,陸漸不由問道:“如今怎麽辦?”穀縝笑道:“去地牢啊。”陸漸失聲道:“什麽?怎麽進去?”
穀縝笑道:“自然是走進去了,難道我們這身服飾,不是獄島弟子嗎?”說罷拍去衣褲上的沙粒,將腰牌掛上,大步前行。
陸漸瞧得咋舌,心道藝高人膽大,此人武功委實平平,卻真有包天之膽,這世上的事,怕是沒有幾件他不敢做的。
方走二十來步,陸漸忽有所覺,沉聲道:“有人來了。”穀縝笑道:“知道了。”不待前方人影顯現,驀地大喝一聲:“口令。”來人微微一愣,隨口答道:“福祿壽喜。”
穀縝嗯了一聲,笑道:“老哥也是來巡島的麽?”那島卒道:“是啊,這島上幾十年都沒出過這等越獄的怪事,總須裝裝樣子。”穀縝道:“獄島如此森嚴,我卻不信那犯人逃得了。”那島卒歎道:“難說得很,那畜生打小便難纏,要麽怎麽會關在九幽絕獄?二位兄弟,你們巡完了,要回地牢麽?”
穀縝笑道:“不錯,剛逛了一圈,回去交差。對了,這位老哥,你瞧過那逃犯的樣子沒有?”陸漸聽得這話,不覺心驚肉跳,但瞧穀縝,卻是嘴角含笑,倒像是說的別人。
卻見那島卒笑道:“他入獄時我瞧過一眼,可惜他滿臉血汙,沒瞧真切。”
穀縝歎道:“可惜兄弟來晚了些,無緣瞧見。”那島卒冷哼道:“不見也好,這等衣冠禽獸,瞧了晦氣。”穀縝嘿嘿一笑,道:“老哥說的是。”
三人擦肩而過,穀縝對陸漸低聲道:“我們隻有兩個時辰,須得抓緊。”步子一急,直奔地牢入口,尚未近前,便聽有人低喝道:“口令。”穀縝笑道:“福祿壽喜。”
那人又道:“腰牌。”穀縝摘下腰牌,故意拿到偏暗處,晃了一晃,那暗樁也沒瞧得真切,唔了一聲,便即寂然。
穀縝笑道:“老哥們辛苦啦。”便與陸漸大搖大擺進了入口。因是地牢首層,多為島上司職者居住。是故沿途火把甚多,亮如白晝,忽聽喧嘩之聲,轉過一道門,但見一大群獄卒正鬧哄哄圍著吃飯,瞧見二人進來,也不在意。
穀縝扯住一人,低聲道:“老兄,島主船上的一個兄弟不慎打破了一枚‘幻蜃煙’,迷暈了好幾人,急著要解藥,叫我來取,我剛來不久,不知道哪兒有呢。”
那獄卒愣了愣,道:“這個解藥總管才有,但總管都下到九層去了。”穀縝一笑,彎眉露齒間,竟有些勾人魂魄,隻聽他恭聲道:“方才有兄弟說沙總管還在,他住哪裏呢?”
那獄卒見他笑容可親,不自覺大生好感,也不疑有他,笑道:“是麽,難不成他有事先回了。你從這裏走,過去轉彎第二間鐵門就是。”
穀縝謝過,與陸漸快步走到鐵門前,卻見門上一根鐵閂粗過兒臂,上麵掛了三把大銅鎖。
穀縝覷得左右無人,手一晃,指間多了一根極細極韌的黑絲。陸漸奇道:“這是什麽?”穀縝道:“這是一根烏金絲,可剛可柔,入獄前我一直藏在頭發裏,以備不時之需。不料入獄之後,全是千斤閘門,並無門鎖,這東西根本派不上用場。”
說話間,他將烏金絲插入門鎖,略一撥弄,便一一打開,沉聲道:“你在門外放風,我去去便來。”陸漸答應,靠在門外不遠,覷看四周,過得半晌,忽聽穀縝在門內詢問是否有人,便答“無人”。穀縝閃身出來,手中提著一口木箱。
陸漸怪道:“你真去拿解藥麽?”穀縝詭秘一笑,尚未說話,忽聽腳步聲起,似有幾人前來,穀縝忙鎖上門,與陸漸並肩而立。
忽聽來人一聲厲喝:“你們是誰手下的,到處亂跑?”穀縝張口便道:“我們是沙總管的手下。總管去九幽絕獄前,吩咐我們給那幫海客送一點兒藥,誰知這地牢繁複,我們又剛來不久,竟然迷了路。”
忽聽另一人怪道:“你們也是沙師父的手下?”陸漸聽得心中咯噔一下,幾乎站立不住,敢情這人竟是畢箕。
穀縝卻快步迎上,嘻嘻笑道:“敢情遇上前輩,晚輩見過前輩。”說罷便鞠一躬,陸漸原本心懷鬼胎,見狀求之不得,忙也隨之鞠躬。
畢箕見二人如此恭謙,心中受用,笑道:“免禮免禮,我怎麽沒瞧過你們?”穀縝道:“我們幾日前方從外島來的。”畢箕將信將疑,瞥了陸漸一眼,陸漸低著頭,不覺心跳如雷,誰知他一頭短發,服飾也變,畢箕瞧了一眼,竟未辨出,隻笑道:“你們怎麽像兩個和尚?”
穀縝笑道:“我們做過兩天和尚,難得葉島主收容。”畢箕肅然起敬,正色道:“敢情是葉島主派來的。”轉頭問同伴道:“他們說的海客,莫不是上次抓了沒殺的那幾個,你們知道在哪兒麽?”
一個同伴道:“我倒是送過一次飯,向前走,逢路口就左轉,連轉兩次,左手第一到第九間牢房都是。怎麽,你說送藥,難不成是他們病了?”穀縝笑道:“是呀,聽說病了好幾個。”畢箕笑道:“箱子裏都是藥吧。”穀縝忙道:“前輩要不檢驗一下。”
畢箕擺手笑道:“說笑了,怎可如此生分?我叫畢箕,大家以後有的是見麵機會呢。”說罷抱拳施禮,與同伴談笑去了。
穀、陸二人不敢言語,一路快走,待到無人處,陸漸方才顫聲道:“穀縝,方才好險。”穀縝道:“險什麽?”陸漸低聲道:“那個畢箕認得我,想是我光了頭,才沒認出來。”穀縝笑道:“你這也算險?他若開箱驗貨,那才叫慘。”陸漸奇道:“怎麽?這裏麵是什麽,難道不是藥。”穀縝嘿嘿笑道:“藥也是藥,隻是並非解藥。”
陸漸聽得詫異。兩人快步如風,頃刻已到牢房附近。穀縝沉聲道:“從今開始,一旦見人,全力出手,不可留情。”
陸漸一點頭,剛過轉角,便見兩個獄卒,當即沉喝一聲,縱身撲上,變化“半獅人相”,擊倒一人,另一人不及叫喊,陸漸再變“雄豬相”,一頭撞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一聲叫喊堵在嗓子眼裏,兩眼翻白,昏了過去。
陸漸擊昏二人,穀縝卻小心放下木箱,取出烏金絲,撬開一扇牢門,忽聽門內有人厲聲道:“又是哪個王八蛋?”
陸漸聽得清楚,喜道:“羅三哥。”那人正是羅小三,啊呀一聲,顫聲道:“你,你是小陸。”說話間,穀縝陸續打開餘下牢門,從懷裏取出一支瓷瓶,說道:“陸漸,這是‘七煞破功酒’的解藥,一人一粒,你來喂他們。”陸漸接過瓷瓶,訝道:“你怎麽拿到的?”穀縝笑道:“我不是進了沙天洹的房間麽?”陸漸又驚又喜,繼而又擔憂道:“這藥不會有錯吧?沙天洹房裏可沒什麽好東西?”
穀縝笑道:“你放心,‘七煞破功酒’的解藥,我六歲就認得了。”陸漸聽得怪訝,但不及細問,轉身給眾人服下。眾海客解藥入口,虛弱之感頓消,紛紛站起身來,詢問陸漸何以至此。
穀縝接口笑道:“待會兒敘舊不遲,咱們先得出去。”他又取出一支瓷瓶,道:“這裏的藥丸,你們一人一粒,含在嘴裏,待會兒我叫一聲‘屏息’,大夥兒千萬閉住呼吸。”
眾海客聽得奇怪,紛紛含上藥丸,由陸漸率領衝出。沿途遇上幾名獄卒,均被陸漸變相擊倒。不多時,接近入口,忽被幾名獄卒瞧見,叫喊起來,霎時間,自兩旁奔出二三十人來。陸漸見守衛如此之多,鬥不勝鬥,正感頭痛,忽聽穀縝大喝一聲:“屏息。”倏地從木箱中取出兩枚圓球,奮力擲出,圓球著地,煙霧彌漫巷道之中。
陸漸瞧那煙霧眼熟,轉念間,猛然驚悟:“是那日迷昏我的毒煙。”原來,穀縝扔的,正是從沙天洹房中搜出的“幻蜃煙”,如今情狀,與那日船上情狀仿佛,隻是敵我掉了個兒,獄卒們紛紛兩眼翻白,昏厥摔倒,海客們卻因為事先含有解藥,均然無恙。
穀縝不斷擲出“幻蜃煙”,巷道中濃煙滾滾,直噴出巷道之外,入口暗樁也受波及,眾海客衝出巷道,竟無一人阻攔。
穀縝指著遠處海邊一艘大船,叫道:“大夥兒快衝,拿下那艘船。”眾海客絕處逢生,無不勇氣倍增,紛紛發足,向那船衝去,若幹巡島弟子遠遠瞧見,奔來阻攔,卻被陸漸一拳一個,盡數打倒。
海船上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出艙。這些人均是島主隨從,武功不凡,正要上前阻擋,不料穀縝將所剩的幾枚“幻蜃煙”盡數擲出。黑夜之中,濃煙騰起不易察覺。眾隨從吸入煙氣,紛紛倒地,空負一身本事,卻用不上半分。眾海客跟隨陸漸蜂擁上船,有兩名隨從尚能站立,方要抵擋,卻被陸漸先一個“我相”,投擲石塊,擊昏一個;再一個“馬王相”,飛起一腿,將餘者踢昏。
眾海客受盡關押之苦,紛紛撲上,想殺掉這些隨從出氣,陸漸卻喝道:“不得妄殺,將他們丟下船去。”
他屢屢顯露武功,眾海客均有畏懼之心,周祖謨忙道:“大夥兒都聽小陸的話,將這些人扔下船去。”眾海客雖不甘心,也隻得扔隨從下船。
穀縝笑道:“大夥兒勿要耽擱,快快開船,返回中土吧。”
眾人驚喜交迸,轟然應名。他們都是航海的慣家,當即扯帆的扯帆,起錨的起錨,擺舵的擺舵,這艘船乃是紅毛海賊船,共有八桅十炮,艦頭既高且利,船體流暢自如,須臾遠離內島。穀縝終於脫困,心中快美無比,立身船尾,縱聲長笑。
“你先別自顧開心?”陸漸出艙叫道,“周大叔問你,現今往哪裏去?”
穀縝手舞足蹈,哈哈笑道:“如今炮艦在手,老子進退自如。既然如此,索性轉守為攻,徹底斷絕追兵。”說罷一聲令下,將船駛往外島。
外島半晌即至,夜色中島影崔嵬,如一頭洪荒猛獸,雄踞波濤之上,較之內島,果然壯闊許多。其時已是深夜,島左港口燈火闌珊,水中霧氣升騰,籠罩得港內船隻若隱若現。
外島眾人不知底細,瞧見島主座船返回,紛紛出來迎接。穀縝命將船上十門佛郎機大炮填滿火藥,繼而爬上桅杆,瞧得遠近得宜,一聲令下,左舷四炮,火光迸出,港中海船頓被擊沉幾隻。
島上諸人大驚,紛紛狂呼大叫,走散躲避。另有悍勇者,急乘黃鷂快艦衝突過來,穀縝發聲號令,將那戰艦轉到右舷,又是一輪火炮,將來船擊沉,船上島眾紛紛慘叫落水。陸漸瞧得不忍,高叫道:“穀縝,得饒人處且饒人,咱們走了便是,何必這樣。”
“婦人之仁!”穀縝冷笑道,“你放了他們,他們放得過你麽?”話音未落,兩艘黃鷂快艦迫近發炮,正中船身鐵甲,偌大戰艦,為之一震。
穀縝冷笑道:“瞧見了嗎?”繼而喝道:“船頭,發炮。”兩聲炮響,將那兩艘快艦擊成粉碎。陸漸望著那快艦殘骸打著旋兒,沉入海底,不由暗暗歎氣:“難怪魚和尚大師臨死前說:‘世間瘡痍,眾生多苦’。隻不過,這些瘡痍苦難,大多是人自找來的。”想著不勝黯然,不忍再看炮擊慘狀,悶悶返回內艙。
穀縝頻頻發令,十門火炮烈焰噴吐,有如火龍肆虐,將港口船隻盡數擊沉,然後環島航行,見有船隻,便發炮轟擊。直到繞島一周,外島再無一艘完好船隻,穀縝這才發令起航。眾海客紛紛立在船尾,望著外島,猶自恍惚迷離,如在夢幻,直待外島燈火消失在蒙蒙海霧之中,始才深信終於脫困,歡呼雀躍,欣喜無及。
周祖謨對穀縝一蹺大拇指,笑道:“這位兄弟,你年紀不大,但指揮艦船,卻比咱們這些幾十年的老海客還要老道。”
穀縝從桅杆上飄然縱下,含笑道:“過獎了。”周祖謨見他笑容明爽、舉止瀟灑,不覺心折,拱手笑道:“區區周祖謨,足下貴姓?”
穀縝濃眉一揚,笑道:“免貴姓穀,名縝。”周祖謨一團笑容僵在臉上,兩眼瞪著他,如見鬼魅,驀地一個激靈,脫口叫道:“你,你是東島少主。”眾海客俱是駭然,呼啦一聲,圍將上來。
此時陸漸正巧出艙,見狀訝道:“周大叔,你們做什麽?”周祖謨心神略定,叫道:“小陸當心,這人是東島的人。”
穀縝的身份,陸漸早已猜到幾分,隻是無法確定,聞言也無太多驚訝,點頭道:“東島中人,並非都如狄希一般,穀縝是我的朋友,你不要為難他。”
周祖謨跌足叫道:“小陸你不知道,別的東島中人也就罷了,但這小子是東島少主,他老爹就是東島之王,靈鼇島主穀神通。”
陸漸對東島西城的恩怨雖略知一二,但到底如何,卻不甚了然。轉眼望去,卻見穀縝負著雙手,俊目清亮,嘴角似笑非笑,滿是嘲諷之意,不由歎道:“周大叔,此次若非穀縝,咱們也沒法逃出獄島。冤家宜解不易結,如今同舟共濟,不妨將往日恩怨撇開。”
周祖謨怒哼一聲,道:“久聞東島少主狡計百出,一等一的難纏,誰知道他不是假意示恩,背地裏卻藏有歹毒陰謀。小陸,我乃天部中人,與東島餘孽誓不兩立,你想好了,幫我還是幫他?”說罷,兩眼直勾勾望著陸漸,大有希冀之色。
陸漸眉頭緊蹙,搖頭道:“周大叔你待我不薄,但穀縝與我卻曾同生死、共患難,乃是生死之交。”周祖謨變色道:“你要幫他?”陸漸仍是搖頭。
“好啊。”周祖謨喜道,“你隻需兩不相幫便好。”他自忖人多勢眾,對付穀縝不在話下,不料陸漸眉間一舒,揚聲道:“我雖兩不相幫,但誰敢動手挑釁,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此言一出,船上為之一寂,陸漸容色雖然平和,眾人卻均能感知他身上那股迫人氣勢。周祖謨無法可施,恨恨一跌足,回艙去了。
眾海客悻悻散去。陸漸雖然鎮住眾人,卻知從此與這些朋友生出芥蒂,不複昔日情誼,不覺心中黯然,信步踱到船頭,望著蒼茫大海,怔怔出神。
忽聽穀縝在身後笑道:“你說咱們是生死之交,隻怕是一廂情願吧。”陸漸道:“我當你是就成了,至於你如何想,那是你的事。”
穀縝默然一陣,忽地笑道:“你這人端地固執,不過,卻很對我的脾胃。哼,你別瞧那周祖謨人多,真鬥起來,他十九要吃大虧;你今日不是幫我,卻是幫了那蠢材。”他見陸漸望著遠處,呆然不語,不由笑道:“你想什麽?嘿嘿,想姑娘麽?”
陸漸搖頭道:“我想北落師門。”穀縝怪道:“那不是天上的星星嗎?”陸漸道:“不是星星,而是一隻靈貓,我被沙天洹抓住後,再沒見它,也不知它流落到何方去了。可惜,獄島太大,我不及去尋它了。”說到這裏,心中傷感之情,溢於言表。
穀縝見他竟為一隻畜類傷情,大為好笑,但見他神色慘然,卻忍不住安慰道:“那貓兒隻需活著,機緣所至,必能再見,你也無須如此煩惱。”
陸漸點頭道:“北落師門聰明機警,必有自救之法。”雖如此說,心中仍是耿耿。忽又問道:“穀縝,你真是東島的少主?”
穀縝笑道:“以前算是,現在卻不是了,如今我是東島第一逃犯,人人得而誅之,你不怕被我連累嗎?”陸漸失笑道:“我已被你連累了,況且我見過的東島中人大都邪僻狠毒,你做他們的逃犯,或許是好人也說不定。”穀縝不覺拍手大笑。
陸漸打量他一眼,歎道:“我真服了你,不論坐牢也好,逃亡也罷,總能笑得如此開心。”穀縝撓撓頭,道:“這卻是天生的了,我從小便愛笑,小字便叫笑兒。但怕我的人,卻叫我笑麵老虎。”說到這兒,兩人皆笑,陸漸隻覺與這生死朋友在一起,心中輕快無比,便有再大難處,也能化解了。
那戰艦堅甲利炮,一無阻礙,乘風破浪,日行兩百餘裏,不幾日便將近中土。
這一日,陸漸正在熟睡,忽覺有人拍打,睜眼望去,卻是穀縝,但見他豎著食指,示意噤聲,便爬將起來,又見穀縝向他招招手,當先出去。陸漸懵懂之間,起身尾隨。
兩人躡足而行,走到一麵艙壁前,穀縝將耳朵貼在壁上,陸漸如法施為,但聽細微人聲隱約傳來,竟是周祖謨,隻聽他道:“如今丟了鳥銃,沈先生追究起來,大夥兒都不好受。唯一之計,便是將這艘戰艦奪下,這艘船犀利無比,獻給先生,或能將功贖罪。”
卻聽羅小三接口道:“但就怕那姓穀的不答應,這兩日他在咱們麵前指手畫腳、陰陽怪氣的,瞧著便叫人生氣。”
周祖謨道:“姓穀的武功平平,並不足畏。最可慮的卻是小陸,若能製住他,姓穀的唯有束手就擒。若能生擒東島少主,不止可以將功贖罪,更是大功一件,沈先生一高興,日後我在天部的地位也必然不同了。”
陸漸聽得心驚,卻聽艙中沉寂片刻,羅小三又道:“但小陸著實厲害,如何製得住他?”
“那個不識時務的小子。”周祖謨森然道,“我瞧過了,底艙裏尚有十幾壇好酒,料得再過兩日,便可抵達中土。到時候,我們借口慶祝歸國,邀那姓陸的小子喝酒,灌他個爛醉。雖然最好生擒活捉,若遇抵抗,大夥兒便一起動手,將他宰了。”
陸漸聽得這話,如遭晴天霹靂,半晌也沒還過神來,卻聽羅小三遲疑道:“周老爺,他兩次救過我們性命,如此恩將仇報,似乎不妥。”
周祖謨道:“他雖救過我們,卻與東島餘孽同流合汙。東島的朋友,便是我天部的敵人,對待敵人,豈可手軟。但念在救命之恩,即便不殺他,也須挑斷他的手足筋脈,廢去他一身武功。”
羅小三欣然道:“這個法子最妙。”周祖謨道:“這兩日大夥兒見了小陸,不但要不動聲色,還要假裝笑臉。正所謂的‘兵不厭詐’,就是如此。”
眾海客紛紛讚道:“還是周老爺高見。”周祖謨大為得意,嗬嗬直笑。
穀縝轉身拉住陸漸,但覺他掌心汗透,肌膚冰冷,不由暗歎一口氣,將他拉回艙中,說道:“陸漸,這世上的人,多數隻認名利,淡漠感情。周祖謨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奸商,自然處處隻為私利,此時但求抵消丟失鳥銃的罪責,恩將仇報不足為怪。天幸我及早料中,他那些伎倆也就不足為懼了。”
他說完,見陸漸仍是呆怔,不由忖道:“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將人心想得太好,容易遭人算計。”想著又歎一口氣。
其後兩日,陸漸興致萬分低落,每每瞧見眾海客虛偽笑臉,便覺心頭如遭針刺。這日午間,已能望見大陸輪廓,羅小三與兩名海客果然來請,羅小三笑道:“小陸,今日便可到中土了,周老爺說了,傍晚在海寧上岸,還說此次能夠活著歸國,多虧小陸你屢次相助,是故定要請你喝上兩碗,以表謝意。”
陸漸瞧他滿臉堆笑,想到那晚所聽言語,心中苦澀無比,正想回絕,忽聽穀縝笑道:“這酒該喝,不過須得算我一份兒。”羅小三一呆,卻見門口人影一閃,穀縝著一身月白長衫,飄然而入,他久處絕獄,不見日光,故而肌膚白皙如玉,兼之這幾日飲食無憂,漸趨豐盈,尤顯得玉樹臨風,清俊不凡。
不待羅小三開口,穀縝又笑道:“羅兄,你們得出東海獄島,區區便無功勞,也有苦勞。你們為何隻謝陸漸,卻不謝我?如此忘恩負義,豈不成了白眼狼麽,”他這一句戳中羅小三的心病,羅小三麵皮滾燙,哆嗦了嘴,不知如何回答。
穀縝一拉陸漸,笑道:“走,喝酒去。”竟不顧羅小三,徑自前往周祖謨艙中。
周祖謨正設宴以待,見二人同來,不覺一怔。穀縝笑道:“周兄好,穀某適逢其會,也來叨擾兩杯。”說罷大馬金刀坐了下來,反客為主,提起酒壇,將桌上酒碗一一斟滿,笑道“來來來,先幹三碗,再敘情誼,若不喝的,都是我孫子。”說罷先幹一碗。
他這話說得極為歹毒,眾海客隻為不當孫子,也不能不喝,三碗喝罷,麵上均染酡紅,穀縝卻麵色如故,又將眾人碗裏斟滿,笑道:“大家這幾日同舟共濟,都很辛苦,尤其是周老大,勞苦功高,就象那詩裏說韻什麽來著,對了,‘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若不喝下這碗,就是瞧不起周老大。“”
海客中誰敢擔上瞧不起周老大的名聲,也隻得無奈喝了,周祖謨心頭暗急,正想設計,勸陸漸多唱幾碗,不料穀縝將碗一擱,臉上露出狂醉迷亂之色,喝道“喝喝,不喝就是我孫子……”邊說邊舉起板凳,對著那一排酒壇,手起凳落,稀裏嘩啦,將酒壇砸碎大半。周祖謨又驚又怒,喝道:“你做什麽?”
不料穀縝醉醺醺地兩眼一瞪,咄咄喝道:“你問老子嗎,老子是地藏菩薩、托塔天王,奉玉皇大帝聖旨,前來消滅爾等。”說罷舉起板凳,作勢欲砸。周祖謨大驚,方欲躲閃,不科穀縝板凳來勢一轉,又將剩下酒壇敲了稀爛,醇酒流得遍地都是,艙中酒香彌漫。
酒壇破碎,周祖謨毒計落空,心中痛不可當,跌足怒道:“這廝瘋了,你們還不拿下他。”陸漸卻知緣由,不覺莞爾,起身道:“罷了,他隻是醉了發酒瘋,我扶他回去。”說罷去抓穀縝胳膊,不料穀縝掙開他,兩眼瞪直,大喝道:“我乃諸葛孔明是也,且看我登台作法,借來東風吹旌旗,燒光曹營百萬兵。”邊說邊自手舞足蹈,不知怎地,忽從袖間抖出一枚火折子,隻一晃便點燃了,丟在地上。滿地醇酒遇火即燃,一時間火苗亂躥。
眾海客無不驚恐,盡喊救火,不料火勢未滅,穀縝又扔出兩枚火折子,火勢益發猛烈,竟至於不可收拾。穀縝丟完火折,趁著混亂,拉著陸漸轉身出艙,又瞧火炮邊有幾桶火藥,便丟了一個火折子過去,兩人遠遠跑開,耳聽得身後一聲巨咱,戰艦被炸了一個大窟窿,熊熊燃燒起來,眾海客東邊救火,穀填西邊縱火,整艘戰艦一時間陷入濃煙烈焰之中。
穀縝縱聲大笑,與陸漸搶上甲板,取了一艘救生小艇,擲入海中,雙雙縱身跳上。
陸漸望著艦上衝天煙火,歎道:“穀縝,你這把火放得太狠了些。”穀縝仍是一副醉相,笑嘻嘻地道:“有道是,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人喝醉了,無論做什麽事,都是自然而然的,我既然喝醉了,燒他們也是自然而然的。”陸蕭呸道:”哪兒有這種歪理?”
兩人將小艇劃出數裏遠,忽見那些海客跌跌撞撞,紛紛奔上甲板,搶奪救生小船,有的更拆了甲板,抱在懷裏,縱身入海。不多時,便聽戰艦內發出一聲如雷悶呐,滾滾氣浪破船而出,偌大戰艦須臾間四分五裂,變成一堆鐵木碎屑。敢情那把火蔓延至存放火藥的艙內,引爆火藥,將戰艦炸得粉碎,眾海客雖然逃生,但灰頭土臉,至為狼狽。
穀縝哈哈笑道:“陸漸,我是瞧你麵子,知道你不喜歡殺人。若不然,昨天夜裏,我便放火燒船,這幫王八蛋,要麽喂了魚蝦,要麽成了燒雞。”
劃了半晌,兩人棄舟登岸,陸漸回望那群尚在海中掙紮的海客,歎道:“我不想再見他們,走吧。”
穀縝笑道:“你今後有何打算?”陸漸道:“我想先回故裏,探望祖父,然後將魚和尚大師的舍利,送到天柱山安放。”
穀縝道:“天柱山鍾靈毓秀,禪宗祖庭,我也想去瞧瞧,可惜始終不得其便。如今我尚有幾件大事,要去南京了斷,你不如與我一同辦完了事,我陪你先去探親,再往天柱山如何”
陸漸尋思此間地處浙江,家鄉卻在蘇魯交界,此去南京也是必經之地,當下欣然應允。
商議已定,陸漸急要動身,穀縝卻擺手笑道:“不忙,海寧城就在不遠,咱們先去打打秋風,躇幾個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