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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愣,麵對沈飛的詢問竟然無言以對。想到昨天晚上他說的話,又想到了今天下午見到沈飛時他臉上的那絲迷茫。麵對這樣的事,沈飛也在掙紮,可是什麽原因能讓他終於下定了這個決心呢?
他在微風之中看我,忽然間微微苦笑:“我是不是瘋了?我在跟一個律師說我要給別人作偽證……嗬嗬。”
沈飛的笑容裏說不出的疲憊,他靠著欄杆滑坐在地上。我沉默著坐在他旁邊接過他遞來的啤酒,他說:“周未末,你有沒有過很愛的人?”
“沒有。”我很確定。
“嗬嗬,”沈飛把頭抵在斑駁的欄杆上仰望天空,我能聽見他為不可查的歎息,還有些類似於自嘲的笑意,“我曾經有一個很愛很愛的女人,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傻小子,我連一個像樣的家都不能給她。”
我默默的喝了一口啤酒,有一股又衝又涼的感覺一直滑到了胃裏。或許是壓抑的太久,沈飛好像要把心裏所有的故事講給我聽:“那個時候我大三,隻有一種很荒誕的觀點:在學校裏我能學到的東西和我要丟掉的東西成反比。我曠課、抽煙、打架,整個學期幾乎連一個星期的課都沒有上過。那個時候我在外麵打工,認識很多人很雜的人。”
他眯著眼睛看我,嘴角帶上一抹戲謔的笑:“周未末,你見過黑社會麽?”他沒有等我回答,徑自開口,“我見過,而且還混過,聽起來是不是很荒謬?”
我喝著啤酒,低聲說:“或許那個時候的人隻覺得黑社會神秘又帥氣,嗬嗬,誰小的時候沒看過古惑仔?誰不都想熱血江湖?膽量不同而已。”
“嗬嗬,你倒看的透徹。”沈飛笑起來,眼底蒙上了一層酒意,可他的人終究沒有醉,“那時候年輕氣盛,總覺得在那群兄弟裏混的風生水起才叫活著。每天醉生夢死,倒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嗯。”我低聲應了一句,可怎麽聽都覺得沈飛有點跑題了。
“那個時候我有個很喜歡的女孩,她很幹淨,從裏到外都是幹淨的人,和我不同。我經常送她坐上回學校的車,她不說話,隔著窗戶看我。有的時候我就在想,我到底有沒有資格讓這個女人等我。我開始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每天在不同的地方打架,喝酒,不接她的電話。每天回家的時候她總是哭著給我上藥……”沈飛灌了兩口啤酒,轉頭問我:“聽起來是不是挺像電影小說的?”
“嗬嗬,有點。”我傻笑,不想打斷他的話,“那後來呢?”
“我有個很好的兄弟,我管他叫大雷。他比我大五歲,每次出去的時候都會罩著我。打架他第一個上,離開的時候總是他殿後。每次跟我回到家,他都會跟我女朋友說:‘弟妹,沈飛今天挺好的,沒傷著他。’我女朋友就一語不發的看著他,然後拿出了藥箱替他處理傷口。”沈飛說起他女朋友的時候,臉上總是泛出一抹別樣的光彩。我似乎有些嫉妒這個女人,因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記得女人對自己的好,尤其是像沈飛這樣的男人。
他接著說道:“她那個時候總喜歡往家裏買些小玩意,把我那個勉強能稱作家的狗窩裝扮的更有人情味些,更像個家。每次我送她回學校,她都會隔著窗子問我,沈飛,跟我回去吧?”
“我就跟她說,乖,笑一笑,我喜歡看你笑。”沈飛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我偏頭看他,總以為他已經哭了,可是他沒有,“嗬嗬,她就一邊哭著一邊朝我笑。她跟我說,沈飛,你讓我笑,我就笑給你看。遲早有一天你會回來的,你敢不敢跟我打賭?”
沈飛揚起頭將整聽啤酒灌了下去,等到酒盡樽空,他用手狠狠的攥緊鋁製瓶子:“那一天下著雨,我在車下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的車離開。那一天的晚上,我和兄弟們看場子出了事,大雷替我擋了一刀,從肩膀一直傷到腰,我把他人送醫院搶救,整個人像瘋了一樣。也就是那天,我沒有接任何一個電話。我守了大雷一夜,他醒過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沈飛,回去吧,這不是你的地方。別讓她再為你哭,你會有更好的前程。’”
他忽然間不說話,嘴邊有些啤酒泡沫。
我抽出了一張紙巾遞給沈飛,他笑著接過來擦了擦嘴角,然後又打開了一罐啤酒:“我一個人回了家,看到手機上她打來的電話,回撥過去卻沒有人接。”
“怎麽?”見他停了好久都沒有說話,我忍不住發問。
沈飛眯著眼睛,像是在回憶些早已忘掉多年的事:“在那之後的一個星期,我都沒有撥通她的電話。我那時候在想她會不會是愛上了別人,不想再理我這個小混混。開始的時候隻覺得嘲諷,可後來還是忍不住要去想她。我們兩個人打的賭……嗬嗬,還是她贏了。我回到學校去找她,這才從她朋友那裏知道所有的事。”
沈飛胸口劇烈欺負,情緒似乎很不好:“就在我送走她的那一天傍晚,她坐的那輛車在個轉彎的地方和一輛卡車撞上了。車上兩死五傷,我女朋友……嗬嗬,恰好是那個少數中的一個。”
聽他說到這裏,我沉默下去。偏頭看過去,沈飛悄悄地擦掉了眼角的東西,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要誠懇。
“那個時候我每天往死裏喝酒,每天把自己關在自己那個狗窩裏看著她買的東西發呆,整整一個月沒出過屋子。每次想她我都會在胳膊上狠狠的劃一刀,什麽時候血流出來我才會有點活著的感覺。”沈飛轉頭衝我笑,問我:“是不是挺傻的?”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可心裏麵有個地方很疼。我在心疼沈飛?雖然不敢確定,可這個聽起來並不怎麽真實的故事讓我心疼。
“有一天大雷踢開了我的房門,把我狠狠的揍了一頓。跟我說,她想要的不過是讓我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他問我我這樣到底是做給誰看。”
“嗬嗬,”沈飛癡癡的笑,“那個時候我才發現,願意看著我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偏過頭看我,就像跟我說起別人的故事一樣:“然後,我就回到了學校,考了研究生,一直活到現在。”
他的眼睛晶亮:“周未末,也許沒有大雷的話我當年也許就一刀了結了自己,如果不是他跟我說沈飛,這不是你的地方,興許我現在已經死在某條街的小巷裏了。”
“有些事都是注定的吧?有的時候我信命,可有的時候我不信。”深深的歎了口氣,我說,“大學的時候也曾經有很讓我崩潰的事,如果沒有舒冬,恐怕我也撐不到現在。所以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沈飛點點頭:“前兩天醫院裏送來一具屍體,是殺人案的受害者。不過這個人我也認識。”
“嗯?”難道是沈飛的朋友?
他嗬嗬一笑,說:“是以前混的時候見過的熟臉,賣粉賣淫打打殺殺,什麽壞事都幹過。我偶然間聽說殺人犯就是大雷,已經被抓起來了……”
我忽然明白了沈飛為什麽會這麽掙紮,又為什麽會決定要去做這個偽證。因為這個人對他來說很重要,也因為躺在停屍房的那位死不足惜。
“周未末,我知道,隻要我在屍檢報告上做個手腳,大雷就不會被判死刑。”他笑眯眯的看著我,“我有個師姐是法醫,有些東西我知道的比較清楚。而且……對我來說做出這麽一份屍檢報告絕對不是難事。”
“沈飛……”
他這個樣子我很不放心,隻是我還不明白,這麽重要的事他為什麽要告訴我。
“來,喝酒。”沈飛和我碰了碰杯。他喝的急了,嗆得一直咳嗽。
我沉默片刻,問他:“沈飛,你是想讓我幫你什麽忙麽?”
他終於正視我,一字一句的問我:“周未末,你能不能替大雷辯護?我隻信任你。”
“對不起……”我有些無奈,“我還沒有執業資格,不能做他的辯護律師。不然……我去拜托我所裏的律師,他們都是業界精英,肯定沒有問題的。”
“嗬嗬,周未末,難道你不明白麽?”沈飛看著我,眼睛裏有著淡淡的光,“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我皺著眉頭,聽著他的話,像是有什麽東西壓在我身上。
“為什麽?”
“因為……嗬嗬,因為你很像她。”沈飛低下頭不再看我,燈影晃動中,他的發絲映在地麵上,飄逸如鬼魅。
對於他的解釋,我無言以對。或許這才是他跟我說他從前種種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是要做律師的人,也不是因為他把我當成朋友,僅是因為我在某個地方很像那個死去的女人。
我站起來,微笑著和沈飛告別:“對不起,幫不了你。再見。”
他沒有抬頭看我,一個人默默的喝酒,大概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再來看我。
好吧,沈飛,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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