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回 毒計對狠計
“啪!”
“嘩啦!”
樂平縣衙的紅木桌案,猛地在折可存憤怒的一掌之下,斷為了兩半。桌案上的零碎,頓時灑落一地。
半夜裏聞聽噩耗,慌慌張張跑來樂平縣衙的眾位折家軍核心將領,全都鴉雀無聲,不敢在這個時候處折可存的黴頭。
要知道,折家軍本就少糧。這些糧食還是從上饒各地不顧民生的搶來的。而今,方臘大軍又迫在眉睫,隨時可能殺到,沒有軍糧,如何應對方臘大軍?
此時,眾位的折家軍將領,包括折可存在內,卻是還沒有一個想到李民的,全都以為是方臘派出的細作,混入了樂平,燒了他們的軍糧。
折可存強壓怒火。麵色極素的說道:“我軍探馬時刻監視方臘大軍動態,方臘大軍細作,如何混入的我軍樂平,更如何燒了我軍軍糧!”
眾將無聲。折可求添了一下嘴唇,站出來說道:“大帥。那方臘起身摩尼教,教中不僅有會妖法者,更有眾多武林高手。今我見糧庫巡視軍卒,均是一刀斃命,沒有驚動任何人,可斷定乃是武林高手所為。必是方臘遣來無疑。我軍安排的哨兵雖多,可也止於路上,山林間,以我軍軍力,卻也是無法完全警戒封鎖的。而那些武林人士,卻是專走山林。我軍卻是防不勝防。”
“混賬!什麽叫防不勝防!兩軍交鋒。無所不用其極!我軍防不住,那就是死路一條!”折可存氣的大罵,若不是桌案已經碎了,折可存身邊找不到東西來扔這個折可求,折可存絕對一把拿了扔過去。
折可求暗叫晦氣,可見大哥憤怒,也不敢回嘴,徑直站在那裏不出聲。
好在,折可存雖然痛罵這個弟弟,可卻也不是真的對折可求有意見。畢竟安置哨兵監視方臘大軍的動向。那也是他折可存一手拍板的。若是說有防禦漏洞,那也跑不了他折可存責任。折可存罵折可求,不過是習慣上的出口悶氣罷了。
一旁地折可適連忙安慰道:“大帥。軍糧已燒。再談這些無用。當務之急。還是要嚴防方臘大軍突襲。我觀方臘大軍。這幾日緩慢進軍。原本以為謹慎。乃是為了防範我軍偷襲。可如今看來。卻是這方臘大軍早有準備。弄不好。我軍意圖半渡而擊地策略。也被他們知道無疑。若是被其我軍軍糧已是盡毀。趁我軍士氣低糜。軍糧短缺。軍士無食乏力之時。強行渡河。恐我軍就算是半渡而擊。也難取勝。”
折可存聞言。當即連連點頭。要知道。這折可適與折可求不同。那可是折家軍中最能打。也最有謀略地本家子弟。曾領軍八千。大破羌夏十萬大軍地聯盟進攻。被譽為:陝北之虎。
而且。這折可適此時地發言。也正在點上。
糧食已經燒了。再追究前麵地。那也是沒用。而方臘大軍出懷玉山脈雖慢。可要是快速行軍。搶渡漕溪河。卻也隻需兩日。而這兩日就是關鍵。
提前早了。折家軍絕糧地時間短。還能拚死作戰。晚了。折家軍從景德鎮、潘陽催運來地軍糧也就到了。軍糧被燒地困境也就過去了。而這兩日。卻正是折家軍軍兵因為沒有軍糧餓地乏力。而後備軍糧又沒有運到地絕境。
折可存怒也就是怒在這裏。這時機掐地太準了。折可存憤怒之餘。都不得不佩服敵軍對這時機地掌握是如此地地道。折可存萬萬想不到。這隻不過是一個巧合。方臘大軍接受地命令。那就是緩慢通行懷玉山脈。吸引折家軍地注意力。即使出了懷玉山脈。那也是不會渡過漕溪跟折家軍作戰地。那種互相傷亡慘重地硬拚。可不是李民樂見地。都是同族兄弟。如此內耗。實在可惜。故此。從李民必須要保護商路。占領景德鎮開始。李民就做好了親自拿下折家軍地決斷。
故此。方臘的十萬大軍,隻是一個幌子。隻是用以李民占領上饒之後,駐守上饒,不占據李民主力的用處。跟李民燒不燒折家軍軍糧,根本沒有什麽關係。
隻可惜,這個時代信息閉塞,折家軍又是從信州突圍來到上饒地,而且在上饒還很不得民心。自是萬難想象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的李民軍,已是擴大到了如此地步,更是在高俅暗中的幫襯下,徹底掌控了長江。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從祁州乘船沿昌江的商運水道,奇襲了他們折家軍自以為後方的景德鎮與潘陽。
此卻非是折可存與折可適等折家軍將領的軍略不行,實在是信息不對稱造成的戰略部署先天性就充滿了破綻。
此時,一旁的折可複提議道:“大帥。我軍即已絕糧,當行破釜沉舟之策,急速聚攏軍兵,連夜突襲敵軍。不勝則死!軍兵皆知生死關頭,必然用命,當可一擊而破敵軍。彼時殺地敵軍大敗,搶得敵軍軍糧為我用。自可解此危機。”
折可複素來勇狠,逢此絕境,自然想此絕策。卻是不知,他的妹妹已經成了李民新婚娘子。他折可複也已經成了李民的便宜大舅哥。
隻不過,即使折家軍眾將令,此時還沒有一個知道這個折可複已經憑空添了這麽一個關係。可是還有老成之輩出言反駁。
折可規當即反駁道:“不可!不可!若是敵軍近在眼前。行此破釜沉舟之策也是未嚐不可。拚死一戰,我軍當有勝機。隻是敵軍如今尚在懷玉山中,就算我軍全力趕赴,敵軍也自迎頭趕來,也是尚需兩日才可交戰。兩日間,我軍空腹行軍,就算軍心不怨,士氣不減,空腹行軍兩日,眾軍士也絕對身乏無力。彼時碰上敵軍,莫說破釜沉舟了,卻是直接羊入虎口了。”
折可複雖勇,雖脾氣爆。可在自家兄弟中,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折可規說的有理。當即悶在一旁無語。
而折可存也當即問折可規道:“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折可規回道:“依我之見。而今軍糧焚毀,火光映天,眾軍兵皆知,瞞是瞞不住了。軍兵得知。必然軍心恐慌,士氣低糜。故此,這樂平已經是絕對守不住了。我軍隻能快速撤退,或往潘陽,或往景德鎮。就地取食。而後再謀與方臘大軍決戰。”
要說折可規這計策,雖然不怎麽樣,可若是真被折可存采納了,雖然還必將敗於李民騎軍的突擊之下,可絕對也能正麵與李民大軍廝殺一番。即使不勝。也能極大增加李民主力的損耗。隻不過,折家軍此時根本就不知道景德鎮和潘陽都丟了,更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基數龐大的方臘大軍身上。折可規此言一出。當即就有不同聲音出現。
剛剛被折可存罵了的折可求。立馬訓斥道:“胡說!我折家軍豈可一退再退。豈不見,我軍於信州之戰,就是因為分兵各地,最終一處退,處處退,直接退出了信州。若是不知那方臘大軍因為何事耽誤,恐怕在其追擊之下,這饒州也站不住跟腳,繼續後退。而今。我軍好不容易得了先手,在這樂平布下了天羅地網。若是再退。彼時方臘大軍趁勢追殺過來,而我軍尚未恢複,士氣低落,難道我軍還要再退不成?如此卻要退到何方?莫不是京都不成?恐怕我軍還沒有退到京都,皇上就已經下旨要我等地腦袋了。”
折可求的這番話,卻是戳中了折可存的心肝。要知道,折可存雖然統帥折家軍,可他卻是不如李民乃是最高統帥。折可存地上麵可還有皇上呢。甚至就是原本的種家軍的種師道。那在西北的級別都要比折可存高,折家軍在西北作戰時,都要受種師道的節製。當然,種師道也還要受童貫的節製。
故此,這折可存奉旨領一路兵馬平定東南,收複失地,那是他地功勞,可是若在他平定之後,再由他手中丟失。那可也是極大地罪過。若是因此再把饒州丟失了。折可存活著也沒嘛必要了。等著皇上的處罰,還不如直接戰死。那還能給折家增加一個烈士。
故此,折可求一番話,當即就把折可規地老成之策,在折可存心中否決了。
不過,這個計策被否決,眼前的困境卻依舊存在。折可存當即問折可求道:“若依你,又有何見?”
這就是官場的慣例,提出問題者,那就要有解決之策,哪怕不行,那也沒關係。不行歸不行的。誰也不能說有什麽計策就是完美無失的。可若是沒有,那可就成了存心搗亂,惡意找茬了。
故此,折可存當然要問折可求。
而折可求也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說道:“大帥。這還有什麽好考慮地。如今我軍軍糧斷絕。當然要依照慣例行事。如此,我軍可保持戰力不減,更可令敵軍誤以為我軍軍兵無糧乏力。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折可求此言一出,當即滿營眾將,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驚愕的看向折可求。即使折可存也不例外。
沒辦法,折可求雖然沒有特別注明,可此時的一個慣例,卻是所有眾將都知道。沒別地,那就是吃人。
吃人。對於現代人可能不可思議。無法想象。
可對與如今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卻不是什麽大事。且不說吃人之事,自古流傳,不少凶暴的將帥就用人肉充作軍糧,所到之處,就地擄掠民眾為食物。
如十六國時,前秦苻登領兵征戰,把殺死的敵兵叫做“熟食”。對軍士們說:“你們早上作戰,晚上就可以飽餐肥肉,不必擔心挨餓。”
於是,部下都甘願效力,打完仗就吃人肉,吃飽後再作戰,因猛異常。
唐末時,秦宗權更常派遣部將四處屠殺百姓,行軍時,他的軍中更是從不帶米麵,把殺死的人用鹽醃起來,隨軍攜帶,作為軍糧。
其他的如唐末楊行密,隋末的朱粲等等。更皆是如此。尤其是朱粲更狂言:“隻要國中有人,我軍中無糧患。”
甚至就是到了清代,南明將領李定國攻打新會,城中糧盡,清軍守將就以城內的百姓為食。
而且,就算不提過去將來。隻是提如今,折家軍與西夏軍作戰時,軍糧盡時,那也是吃過敵軍俘虜地,甚至就是善良弱小的百姓,就是在此時如今天下大旱的情況下,就是這江浙一帶的老百姓,那也是吃過人地。互相之間易子而食,以及直接吃人屍體的。全都是常事。
故此,這折家軍的眾將,對吃人並不懼怕。也沒有什麽抵觸。隻不過,他們原先吃的都是敵軍,卻是做不到後世清軍那樣吃自家城內的百姓。
而且,大宋以仁孝治國,即使折家軍在西北趕上軍糧斷絕,不得已吃西夏敵軍地屍體,也隻是私下吃,偷偷地吃,不敢讓朝廷知道的。否者。那一幫不知饑餓的命官文人,卻是不管軍兵生死存亡的唯一選擇的。
而今,折家軍強行撤退到饒州,強行駐軍在了樂平,本已搶了部分災民的糧食,如今更要計劃把他們保護守衛的百姓當糧食吃掉,即使此事不會傳出,不會被朝廷知道,這些折家軍眾將的良心。那也是有些不安地。
不過,卻也不得不承認,折可求此策,雖然沒有人性,可確實管用,別說是那隻是作為幌子地方臘大軍,就是一心想收服折家軍的李民,等上幾日,不見折家軍動換。也會上當以為折家軍沒糧餓暈了。大意之下。措不及防地被折家軍打一個突擊,乃至大敗。那也未必沒有可能地。
當然,那也得是建立在李民沒有親臨,或者親臨而沒有動用雷霆萬象域的情況下。否則,單憑李民一個人,直接殺了折家軍的全部將領,令其軍兵喪失鬥誌失敗,那也是不成問題的。
好在,折可求這計策,雖然可行,卻是太過沒有人性。折家軍的眾將,雖然在聽完提議之後,皆都認為可行,卻也是沒有一個有臉提出讚同。那實在是太沒天良了。
最終,這個計策好壞的決斷,依舊落在折可存的頭上。當頭的,那可不僅是有功勞是你的,這責任也是你地。
折可存臉色變幻多時,目光越來越冷。在他看來,此等絕境之時,也就隻有此策了。何況沒糧也隻是暫時的,兩天的光景,四萬大軍,最多也就是吃上幾百人。這點人連一次大戰的戰損都不到,絕對可以算在合理消耗當中,以幾百人的犧牲,換取對敵方臘大軍的勝利,絕對的值得。
可就在折可存痛下決心,決定采用折可求這個計策時,折可適卻是出言說道:“大帥!不可草率。此策隨屬無奈之舉,可畢竟有傷天合。我本守疆之軍,護得就是我大宋百姓。而今我軍卻要以自家百姓就食,我軍存在,又有何意義?況且,以百姓就食,這樂平本就不大,幾百百姓為食,我軍就算做的再機密,也定難瞞過樂平百姓。若是此事傳揚開來,此地卻是不比邊陲。必被朝廷得知,我朝以仁孝治國。朝廷盡是腐儒之輩。言官彈劾,文人口誅筆伐,大帥必然獲罪不說,我折家軍累世聲名也必定盡毀。從此不複為大宋將門。大帥三思!”
折可存雖然有了吃人的決斷,可那也是逼得,甚至臉色兒都能讓折可適等人看出來,那心中地壓力有多大,自然是可想而知。折可適的這番話,可謂是說道了點上,尤其是最後折家軍累世聲名盡毀,更是不容折可存慎重考慮。
在如今這個時代的教育思想中,家族的利益,更在國家利益之上家族的名聲,更是每一個家族中人必須維護的。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活一世,若是不能留下,好名聲,死後還要被人罵,令子孫後代抬不起頭來,那還真不如死了。
不過,此時最影響折可存的,卻還不是這些說道點上的策言。而是折可適在這個時候發言。畢竟,折可存雖然急火攻心的情況下,對於吃人地後果,也許考慮地不夠清楚,不夠完善,可卻也是知道其輕重的。早就有過最壞地打算,甚至有了事後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以死謝罪,以自家的性命來洗滌折家軍地名聲。畢竟人死百了。國人對死人還是比較寬容的,最多也就把罪名定在了他折可存一個人的身上,而不會牽連到整個折家。
可如今折可適此時發話,除了讓折可存更加清醒的認識到此事的後果嚴重外,更是讓折可存產生了一線希望。寄托在那軍議的潛規則上:提出問題者,必然要有解決問題之道。
折可存當下充滿希望地向折可適問道:“遵正。爾可有所見,快快講來。”
折可存此言一出,大帳內所有眾將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到了折可適的身上,畢竟這些折家軍的將領,也還是都有點良心的,即使是那提出這個建議的折可求,也不是那種全無人性。以吃人肉為樂的人。而這折可適在折家軍中的智慧,那也是鼎鼎有名的。此時大夥在人魔地抉擇點上,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折可適的身上。
此時。折可適要是說出了一句話,那後果可是相當嚴重的。那可是不比其他計策被否決。
折可適也是感受到了沉重地壓力,當下斟酌著言辭說道:“大帥。我軍,我軍隻是絕糧,可也未必非要吃人。不過是堅持兩三日。除了人之外,我軍還可吃馬!”
折可適此言一出,折家軍眾將又是一驚。要知道,戰馬就是騎兵的生命,同袍。夥伴。折家軍主力的八千騎兵,那可是從來沒有吃馬肉的習慣。即使戰馬戰死了,也都是埋葬。吃馬,在折家軍中,那絕對是一個忌諱。
可是,折可適此言卻也是不無道理。一匹戰馬,幾百上千斤的份量,那可是足可當七八個人了。兩天需要吃七八個人,吃馬。也許隻要百來匹就夠了。為了一場大勝,百來匹的軍馬損耗,絕對是損耗的起。而且還不會有什麽罵名,除了傷些感情,更不會良心不安。
折可存隻是稍一考慮,就已經清楚了厲害。當即命令殺馬充饑。同時派人騎快馬到景德鎮與潘陽催糧。
隻可惜,那些催糧的中軍,注定不可能完成命令。而那徹夜封鎖城門,遍收城內的折家軍。也是沒有捉拿到那潛入樂平地慕容家高手。那些慕容家入城放火的高手。早就在火光衝天,舉城皆亂的時候。趁亂溜出了樂平,會李民那裏領功去了。
而朱武坐看樂平的紅光火色,也是滿意點頭盤算:“看你沒糧,卻還能堅守幾日。”
此時的李民,還正自與那折家軍的折美鸞,享受這新婚的快活。
卻不知,這兩日後,到底是折家軍中計,還是李民中計。
一日後,樂平城頭軍兵巡邏稀少,城上軍兵行走乏力。暗中觀測的李民軍暗探,各自記在心頭的回返複命。
朱武大喜。公孫勝也是麵帶喜色。而得知此情地折美鳳與折美鸞兩姐妹,在各自歎息之餘,也是為自家做下的決定,感到欣慰,覺得李民大軍勝利後,有可能因此保住折家軍的存續。
而折家軍的眾將領,雖然命令軍兵做下了少糧的表演,可他們一個個卻也是驚疑不定。沒別的,他們的那些流星探馬回報,那些緩慢行軍懷玉山脈的方臘大軍,絲毫沒有因為折家軍的軍糧被燒,而提高行軍速度,依舊是哪般地不緊不慢地向樂平而來。
此般表現卻是大大出乎了折可存等人的意料之外,這方臘大軍時機掐地那般好,軍糧都燒了,大晚上的幾十裏都能看得見,即使是那些混入城中的探子沒得混出城去回報,那在城外放風的,也應該把消息傳回去了。這方臘大軍怎麽還不加速行軍?
這看不透的危機,可是更讓人疑惑驚恐。
好在拖得一日,折家軍就有一日軍糧恢複的盼頭。卻也不是全無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