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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漆黑一片。

這個寫字樓相對僻靜,不到九點,這裏已經人煙稀少。

隻有道路旁的路燈,無言地照著這一方角落。

他們四目相對。

夏餘扯了扯嘴角,說完又有點後悔。

他不該這麽衝動的。

不該暴露自己的耿耿於懷。

可是他看著陸昭,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血痂,就像是又被撕開了,汩汩地流著血,讓他想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才能抵禦住外界的傷害。 。

而陸昭也不好過。

從見麵起,夏餘就一直是冷靜淡然,連麵對丈夫的出軌都如此進退有度。

當年那個會靠在他懷裏撒嬌的少年,坐在他腿上勾著他親吻,要他抱的少年,好像不見了。

他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知道他給夏餘留下了怎樣的陰影,讓夏餘怎樣痛苦絕望。

所以他也不配道貌岸然地出現在夏餘麵前,要求夏餘給他一個機會。

夏餘要跟他劃清界限,他也就隻能陪夏餘演下去。

可現在,夏餘這句話,卻像是終於撕開了兩人重逢以後一直假裝的彬彬有禮。

陸昭想,他可能確實不太正常。

因為他竟然從這句話裏得到了一絲扭曲的安慰。

夏餘對他並不是無動於衷,起碼還介意著那段過往。 。

“你說得對。”

陸昭輕聲肯定了夏餘的話。

確實沒有誰,比他更能作賤夏餘的一片真心,從十九歲到二十二歲,夏餘被他傷得遍體鱗傷。

夏餘莫名覺得有點鼻酸。

他眨了眨眼,掩飾地移開了頭,真是太沒出息了。

他以為自己這三年有了長進,可是聽陸昭說這麽一句話,他還是覺得滿腹的難堪與心酸。

他其實也有點猜出來,陸昭為什麽對許詹出軌這樣在意。

雖然陸昭對他無情,但某些時刻,陸昭甚至算得上正人君子。當初也是被他死纏爛打煩透了,陸昭才會這麽絕情,如今回過神來,看他過得這樣淒慘,又滋生出一點愧疚和憐憫。

陸昭就是這樣的人。

明明不愛他,明明是被他纏得沒辦法,說好隻跟他當炮友,卻也能三年不跟任何人曖昧,身邊隻有他。

這樣的人,看他跟一個“出軌”的丈夫糾纏不清,大概確實會怒其不爭的。

夏餘自嘲地笑了笑。

他當初就是喜歡陸昭這些地方。

到了現在,這樣痛過,居然也還是覺得,陸昭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他半真心半假意,不怎麽在意地貶低自己,“你就當是我想不開好了,許詹出軌是事實,但他不會跟我離婚的,而我也離不開他,所以就這樣吧。”

他望著陸昭,“拜托你忘了這件事吧。”

他笑了笑,覺得自己對上陸昭也真是毫無優勢,昨天跟陸昭見麵,乍然重逢,心裏一口氣堵著,其實現在冷靜下來,心思又淡了,說話都變平和了。

“人是會變的,我有我的生活,雖然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我過得挺好的,每天回家看見許詹澆花喂魚,等著我吃飯,我就覺得這樣也不錯,糊塗點過日子也挺好的。”

他說得很真誠。

這也是實話,他跟許詹明明沒有愛情卻能走到今天,就是因為彼此陪伴的情誼,勝過了轟轟烈烈的愛意。

他想,這樣開誠布公地談過以後,陸昭大概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爆出許詹跟他的事情,陸昭其實也沒好處。

他耐心地等著陸昭的答案。 。

可陸昭卻遲遲沒有說話。

他設想過夏餘很多回答,卻沒想到這一句。

夏餘愛許詹。

僅僅因為對他好,就可以連出軌都容忍。

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夏餘真的對許詹愛得盲目,勝過當年愛他。

他久久地望著夏餘,也不說話,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總是冷漠,可是現在卻像一片深沉的湖,湖下是無數玻璃碎片。

他輕聲問,“如果你隻是需要一個人對你好,那為什麽我不行?”

夏餘下意識“啊?”了一聲。

其實他聽清楚了,但他不明白陸昭的意思。 。

陸昭很想點一根煙。

他現在五髒六腑都在灼燒,說不出的痛楚。

這股痛楚,從他親眼看著夏餘就一直燒到了現在。

而在見到夏餘本人,聽見夏餘承認對他丈夫的愛意的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看向夏餘,從來沒有這樣冷靜過,“我說,如果你需要人對你好,我不行嗎?我也會愛你,照顧你,我會做得比許詹更好。我不會再傷害你,你以前對我的要求,我都會做到。”

他的聲音盡量保持平靜。

但他看似鎮定的假象之下,手指卻輕微地顫動。

這才是他一直想跟夏餘說的話。

跟什麽許詹,什麽出軌,其實都沒太大關係。

他隻是想跟夏餘複合。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提,夏餘很幸福,遇見了很好的人,不該再跟他糾纏不清。

直到此刻,夏餘看似完美的婚姻出現了裂縫,他才像聞見血腥味是鯊魚一樣貼上來。 。

夏餘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發昏了。

要不就是在做夢。

不然他怎麽會聽見陸昭跟他說出近似告白的話。

可他連做夢,都沒夢過這麽離譜。

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了,不是近似告白。

陸昭清楚地對他說,“我根本不在乎許詹怎麽樣,我隻想要跟你跟他離婚。我人生裏很少有後悔的事情,唯一的一樁,就是三年前讓你跟許詹結了婚。”

陸昭望著夏餘,像是又看見了夏餘穿著結婚禮服的樣子。

這張照片他還是從自己母親手上得來的。

穿著白色禮服的夏餘很消瘦,卻也很漂亮,像一朵幹枯的玫瑰,他總覺得照片上的夏餘並不開心,卻又覺得是他自作多情。

因為離開他,夏餘應該是解脫的。

他說,“那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早一點看清我自己,跟你說我愛你,你會嫁給我嗎?”

他最後一句話很輕。

這三年時間,他不知道在心裏排練過多少遍。

說句讓人不恥的,這三年,他每時每刻,都在等著夏餘離婚。

等著夏餘受傷,慘淡收場,而他趁虛而入。

他就是這樣不堪。

做不來一個體麵收場的前任。 。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夏餘聲音都變虛弱了。

窗外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雨。

起初還很小,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瓢潑大雨,雨點重重砸在車窗上,連成一片的雨幕,模糊了四野。

車內在這雨聲裏分外安靜。

他盯著陸昭,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曾經渴求得奮不顧身的話,真的聽見了,他第一本能卻是不相信。

陸昭怎麽會說愛他。

荒謬。

愚人節的玩笑,都沒有這麽無聊透頂。

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單薄的背貼上了車門,被堅硬的車把手擱得有些疼,密密麻麻傳入心髒。

而陸昭卻在朝他靠近。

陸昭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用力,逼近他,灰藍色的眼睛像在醞釀著一場海嘯。

他死死扣住了夏餘。

他能聞到夏餘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幾年以前,夏餘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

這味道很淡。

卻又像貼著皮肉散發出來,是夏餘本身的味道,喚醒他內心的渴望。

陸昭一眨不眨地望著夏餘,“這不是胡言亂語,是認真的。我愛你,從三年前就是,”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輕,“可我自己卻不知道。”

他當初一意孤行,不承認自己愛上夏餘,也不覺得他對夏餘有什麽責任,婚姻隻是一場利益交換,而夏餘並非最優選。

如今他終於說出來了,卻是在這樣一個不堪的場合。

陸昭低下了頭,他靠得離夏餘太近了,近得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他感覺到夏餘似乎在輕輕地抖。

他很清楚。

夏餘是別人的伴侶。

即使夏餘的丈夫出軌了,他此刻依舊應該屬於別人。

以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他是不屑於染指別人的婚姻的。

可是唯獨夏餘不行。

他看著夏餘,心頭那股邪火像燎原之火,根本無法熄滅。

他望著夏餘,夏餘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慌亂,再也沒有了剛才冷漠鎮定的樣子,黑色的眼睛變得濕潤,睫毛抖動著,無辜又脆弱。

就像十九歲時候,每次愛欲之後,躺在他懷裏的樣子。

陸昭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下夏餘的嘴唇。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如果你隻想要一個對你好的丈夫,我也可以的。” 。

窗外是瓢潑大雨。

陸昭說完這句話,就低頭吻了下去。

雨聲潺潺,幾乎是嘈雜。

夏餘的驚呼,低喘,都被吞沒在這雨聲裏。

他被陸昭按在車門上,纖細的手腕被死死地箍著,陸昭凶狠地咬著他的唇肉,撬開他的牙關,強硬地頂了進去。

陸昭輕易地壓製了夏餘的反抗。

他吮著夏餘的下唇,在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靈魂都融化在了這一個吻裏。

窗外的雨有多冷,他的靈魂就有多滾燙。

離開夏餘的三年,無數個夜晚的沉默和痛苦,因為自己的輕狂,愚蠢,斷送了自己的愛情。

這樣的痛意,無數次折磨著他。

隻有夏餘能救他。

他把舌頭伸了進去,幾乎要抵進夏餘的喉嚨裏,他重重地壓在夏餘身上,不允許這個人有任何逃脫的可能,他的手指分開夏餘的指縫,強硬地插入進去,兩個人的手交纏著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留下一個帶著體溫的印子。

他聽見了夏餘難受的嗚咽聲,他應該溫柔點的。

可他做不到。

他一觸碰夏餘,就渾身都在輕顫,像一個溺水的人,抓著他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吻不知道延續了多久,最後等陸昭鬆開夏餘的時候,夏餘身上已經亂得不成樣子。

隻是親吻而已。

可夏餘嘴唇被咬得出了血,衣衫淩亂,襯衣上的一枚扣子已經不見蹤跡,人也驚慌地喘著氣。

他像是呆住了,還木訥地看著陸昭。

陸昭自己的嘴唇也出血了,他從旁邊抽出了一張紙巾,想替夏餘擦嘴角的一點血跡。

但他還沒來得及碰到夏餘,一個耳光就甩了過來。

極其清脆的一聲。

用盡了力氣。

陸昭的臉上很快浮現一個紅色的掌印,印在他那張英俊冷硬的臉上,甚至有點滑稽。 。

陸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其實他沒覺得怎麽疼,但是這個巴掌裏的警告意味,讓他冷靜了下來。

他的舌頭頂了下口腔內側,不怎麽痛,隻是有點麻。

他堅持幫夏餘擦掉了嘴角的血跡。

“抱歉,沒忍住。”他低聲道歉。

但他不後悔。 。

夏餘茫然地喘著粗氣。

他剛剛打陸昭那一巴掌,隻是下意識的舉動。

打完以後,連他自己都心驚。

大概從來沒有人這樣打過陸昭,這個人從來都是天之驕子,高高在上,偏偏又不自知地惹人喜歡。

當初的夏餘自己就愛他愛得頭腦發昏。

別說打陸昭,最過分的,也無非是**被陸昭折騰狠了,才像小貓一樣在陸昭肩上留下牙印。

夏餘深吸了口氣,揮開了陸昭的手。

“你瘋了吧。”他說道。

除了陸昭瘋了,他想不到別的解釋。

他靠在車門上喘著氣,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

“就當我瘋了好了,”陸昭很平靜,“我這三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不知道我多少次夢見你,夢見我替代了許詹,從你哥哥手裏把你接過來。我們結婚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他輕嘲地笑了笑。

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機會,卻被他自己弄丟了。

當初那祝賀夏餘跟許詹新婚的滿堂賓客,會不會也在下麵悄悄想過,本來迎娶夏餘的,可能是他。 。

這句話裏的沉重和絕望實在太重,夏餘放在身側的手都**了一下。

荒唐。

他在心裏想。

從陸昭把許詹的照片遞給他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像錯亂了。

他跟陸昭對視著,陸昭神色陰沉,矜貴又從容的一張臉,瘋起來卻誰也攔不住。

三年過去,夏餘覺得自己更不了解陸昭了。

這個人,當初趕他走的時候這麽絕情,現在望著他,明明什麽也沒說,眼睛裏卻像要留下淚來。 。

夏餘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腦子都痛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下意識去開車門,卻打不開。

陸昭問,“你想幹什麽?”

“我要回去。”

夏餘沒有回頭,他現在腦子亂糟糟的,根本不知道怎麽跟陸昭相處。

他本能地想回家。

也許許詹在,也許許詹不在,但怎樣都好,他需要一個避風港,一個跟陸昭無關,陸昭從來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他對陸昭說,“我不想跟你待在你一起,你現在,立刻放我下去。”

陸昭沉默了幾秒。

其實他本來也沒想這樣失控,嚇到了夏餘。

他望著夏餘。

而夏餘靠在門邊,臉色蒼白,像一隻驚慌失措的鳥。

陸昭的牙關咬緊了,下頜緊緊地繃著,像是忍耐自己不要再說出什麽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對夏餘說道,“外麵下雨,你會淋濕的,我送你回家。”

他發動了汽車,餘光看見夏餘不信任的眼神,他又強調了一遍,“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麽。我發誓。”

他說話間,車已經開了出去,在漫天雨幕裏劃出一條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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