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曲舞畢,絲竹琴聲漸停。

皇帝的目光從台階下的眾人身上一一劃過,卻是忽而落在了一名女子的身上。

沈昭月低頭吃著糕點,嘴中一塊酸棗糕含著,她平日裏不喜這滋味,但今日一嚐,竟是出乎意料的爽口開胃,不由多吃了兩塊。

可突然投射到身上的視線,讓沈昭月停下了嘴裏的動作,輕抿了幾口,就急急將那有些粘牙的酸棗糕吞下。

“聽聞齊少師,早前在安陽定了親,還是鎮邊將軍丟了的侄女?上來,給朕瞧瞧。”皇帝靠在椅枕上,說話時,止不住咳嗽了一聲。

冬日越發寒冷,皇帝的咳疾也越發嚴重了。太醫院曾多次與太後回稟,讓太後多勸告皇帝,多休息,少辛勞。

奈何太後如今也是燈油將盡,她老了,更是管不動了。

齊恒的掌心不由握緊了一下,隨後就起身,朝著沈昭月使了個眼色。沈昭月隨著齊恒的動作,兩人一同起身走到了大殿之前。

“微臣多謝陛下掛懷。”齊恒先是叩謝了皇帝,而後將沈昭月輕輕拉了一把,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側,兩人的衣袍幾乎貼在了一起。

沈昭月偷偷瞄了一眼齊恒,見他輕點了一下頭,便學著他叩首的動作,朝著皇帝一拜,聲音清亮地介紹自己:“民女上官卿夢,拜見皇上。”

“抬起頭來。”皇帝朝著她揚了一下手。

沈昭月深呼吸一聲,緊繃著神經,努力作出一副淡然大方的模樣,抬頭看向了前方威嚴的皇帝。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雖有些看不清,但輪廓之下,仍舊能分辨這女子長相不錯,他頷首點了點頭,道:“不錯,與齊少師倒也般配。”

說完,皇帝一揮手,就讓兩人退下了,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突然的心血**罷了。

等到沈昭月緩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後,才發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齊恒悄悄從座椅後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沈昭月,以示安慰。

謝長翎見剛才那一幕時,亦是心驚了一番。

邊疆來報,上官遲病重,三皇子連失兩城。但皇帝多疑,疑心上官遲是有意延誤軍機,故意不肯親自出兵迎戰。

禦書房內,皇帝朝著謝長翎冷笑了幾聲,厲聲道:“是朕給了他兵權,是朕給了他尊榮,他還想如何?”

當年上官遲與皇帝乃是生死之交,可惜最終是被困在了京城。若非嫻妃的勢力過大,其兄長被逼著辭去了邊疆鎮守一職,皇帝也不會再次啟用上官遲,封他為鎮邊將軍。

謝長翎跪在躺下,與皇帝進言道:“陛下,安平郡主與燕洵已經拿下了燕國的半壁江山,我們隻需堅守住邊疆,則有望能一舉攻下燕國。”

大周與燕國的戰爭綿延了近三百年,幾乎每一任大周皇帝都有征服燕國的雄心,但難以實現。

如今,有了安平郡主的相助,兩麵夾擊,是勝率最大的一次。

然而,此時齊恒與上官卿夢定了親,皇帝對上官遲的疑心越發重了。但大周可用之人,寥寥無幾。一個朝代能出一名好將軍,已是難事。

但對於主和的齊恒而言,皇帝的疑心越重,越能早日平息戰亂。

嶽清華的視線從剛才起,就盯著沈昭月,不卑不亢,是他們上官家的女子。

齊恒察覺到了嶽清華的目光,舉杯朝著這位未來的親家長輩敬了茶。嶽清華輕笑了一聲,給了齊恒這個麵子,端起麵前的茶盞,飲了一口。

沈昭月忐忑的心,總算是稍稍冷靜了下來。她剛才上大殿時,經過了慶王的身側,但卻沒有見到她的姐姐。

但坐在慶王身旁的裴洐光,一眼就看到了沈昭月,甚至差點兒就要喊出那一聲“沈姐姐——”。

好在,慶王先一步按住了裴洐光。

雖是宮宴,但依舊會有朝臣與皇帝匯報一些公務進展。不過,大多是一些瑣事,用以展現百官的勤勉罷了。

禮部上稟了明年清明的祭祀事宜,接連又匯報了一些事項,大多都是按照往例來辦。而後戶部、兵部一一上前,各自述職。

沈昭月聽得有些迷糊,她沒想到宮宴竟是這般的無聊。正當她要打哈氣時,卻看到謝長翎起身往殿前走去了。

謝長翎從袖中拿出了一卷奏折,跪在大殿之中,高聲道:“微臣謝長翎,有奏呈上!臣狀告已故的齊老太師,與皇後私下結黨,暗中策劃並謀害了安王殿下。”

此言一出,大廳之內靜默無聲,沈昭月手中的筷子,赫然掉落,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皇後坐於大殿之上,神色驚慌,她愣了一下,隨後立刻反應過來,她一掌拍向了桌麵,指著謝長翎怒斥道:“大膽!謝長翎,你何故汙蔑本宮?安王自幼養在本宮膝下,本宮待他如親子,怎會害他?”

謝長翎的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言辭堅定道:“臣前往安陽之時,在已經被燒毀的沈家宅院中,發現了齊老太師的親筆信。當年,乃齊老太師以安王的名義,向沈家訂購了進貢的茶葉。”

沈昭月的目光在謝長翎與齊恒身上來回掃射,她突然想起齊恒此前的幾次叮囑,齊恒說讓她信他……

信他?還是信齊老太師未曾與皇後勾結,害了她沈家?

沈昭月神色黯然不明,掌心緊握。

謝長翎繼續道:“而當初在茶葉中發現的淩霄毒,臣亦查出,正是當年靜嬪所中之毒。”

皇後跌坐在椅子上,她當年給靜嬪下毒,皇帝知曉,卻並不在意。隻因靜嬪本不過就是一個宮女出生,根本不值一提。

且當時皇帝登基三年,但皇後一直沒有嫡子,朝堂更是動**之時,皇帝索性就將靜嬪的兒子給了皇後撫養,以安朝臣之心。

可多年後,九皇子出生了。安王占了嫡長子的位置,皇帝又頗為看重安王,才讓皇後動了殺心。

謀害一個無足輕重的嬪妃,皇帝並不在意。但皇後當年在設計暗害安王時,竟是謀劃著一並將皇帝除去。因而,那進貢的茶葉不僅到了安王殿中,更喂進了皇帝的口中。

如今皇帝的咳疾,亦是殘留的淩霄毒所引起的後遺症。淩霄毒,無色無味,但毒性猛烈,深入骨髓,難以完全解去毒性。

皇後看向皇帝的目光中,帶了一絲畏懼與驚恐,她最了解自己的枕邊人,心狠手辣,才登上了如今的帝位。

“皇後,你有何辯解?”皇帝捂住胸口,按捺著怒意,質問皇後。

沉默了片刻後,皇後突然大笑出聲,她的視線落在了謝長翎的身上,她知道自己敗了,竟是敗在了一個毛頭小子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辯解?我為何要辯解?當年靜嬪死了,你不是也很開心嗎?陛下,你看不起那個洗腳婢,卻受不住她美色的**。你罵她下賤,卻還是忍不住爬上了她的床。陛下,你說,你是不是最下賤的那個?”

皇後字字句句,都在咒罵皇帝。靜嬪死了就死了,這狗皇帝傷心了兩日,就另尋了美人。說到底,他不過就是喜歡那般下賤的滋味罷了。

大殿內的眾人都屏息低頭,恨不得捂住耳朵,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此刻,人人心中都暗恨上了謝長翎,這般大事他就還不能單獨與皇帝稟告嗎?偏要在宮宴上鬧得人盡皆知?

皇帝被皇後在眾人麵前揭開了臉皮,他氣得一隻手指著皇後,顫抖地道:“賤人!你膽敢!膽敢胡說!”

“我連殺了你都敢。”皇後眼神一變,轉手就奪過了一旁侍衛的長劍,衝著皇上就直直看去,而後皇後大喊一聲,“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