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時,沈昭月抬眸望了一眼對麵,對麵的婦人一身誥命服,頭帶了珠釵,但瞧著卻有些一些柔弱,臉頰微微凹陷,過於瘦條了一些。
夏嬤嬤彎下了身子,趁著沈昭月添茶時,耳語道:“那位就是鎮邊將軍的夫人。姑娘若是尋得機會,可與她問聲好。”
原來那位就是上官卿夢的二叔母,樂清華。
被派遣至邊疆的武將們不在,其位置自然是由親眷頂上,那日遇見的榮夫人與樂清華同坐在前排,她們兩人關係親密,時不時會相互低語幾句。
手上暖爐雖能減緩寒意,但在宮殿中做了片刻,竟是隱隱覺得四周發寒,沈昭月喝了幾口熱茶,暖暖身子。
榮夫人湊近了嶽清華的身側,眉角一抬,藏於袖中的手悄悄往前方一指,道:“齊大人身後那位,就是你那失而複得的侄女。”
嶽清華雖早已得到了安陽的書信,也曾命人打探了一番上官卿夢的事情,但其中細節相互關聯之處,無一絲遺漏,她便沒有再追查下去了。
隻是葉嵐依竟然讓上官卿夢與齊恒定了親,嶽清華心底不悅,上官家是武將,齊家是文官。文武結親,本就是皇帝最忌諱之事。
因而,嶽清華在回信中挑開了這句話,葉嵐依才讓自己的女兒莫要去打攪這位二叔母。
嶽清華順著指尖的方向,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低笑了一聲:“倒是長得不錯,像她母親。”
嶽清華與葉嵐依乃是同一年嫁入了上官家,兩人的感情一直不錯,隻是上官遲成了鎮邊將軍後,嶽清華不得不搬來京城,但每年都會念著想要回去安陽一趟。
隻可惜,無聖上旨意,她難以出京。嶽清華清楚,對於皇家而言,她更像個人質。那些所謂的誥命嘉賞,也不過是安穩人心的把戲。
榮夫人放下了袖中的手,將那日在齊二夫人處的見聞,都與嶽清華說了一遍,她總結道:“你那侄女性子是個烈性的,我瞧著,竟是更像你一些。”
嶽清華一聽對麵那看似嬌柔的女子,竟如此硬脾氣,原本有些不喜的心,現下多了幾分親近。上官卿夢出生時,嶽清華並沒有機會去安陽祝賀,但也是實實在在為葉嵐依開心,讓人打了個金項圈送去。
嶽清華也有一個女兒,但因著出生時早產,養不大三歲就去了。為此,她曾一度將對女兒的喜愛都寄托在了上官卿夢身上。在得知上官卿夢被拐後,更是大病一場。
在嶽清華心底,她對這素未謀麵的侄女的感情實在是複雜,她既心疼上官卿夢,又有些責怪與擔憂。
忽而,一名太監站在宴廳之上,四周之人皆是安靜下來,俱是換了姿勢,跪在一旁。
沈昭月學著齊恒的動作,跪下。
隻聽得一聲,“皇上,駕到!”
眾人是齊齊叩首,朝拜道:“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沈昭月一時跟不上他們的話,也就張了張口,未曾出聲。
“眾愛卿免禮,坐吧。”皇上開口了。
眾人才敢重新落座。
沈昭月全程都低著頭,她不敢冒犯聖顏。
然而,原本齊恒旁邊的位置是空著,可等到重新落座時,沈昭月的餘光一瞥,那垂落在地上的藍色長袍的主人,正是謝長翎。
謝長翎分明走在他們之前,怎這會兒才坐下?
但容不得沈昭月多想,謝長翎已是舉杯朝著齊恒嘲諷了一聲,道:“齊大人今早在朝上的諫言,聖上剛剛在禦書房與我商討了一番,可惜未能采納。”
謝長翎的聲音雖不大,但因著座位很近,沈昭月自然也能聽得清楚。
齊恒轉動著桌上的酒杯,聽了謝長翎的話後,與他對碰了一下杯子,一臉淡然地回答著:“那就恭喜謝大人,得了聖意。”
兩人對飲而盡,在旁人眼裏,都猜測謝長翎與齊恒是否和解了?畢竟這兩位,曾經可是同窗好友啊!
朝堂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久的利益。與齊恒與謝長翎挨得近的官員們,紛紛向他們舉杯,兩人一一飲下。
但在沈昭月微微側目之下,她看到了謝長翎那一張陰沉如舊的臉,甚至連他握著酒杯時,手背暴起的青筋都瞧見了。
按照以往對謝長翎的了解,他現下,定是十分氣惱。
一時間,沈昭月不由暗自揣測了一下,難道是因為她?
不會,不會的。可能謝長翎就是與齊恒政見不合,才會如此生氣吧。
然而,下一秒,謝長翎已是半轉過了身子,對著沈昭月遞了一杯酒來,他低聲淺笑著:“上官姑娘,許久不見了。上次在安陽多有得罪,這杯酒,當作是我的賠禮。”
沈昭月的思緒停頓了一下,謝長翎的麵上掛著謙和的笑意,似乎他真的隻是向她道歉賠禮而已。若非,那一隻握著酒杯的手,青筋爆出,沈昭月還真想信了他的話。
但宮宴之上,她總不能拒絕了謝長翎,隻得勉強陪笑了一聲,“謝大人是一心查案,小女自當諒解。”
可就在沈昭月要接過酒杯時,齊恒長臂一伸,從謝長翎手中奪過了那杯酒,“謝大人,夢兒這幾日身子不適,不宜飲酒。就由我這位未婚夫婿,代飲吧。”
說完,那一杯酒水就下了肚。
謝長翎被齊恒說出的那句“未婚夫婿”,氣得牙癢癢。但還是隻能保持著微笑,收回了手,“齊大人,真是憐香惜玉啊。”
齊恒見謝長翎的強裝著大度,心中是一陣痛快。
這姓謝的,從小就一副什麽都不在意,一心為國為民的聖賢模樣,可每次齊老太師準備了好東西,他都是第一個去搶來。
道貌岸然,是齊恒對謝長翎最中肯的評價了。
“我自己的妻,當然是我來疼了。”齊恒這句話,說的聲音很輕,但輕飄飄一句正好能入了謝長翎的耳朵。
沈昭月羞紅了臉,這宴席上那麽多人,齊恒怎什麽話都敢說!
幸而,此處除了他們,未曾有旁人在。
最多,也就夏嬤嬤能聽見罷了。
一道清脆的鑼聲響起,才是正式的開宴。
皇帝與皇後都各自說了一番話,在座的百官都爭相敬酒,恭祝皇帝與皇後太平安康。
嫻妃坐在皇帝的左側,一身華服,竟是比皇後看著還要貴重。
見不少人都朝著皇後說吉祥話,嫻妃吃了一口茶,挑著眼眉,朝著皇帝嬌嗔了一聲道:“陛下,臣妾想吃那道玉子糕嘛。”
皇帝慣是寵愛嫻妃,竟是親自動手,將桌上的玉子糕喂進了嫻妃口中。
如此親昵的舉動,讓皇後臉上的端莊差點兒碎裂,而後忍著心中的怒火,與皇帝道:“妹妹若是喜歡,我這份玉子糕也給你了。”
嫻妃自然看出了皇後的不悅,但她就是故意為之,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又朝著皇帝低眉輕笑了一聲,“不勞皇後記掛了,我啊,可是隻要陛下賞賜的。”
這宴席大殿之上的動靜,座下自有人觀察著,嫻妃如今越來越得寵,不少朝臣都動了向三皇子靠攏的心思。
齊恒的視線卻一絲未曾看向大殿之上,隻在替沈昭月擋酒後,就靜靜地欣賞著前方的歌舞。
沈昭月稍稍往右側動了一些身子,她總覺得與謝長翎靠得太近,就會有不幸發生。
謝長翎的餘光瞥見了沈昭月的小動作。
沈昭月剛移動了兩下椅子,一抬頭,就與謝長翎四目相對。
謝長翎的眼眸射出了一道冷箭,借著四周的燭光,沈昭月看到他的嘴型微動,未曾出聲,卻是說了一句:
做賊心虛。
瞬間,沈昭月心下一慌,趕忙低頭,吃了兩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