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靠岸,船夫將綁在船頭的繩子勒緊在碼頭的柱子上,水麵秋波**漾,沈昭月剛站起身來,就一個小浪打來,她一時未曾站穩。
齊恒扶住了她的腰身,將她輕輕一帶,跨到了岸上。
沈昭月移開了步伐,與他拉遠了距離,此人舉止輕佻,一路上皆是言語輕薄,正經事是一件沒說,隻誆騙她來了安陽。
岸上,早有馬車在候著。齊恒與沈昭月一前一後地走了過去,那馬車的車旗上,分明寫了一個“吳”字。
吳家家主的次子吳冕,一見到齊恒,立刻迎了上去:“三哥可算到了,這兩日我們都在碼頭候著,就怕錯過了。”
按照年紀排行,齊恒可被吳冕稱作一聲“三哥”。
“還好順風而下,船行的快些。”齊恒與吳冕隻差了一歲,幼時就常常在一起玩鬧。隻齊恒去了文家做客時,吳冕也曾一同在文家待過幾日,與沈昭月有過幾麵之緣。
此時,沈昭月隻低著頭,她太久沒回來了,近鄉情怯,自從外祖母去世後,外祖一家雖常常會寫信來,但隻見字跡,不見人。沈昭月一時,有些恍惚。
但看著吳家人對齊恒的親熱,心中不免掛懷,若是外祖父知道她回來了,定然也會派人來接的。
“這位是?”吳冕剛見到兩人下船時,那是一眼就瞧見了沈昭月,楊柳細腰,風姿綽約,哪怕是一身的粗布麻衣,都讓他看呆了眼睛。
等他與齊恒問了聲好,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笑嗬嗬地朝著沈昭月問了一聲。
沈昭月還未想好說辭,齊恒已接下了話茬,他笑道:“哦,我從京城帶的侍女,一向用慣了。”
被莫名按了個侍女的身份,沈昭月忍不住瞪了齊恒一眼,她再不濟,隨口說個遠親就是了。總歸是一起投奔而來,吳家還真能將她趕出去不成?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
沈昭月隻得認栽,雙手於腰間向下,腰身稍稍彎曲,恭恭敬敬得向吳冕請安道:“見過公子。”
吳冕受了禮,如此美人與他說話,他一時都有些羞怯了臉,憨憨笑道:“不用這麽客氣,稱呼我一聲玉郎就成。”
玉是吳冕的小字,但讓一個侍女如此稱呼他,是為不妥。
齊恒看了他一眼,就知又是一個見識淺薄的小子,扇子一收起,扇柄敲打在他的頭上,“她一個侍女,敢叫你玉郎?隻怕叔母明日就要將她發賣了。你個渾小子,說什麽胡話。”
吳冕的母親頗為嚴苛,禦下最不喜那些妖妖嬈嬈,勾引主子的女子。吳冕身邊自然也沒什麽顏色好的人,他嘖了兩聲,才道:“比不得三哥,在京城就是好,連身邊伺候的人都這麽水靈。”
說來,吳冕的年紀也不小了。
但說話竟是如此少年氣,竟是當著沈昭月的麵,半點避諱都沒有,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沈昭月低著頭,隻裝作自己是卑微侍女,不再多言。
齊恒見她一副鵪鶉模樣,倒是和之前在船上牙尖嘴利的樣子差了許多。
存了逗弄她的心思,齊恒大大方方地摟住了吳冕的肩膀,說道:“哎,要為兄說。這京城可比不得廣陵,哪裏的女子才叫水嫩呢!等改日,為兄帶你一同去見見世麵。至於我這小侍女嘛,暖床而已。”
沈昭月一口白牙都差點兒要咬碎了,他青天白日,竟敢說自己是暖床丫鬟!她一字一句道:“公子莫要拿、我、打、趣。”
齊恒見她目露青光,知道是惹到她了,連連又打著哈哈道:“是是是,打趣而已。”
吳冕聽沈昭月的語氣,竟一時有些驚訝,這京城的侍女都敢和自己的主子頂嘴了?他那小心眼的三哥,還應著她的話,答應了下來?
要知道,在吳家可沒有下人敢如此。
吳家的排場大,雖隻是接齊恒一人,但馬車都來了三四輛,唯恐齊恒帶的東西多,誰知這人竟是什麽都沒帶。
“三哥,這回是住上多久?別是幾天就要走了吧。”馬車上,吳冕與齊恒嘮著家常,他資質愚笨,常有人說他不如十歲的孩童機靈。
比起吳家那麽多人,齊恒最喜吳冕的性子,單純無害,傻是傻了一點,但怪可愛的。
“自然不會是幾天而已,隻要待多久,就得看我這病什麽時候好了。”說完,齊恒咳嗽了一聲。
沈昭月暗自翻了個白眼,這人還真是會裝。
吳冕趕緊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拍了拍齊恒的後背,為他順著氣,“三哥你也是,怎總是病?我在安陽,隔三差五就能聽到你病重退朝的消息,你這身子,如何當大官?”
大官?他早就是了。沈昭月感歎,這吳冕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正當兩人閑聊的時候,沈昭月掀起了車簾朝外頭看了一眼,沈氏茶坊的牌子掛著對麵,她驀然放下了簾子,神情暗淡。
在安陽,沈家有三家鋪子,每一家都是她父母的心血。
如今,是外祖父在幫著打理,她虧欠文家太多了。
正如那年,姐姐出了事,若非外祖父極力相助,隻怕早就沒了沈明月這個人。
大家都是提著腦袋在幫著她們,可現下……
齊恒察覺到了沈昭月心緒的變化,他微不可查地看了她一眼,就轉過頭來,繼續和吳冕閑聊了。
文家在安陽,不僅是商賈之首,更重要的是,那早已致仕的文老爺子,曾經是先皇欽點的皇商。
旁人或許不知,但先皇在世,文家曾幫著先皇洗牌了大周在民間貿易往來的格局。隻可惜,文家最後被迫斬了一臂。
“到了。”馬車一停,吳冕先一步就下了車,手指一揮,那恭候在門前的人,燒艾、灑鹽、遞酒、換衣,圍著齊恒團團轉。
齊恒無奈,“怎又是這一套?”
吳冕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沒辦法,總得去了黴運才是。”
沈昭月站在一旁看著,隻覺得咂舌,原來吳家這麽迷信。
然而,正當她偷笑齊恒的狼狽時,卻是一群人忽而圍到了她身旁。“姑娘,抬手。”
燒艾的煙熏著眼睛,嗆得沈昭月忍不住咳嗽,齊恒轉身看過來,也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笑。
果然,她還是沒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