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泰、謝卓穎:黃土地治愈公主病

在去那個名叫西吉縣的西北小縣城之前,小公主謝卓穎對水沒有什麽概念。

這種無色透明的**,沒有味道,也沒有什麽存在感。平日裏,她喝的大都是牛奶、可樂,她根本無法理解,西吉縣的人為什麽把這種廉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農村媽媽甚至不讓她丟掉喝剩的礦泉水,告訴她自己可以留著喝。

一進村子,她和變形的小夥伴周祺泰就找到了一個好玩的事情—掘土。可是西北的天氣幹燥,土壤又幹又硬,她索性從農村媽媽的手裏搶過礦泉水倒進土坑,那一刻,多多少少有些快感。她假裝沒看見一旁張家爸媽臉上的心疼。這一切和她原來的生活相差太遠,“破壞”便是她表達不安的方式。幸好同行的周祺泰及時阻止了她,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叫《變形計》的節目!更不喜歡塵土滿天飛的大西北。她抱著的是到這裏旅遊的心態,好在這裏還有好玩的毛驢、憨厚淳樸的小夥伴、比城市更幹淨的天空。想來,那個跟自己一起來變形的“百事通”周祺泰,也一定是這種想法吧。據說,這個小哥哥從小就報了各種興趣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的眉目間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就好像把“變形”當成了另一個興趣班,隻需要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務,至於他自己有沒有興趣,完全無關緊要。

當工作人員搜走零食的時候,謝卓穎突然有些恨遠在深圳的媽媽了。溺愛自己的媽媽,為什麽要把自己送到這個鬼地方?要知道,在深圳的家裏是有保姆專門負責照顧她的,甚至每次吃飯媽媽都會把她喜歡的菜喂到嘴裏。她不喜歡走路,也不擅長走路,城市裏有汽車,街上有地鐵、公交、出租車,這些東西創造出來本來就是要為人類服務的,幹嗎非得自己走?

麵對這些,周祺泰倒顯得坦然多了。

在謝卓穎輾轉難眠無法睡去的第一個晚上,這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了很多的小哥哥,僅僅隻是看了一會兒書,就沉沉地睡了過去。謝卓穎想不明白,像他這種成績又好又懂很多大道理的男孩子,到底變的哪門子的形,莫非他要變成神仙?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周祺泰的表現卻讓謝卓穎打心眼兒裏討厭起來。

從家到學校,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一直遠遠地將氣喘籲籲的謝卓穎甩在身後。有什麽了不起的啊,不懂得照顧女生的男生還那麽驕傲,切!

那一天,要不是有農村媽媽好心幫她背書包,恐怕她真的到不了學校。說真的,她和自家保姆有什麽區別?既然她來了這裏,照顧好她就是這位媽媽的工作,不是嗎?整個變形過程中,她跟周祺泰一樣,從來沒喊過這個女人“媽媽”。盡管這位媽媽跟在他們身後,臉上總是掛著包容的笑,生怕他們受到任何勞累。

隻是後來她才知道,媽媽有著嚴重的腰腿風濕痛,卻陪著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又折返回家。

而另一個鄰居張媽媽就有些嚴厲了,一起下地的時候,她看不慣小公主謝卓穎將化肥撒得到處都是,嚴厲地斥責了她。有那麽一刻,謝卓穎真的想把手中的化肥扔她一臉,可最終還是退卻了,也許是因為張媽媽的臉嚴肅得有些嚇人。讓人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張媽媽卻變了一個樣,給她和周祺泰送來了滿滿一大碗炸土豆。雖然樣子比快餐廳裏金燦燦的薯條差得遠,但是在勞作了一天之後吃起來,卻是那麽美味。

要是在深圳,這樣的食物,她是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新的學校,謝卓穎也不喜歡。

她從沒住過那種幾十個人睡在一起的大宿舍,居然還要兩個人擠一張床。當天晚上,是在小夥伴輕輕拍著肩膀的安撫下,她才勉強睡去,而且五點半就要起床。還有,學校裏吃飯的食堂那叫食堂嗎?隻有兩口大鍋,清湯煮麵,一個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饃就算是午餐了。這樣的地方,怎能和深圳學校裏八菜一湯可以隨便吃的食堂相提並論?

她的腦海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時間早早過去,趕緊完成這次“艱巨”的任務。而對於西吉縣,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都說《變形計》能改變一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改變些什麽,也許隻能讓皮膚變得更黑,讓她更喜歡深圳、香港,讓她更反感這個節目吧。

後來她說,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砸爛攝影師的鏡頭。在她的想象中,上電視、當明星,可不是現在的樣子!

新爸爸家裏養了一頭毛驢,這種神奇的動物謝卓穎在來西吉縣的路上就看到過,而現在,她想騎一騎。可是,當看到騎在驢背上的小夥伴被甩出老遠,摔得一瘸一拐後,她還是決定放棄了。

鄉村裏也是有娛樂活動的,比如抓野雞,比如捕魚。

野雞最終沒有抓到,好在農村爸爸找來了捕魚的人,可以到鹹水湖裏捕撈鯽魚。

這期間,擅長遊泳的周祺泰還劃著輪胎做成的小船下了水,自然是一無所獲。

謝卓穎不敢想象,這個村子裏的人居然從來沒有吃過魚!當看著“爸爸”將魚尾像大餅一樣塞進嘴巴裏,被魚刺紮得

麵紅耳赤時,她突然很想笑。

彼時的她並未意識到,為了照顧好這一雙城裏來的兒女,“爸爸媽媽”幾乎是想盡了一切辦法。小小的鯽魚、遠到縣城買來的礦泉水,這些在城裏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已傾盡“父母”的所有。

農村裏的食材有限,好在謝卓穎留了一手。

她的密碼箱裏偷偷藏了一大包並未上繳節目組的零食,可以在晚上肚子餓得咕咕叫時拿出來加餐。可是,節目組那個姐姐也太不給力了,她居然從攝像頭裏偷看自己的一舉一動,並且在自己打開零食之前,準時出現在眼前,妄想把零食搶走。

這個時候,謝卓穎當然不能示弱了。

她狠狠地揪住了劇務姐姐的頭發,拚命撕扯,把這些天來所有的委屈、懊惱、怨恨與不甘通通發泄在了她身上。

謝卓穎一邊把手中的東西丟在劇務姐姐身上一邊大叫道:“還搜我零食啊,我在這裏那麽辛苦,你都不讓我吃,滾啦!變形又怎麽樣,把零食還我!”

最後,她撞開劇務姐姐,在漆黑一片的野外拚命奔跑。

她突然想起了香港那被霓虹映亮的不夜城,而這裏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西北深山。她坐在泥地裏壓低聲音痛哭,她不明白,那個劇務姐姐既然連零食都不讓吃一小口,這時候為什麽還要一臉“偽善”地來找自己回去。

“笑裏藏刀。”

她氣憤地想。她一定要當著觀眾的麵,拆穿那姐姐偽善的麵具!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咱們可以據理力爭啊,怎麽可以動手打人家,罵人家了就是不對。”第二天一大早,前天晚上和劇務姐姐一起把謝卓穎追回來的張爸爸開始耐心地跟她講道理。好在,在張爸爸的勸導下,在城裏就經常頂撞媽媽的謝卓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主動找到劇務姐姐,用特有的看似有些調皮又不失真誠的方式對劇務姐姐說了sorry。

沒人知道,謝卓穎的改變會不會從此開始。

何謂改變?

其實改變並沒有那麽明顯的一個界限,有些東西是潛移默化的,猶如植物的萌發、抽枝、開花。它總是在你不知不覺中慢慢到來,一次小小的觸動又或者一次深重的打擊,觸動了你的心靈,讓你看世界的眼光,再也回不到從前。

數天後,周祺泰和謝卓穎,去參觀了張爸爸的工作地點。

這個地方,是之前張爸爸一再拒絕,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看到的。

一百斤的水泥,搬到三樓,可以賺到兩塊錢。

兩塊錢。對於周祺泰和謝卓穎來說,算得了什麽呢?他們從沒想過,兩塊錢對於某些人來說原來是這樣的來之不易。張爸爸的腿去年工作的時候受傷了,但是為了三個兒女,為了體弱多病的妻子,他連醫院都不舍得去,不得不帶病拚命工作。周祺泰沉默地跟在張爸爸身後,伸手扶著他的腰。這個動作如此笨拙,反而妨礙了張爸爸的行動,但張爸爸什麽也沒說。

後來,在編導的暗示下,周祺泰才收回手。

周祺泰永遠無法忘記水泥粉塵混合著汗水糊在臉上的那種感覺。想到張爸爸的一天天、一年年,都要在這樣的勞作中度過,他就感到胸口一陣酸痛。

更讓人驚異的是小公主謝卓穎,她不但試圖自己幫張爸爸搬水泥,甚至在編導還要再補拍一個鏡頭,讓張爸爸重新搬起水泥再放下的時候,對編導發脾氣:“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那一刻的她就像隻小刺蝟,要保護眼前的這個大人。

看見孩子們的表現,張爸爸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他避開兩個孩子,走到一邊的扶手處,悵然地看著家鄉的方向。

淚水合著水泥粉末,在這個西北漢子粗獷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這就是我不讓你們帶我兒子張凱龍來看我工作的原因,孩子太小,很多事情無法理解的。”

所有的苦難,他都寧願自己背負,唯願自己的孩子不會因他而自卑,因他而產生壓力,從而無憂無慮地成長。

那天晚上,謝卓穎給家裏打電話,打到一半忽然說:“我要掛了,我要給張爸爸省電話費。”

電話那頭,掛掉了手機的謝媽媽早已淚流滿麵。在旁人看來一個小小的舉動,對她來說卻是震撼:孩子的心裏,第一次有了“別人”的存在。

如果你沒有切身體會,就永遠不會知道,下雨天走一個多小時泥濘的山路,對於一個患有嚴重類風濕坐骨神經痛的女人是多麽大的一個挑戰。

那一次,她跋涉幾十裏路,將幹爽的衣服和每人的十塊零花錢交到了遠在學校的周祺泰和謝卓穎手中。

坐在宿舍床上的謝卓穎,接過錢,卻說不出話來,在旁邊人的提醒下,才說出了一聲“謝謝”。

那一天,匆匆趕回家看望“媽媽”的兩個孩子,第一次主動做飯。

雖然由於技術並不到家,出鍋後的飯菜毫無色香味可言,但是在工作人員和張爸爸張媽媽看來,那卻是最美味的佳肴。最可貴的是,細心的周祺泰還特意為病重的張媽媽做了易於吞咽的米粥。

當一瘸一拐的張爸爸親自租了車,將因為調

皮而被狗咬的周祺泰送往西吉縣最好的醫院時;當張媽媽將謝卓穎用過的餐巾細心揣進口袋時;當張爸爸為了讓他們高興,帶他們去看秦腔表演時……

其實,某些細微的東西,已經如同涓涓細流,流進了周祺泰和謝卓穎胸腔裏的某個地方,將某些原本堅硬的東西,悄悄地融化了。

他們開始試著為這個家做些什麽。

下地勞作的時候,不再故意搗亂,為了幫助女同學,一起到山上挖草藥,雖然一整天才能賺到一塊錢,但是臉上卻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成就感。這時的謝卓穎,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嬌氣。這一點,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可是,巨大的改變,早已被偷偷趕來西海固的謝媽媽看在眼裏。舉著望遠鏡看著田間勞作的女兒的她,又一次流淚,她心疼自己嬌生慣養的女兒現在居然要在農田裏幹活,但同時又為女兒的表現感到驕傲。

“這孩子真的懂事了。”

“我真的沒想到我的孩子可以這麽強大,真的,她平常在我身邊,她這公主病的帽子其實是我給扣上去的。其實我覺得,她現在有這麽獨立,是我自己沒做好。真的是我自己沒做好。”

而當工作人員告訴她“她一來就開始自己洗衣服,自己梳頭自己穿衣服,這些小孩子其實自己都可以做到。隻是我們父親母親不放心,總覺得他們不可以,其實都可以的,有時候要盡早地放她去飛”時,這個曾經異常溺愛女兒的中年女子終於開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

她告訴編導:“是我自己不好,我把她保護在懷抱裏,沒有給她信心,覺得她做不到,每一樣都給她安排得很好,所以自己沒有放手。真的,我覺得是我自己錯了。”

西北塵土飛揚的野外,這個打扮時尚的城市女人,終於留下了懊悔的眼淚。

而這一點,對於周爸爸又何嚐沒有感觸呢。

他從小便給周祺泰報名參加各種興趣班,其實,那僅僅隻是自己的興趣而已,對於此,周祺泰是反感的。小小年齡的他承載了太多的壓力和期望,就像他自己說得那樣,他知道那是爸爸為了自己好。但是有些時候“我是為你好”這句話,就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束縛住了孩子們那本該單純、活潑的心靈。如果真的為他好,又何必非得讓他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所以,在學校裏開班會感恩父母的時候,托病的周祺泰始終沒有上台。千言萬語湧在心頭,這個從小就跟爸爸缺乏溝通的男孩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口。

再三追問下,他才告訴工作人員和張爸爸,他知道爸爸工作努力,每年都得為他和弟弟交五萬多的學費。這麽多的錢,爸爸賺來也並不容易,他會想起張爸爸,想起每一個爸爸都是這樣為兒女付出,可是,這樣的付出,不會像烏雲一樣也壓在兒女的身上嗎?

躺在床上看著破敗房頂的周祺泰哭了,眼淚自眼眶滑出,無聲無息地掉落。

感恩會上,謝卓穎與從深圳悄悄趕來的謝媽媽抱頭痛哭。

這一刻,她們之間多的不僅僅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理解,還有包容和責任。

張家人特意張羅的分別宴上,謝卓穎主動給張爸爸和張媽媽夾菜,很明顯這種舉動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沿著來時的泥土路,兩個孩子離開了生活過七天的“家”。

分別的時候,以前跟自己爸爸打電話時總是短短幾句就匆匆掛斷的周祺泰一直緊緊地握著張爸爸的手,耐心地聽張爸爸教導他:“跟你爸爸多交流多溝通,人與人之間是建立在互相理解的基礎上,即使有時候他說話的方式你不能接受,但是你要理解他,慢慢地跟他說。”

此時,一直表現得過於沉穩冷靜的周祺泰,終於忍不住輕輕地抽泣起來。

他說:“叔叔我會回來看你的。”

而坐到車裏的謝卓穎也跟小夥伴說:“等到暑假,我還會來的。”

此刻,那個因為一包零食而哭鬧著要回家的嬌嬌女早已沒有了蹤跡。她的皮膚曬黑了,顯得更加強壯,也更加有擔當。

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要保姆梳頭的小女孩。

她學會了自己梳頭,自己吃飯,自己打理衣服。

很多事情,其實做起來並沒有看起來那麽難。

那一刻,她和周祺泰將腦袋伸向外麵,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喊了張家夫婦爸爸媽媽。

就在剛才還喊張爸爸叔叔的周祺泰,此時卻從車窗裏伸出手去握著張爸爸的手說:“爸,我走了,您保重!不用擔心我們。”

車子開動,坐在媽媽旁邊的謝卓穎用一個紙袋套住了腦袋。

她哭了,眼淚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段時間,她卻對這裏充滿了留戀,這裏吸引她的已不僅僅是那一頭頭毛色黑灰的小毛驢。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了他們太多太多。他們終於明白了,深圳的幸福生活是多麽的來之不易。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將幾塊錢買來的飲料喝一半就扔掉的時候,在遙遠的寧夏,那個名叫西吉縣的地方,還有人一生都洗不了幾次澡。還有人為了區區兩塊錢,要忍著病痛的折磨,將一百多斤重的水泥,從一樓搬到三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