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打破議堂內沉重至壓得人似沒法呼吸的氣氛,道:“我當時聽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雖沒有聽到詳情,可是從他們說話的語氣調子,卻感覺不到他們有退兵之意,且是非常樂觀積極,表示等得不耐煩,望能一舉擊垮我們。”
眾人再見生機,現出像見到曙光充滿希望的神色。
劉裕道:“姚興和慕容麟隻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姚萇和慕容垂方為最後的策略決定者。尤其是慕容垂,今次是不容有失,更不會輕敵,以他的經驗和智慧,當想到每一種可能性,而不會重蹈覆轍。”
燕飛呆了一呆,佩服的道:“明白了!我沒有你想的那麽深入。慕容垂肯定會擬定不同情況下的策略,讓兒子去恪守遵從,當慕容麟發覺沒法與我們的主力硬撼,見勢不妙,便會用上焦土策略,不用作戰,便可以令我們一敗塗地,永無翻身的機會。”
劉裕微笑道:“現在大家該了解情況。我敢說假如現今坐鎮邊荒集的是慕容垂,我們勢將完蛋。幸好麵對的是姚興和慕容麟兩個小角色,如此我們便可采取種種惑敵誘敵的手段,把完好的邊荒集贏回來。”
人人臉上掛上熱切的期待,等候他的指示。劉裕一番透徹的分析,進一步奠定他作為臨時最高統帥的地位,使所有人生出若沒有他領導荒人,便像個空有發達的四肢、孔武有力的人,缺乏了個能指揮行動的腦袋,有氣力而沒法好好運用。
拓跋儀更加感到矛盾,在此邊荒集存亡懸於一線的緊張時刻,自己怎可以執行拓跋珪的暗殺密令呢?
劉裕卻讓燕飛想到拓跋珪相似的處境,因慕容垂沒法分身,所以分別派出大兒子慕容寶和次子慕容麟,分別對付拓跋珪和荒人,而慕容垂雖不能親身參與任何一線的戰事,但當然為兩兒製定了最佳策略。現在劉裕看破了慕容垂的手段,但拓跋珪又如何呢?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了。
此刻他再沒有絲毫局外人的感覺,由此亦可見生死之間的吸引力是如何強大,令人心之所之,像被威力無窮的漩渦扯了進去般,再沒法想象眼前人間世外的任何可能性。
劉裕充滿強大信心,擲地有聲的語音在議堂內響起道:“隻要我們能營造出大舉進攻邊荒集的氣勢,敵人會以為我們挾勝利的餘威,魯莽行動,特別是以慕容麟的心態,如他能在邊荒集一事上立大功,而慕容寶則在盛樂吃大虧,說不定可取慕容寶而代之,成為慕容垂新的繼承人。所以他肯定喜出望外,盡出主力來迎擊我們,希冀以獅子搏兔的姿態,一舉打垮我們。”
卓狂生有點唇焦舌燥沙啞著聲音,興奮的道:“這個二度反攻邊荒集的故事愈來愈精采,他***!可是敵人縱然士氣低落,又缺糧食,可是兵員達三萬之眾。我們人數雖多,但到戰場作戰的卻不到一萬人,如正麵交鋒,吃虧的會是我們。”
慕容戰道:“你沒聽清楚劉爺的意思嗎?我們隻是虛張聲勢,裝出大舉進攻的模樣,不是來真的。”
姬別道:“即管使詐,也要有足夠的人手,難道對方直搗鳳凰湖而來,我們又再次四散逃亡嗎?婦孺老弱們怎麽辦呢?”
程蒼古倚老賣老,喝道:“大家不要吵吵鬧鬧,聽聽劉爺說話。”
堂內立刻一片肅靜。
拓跋儀舉手道:“我有話想說。”
燕飛心中一陣異樣,他最清楚拓跋儀的才智,而他自會議開始後,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沉默得異乎尋常。
他有甚麽心事呢?
慕容戰露出注意的神色,在紀千千到邊荒集前,拓跋儀一向是他的頭號勁敵。
劉裕朝拓跋儀瞧去,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但那是甚麽感覺,偏沒法說出來。總言之是不同以往,對方似是想向他傳遞某一無法宣諸於口的訊息。
道:“我們是荒人,荒人有荒人的規矩,不論出席者或列席者都可以自由表達意見,最後再由議會成員舉手決定,我這所謂統帥隻是負責執行議會的決定。”
姚猛鼓掌道:“說得好!”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不過我是要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因為我從小飛偷聽到慕容麟和姚興的對話中,想到一個可能性,並生出懼意,所以突然插嘴陳說,希望不會被各位忽略。”
眾人都給他引起興趣,更沒有人有絲毫不耐煩,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全體荒人的命運。勝敗隻是一線之隔,誰敢掉以輕心。
亦可見燕飛這位超級探子帶回來的情報,對整個反攻邊荒集的策略,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卓狂生道:“拓跋當家請說話,我們每一個人都豎起耳朵靜聆高見。”
拓跋儀目光投往坐於劉裕右上首的燕飛道:“我想要小飛你一字不漏地,重述敵人要主動出擊的那句話。”
燕飛至少已把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轉述了三遍,聞言靜默片刻,回憶當時的情境,然後徐徐道:“話題是這樣開始的,慕容麟先表示收到我們大破兩湖、荊州聯軍的消息,雖害得他睡不著覺,但也感興奮,因為不用幹等下去。”
拓跋儀道:“這顯示他們等得不耐煩,因為糧食補給非常緊張,更影響了士氣。”
紅子春附和道:“有道理!等待會蠶食人的熱情和決心。”
燕飛道:“接著姚興指出我們的勝利,對他們是好壞參半。又認為我們雖擅玩弄陰謀手段,但始終是烏合之眾,會被勝利衝昏頭腦,妄然大舉反攻邊荒集。而他則會給我們一個驚奇,一下子把我們連根拔起。”
拓跋儀道:“此正為關鍵所在,他說的驚奇是甚麽呢?”
眾人開始聽得出神。
高彥抓頭道:“他所謂甚麽娘的驚奇,不是來突襲我們在此的基地嗎?”
劉裕表現出當主帥的豁達大度,淡淡道:“高小子說對了一半,我想續聽拓跋當家的深入分析。”
拓跋儀向燕飛道:“繼續下一段話。”
他和燕飛關係密切,說話不用兜圈子,也不用客氣。
燕飛思索片刻,道:“慕容麟同意姚興的看法,認為我們能破兩湖和荊州聯軍,在於劉牢之的倒戈,非是我們有本領。所以隻要按照既定的計劃,我們將永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後一句話更奇怪,說若戰馬落在我們手上,他們可以奪回去。”
拓跋儀道:“這正是關鍵所在,首先是姚興和慕容麟都看不起我們。其次是我們擊潰湖荊聯軍和進占鳳凰湖,是慕容垂和姚萇不可能預見的情況。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故此姚興現在必須憑他們的才智,變通既定的策略,來與我們周旋。“卓狂生拍掌道:“說得好!經劉爺和拓跋當家的分析,我們對局勢已有全盤的了解,我們必須以誘敵之策去對付敵人,否則縱然大勝,亦隻能得回個廢墟。”
慕容戰向劉裕道:“劉爺為何說高少隻說對了一半?”
各人此時深切地體會到知己知彼的戰略至理,拓跋儀的分析,更令他們明白敵人兩個最高主帥的心態。
劉裕欣然道:“敵人既猜我們會立即揮兵反攻,假如我們佯裝如此,老姚等當然會以為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中,便會依計推行他們認為能把我們連根拔起的行動,而不會用上焦土策略。我們的目標,就是要令當他們發覺形勢不妙時,隻能在保命和摧毀邊荒集兩者間選擇其一。”
陰奇道:“敵人究竟想出了甚麽大計來呢?”
江文清歎道:“我想到了,啟示來自劉爺,由他指高少的話說對一半推理出來。”
高彥喜道:“我也不賴,至少說對了一半。哈!”
卓狂生拍腿道:“我也想到了。對!如果敵人傾巢來攻,實是下策裏的下策,由邊荒集到這裹來,遠達百裏,我們可輕易截斷他們的補給線,活活餓死他們。如此豈是智者所為。”
紅子春和姬別同聲道:“我也明白哩!”
方鴻生一臉迷茫的道:“我仍不明白!”
劉裕笑道:“我再用同一招,就是站在姚興和慕容麟的立場,設身處地著想。假如我是他們,我擁有著優勢兵力,又有邊荒集作強大的堡壘,且曉得敵人隻有鳳凰湖一個基地。現在敵人由基地勞師動眾的來攻,我會怎麽辦呢?”
燕飛心中欣慰,劉裕已從王淡真的打擊恢複過來,全心全意地為自己和荒人的未來奮戰。
最高明是他深明荒人的行事作風,處處迎合荒人的要求,而不是擺出我是最高統帥,我的話就是命令的姿態,清楚解說所有軍事行動背後的謀略過程和動機,使人人清楚,也令荒人上下一心,將士效命。
劉裕確非平凡之輩。
卓狂生勉強把興奮的情緒壓下去,問道:“劉爺會如何對付我們呢?”
眾人心情緊張,他的話雖然說得有趣,卻沒人有笑的心情。
劉裕道:“非常簡單,我會以主力迎戰,增加兵員固守和奇兵突襲雙管齊下,一舉把你們連根拔起。這幾乎是必勝無敗的戰略,不可能有失。當然!這隻是指你們草率反攻時,方可能發生的情況。”
轉向拓跋儀道:“拓跋當家還有別的看法嗎?”
拓跋儀道:“完全同意。”
費二撇顯然仍未掌握到劉裕的意思,道:“劉帥可否說得清楚點呢?”
劉裕解釋道:“首先說主力迎戰。敵人最怕我們推進至邊荒集外,立寨固守,然後采小隊突擊的策略,斷其糧線,日夜騷擾,令其在缺糧下迅速崩潰。所以如我們朝邊荒集推進,他們會以主力部隊,三分二的兵力二萬人,在集外迎擊我們,逼我們決戰。此為主力迎戰,更逼我們不得不把所有兵員投進這場決戰去。”
呼雷方道:“以姚興過往的戰績來看,的確會這樣應付我們,他最擅長打硬仗。”
劉裕道:“其次是據集固守,即可立於不敗之地。戰爭失利時,他們便撤返邊荒集,然後實施焦土政策,如果我們強行去阻攔,與送死無異,我們根本沒有足夠實力去攻打以夜窩子為陣地的敵人,隻能坐看敵人肆意破壞,然後揚長而去。”
龐義心悸地道:“確是絕招。”
席敬道:“我們根本沒有資格和對方硬撼,隻是對方的主力迎戰一關我們已過不了。”
劉裕道:“所以這場仗是鬥智而非鬥力。最後的奇兵突襲,是對方趁我們傾巢而出之際,以奇兵繞到我們後方,突擊鳳凰湖,消弭我們唯一的後援基地,斷去我們的補給線,屠殺所有留下的老弱婦孺,這不是連根拔起,還有甚麽算是連根拔起呢?”
高彥道:“我可以保證這支兵成不了奇兵,絕瞞不過我們的耳目。”
劉裕道:“我們既猜到敵人有此手段,奇兵當然成不了奇兵。不過別忘了對方也有人熟悉邊荒,可以找到最隱秘的行軍路線,於我們大舉北上的當兒,說不定可以瞞過我們。這支部隊貴精不貴多,有二千人已足夠有餘,我幾可肯定是由宗政良率領,因為他是敵人的大將裏,最熟悉邊荒的人,且精通刺客隱蔽行藏之道,我們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讓對方發現已泄露行藏。”
卓狂生道:“現在一切清清楚楚,我們該以何法對付敵人?”
姬別笑道:“當然是‘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哈哈!”
劉裕道:“說得好!我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趁敵人主力離集的當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攻陷邊荒集,斷去對方主力軍的後路,如此死馬也可以當活馬來治。”
慕容戰喝道:“高明!更是唯一辦法。”
程蒼古眉頭大皺的道:“可是隻要敵人留下數千人死守夜窩子,我們雖全力攻集,恐怕仍在激戰的當兒,敵人的主力部隊已給我們來個回馬槍。”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若真的以後備軍對主力,吃虧的當然是我們。可是若我們以主力對主力,一旦拉開戰局,敵人可說走便走嗎?”
今次連拓跋儀也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燕飛心中一動,拍腿道:“絕!”
劉裕欣然道:“知我者莫若燕飛。”
燕飛歎道:“厲害的是你。我是前晚在夜窩子看著古鍾樓才想出此計,你卻不用去看便能聯想及此。小弟服哩!”
卓狂生雙目亮起來,道:“古鍾樓!”
高彥嚷起來道:“對!隻要占據古鍾樓,在上麵升豎起我們千千的飛鳥旗,不但可以製造出控製邊荒集的假象,還可以破壞敵人的指揮中心,敵人不亂作一團才怪。”
紅子春興奮的道:“要攻陷鍾樓,然後又穩守著她,根本不用人多,隻須個個都是高手。而比武功,誰及得上我們的小飛呢?”
姬別興奮得臉都紅起來,振臂道:“由我們邊荒第一高手率領的高手軍團,還可以先一步潛入邊荒集夜窩子的外圍秘處,時機到時突然發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姚猛高呼道:“我們贏哩!”
卓狂生唼唼連聲道:“看!我們荒人的主帥,瘋起來比任何人更瘋,精明起來連我們都要害怕。”
高彥不解道:“瘋的是你,劉爺在哪件事上發瘋呢?”
江文清含笑道:“他肯為你追求小白雁使盡手法,不是陪你發瘋是甚麽呢?”
滿堂哄笑。
高彥則耳朵都紅了。
卓狂生大喝道:“現在一切清楚分明,餘下的就是人手調配,出動的時間和精微的部署,大家齊心合力,聽劉爺的指示好嗎?”
眾人轟然答應,情緒沸騰至頂點。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邊荒集對他來說,雖隻是艱難路途上的一個起點,卻是隻許成功,不準失敗。他從未試過這般用心地去計劃一件事,現在則是肩負大任,沒有另一個選擇,因為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他全神貫注地去為荒人作戰,為的不單是自己,更為了燕飛。收複不了邊荒集,燕飛將永遠失去紀千千,自己已深受失去王淡真的折磨,怎可容最好的朋友遭遇同樣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