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我恐怕是史上最最窩囊的女帝。
偌大縈城於我如同空城,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讓我放心依靠的,皇宮之中,更滿是卿安的勢力——這皇位與其說是我的,倒不如說是他的。
我的拱手相讓,令卿安麵孔冷鷙,我的以命相逼,倒是把他給弄笑了。懶
他氣極反笑地望著我說,“連皇已經服下絕情散了,你以為他還會記得你?”
我手中匕首顫了一顫,卻沒挪開,而是一臉執拗地回望著他,一字一句。
“我好歹總要試上一試。”
“怎麽試?”他笑得玩味,玄衣一動,步子不疾不徐地朝我走近,狐狸眼裏盡是諷刺的笑意,“這個節骨眼上回連國去……陛下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麽?”
“別再靠近!”我將匕首更逼近些,令他倏然頓足,嘴裏則是冷冷地道,“我的‘夫人’是連夜。若是他當真忘記我了,還能再賠到哪裏去?”
他笑,卻笑得很冷,“果然皇位對你沒有分毫引力。”
我冷冷地嗤,“沒有人會對做個傀儡皇帝感興趣!”
卿安狐狸眼聞聲微眯,眼神複雜而又高深莫測的,他死死凝著我的臉孔,半晌才道,“我可以還政於你。”
“不必。”我麵無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我將皇權拱手給你,你放我回連國去,這樁生意你不虧的。”蟲
他還是笑,卻麵帶冰霜之色,“君瀲女帝你已見過,想必知道鳳血詛咒的事……”
我知道,但——
“詛咒不是任何問題,你放我走,見過連夜我自然會回來的。”
“你會回來?”他訝了一訝,眸子裏幾難察覺地劃過了一抹驚喜,很快就又斂去,他冷冷地道,“你對君國全無半分情意,我憑什麽信你?”
憑什麽?好問題。
我望著他,唇角徐徐地翹起,“憑詛咒會讓我不得好死。”
他頓時無言,默了一下。
我已然從龍案後起身,同他灼灼對視,“顧歡和你欺我辱我,此仇不報,我必不會再度尋死。卿安,君國既然是你執政,我是留是走又有何差異?至多早朝之上你昭告百官我病了便是。”
沒有人會介意我病沒病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女帝雖然複位,大權卻都在卿相手裏。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會回來,你若不信,大可再次喂我吃奇怪的東西。”
卿安濃睫微動,終於抬眼看我,他定睛將我看了許久之後,倏然邪魅一笑。
“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這問題怎麽到現在還在問?我心頭不耐,一開口便是強忍怒火的語氣。
“是!”
卿安毫不計較我的惱火,他望著我,俊臉邪肆,唇角挑起,時隔許久,他終於再度朝我露出了那副輕佻不羈的樣子。
“那好。”他邪邪笑著,緩緩地道,“回去之前,你答應我一事。”
他的笑容帶著邪佞,令我覺得陡然生出一股子不祥的預感,我眯了眯眼,抿了抿唇。
“說來聽聽。”
“昭告天下,立我為夫。”.
偌大宮殿有足足半刻鍾的時間都是死寂無聲的,卿安嘴角噙著勝券在握的笑容,我卻是瞬間呆若木雞,怔在當地。
他立在殿下,邪笑睨我,“陛下可是不敢?”
我抬手扶住桌子,定了定神兒,嗬斥出聲,尾音卻隱隱顫著。
“這笑話並不好玩!”
他笑,笑得該死的得意,“臣並非同您逗趣。”
我終於定住了神,冷冷看他,冷冷地問,“你究竟何須如此?我說對皇位沒有興趣,便是絕無興趣,還怕我會出爾反爾,再奪回來麽?!”
“奪回皇位?”他挑眉笑,“臣以為您還沒有那個本事。”
他語氣輕蔑,我登時勃然大怒,“那你還擔心個屁?!”
見我終於炸毛,狐狸眼盈盈抬起,他含笑看我,一開口似虛似實,“若微臣說……臣對陛下心懷歡喜之意,願與陛下攜手餘生,共結連理,你可相信?”
我當即便冷冷地嘲笑出聲,“相信什麽?你喜歡我?嗬,你若是對我心存歡喜之意,除非天有二日!”
他看我一眼,長而濃的睫毛顫了一顫,飛快垂下,擋去眸中情緒。
隔了一秒,他倉促一笑,嘴裏則是依舊輕佻兮兮地道,“既是如此,便更要立了。”
我咬牙切齒。
他抬起眼來,已然恢複了言笑晏晏的可惡樣子,他滿臉漫不經心的隨意,“你不信我,我亦是絕不信你,如此嫌隙叢生的兩個人,如何共掌江山?怕隻有靠婚姻維係。”
我滿臉嫌棄,“同床異夢,貌合神離,這樣的婚姻有何意義?”
他凝視我,吐出四字,“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我幾乎吐血地看著他的眸子,“我立你如何?不立又能如何?宮闈深深,有的是老死冷宮的例子!”
他道,“我不介意。”
神經病才會不介意!
我恨恨一拍眼前的桌子,“你對人對情水性楊花沒有關係,我可是對連夜矢誌不渝!”
他垂下眼,嗓音裏竟然莫名其妙帶了幾分苦笑的意味,“你是女帝,自可以多立幾個男妃的。”
我聞聲一愣。
他抬起眼,“我不介意。”
我呆了好一陣子,終於回過了神,心頭著實將他看輕看低,忍不住冷冷地嗤,“你堂堂七尺男兒,當真想嫁給我做男妃?”
他望著我
,眼神複雜,卻不卑不亢,“是。”
我笑得陰鷙,“我早說過,我若尋得時機,一定會親手殺你。”
他默了許久,還是那句,“我不介意。”
我終於禁不住樂了,“哪怕我這一生都不會愛你?”
他身子一繃,眼睫垂下,抿唇不語。
我一臉鄙夷地俯視著他,忽地撫掌笑了起來,“為了區區一個皇位,卿相竟不惜委身於一屆女子?嘖嘖,倒也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啊。”
他抬眼看我,眼神沉沉,並未多話,隻是問。
“立是不立?”
我笑得冷漠且充滿唾棄,“立,為何不立?你欲以男兒之身坐那女人才會做的位置,我因何不成全了你?”
他濃睫一顫,揪住衣袖,那架勢竟像是鬆了口氣。
我抬手甩了沉沉玉璽到他手上,冷冷地嗤,“朕今夜就要啟程回連國,聖旨你自己擬便是!”
他抬手捉住玉璽,沉沉看我,“你我該祭拜天地。”.
不祭他不會放我走的。
一尊檀木供桌,一鼎雕花香爐,對月而設,二人並肩跪了下去。
卿安側臉朦朧,我看不清是何神色,隻聽到他卸去了往日裏輕佻隨便的姿態,用近乎虔誠的語氣低低地念。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卿安,願嫁君國女帝君凰為夫,護她安好,不離不棄!”
我心尖顫了一顫,莫名想起了那個緋衣烏發的男子。
他也曾對我起過這樣的誓。
卿安側臉看我,意即該我說話了,我舉起香,冷然道,“我願娶他為夫。”
隻此寥寥六字。
卿安垂睫半晌,表情看不清楚,我等他不及,索性徑直站起將香***香爐,轉身離去。
我不懂這樣一個隻有他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祭拜儀式,究竟有何意義.
當夜,我踏上了回連國的路。
駿馬疾馳,我幾乎是拚了性命一般的在趕路。
剛出縈城不久,身後有十數名黑衣人追了上來,打頭那人正是卿安擄我回君國時,以手刀將我劈昏的祁遇。
他們直直跪倒在我馬前,說是皇夫派他們來護好我的安全。
是護好,還是監視,我沒有心情多去理會,揚鞭策馬,以更加迅疾的速度往前趕去。
晝夜疾馳,第二日夜晚,我到了距離連國國都還有二十裏的城外,第五匹馬被我活活累死。
我栽倒在地之前,被祁遇飛身上前橫空抱住,他抬手點了我的睡穴,歉聲道,“陛下必須歇一歇了。”
我確實要歇一歇了。晝夜兼程,駿馬狂奔,我渾身的骨頭幾乎被疾馳搖碎。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心想,還有二十裏……
連夜,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