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安陽古城的另一邊。

“這片城區越走越荒涼啊。不知道薄絳他們在幹什麽呢?”劉哥說。

和易晚等人不同。《科學之戰》不在安陽古城開發較為成熟的影視城區拍攝,而是在更原生態的地方。原生態也意味著荒涼。劉哥和兩人一路走來,身邊人越來越少,還以為自己進了無人區。

好在有導演專門派來的工作人員帶路——喻容時在這些小事上總是很貼心。

“這條路真寬。”劉哥說。

“安陽古城的建築經過數次修葺翻修, 不過依然保持著最原汁原味的風味。”工作人員解說, “拍攝地點就在前麵了。”

她指著一處宅邸。宅邸門開著, 裏裏外外站了不少人。

“旁邊那座宅邸也是我們的嗎?”安也霖問。

他注意到街道的另一邊還有一座宅邸。那座宅邸看起來比工作人員指的那座要闊氣許多, 門口石獅子的規格也要高一些。

“那邊是我們劇組拍戲的地方。”站在路邊的一個穿牛仔外套的工作人員聽見了, 抬頭解釋道。

安也霖才注意到那座宅邸門口還立著個牌子。牌子上寫著那部劇的名字。

《北周絕戀》。

安也霖:……

不知怎的, 右眼皮居然突突地跳了起來。

“你們這部劇是講什麽的?”他問。

Iris5如今紅透半邊天,工作人員自然很樂意為他解答問題:“我看看劇本……嗯,講述北朝開國皇帝曲韞和周朝末代皇子薄明絳、薄明遠、和薄明越之間的愛恨糾葛。”

在這個世界裏,拍攝和播放男男/女女愛情電視劇都是非常常見的。

安也霖第一次聽見最後那個名字,蒙了一蒙。不過他很快想起,前幾天易晚他們讀劇本時他也在場, 這薄明越是薄明絳的三弟來著。

還是最後那個叛國、導致薄明絳和薄明遠兄弟離心的幕後黑手。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一部劇在簡介裏就帶著薄明越玩。安也霖於是皺眉:“這個曲韞和三兄弟都有愛恨糾葛?”

主攻NP電視劇?

工作人員說:“原著小說挺火的啊, 你沒看過麽?我翻翻梗概給你看……對了,給你看完之後,你能送我一個簽名嗎?”

安也霖和工作人員湊一起去了。丁別寒很是無語——他對別人的事情才沒什麽興趣呢。

而且。

一陣風吹過,丁別寒向旁邊的枯樹上看看。

這地方的氣氛總讓他覺得有點兒詭異。

劉哥見喻容時戴著口罩出來了,上去和他接洽。他也沒回頭,就對身邊的兩個說:“你和安也霖在這裏等一下。”

於是也沒注意到丁別寒皺了皺眉, 向風吹來的方向去了。

丁別寒走了,劉哥也走了, 隻剩下安也霖和工作人員一起看簡介……

安也霖:“這篇小說的主角是薄明越?”

還真是從未想到的路線。

工作人員:“是啊, 所以是反套路文。這篇文就是守規矩的福氣寶寶薄明越的Happy Ending愛情故事啦?”

安也霖:?

什麽福氣寶寶, 他耳朵出問題了?

工作人員說:“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周朝末年, 皇室有三兄弟。分別是:

清冷矜貴的才子,大皇子薄明絳。

多愁善感的才子,二皇子薄明遠。

和……

不學無術,比誰都要鹹魚、守規矩的三皇子,薄明越。

薄明越是如此的守規矩。不爭不搶不出挑,男子無才便是德。他不做什麽才子,不作什麽詩,麵對大廈將傾也不肩負什麽國家責任,每天吃飯睡覺,這就是他能作為福氣寶寶活到最後的秘訣。

而這部劇裏的另一個男主,曲韞,也是在自己做質子的那段灰暗的少年時光裏,對薄明越一見鍾情……

嗯?

安也霖:“等等,不是對薄明越一見鍾情?”

而是在薄明絳和薄明遠之間……反複橫跳?

工作人員說:“沒辦法,年輕時的人總是會被才子的才華蒙了眼。男人隻有成熟了才知道,才識多了,心就野了,琴棋書畫,能當飯吃?像薄明越這樣的福氣包才是過日子的好人選。更何況,薄明越也不是什麽事都不做。他每天在**做瑜伽伸展筋骨,身體非常柔軟。曲韞喜歡得很呢。”

……安也霖覺得自己身邊的氣溫有點冷。他說:“然後呢?”

是的,在這部劇裏,薄明絳是曲韞的第一個男友——而且是薄明絳自己主動追求來的。

可是薄明絳作,非常作。他春天要宴請高門,秋天要吟詩作對,非初春化開的雪水不泡茶,非舟山上的古木做的琴不彈,非常具有高雅情趣。而且,他還要曲韞上進,把心思多花在仕途一道上。

安也霖:“……這不是,挺有才華,也挺入世又出世的嗎。”

工作人員說:“你不懂。受太優秀了,隻會給攻帶來壓力。你看,後來曲韞不就反了。要是薄明絳不這麽作,不要求曲韞這麽上進。曲韞還會反嗎?薄明絳,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安也霖:……

忍不住虛起了眼。

與此同時,還有一名高門貴子在追求質子。那名貴子當然就是本文男配:薄明遠。在薄明絳和曲韞分分合合期間,他一直在不懈努力地受競,多次試圖上位。

可在野黨成了執政黨後都一個樣。薄明遠也作,也非常作,隻是作的方向不一樣。他春天要曲韞摘桃花,冬天要曲韞摘雪花。對著月滿月缺要吟詩,對著花開花落要落淚。而且,他還耍小性子,曲韞一和別人說話,他就拈酸吃醋。曲韞不來看他,他就咳血到臥病在床。

安也霖說:“……這不是,挺有才華,也非常有生活情趣的嘛。”

戀愛中鬧鬧小脾氣當然是生活情趣。

工作人員說:“你不懂。受太作了,也會給攻帶來壓力。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不拚搏自己的事業了?幾次不回話、爽約而已,就大發脾氣。一點都不體諒男人的難處!”

安也霖:“那還要這個攻一起談戀愛幹嘛?曲韞拚搏事業下來,也沒見到房子寫上薄明遠的名字啊。你有沒有發現,你前後兩段的吐槽完全是邏輯相衝的啊。”

而且又不能像薄明絳一樣要人上進,又不能像薄明遠一樣要人陪他,到底要人怎麽樣啦。

唯有最小透明的薄明遠不一樣。他不像兩個才子哥哥一樣喜歡出風頭,每天就窩在家裏吃飯、睡覺、養狗、吃飯、睡覺、養狗……於是成功吸引了曲韞的注意力。

……安也霖為那一堆“老男人”“小不點”的愛戀感到反胃。簡直就像傅總複活在了這劇本上一樣。

後來,自然就是亡國了。兩個炮灰才子都得到了自己的下場。

薄明絳,太作了,居然還想著自己身為太子的事業——早知道,招曲韞當贅婿不就行了嗎?而且還不肯原諒曲韞。他要曲韞回來和他複合,追妻火葬場。曲韞當然是拒絕了。

薄明絳自然是一怒之下就跳樓了。跳著樓,還喊曲韞一定會為他痛苦餘生。

工作人員說:“這段劇情是很有諷刺意義的。受就是太自作多情,還想用自己的死來懲罰攻。在真實世界裏,攻隻會很快就把他忘記了。這段就是寫來諷刺這個的。你看,評論區看到這一段時都在笑。”

你那劇本也沒多真實世界好不好。

……而且作為一個被三角戀害死過一次的重生者,安也霖的臉立刻就黑了。

而薄明遠,薄明遠也太作。他的最大競爭者薄明絳死了。曲韞出於對薄明絳的愧疚,承諾立他為後——薄明遠識相點就該趕緊接下。如果他接下了,他就是這部劇後半段裏,曲韞和薄明越愛情的最大競爭者了。

可薄明遠這個才子不僅作,還每天寫詩傷春悲秋,甚至辱罵曲韞負心,毀滅他的王朝——到底在糾結什麽啊,懂不懂啊,攻的東西就是你的,換到曲韞手裏又怎麽了,你可以通過征服他來征服王朝啊。

於是薄明遠也很自然地被厭棄了。這兩個才子專注自己的感受,不肯原諒薄明越,所以他們獲得了光榮的Bad Ending。

終於,曲韞把目光挪到了一直在他身邊吃吃喝喝的薄明越上。

白白軟軟,家國被滅也沒心沒肺,真是個小福星啊!而且還是一張白紙,二十多歲了,沒有一點性經驗。哪像這劇裏的薄明絳。薄明絳和曲韞最後一次吵架就是因為他和他的竹馬侍衛酒後睡了一覺。

曲韞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早讓你離你的竹馬遠點。薄明絳說你沒少和其他人睡覺,我這還是第一次。曲韞說我用前麵你用後麵能是一回事嗎。薄明絳說你區區質子進我薄家也隻能當個贅婿。區區贅婿竟敢噬主。曲韞一怒之下離開了京城,打開了反擊的序幕。

安也霖看得有點暈:“等等,在他和薄明越在一起前,曲韞這是已經和至少兩個人……不,還有其他的,加起來十幾個……做過了?”

工作人員說:“攻嘛,曆經千帆才有魅力,正好為後來和受相好積攢經驗是不是?”

安也霖無語了。後麵的劇情太離譜,他根本不想看。無非就是些老男人愛上鹹魚小嬌妻的故事,還好薄明越是男的,不然還得接七個男寶……隻是他看見劇本上有個批注“薄明絳和薄明越由一人飾演”。

“??為什麽薄明越和薄明絳的演員是同一個人?”安也霖問。

工作人員說:“因為薄明越每天躺在**什麽事都不做。現在的電視劇,集數越長越好,為了插播足夠的廣告,最少需要七十集吧?薄明越是守規矩的鹹魚主角,總不能一直拍薄明越在**躺著吧?所以,就給薄明絳加了點戲。但是也要顧及到主演的感受。主演哪能讓另一個人的戲份淩駕於他之上?所以薄明越和薄明絳就由同一個人演了。”

易晚拍的那個《表裏山河》也才四十集。

這他爹的。

魔幻狗血混合魔幻資本主義。安也霖覺得這劇可真行。

工作人員說:“安哥,你怎麽這個表情?資本市場可看好這部劇了,小投資,大受益!現在的人就喜歡看這些。尤其是這個作者還是薄明越粉,這真是很少見的呢。超級新穎。”

安也霖忍不住吐槽:“我覺得作者哪裏是受控,呃,薄明越粉。你看,建功立業的事業給曲韞了。兩個龍章鳳姿的高門貴子受的愛情給曲韞了。曲韞厭倦風雨前後,除了這兩個人,睡的人也不少。男的,女的,妃子,花魁……這不純純一髒……咳咳。之後,還有二十多歲了,居然還是‘一張白紙’的薄明越接盤。”

他把暴言咽下去,道:“這個故事裏占盡好處的明明是曲韞。而且,為了增加演員戲份,薄明絳和薄明越長得還一模一樣。這很難讓人不覺得,此中沒有任何白月光情節。”

白月光什麽的最討厭了!

最想吐了!

工作人員很不能理解:“可薄明越獲得了愛情啊!他是這場長跑中最後的勝利者!最後,他因為身體太差,四十多歲就死了。但他也死在了最美好的時候,曲韞會用一生來懷念他!”

安也霖:……

這話真是沒辦法接了。

資本市場確實挺看好這部劇,甚至專門給他們租了太子府來拍戲——沒錯,他們如今用來拍戲的府邸以前可是薄明絳住的。

薄明絳死後,當地人覺得不吉利,隻有薄明遠非要搬進來住了一陣。後來薄明遠上山隱居去了,曆史上的曲韞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心理,也命人把這裏給封了。

安也霖正無語著,太子府裏卻走出來一個人……銀白的衣袍,高高的發冠,一副玉麵小公子的扮相。

“哥哥,你怎麽在這裏?”那人道。

……差點忘了,之前不是說安也雲搞到了一個小成本古裝劇的主角來演嗎。

原來就是這部劇。飾演薄明絳+薄明越。

曾幾何時,上一世時,是安也霖隻能做幕後之人。他的歌被傅總肆意地買去給安也雲用,成就了安也雲一代“歌神”的傳聞。如今反過來,是安也雲隻能蹭自己這個望塵莫及的“哥哥”的熱度了。

工作人員驚了:“安也雲,安哥是你哥哥?對哦,你們一個姓安,另一個也姓安,就像兩棵棗樹一樣。”

她怎麽現在才發現。

工作人員說:“安也雲,你能有這麽一個哥哥,真是太厲害了!”

安也霖能明顯看到安也雲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被人視作低安也霖一等,是安也雲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方才因看見安也雲而產生的不悅也消失了。

這一世和上一世是不一樣了。他沒有了傅總,卻有了自由,還有歌,還有隊友和A.T.……安也雲再也無法傷害他一根毫毛。

安也雲有多大的能耐他是明白的。上一世即使有他的歌,還是得依靠後期修音聲音才能聽的人。這一世,安也雲隻能永遠追在他的身後,看他的背影了。

安也霖說:“別叫得這麽親熱。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也並不熟。”

沒有血緣關係……工作人員看著他們倆,一下想起了之前的傳聞。

於是她看安也雲的表情也變得詭異起來。安也雲掛不住表情了,他扭曲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安也霖指了指旁邊:“在你旁邊的宅邸裏拍綜藝。”

他看安也雲紅著眼睛,於是笑了笑,安然道:“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勸你說服一下你自己。肉眼可見,在未來的三十年裏,我都會繼續在這個圈子裏。”

“而且比你做得更優秀,更好!”

……

另一邊的丁別寒則在查看四周。

之前的資料裏提過,安陽古城曾經多次招商,想把自己建設成新的旅遊勝地。然而頻出的怪事卻讓這份開發計劃數次擱淺。丁別寒很明白一點:這世上沒有偶然,隻有必然。

就像上次傅總選中他們用來獻祭。這個安陽古城的《科學之戰》,也一定有秘密。比如這次……他確實在這裏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這片城區裏,是有靈魂的!

一條大路。道路左邊,是薄明絳住的太子府,如今被用於狗血肥皂劇《北周絕戀》的拍攝。道路右邊,是薄明越後來的府邸——說起來,這裏麵還有點故事。

原本薄明越的府邸不在這兒,而在大路的另一邊。這座府邸在那還要過去的時候,屬於薄明遠。

沒想到吧。

薄明遠在這座府邸裏度過了自己的兒童和少年時期——與自己的兄長門對門,直到北國軍隊的入侵。說來也好笑,北國軍隊入侵時沒有毀了薄明遠的宅邸,而是不小心把帶火的飛箭射進了薄明越的家。大火燃盡了薄明越的府邸,薄明越隻好先到薄明遠的家裏住。

前朝皇室,寄人籬下,哪能在那時提出建立新宅邸的要求呢。

後來薄明遠搬去了薄明絳的府邸,又然後,去了山上。薄明越於是鳩占鵲巢,自得其樂地在薄明遠的府邸裏住下了。這座府邸被薄明越改建得非常富麗堂皇,因此,原本與旁邊的太子府一般,被打算作為旅遊計劃中的勝地建設。隻是其中數次鬧鬼,拖慢了進程。

有人在其中聽見慘叫聲,有人在期間聽見歎息聲……其實除了這座府邸,它旁邊的太子府也不遑多讓。有人在晚上路過此處時,隔著圍牆聽見裏麵的腳步聲……很多人都認為,那裏麵踱著步的是薄明絳的鬼魂。

被自己的怨念束縛於此地,永世不得出。

但其實還有一個傳聞。北朝開國皇帝曲韞最終在老年時死於自己兒子們的刺殺。老當益壯的他居然揮劍殺死了一眾侍衛,從皇宮裏逃出……最終,逃到了這條街上。他進了一間屋子,躺在那裏,直到鮮血流盡。

隻是不知道他進的是哪間屋子。曆史上沒有記載——畢竟殺父奪位,是有悖於綱理倫常的。第二任皇帝命人刪除了部分記錄。

可惜這次太子府讓隔壁劇組被租去了。不過還好,傳聞說右邊府邸裏被人見過兩個鬼魂。左邊府邸隻有一串腳步聲。右邊比左邊鬼多,《科學之戰》賺了。

丁別寒向著一棵槐樹走,謹慎地嗅著陰氣的所在——如今,除了他自己的無限流遊戲,他一要尋找《科學之戰》裏可能存在的鬼物,二還要關注薄絳頭頂上絲線的奧秘。他覺得自己真是身兼多職,卷麻了。

可他沒有聞到陰氣,而是聽見一陣說話的聲音。

一陣哭聲。

“……受夠了,我真是受夠了。我覺得我不是人,隻是他們玩弄的娃娃。”

聲音來自一名少女。

那聲音非常美、也非常有辨識度。丁別寒一下就聽出來了。

那是被稱為這個世代“最後的歌姬”的,藍光娛樂的SEAL中的主唱,也是唯一的女性成員。

莉莉。

莉莉的聲音極美,這也是SEAL最初脫穎而出的原因之一。可是有著這樣美麗聲音的少女卻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悲慘身世。她母親早逝,父親出軌、有錢卻酗酒,從小家暴她。

歌姬出身於一座小鎮。她的父親在小鎮上承包了煤礦,是當地的“土皇帝”。即使知道這個女孩被家暴,也沒有人敢幫她。隻除了施嶠。

施嶠是莉莉的青梅竹馬。

施嶠不是本地人。他是被自己的詩人父親帶來這裏的。施嶠的父親因為性情乖僻和他的母親離了婚,隨後,又任性地把自己的兒子一起帶來了鄉下尋找靈感——絲毫不顧兒子優秀的學業,施嶠父親期待一個“美麗純淨”的鄉下作為自己的靈感來源,為此,他什麽不屬於他的東西都能犧牲。

男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到鄉下去的。那時弱小的他根本沒辦法抗拒父親的一切安排。在鄉鎮學校裏顯得特立獨行、格格不入的他就在那時遇見了莉莉。莉莉被父親家暴,打了一頓。她窩在教堂的牆角下,正在小聲地唱歌。

就像貓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來緩解疼痛。莉莉也會通過歌聲來安慰自己。

……這就是SEAL的兩個靈魂人物之間的糾葛了,主唱莉莉,隊長施嶠。他們是怎麽走出鎮子、來S市的,過程中的艱辛自不必說。畢竟他們有著那樣扭曲的家庭和童年。到S市後他們也沒能過上好日子。一男一女,想要組合出道,在人才濟濟的S市總是極度困難。很多人看了如今的他們,都很感慨他們之間的情誼。這兩個人之間甚至有很多CP粉。

可如今他們竟然在爭吵。

“施嶠,我要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知道嗎?”少女尖叫。

可男人隻是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再任性了,莉莉。你知道你已經惹出了多少麻煩了。再這樣下去,藍光會拋棄你的。你知道,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是SEAL也是不重要的。他們隨時能再組成其他的團隊,並把它推火……你知道他們做得到。”

輕微的啜泣聲。少女沒有再說話了。

“而且,這是你的夢想啊,莉莉。我說過,我會讓全世界知道你是一個多麽好的歌手。”男人安慰她,“忍忍,再忍忍吧……”

“我不喜歡粉色。”女孩小聲地說,“我真的不喜歡粉色,我也不喜歡春天,也不喜歡……”

“那些粉絲不知道,外界也都不知道。那不過是藍光給我們的人設而已。符合人設表演,才能得到嘉獎。”男人說,“沒關係,他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莉莉是誰。”

“……”

丁別寒:……?

這兩個人在聊什麽東西。

他越聽,越覺得有問題。薄絳的絲線和謝子遇有關,謝子遇是藍光的人,SEAL也是藍光的人。莉莉和施嶠的異常表現,應該也和絲線的陰謀有關?

很有道理。

失態的莉莉和施嶠一起從角落裏走出來了。施嶠攬著莉莉的肩膀,兩個人看起來很親密。莉莉臉色蒼白,靠著施嶠,閉著眼。好像他是她的大哥。

也是她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裏唯一能夠依仗的真實。

“覺得挺有意思嗎?”

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丁別寒驟然震顫。

他居然沒有發現有人走到了他的後麵!

來者是謝子遇。他戴著鴨舌帽,抱著手看著他……丁別寒沒有後退,而是冷笑道:“這也是藍光的陰謀的一部分?”

謝子遇的麵色變得莫測了一點:“哦?”

“別裝了。薄絳的異常也和你有關係吧?還有SEAL,那些絲線和藍光。”丁別寒說,“你在這裏麵扮演了什麽角色?”

謝子遇說:“哦……有意思,易晚都告訴你了?”

這當然是丁別寒自己推理出來的。可謝子遇似乎把這個猜想當了真。他臉色更加陰沉了:“他告訴你多少?”

丁別寒說:“你不告訴我,我自己也會調查出來的。”

“有意思……”謝子遇說,“Iris5的關係很好,是不是?比起這個,你想知道易晚的真麵目嗎?”

丁別寒說:“你想誤導我的調查方向?別以為我像池寄夏他們那麽好糊弄。我很擅長思考的。”

謝子遇說:“你思考了什麽?”

丁別寒說:“你在利用無限流進行陰謀,是不是?你在遊戲世界裏的代號是什麽?”

然後他就看見方才還滿臉陰沉的謝子遇似乎有點破功,甚至還說了一聲“操”。

……

兩人對線了一陣。兩個人都覺得對方是個狠角色。丁別寒覺得謝子遇藏著秘密。謝子遇震驚於丁別寒的邏輯無懈可擊。

無懈可擊到簡直不聽人話、也不聽任何人的蠱惑的程度。

“算了,我和你這種人廢什麽話。”謝子遇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丁別寒:有意思,落荒而逃。

丁別寒並沒有因此輕鬆起來……因為劉哥從牆邊探進頭來:“可算找到你了。安也霖在那裏聽故事玩,你又在這裏幹什麽?不是讓你們在位置上好好等嗎?”

他隻能停止思考。跟著劉哥回去。

《科學之戰》節目組一眾人站在薄明越府前的大路上。喻容時戴了副眼鏡,見他來了,對他點頭一笑……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丁別寒不知怎的,覺得這笑容裏陣陣黑氣。

來這裏的人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老麵孔。SEAL的莉莉和施嶠,藍光娛樂的藍樺。丁別寒又覺得眼皮跳了一下。

“人總算齊了。”導演說。

藍光和A.T.的藝人很沉默。剩下的幾個嘉賓倒是很激動,一直在聊天。

“我表姐說這裏麵真的有鬼。光是被人撞見過的,就有兩個。”

“兩個?能有誰啊?”

“不是說薄明越是出賣周朝的凶手麽?會不會是薄明絳的鬼魂從城牆上回來,在這裏追著薄明越陰暗爬行?”

不知怎的,丁別寒打了個噴嚏。正當他想回頭時……

我靠。

安也霖:“陸北墨,你怎麽在這裏?”

……

“啊——啊嚏!”

薄絳也打了個噴嚏。

他裹著大衣,垂眸坐在紙箱子上。耳邊,葉導說:“……易晚,你說得非常好。”

曆史專家鍾老也在稱讚。許久之後,葉導拍了拍易晚的肩膀,小聲說:“你去勸下薄絳吧。”

嗒,嗒,嗒。

易晚走過來了。

“喝點水麽?”

易晚沒做薄絳會接過水的預設——可這回白皙的手居然伸出來了。

“謝謝。”薄絳沙啞地說。

易晚坐在他的身邊。

易晚穿的應該就是他演薄明絳時會穿的衣服了。杏黃色的衫子,暗紋奢華又貴氣。薄絳盯著他的衣料發呆。兩個人喝著水,什麽也沒說。

半晌,易晚問:“薄絳,你好點了嗎?”

薄絳卻說:“易晚,我剛才是不是很糟糕?”

易晚搖頭。薄絳垂眸繼續道:“其實你說得沒錯。薄九……就是這樣一個角色。他沉湎在自己的夢境裏,不願意醒來。”

就像我一樣。

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鬆動了一塊。薄絳曾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會很難,可現在說出來,也不過如此。

易晚說的沒錯,不是嗎?

是的,他是在做一場夢。什麽回到過去,什麽改變過去……無非是他為自己做夢找的托詞。

他沉浸於自己的“這場夢”裏,到底是在追逐一個目標,還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周朝的覆滅是曆史的進程。捫心自問,即使他回到過去,他又真的能夠做到力挽狂瀾嗎?

又或者……

薄絳的腦海裏閃過池寄夏與池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坐在路燈下。

她一直在等待她的大兒子給他打來電話。

‘即使擁有金手指,也並沒有什麽好事發生。’

……或許,他能夠有幸像那個人說的那樣回到過去。可如果他真的回去,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

他能力挽狂瀾嗎?他會給他的國家帶來更好的改變,還是讓它變得更差?

“隻是那夢也不是一場美夢。”他低聲說,“在那場夢裏,我什麽也沒做到。”

“該打的仗我已經打過了,該跑的路我也跑到了盡頭。”易晚說,“馬太福音裏是這麽說的。”

見薄絳看他,易晚說:“小時候在少年宮裏,有教徒傳教……”

“又是少年宮。”薄絳無奈地笑了笑,“而且在夢外。”

承認自己是在做夢很容易。可是在夢外,他又能做什麽呢?從夢中醒來,隻是為了承受比做夢更痛苦的現實嗎?

例如。

做一個屬於學校的吉祥物。

易晚知道,薄絳並沒有看開。

他隻是承認自己是在做一個夢。但他仍舊深深自責地認為,自己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這點很矯情,很做作,會讓很多觀眾不耐煩。但不可否認,這就是薄絳的組成部分——這是他身為太子、需要肩負天下的教育,為他打上的烙印。

……或許。

他需要一點信心。

同時,易晚並不清楚薄絳是因為什麽對這個時代有著深重的心結。

若隻是薄家,還不至於,薄絳並沒有把薄家看得太重。

難道和他的學校有關?

“至少先試試薄九這個角色吧。薄絳。”易晚說,“這是你和他認識的第一天……”

“易晚。”

“嗯?”

“易晚。”薄絳低著頭說,“你可以站起來,讓我看看嗎?”

易晚一開始沒有理解薄絳的意圖。他站起來——站到薄絳的麵前。

在薄絳抬頭,眼睛裏倒映出他的倒影後,易晚明白了。

“我們看起來很不一樣。”薄絳有些恍惚地道。

但並不是因為易晚不像薄明絳。

相反,易晚的眼神,易晚的姿態,都太像了……他像是很快就明白了薄絳看他的意圖。

一下就做出了薄絳想要看見的那種姿態。

這份不像是因為,他與過去的薄明絳,不像了。

清醒的負罪感抓著他的肺部。薄絳覺得呼吸很痛苦。

最終,他伸手抱住易晚。易晚沒有掙紮。他能感覺到薄絳的眼淚落在他的肩膀上。

雖然他們總說薄絳玉玉。但這次,真的是薄絳第一次流淚。

不遠處,葉導偷窺著這邊的氛圍,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你會生薄絳的氣呢。”池寄夏坐在他身邊開玩笑道。

“你小子不是跑來我這裏替他道歉了麽?想不到,你們男團還挺有愛。”葉導橫他一眼。

“那是。”池寄夏說。

他還沒忘記之前在麓山療養院時,薄絳對他說的那些話。

就暫且讓薄絳一回吧……說起來,他隻見過薄絳黑臉和暈倒,還沒見過薄絳哭呢。

而且他也沒在易晚的肩膀上哭過。

“讓那兩個小子搶了先啊!”池寄夏感歎。

葉導瞅了他一眼,眼裏有看見男同的調侃。他忽然說:“而且我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什麽?”池寄夏問。

“原本我對你們那個薄絳沒帶什麽期待。不過剛才那一鬧,我看得出來,其實這個孩子非常認真。”葉導感慨,“虹團的都是怪物啊!網上是不是這麽說的。”

池寄夏:“他才第一次演戲呢,能看出來什麽。”

葉導笑了:“你不信,我給你打個賭。你那個叫薄絳的隊友,非常有潛力。”

他比了個大拇指:“你小心別被你的兩個隊友超過啊。”

“不至於吧……”

另一邊卻熱鬧起來。

又有一個曆史專家到了。

《表裏山河》這部劇請了不少曆史專家。之前邀請易晚來飾演薄明絳的鍾老是一個,如今過來的老人是另一個。

和鍾老比起來,如今過來的這個老人看起來穿著顯然還要簡樸得多。老人的身邊還跟著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是他的兒子。可鍾老對他的態度非常尊重:“勞煩你過來一趟。”

老人笑道:“不礙事。”

中年男人皺著眉道:“我不放心我爸,陪他過來。”

鍾老問他:“學校的工作很忙吧?”

中年男人說:“這段時間事情比較少。請了一周假,而且,在外麵也能辦公,不是嗎。”

葉導說:“梁教授,你坐,你坐。”

過來的老爺子是梁教授。

梁教授是曆史研究上的專家,年輕時在全國最高學府之一——X大工作,桃李滿天下,成績斐然。

為《表裏山河》做曆史顧問不是他千裏迢迢來這裏一趟的原因。他來這裏的另一個原因是:安陽古城是他和他的妻子定情的地方。過幾天,也是他們定情六十周年的紀念日。

隻是梁教授的愛人在五年前已經去世了。這幾年,梁教授一直覺得身體越來越不濟。於是一定要趁著還能走路時,再來安陽一趟。

也順便來看看他們的曆史劇在拍什麽。

站在他身邊的中年人是他的獨子——他還有一個身份,X大曆史學院的院長,同時,也是其他行政事務上的重要人物。

和梁教授不同,梁院長在曆史學問研究上算不上多精通,但他很擅長向行政事務上靠攏。即使梁教授再三申明不能利用他的資源,但關係這種事,懂得都懂,於是梁院長在X大風生水起,從梁博士,一路做成了梁院長。

除此之外,他還兼管了一些團委的工作。什麽抓學風啊、樹典型啊、搞一些麵子工程、學生組織啊……梁院長在這些事情上做得如魚得水。其中包括他去年經手的一個支教項目,在全國大學生社會實踐評比裏拿了一等獎。

有人說,他再過幾年就能升成梁副校長了。

梁院長親自陪父親來看戲,可以說是孝心有加。梁老好久不見鍾老,一對老朋友寒暄許久。梁院長則問葉導:“現在進度怎麽樣了?”

這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領導來視察。

葉導演身邊的助理說:“今天是定妝。還沒開拍呢。”

“還沒開拍啊。會拍幾天,這些定妝的都是誰?”

梁院長順著助理的指示去看攝影棚周圍的人。助理說:“那是謀士……”

她指的是梁輝實。

“那是末代皇帝。那位是曲韞,哦,那位,那位是薄九。”

“薄九是誰?”

薄絳背對著梁院長。於是梁院長一時間沒認他來,隻是隱隱覺得背影有點眼熟。葉導這時候笑了:“薄九的演員是個最近很出名的愛豆。”

“愛豆……”梁院長說著,眼裏隱隱有點輕蔑。

“他叫薄絳。和其他愛豆不一樣,薄絳這孩子還是個學霸呢。說起來,你應該認識他吧。”葉導說。

梁院長一愣。葉導說:“薄絳之前大學是不是在X大曆史係來著?算起來,他應該是在你的學院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