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被親得有點暈。

喻容時放開了他的嘴唇一會兒, 靠著他的鼻尖,問他:“能呼吸嗎。”

聲音還挺溫柔的。

易晚:“……剛剛不行。”

喻容時:“現在喘過氣了嗎?”

易晚:“……嗯。”

……尖叫或害羞推開顯然不是被寫進易晚的“腦內程序”裏的反應。

喻容時又托住他的後腦勺,溫聲道:“那繼續。”

貼過來時又說:“嘴巴再張開一點。”

易晚:“……”

我剛剛應該是讓他繼續的意思嗎?

……還有喻容時的接吻風格好奇怪啊。每親一會兒他都會撤退一點,問易晚“喘得上氣麽”“別咬著牙”“打開牙齒, 讓我再過去點, 可以嗎?”。

之類的。

雖然語言和語氣聽起來都是在溫柔地詢問伴侶的意見征求伴侶的同意這樣啦……放在一些大學新生入學前需要接受的“防侵害訓練課程”裏, 喻容時的表現可以說是教科書典範。

可身為那個被托著後腦親的人, 易晚卻感覺很奇怪……就好像這在某些程度上也是一種特別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似的。

喻容時說:“是很緊張嗎……你有點發抖。”

易晚的腰貼在沙發上, 目前看來是沒有用“因為需要維持坐姿平衡”這個理由來抵賴的空間了。

後來易晚覺得自己的肌肉有點不受控製, 具體一點形容,就是有點類似普通人又羞又急時的反應。易晚對外界物理刺激的反應一直很薄弱,當然也找不到詞語來描述自己的肢體感受。

……腦袋裏的頭腦風暴過載了。

“我咬到你了。”他自以為快速地說。

喻容時舔了下嘴唇:“沒有咬出血。”

易晚盯著他,默默地往沙發另一邊靠過去了。

氣氛很曖昧。隻是親完之後兩個人兩個人都很沉默。甚至喻容時都有一點犯了“接吻牛逼症”之後的尷尬和自我反省……畢竟人有時候就是容易情緒上頭,腎上腺素上頭就會讓人很牛逼,氣氛下來後就會讓人陷入無盡的……

也沒有懊悔就是了。

就是感覺有點崩了自己的人設。

易晚不會就此躲開吧?

他看向易晚。易晚不知什麽時候抽來沙發上的墊子, 抱在胸前, 雪白下巴擱在毛茸茸抱枕上,眼睛垂著。不知怎的,就有點讓人聯想到貓貓頭趴在沙發上“貓貓失落.jpg”時的表情。

“我沒有在抖。”半天之後,易晚悶悶地說。

還有點喘。

喻容時:……咦,怎麽隻反駁這個。

喻容時咳了一聲:“……好吧,沒有在抖。”

小朋友還是要安慰的。

兩人還是緊緊貼著坐在一起。沙發就那麽一米多長, 兩個人坐在上麵,居然隻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長度——可見他們如今貼得有多近。喻容時保持心理上的自我反省, 行為上的貼貼。終於, 易晚說:“剛才為什麽親我。”

……能平靜無波地提出這樣讓人害羞的問題, 真不愧是易晚啊。

喻容時用手背貼貼易晚的臉頰, 有點慚愧道:“……太激動了。”

易晚說:“因為丁別寒嗎?”

說起來,浴室裏好像完全沒有吹風機運作的聲音了。喻容時說:“更像是……衝動了。”

“……不是我想聽的答案。”好半天,易晚說。

喻容時沉默。

他看見易晚就坐在他旁邊。腳上的鞋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掉了,可能是接吻時被擠掉的吧——他**的雙足一起縮在沙發上,看起來可憐兮兮。年輕人坐在他旁邊,頭發比起第一次見麵時長了不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他,瞳孔聚焦,表情認真。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易晚時——當然不是指在荒野求生節目裏的看見。那能算是什麽看見呢?就像你站在城市的街頭往下望。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每個人都穿著灰的白的黑的衣服,你的雙眼是一雙物件,它連接的是你的物理反應,而不是你的心靈。

真正看見易晚是在那片落地窗前吧。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一個任務終於結束了。可以回家了。再俗套不過的主角打臉配角事件不是麽?還好,這個主角沒有什麽威脅性……可他看著那片雨水,為什麽看上去那麽難過呢?

人腦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直到你喜歡上一個人。你回憶和他的初次見麵,你才會發現——那片灰色的世界因為他也曾存在,已經被染成了彩色。普普通通的擦肩而過,也能煽情得又如一見鍾情。

於是喻容時想起來那是S城雨季的開始。夏雨從那天開始綿延。雨水沒有單調地打在窗戶上,在來到玻璃上前,它們也曾流過碧綠的芭蕉。走廊並不灰暗,因為易晚穿了一雙運動鞋——運動鞋上有一條明顯的紅色邊緣。

他如他一般不解,如他一般茫然。

他是開在鋼筋水泥中的一朵塑料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拒絕生活在這個世界裏。

所以他為什麽會突然吻他呢?

“……如果你一定要問。”喻容時低下眸說,“我不知道。”

易晚:“……”

“你的隊友們可以開著玩笑,熱熱鬧鬧地把手放在你的肩膀上。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對你做出親近的舉動,因為你也知道並認可,這是搞笑,這很好玩。”他說,“可我不能這麽做。”

“……”

“因為你知道的吧?如果我對你做那些親密的肢體動作,一定不是為了‘很有趣’、‘很好玩’。因為我是你的前輩,是個‘好人’,所以更不能這麽做。而且你很容易被嚇跑的吧?”喻容時低聲說,“但是明知道如此,我還是想要吻你。”

“……”

“什麽?”

喻容時覺得易晚好像嘀咕了一句話。

“性吸引力……我的麽。”易晚慢吞吞地把那句話吐了出來。

如果是其他人,聽見這句話或許會覺得有點被冒犯。可喻容時隻是愣了愣,然後彎了彎眼。

“你想聽我更詳細地描述你的性吸引力在哪裏麽?”

如果易晚不懂的話……唔,可這樣會不會有點太欺負人了?

易晚:“……”

“還有一個原因。”喻容時慢慢地說,“我曾經討好這個世界,又拒絕接受這個世界,最後向這個世界妥協……很多人覺得,我二十歲出頭時出於‘正義感’做的那些事很瘋、很酷。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覺得那段時間的我,是個自作多情的笑話。你是唯一一個能讓我能夠主動地回看自己的過去的人。”

“你拒絕這個世界,拷問這個世界,你比任何人都要獨立、都要優秀。我隻是難以想象……有任何一個人帶走你、和你心意相通後,我會有多麽孤獨。在這個世界裏。原本我覺得這樣生活下去是可以的,是符合其他人對我的期望的。”喻容時垂著睫毛說,“‘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

所以我必須捷足先登。

是這樣的吧。

從你主動到我家去那天開始……你就別想從我這裏逃走了。

易晚總算抬眼了,眼睛很大,盯著他:“感覺好恐怖哦。”

“嗯?”

“理智完全被感情壓過的感覺。”

喻容時:“害怕嗎?”

易晚卻反問他:“你害怕嗎?”

喻容時問他:“害怕什麽?”

易晚沉默。喻其琛的臉在他的心裏滑過。

“……不要騙他,他會很難過的。”

他慢吞吞地說:“如果我除了有一點喜歡你,還……對我來說,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怎麽辦?”

喻容時用鼻尖頂了頂他的鼻尖。易晚睜大眼。

“那就大聲直白地利用我吧。”喻容時說,“否則我沒辦法很好地執行你的命令的。”

易晚:“……”

喻容時:“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易晚:“丁別寒怎麽還沒出來。”

說著,他打了個噴嚏。

“可惜啊,約會泡湯了。”喻容時給他抽了一張紙。

……

丁別寒一進廁所,DNA就動了,順便進了個副本,心急如焚。

……無限流遊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他都來不及回房間,把行李箱裏的人頭帶上,好完璧歸趙。

……而且還在他中毒的時候。

……如果不能早點回去,易晚和喻容時都會發現他從廁所裏憑空消失了!

一個人在浴室裏吹衣服能吹多久。易晚和喻容時兩個閑人肯定很快就會發現不對勁,然後進門查看。他的秘密就會直接曝光了!

不行,丁別寒必須加快動作!

扛著中毒debuff,丁別寒一柴刀劈死了撲麵而來的鬼怪。這次他們踏入的是一個黑暗童話副本。丁別寒的隊友目瞪口呆地看著丁別寒一柴刀一柴刀地把巨大的黑兔子砍成肉醬。

獨狼這是怎麽了。今天看上去簡直是瘋了啊。

遊戲玩家的臉在無限流世界裏都會被自動模糊掉,因此丁別寒並未暴露自己的偶像身份。即使如此,丁別寒在無限流世界裏的名聲依舊很響,因為獨來獨往來去如風的作風,被人尊稱一聲“獨狼”。

除此之外,讓“獨狼”在玩家中聞名的還有他超強的推理能力。智勇雙全的丁別寒很快就成為了無限流玩家論壇上的知名人物。很多人畏懼他,還有人想和他一起下副本。

黑兔子砍完,金鑰匙掉出。丁別寒撿起血肉模糊的鑰匙,一路狂奔向迷宮出口。奔跑在他旁邊,和他稍微相熟一點的無限流玩家道:“獨狼,你今天怎麽不推理了,而是直接把迷宮殺穿了?”

丁別寒冷酷道:“我在現實世界裏中毒了。”

無限流玩家:“?我靠,牛逼啊哥。”

牛逼,都可以牛逼,這就是無限流玩家之間的友情。

“對了哥,上次我說的事你上心沒有。”無限流玩家又說。

丁別寒根本懶得聽是什麽事。無限流玩家還在喋喋不休:“遊戲裏人越來越多分薄了資源,紅峰那幫瘋子據說是要到現實裏去解決無限流玩家,好給他們騰出更多空間來。我先前以為就是在瞎傳,現在看起來是玩真的……你考不考慮和我們一起抱個團先?”

丁別寒:“沒空。”

那玩家於是又是一陣“獨狼你這樣是會吃虧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丁別寒根本懶得理會。

他在大門前旁若無人地脫掉遊戲裏扒來的衣服,穿好自己現實裏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跨出門去。

白光一閃,他又回到了喻容時的浴室。

丁別寒心急如焚。他檢查四周,沒有喻容時進來過的痕跡。吹風機還扔在洗手台上嗡嗡作響。丁別寒伸手拔掉電源。

神清氣爽,就連身體裏的毒都解了!

身上的衣服也早在遊戲裏幹掉。事不宜遲,必須獲得新情報。丁別寒立刻打開浴室門——客廳裏黑漆漆的。

丁別寒:?

不,他們沒有出門,而是在喻容時的臥室裏——臥室門底縫泄露出一絲光來。

丁別寒有種不祥的預感。

丁別寒貼著牆角,靠近門縫,聽見裏麵喻容時道:“……他晚點出來最好。”

???

敢情這兩個人根本沒等他出來啊?

一個驚悚的想法讓丁別寒的頭皮炸開。就在這時,喻容時擰開了門。

丁別寒:……

喻容時:“嗨。”

越過喻容時的肩膀,丁別寒看見易晚正坐在臥室裏的沙發上。易晚側著頭,燈光為他形狀美好的側臉投下同樣美好的斜影……

易晚的嘴唇?

嘴唇?

哢嚓。

……丁別寒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寒冷過,冷到他都感覺不到冷,用柴刀劈砍最終BOSS黑兔時也沒這麽冷(血是暖的)。喻容時靠在這兒,易晚坐在那兒,他站在這裏,腦袋裏卻播放著“你站在我左側,卻像隔著銀河”。

“易晚。”他聽見自己從靈魂裏發出的聲音,“你今晚是留在這裏,還是跟我回去?”

……

一整晚的熱鬧總算結束了。第二天,拍攝開始。

整個Iris5都動了起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就連丁別寒都有。在和安也霖去參加喻容時導演的綜藝前,他又把易晚拉到了陽台上。

“我敢肯定,這場陰謀的突破口就在薄絳的身上。”他叮囑易晚,“昨天我盯了他大半個晚上,如今是白天,輪到你來盯他。”

易晚說:“好的。”

丁別寒又盯著易晚的嘴唇看了一陣……轉身離開,有話說不出來。易晚在他身後說:“藍光那幾個人也要參加《科學之戰》嗎?”

丁別寒不回頭:“是。”

易晚:“好,小心藍光的人,尤其是謝子遇。還有,安也雲也在那個綜藝裏吧?你幫著點安也霖,也霖性格單純,別被欺負了。”

丁別寒背對著他擺了擺手。風蕭蕭兮易水寒,丁別寒一去兮晚上還。

易晚默默注視丁別寒的背影。一個《科學之戰》,四個反派,不知道喻容時能不能hold住他們。

“易晚。”另一個隊友倒是趴到了易晚旁邊的欄杆上,假裝漫不經心地道,“昨天晚上你和丁別寒出去後……是一起去喻容時的房間了吧?”

易晚回頭就看到池寄夏。池寄夏實在是太假裝漫不經心了,瞧他這腳,抖得和什麽樣似的。

……不過聽到喻容時。

易晚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用手背碰自己的嘴唇了。

……有點燙。

“是。”易晚說,“昨天酒會上丁別寒的衣服濕了,所以去喻容時的房間換……”

池寄夏懷疑地看著他。

丁別寒的衣服什麽時候濕了?

易晚假裝沒看懂。池寄夏麵色漸漸凝重:“等下,難道……”

喻容時已經知道丁別寒是女孩子了?

池寄夏細思極恐。他拿起手機說:“得趕快和安也霖說一聲……”

讓他多注意丁別寒的安全!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即使喻容時是個好人,也不能排除好人說漏嘴的可能性。總不能讓這種劇情發生吧:

“丁別寒,你也不想讓你身為女孩子的秘密,嘿嘿嘿……”

虹團互相關心的團魂又一次形成了呢。

“喂!看這邊!”

易晚和池寄夏往聲音來處一看,攝影師正拿著鏡頭對著他們:“成團後第一次一起拍戲的感覺怎麽樣?”

池寄夏立刻就開始營業,並攬住了易晚的脖子:“這次是超越一切關係的父子情哦?”

易晚:“……”

作為營業的回報,他把路過陽台的薄絳也一起攬了進來。

從酒店去拍攝地點要坐一會兒車。易晚、池寄夏和薄絳三人坐在最後一排。薄絳用手托著額頭,靠在窗戶上,是有點昏昏欲睡的模樣。

池寄夏在旁邊一直說話:“說起來,薄絳是第一次拍戲吧?”

“是吧……”易晚打開薄絳的百度百科,替薄絳回答。

不知道薄絳的表現會怎麽樣。

池寄夏有點憂慮。

畢竟大家都是虹團的人,要是薄絳演不好,他自己也會不太舒服。而且……

池寄夏眼神暗了暗。

昨晚自從酒會回來後,他就再也沒能聯係上係統。這是過去十幾年裏從來沒有過的。

薄絳還是閉著眼。車輪胎在坎坷不平的地麵上搖搖晃晃,他的大腦也搖搖晃晃。

自從來安陽後,他就一直很困倦。

越來越容易困。

汽車搖搖晃晃,就如同馬車在搖晃。黑甜的夢境纏上來,恍惚間,他以為自己正坐在柔軟的貴妃榻上。

有人在輕輕地拍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像是慈母。可他哪裏有母親呢?他的母親從來沒有溫柔地拍過他的背脊。

女人說話了:“明越,明越……好好睡……快長高……”

我是……

“我是……薄明越……”

砰!

有人拍醒了他。

薄絳迷迷糊糊睜開眼,對上池寄夏的眼睛。池寄夏說:“你昨晚沒睡好嗎?在車上睡得這麽沉。”

“不知道……昨晚沒睡好。好像有誰盯著我似的……”

薄絳揉揉眼睛,眼前終於清明。他又聽見池寄夏說:“易晚說叫了半天沒叫醒你,我手勁大來讓我拍……等下,盯著你,誰?不會是丁別寒吧?再等下,易晚呢?”

兩人都有點愕然。原本屬於易晚的位置,如今是空無一人。

……

“呼……呼……呼……”

易晚蹲在一片斷牆之下。

他用力咬住自己的虎口,瞳孔放大,雙目無神。可無處不在的恐懼依舊搖著他的肩膀……讓他難以自製地顫抖著。

絲線。

他又看見了。

絲線,在薄絳的身上,在距離他不到十厘米的位置!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起了。iphone單調的手機鈴聲在曠野裏顯得格外突兀。易晚猶豫片刻,用手指抽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喻容時”三個字。

他輕輕鬆了口氣,按下接通鍵,溫柔的聲音從聽筒的另一邊傳來:“易晚……?到地方了嗎。”

平常的問候對於此刻的他來說就像天籟之音,把他從恐懼的荒原拉回嘈雜的人世間。易晚握著手機道:“我到了。”

電話那頭停了一下。喻容時說:“你聲音不對……發生什麽了嗎?”

“現在已經沒什麽了。”易晚說。

喻容時:“具體是什麽?我不放心。”

易晚難得地有點焦躁。他不是已經告訴喻容時“已經沒什麽了”嗎。

為什麽還要追問呢。

電話中的對話中斷了幾秒。喻容時大概是知道他不想說,道:“我就是想問一下,昨晚睡得還好麽?”

易晚說:“還可以。”

喻容時:“嗯……有什麽想吃的嗎?劇組的盒飯應該挺一般吧。”

易晚:“沒什麽。”

安陽古城的風沙有點大。易晚吸了吸鼻子,說:“我要去定妝了。”

而後,他聽見喻容時說:“真想現在就見到你啊。”

易晚沉默了。

半晌,他說:“剛剛,我看到薄絳頭上的絲線……就在我肩膀旁邊,我很害怕。”

我害怕被絲線操控。

我害怕它們轉而伸向我。

我害怕……我不再是我自己。

喻容時說:“你不用怕。有我在。謝子遇不是說我是被‘神’拋棄的廢品麽?那你是被廢品選中的人。”

易晚麵無表情:“這個說法聽起來一點也不酷啊。”

喻容時笑了一聲,而後謹慎說:“你能離薄絳遠一點麽?”

易晚:“你不想拯救薄絳了?”

喻容時是一個多麽英雄主義、又篤信奉獻精神的人啊。

喻容時:“你的安全更重要。”

易晚:“有池寄夏在,沒事的。而且絲線的目標似乎隻有薄絳。”

喻容時還是沒有立刻放心。他沉默了一下,道:“沒事。謝子遇在我這邊,我不會讓他過來的。”

易晚說:“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啊,喻老師。”

喻容時依舊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總算肯掛掉電話。在通話結束前,他對著話筒安靜了很久,而後,小心翼翼道:“易晚。”

“嗯?”

“我們現在算是什麽樣的關係?”

易晚想了想,說:“被你強吻過一次的關係。”

喻容時:……

“好吧,行吧。小同學。”喻容時無奈又寵溺地說。

易晚正準備掛掉電話,喻容時突然又說:“易晚……其實我有種感覺。”

“什麽感覺?”

“如果是你的話,即使是碰見了絲線,也不會被它所束縛。”喻容時說,“謝子遇曾告訴我,‘天道’在尋找最精彩的劇情……”

易晚沉默:“……說得好輕鬆啊。”

“但一個自由的靈魂,不需要被束縛。它不需要規則,就能跳出最美麗的舞蹈來。你知道麽?有的精彩,是會超越‘天道’的設計的。如果我是‘天道’,我一定舍不得摧毀這份精彩。”喻容時溫柔地說,“當然,為了保證安全,還是離他們遠一點。”

精彩?

我嗎?

易晚說:“你好像忘記了我是團裏人氣最低的人。”

喻容時說:“是麽?下次我給你打榜?而且……”

“你其實不在意這些東西,對吧?”

通話結束。易晚握著手機在斷牆後發呆。

——他是灰宮口中被“天道”拋棄的“廢品”。

——他定義模糊,不被天道束縛。隻要待在他身邊,就能免除天道的注視和幹擾。

——他因為和他相遇,一點一點擁有更多願望,變得鮮活起來。

——可他不是他向往的“凡人”。

——他絕對,不可能是凡人。

“而且,我無法堅信,這一定不是一場‘安排’。”

他對自己輕聲說。

但他說,他可以戰勝“絲線”,言之鑿鑿。

……

易晚在失蹤十五分鍾後終於又回到了片場。池寄夏拉著他一起去定妝,對他說:“薄絳最近身體很不舒服啊。”

易晚:“嗯。”

池寄夏:“他是不是太入戲了?我聽見他在夢裏說‘我是薄明越’,這入戲還入戲錯人了啊。”

今天的工作任務相對簡單,即再試試衣服、試試妝容。池寄夏先去換了一身皇帝裝扮出來,在劇組裏找自己認識的人“耀武揚威”。他正玩著,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梁輝實。

“梁哥啊。”池寄夏也不甩臉子,笑嘻嘻地回應他。

梁輝實盯著他全身上下看,而後冷笑一聲:“恭喜啊,好多年沒見過你演正劇了。”

池寄夏說:“和梁哥一樣演個配角,演技還是夠用的。”

池寄夏從來沒有任人陰陽的道理——不管他做沒做錯。

梁輝實說:“不僅自己來,還帶著兩個隊友一起來?這算是壯膽,還是一人得道,雞犬也要升天?”

池寄夏知道梁輝實討厭他,可沒想到這人說話這樣刻薄。他剛擰起眉頭,就聽見梁輝實道:“這幾年我不是沒看過你演的劇,什麽《漂亮校花》,什麽《少爺和她》……要我說實話麽?都是垃圾。既然已經跑去演那些爛劇了,為什麽又要跑回來?”

池寄夏剛想發火,就聽見易晚說:“梁哥,你看池哥的電視劇看得還挺全的嘛……”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梁輝實的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易晚說完這話就去試妝了。池寄夏留著和梁輝實對峙,對他狂抖眉毛:“怎麽?很在意我?”

梁輝實反而冷靜下來了,臉冰得難看。

“有些人從沒有過好機會,有些人有機會和天賦,卻肆意揮霍。”他冷冷道,“這是葉導的最後一部戲你知道嗎?塞進來你們三個搞唱跳的,別把別人的畢生心血變成一場笑話!”

池寄夏說:“你說什麽呢?”

梁輝實說:“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一個沒演過戲,一個隻演過一個小龍套。難道不是你和你的公司把他們塞進來的?”

“好了,輝實。”一個蒼老又威嚴的聲音響起,“易晚是我選的。”

梁輝實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他看著走到他身側的老教授,失聲道:“這怎麽會……”

“怎麽不會呢?總得給有天賦的新人一個小機會吧。”老教授笑,“而且有時候,戲份少的小角色也會有非常好的表現效果。”

梁輝實抿著唇不說話了。他極為複雜地看了池寄夏一眼。

池寄夏等著梁輝實快走。可梁輝實在轉身走之前,還對他說了一句:“池寄夏,你好好演吧。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你擁有的機會。”

他離開了。

“我靠這人……”池寄夏瞪著這人的背影。另一個女聲卻輕飄飄地說:“你們關係不太好啊。”

他一轉頭就看見秦雪心坐在他旁邊。

這還是池寄夏在上次那部劇之後第一次麵對麵見到秦雪心。這位女士的上次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囂張跋扈、腦子不好使。可如今她一身紅衣坐在他身邊,托著下巴,眼眸淡淡看著前麵的模樣,卻像是和過去大不相同了。

他記得這妹子在陽台上找易晚哭來著……八卦的心起來,池寄夏順口道:“他看不起關係戶唄。”

秦雪心說:“是麽。我也是關係戶。”

確實如此。池寄夏笑了:“哪裏,不是說你之前麵試拿到了一個角色麽?現在不過是換了個角色演而已。”

“換了個角色演啊。”秦雪心說,“是麽,他們都說我是七公主。生下來就無憂無慮,陽光,明媚。”

池寄夏:“嗯。”

秦雪心又說:“可如果我生下來不陽光明媚,那就是沒有價值的麽?”

池寄夏一愣。他看對方的側臉,女人看著前方,麵無表情。

而後他聽見拍攝場地裏的聲音:“都過來看帥哥啊。”

……

薄絳的妝造不算困難,因為不需要特效化妝。

導演基本上把私生子這個角色按照偶像劇男主那樣設定。薄絳得以獲得了化妝師的超常發揮,直往最帥的樣子化。效果出來後,整個化妝間裏的人都很滿意。他們讓薄絳站起來轉一圈,屋內屋外都圍滿了看帥哥的人。

薄絳倒覺得很尷尬。按理說他並不會因為大眾的注視怯場,可如今他扮演的是他自己的私生子……結果這麽多人裏,隻有葉導看著他,搖了搖頭。

葉導:“感覺差了一點。”

“差了哪裏?”

葉導盯著他看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有人對葉導說:“可能演起來就不一樣了。”

葉導對薄絳說:“你看過劇本吧?做幾個姿勢出來。”

有人遞給薄絳一把劍。薄絳掂了掂手裏的東西,做了幾個凶狠的表情出來。

凶狠、偏執、為了複國不擇手段、隱忍……這是他的私生子該有的表情。

可葉導還是搖頭,不斷搖頭。

“不對,不對!”

“還是不太行。”

“不行,不行啊……薄絳,你對這個角色的理解是什麽樣?”

薄絳盡管已經極度不悅,依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葉導聽完後,沉吟片刻道:“還差一點……薄明絳的私生子不該是這樣的。”

弦崩斷了。

“葉導。”薄絳冷冰冰地說,“為了這麽個角色,花這麽多時間為難,值得嗎?”

“你說說看?”

“薄九原本就是個不存在於曆史上的人物。一個為了滿足收視率需要被生造出來的……東西。”吐出這兩個字時,薄絳覺得爽快極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不是人。差不多行了。”

薄絳的驟然尖銳讓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他如今的模樣真的和平日裏的模樣大相徑庭。

而葉導隻是看著他,說:“你還有什麽想說的,繼續說。”

“薄九的存在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一個玩笑。一個假東西,一個不尊重曆史的假東西。”薄絳閉上眼,“抱歉,我做不了他的解讀。”

站在另一邊的梁輝實已經緊皺住了眉頭。薄絳叛逆的態度顯然已經點燃了他的不悅。他站起來道:“你怎麽和葉導說話的?”

薄絳突然覺得很累。

好累啊。

為什麽要花時間在這裏和他們爭吵呢?得過且過地混過去不就好了。現在嘴上先糊弄著,演戲時隨便演演不就行了麽。反正這個角色就是用來賣臉的……為什麽要和它較真呢?

那種溫暖的睡意又從腳踝開始包裹他,就像是有一個人的聲音在他耳邊絮絮低語。他說大哥你累了吧,大哥你快點睡吧,瞧瞧你,真可憐,在這個世界裏也不能和任何人建立好一點的關係,所以……

讓我來代替你吧。

葉導說:“挖掘這個虛構的人物身上能有什麽樣的表達,是我們共同的任務,是……”

眼睛漸漸閉上。

“一個活在虛無的舊夢裏的,不願承認現實的做夢者。”有人說。

那人的聲音極其清冽,像是寒風,吹走了所有旖旎的迷夢。有人在他的身後喊他的名字:“易晚,還沒化完……”

薄絳睜開眼。他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那個身影說:“薄九從來不願意承認,屬於薄家的王朝已經過去了,消失了。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建立薄氏政權的土壤。他背著劍走街串巷,看起來是求生,其實是逃亡——他背負著母親留下的名為‘複國’的詛咒,逃避自己跳出這個認知後,本來可以擁有的命運。”

“這個觀點很新穎……”是葉導的聲音,“還有其他的嗎?”

“薄九崇拜他的父親。這來自於他母親的灌輸。母親告訴他,薄明絳是偉大的太子,他肩負薄家王朝延續的使命——即使他什麽權力都沒有繼承。他不允許別人說他父親的一句壞話。但事實上……他應該會恨他。他的超我崇拜他,他的本我卻在憎恨他。因為他想要做他自己,而不是做某個人的延續。”

薄絳渾身一震。

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身影。杏黃的衣衫,束發,五官模糊,氣質清冷……他站在他身前,讓他覺得他就是他自己。

“他”說,他應該恨“他”。

“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是改變不了未來的。如果那是值得改變的未來,就不應該把它隻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很多時候,人總是喜歡給自己加這些自作多情的責任感。但我不認可。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一切都可以用馬爾科夫鏈來解釋。例如,因為他是薄九,所以他傳承了薄明絳的血脈。因為他是薄明絳的孩子,他就一定要承擔責任去複國。因為他有這樣精彩的身世,所以他的複國一定會是成功的。”“他”說,“可薄九真的是在相信這條邏輯鏈,還是用它做逃避‘自我思考’的理由,在壓力下揮霍自己的人生呢?”

“所以他是個做夢的人。”

薄絳終於看清了。

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任何人,而是易晚。易晚凝視著他的腳踝,麵無表情。

他放在腿側的拳頭因看見了絲線在顫抖。可他站在那裏,一步也沒有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