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方氏送飯

林依故意忽略了張棟,但張仲微心想,楊氏回娘家,張棟自然是會陪著的,林依斷沒有隻與楊氏買包子,不給張棟吃的道理,於是放下心來,道:“包子錢也記在我頭上,改日賣了酸文還你。”

林依笑道:“使得。”

過了一時,流霞來敲門,稱楊氏準備出發。林依夫妻倆忙收拾了一番,出來鎖門。到得隔壁屋裏,卻發現張棟不在,便問:“爹不一起去?”

張棟自裏間踱出來,道:“二郎,咱們今日去審官東院瞧瞧。”

這話一聽就是借口,閑了這幾日,都沒去問差遣,怎麽楊氏一要回娘家,他就想起來了?張仲微扭頭看楊氏,楊氏卻並無異議,道:“二郎,你就留下陪你爹罷。”

林依暗自奇怪,張棟不陪著楊氏一齊回娘家,應是有失臉麵的事罷。楊氏怎這般輕易就同意了,難道這其中有甚麽緣故?

楊氏瞧出林依驚訝,待得出了門,悄聲道:“我那位繼母,與你爹有些過節。”

林依了然,“大概是楊氏繼母難相處,不免有些緊張。楊氏安慰她道:“你為人硬氣,我繼母一定喜歡,莫要擔心。”

喜歡硬氣的人?這倒與楊氏的性子有幾分相像,或者說,是楊氏學了她繼母?林依心中隨意猜測,又問了些事體,得知楊氏繼母姓牛,人稱牛夫人,年紀與楊氏相仿,目前最恨的人是張棟,最恨的事是兒子楊升逛伎館。

林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問道:“娘,外祖母為何會恨上爹?”

楊氏支支吾吾不肯講,林依猜想大概是甚麽見不得人的事,便不再提。平日出門,都有林依出錢雇轎子,如今她要裝窮,兩人便隻能全仗一雙腳,林依在鄉間,再苦再累的活兒都做過,走幾步路,不在話下,但楊氏從未受過這份累,路還未走到一半,就已走不動了,全仗流霞扶著。

林依瞧在眼裏,很過意不去,又念及楊氏待她不錯,便欲掏錢雇轎子,不料一摸荷包,發現這兩日裝窮裝慣了,竟忘了帶錢。回頭問青苗,也是沒帶,於是隻好扶楊氏到路邊歇了會子,又繼續趕路。

她們到得牛夫人家時,楊氏已是大汗淋漓,勉強與牛夫人行過禮,介紹完林依,就再也沒有力氣。流霞趕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了,接過小丫頭端上的茶,喂她喝了幾口。

林依一麵與楊氏撫胸順氣,一麵偷眼打量牛夫人,隻見她頭梳高髻,前插六對金釵,後插大象牙梳,上著小袖對襟旋襖,下係長裙,那料子,印染花紋繁複,一瞧便知是好的,但林依從未見過,叫不上名字來。她瞧過牛夫人的裝扮,再看自己與楊氏,立時覺得低了一檔,顯見得是才從鄉下來的。

林依打量牛夫人,牛夫人也在打量她們,看了一時,問楊氏道:“你們不是住在朱雀門麽,離我這裏又不遠,怎累得氣喘籲籲?”

楊氏答道:“咱們走來的。”

牛夫人驚訝道:“怎麽不坐轎子?”

楊氏回道:“我們才回京,官人還未領到差遣,手頭有些緊,因此沒雇轎子。”

牛夫人麵現輕視之色,將楊氏身上的衣裳指了指,又問:“這還是你離京前,我送你的衣裳罷?”

楊氏點了點頭,沒作聲。

牛夫人命丫頭端上楊氏送的禮,翻揀兩下,嗤道:“你何時見我用過這些粗劣玩意?”

楊氏麵紅耳赤,忍不住要回嘴,牛夫人卻起身朝簾子後麵走,揮著手帕子道:“趕緊家去罷,等你家張棟有了出息,再來看我,不然我嫌丟人。”

楊氏與林依,椅子還沒坐熱,就被趕了出來,站在大門口好不尷尬。林依正想著,要不要雇個轎子,待得到家再付錢,就見那日見過的楊升從牆邊繞了出來。楊升走到她們跟前,將一樣物事塞進楊氏手裏,道:“娘隻是氣姐夫,並不是針對姐姐,你別往心裏去。”

楊氏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支金簪,連忙遞回去,道:“你又偷她的首飾,小心的挨板子。”

楊升滿不在乎道:“怕甚麽,娘的首飾多得很,少上一兩樣,她根本發覺不了。”

楊氏還是不肯接,擺手叫他回去,拉了林依就走,楊升隻好將金簪收起,另掏出一把銅錢,替她們雇了一頂能坐兩人的轎子,道:“姐姐慢走,改日我再去看你。”

楊氏感激點頭,攜了林依的手登轎,吩咐轎夫朝朱雀門東壁去。林依坐在轎子上,暗道,原來楊氏繼母這樣厲害,怪不得張棟不一起來,想來不是不與楊氏麵子,而是因為怕了牛夫人。

楊氏累得林依跟著一起受氣,過意不去,便與她講些當年的恩怨,作為解釋,原來當初楊氏出嫁時,牛夫人親自挑了幾個丫頭與她作陪嫁,但張棟卻嫌樣貌太醜,成親沒幾日,就趁楊氏不在家,喚了個牙儈來,一舉全賣了。那幾個丫頭本就不甚貼心,因此楊氏對他這舉動,並無多話,但牛夫人卻覺得張棟拂了她的顏麵,一直生氣這許多年。

林依覺得都是些小事,不明白他們為何就此把關係鬧僵,心道,這大概就是親娘與後母的區別罷。

二人到家,張仲微接著,奇道:“你們怎麽回來這樣早?”

林依與他丟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講話,張仲微隻好閉了嘴,落後楊氏兩步,悄聲問道:“外祖母沒留你們吃飯?”

林依將她們才進門就被趕一事講了,道:“你運氣好,不曾跟去,那位外祖母,嫌棄咱們家窮,竟是不拿正眼看我們哩。”

說話間進了屋,張棟正在與楊氏感慨:“到底不是你親娘,見咱們家揭不開鍋,也不說接濟接濟。”

楊氏沒好氣道:“要不是你賣了她送的丫頭,她也不會沒個好聲氣。”

林依眼瞅著二老要吵起來,忙拉著張仲微匆匆行過禮,躲回自己房裏。張仲微道:“今日陪著爹,不曾去賣酸文。”又問:“你可曾買包子與娘吃?”

林依道:“別提了,我隻記得要裝窮,忘了帶錢,別說包子,連轎子也沒法雇,可把娘給累壞了。還好回來時那位小舅舅替我們叫了頂轎子,不然還要讓娘累一回。”

張仲微自責道:“都怪我忘了提醒你。”說著向林依討錢,要去給楊氏買包子。林依道:“娘隻怕已被牛夫人氣飽了,你先去問問,若是她要吃,再去買。”

張仲微到隔壁一問,果然楊氏已稱頭疼,在裏間躺下了,不過張棟聽說有包子吃,興趣很大,連稱自己愛吃羊肉餡的。張仲微回轉,將情形講與林依聽,林依自黃銅小罐裏摸出兩個銅板,丟與他道:“隻有這些,買個酸餡包子與他送去。”

酸餡包子即素餡包子,張仲微猶豫道:“爹隻愛吃肉。”

林依馬上將遞出的兩文錢又收了回去,道:“那隻能罷了。”

張仲微頓了頓腳,重回隔壁,與張棟道:“爹,我們僅剩兩文錢,隻夠買個酸餡包子,你若是要吃,我現在就去買。”

張棟氣得直捶椅子,罵道:“虧你還是個男人,竟當不了媳婦的家。”

張仲微自覺無力養家,已是羞愧,任由他罵,就是不肯答應去翻林依的嫁妝箱子。張棟早上隻吃了半碗粥並幾口米湯,罵了沒幾句,就累了,靠在椅子上喘了會兒氣,吩咐道:“去你叔叔家瞧瞧,問一問何時開飯?”

張仲微退出來,到二房那邊去問,卻得知他們早已吃過,連鍋都刷幹淨了。他回來向張棟如實稟報,張棟不相信,道:“這才甚麽時辰,都吃過了?”他又遣流霞去探,得來的消息卻是一樣,隻好親自起身,欲尋張梁問個明白,不料二房下人卻告訴他道,張梁由張伯臨陪著,上街消食去了。

張棟尋不到張梁,在二房就再無講得上話的人,隻好灰溜溜回來,坐在廳裏發脾氣。楊氏本就心情不好,聽見他在廳裏吵鬧,便走出來責備,兩口子吵起架來。

張仲微忙奔回自己房裏叫林依:“娘子,爹娘吵嘴,你快去勸勸。”

林依道:“一邊是爹,一邊是娘,你叫我幫著哪個?”

張仲微心想也是,便不再出去,隻走到門口留意動靜。

方氏自屋間夾道穿過來,見張仲微站在門口,忙把他朝屋裏推,將一隻食盒放到桌上,道:“我擔心你現任爹娘瞧見,特意沒從他們門口過,繞了個圈子過來的。”

她打開食盒,側耳聽了一時,道:“他們在吵架?那正好,你趕緊吃,免得他們闖來瞧見。”

食盒是雙層,上麵一碟旋炙豬皮肉,一碟醋溜白菘,下麵一碟煎夾子,並一大碗粳米飯。方氏將飯菜擺好,招呼張仲微來吃,張仲微見隻有一碗飯,看了看林依,沒動筷子,向方氏道:“這一大碗飯,我可吃不完,叫青苗再拿副碗筷來,我與娘子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