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如何放下
傅上星輕輕仰麵,歎了口氣。
見他有了反應,廂泉似是很受鼓舞:“也許方千知道紅信石可以做成□□,故而服藥,但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藥,怕是盤算很久了。也怪我那晚……”
廂泉繼續說著,但是乾清不再仔細聽了。他被那句“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藥”震驚到了!
這句話引發他的一串聯想。易廂泉不知道方千的藥是哪來的,但是乾清知道。
□□是傅上星給方千的。他還記得傅上星那天的口氣,當時傅上星就打定主意,慫恿方千自殺。
至少在廂泉的眼裏,傅上星少了一條罪名。但不僅僅是這樣而已。黑湖旁的二人對話,顯然傅上星和廂泉才是主角。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乾清突然意識到其中的問題。
廂泉的所有推論都說得通,但是有一點不對——一切太過複雜。
碧璽掉到湖中心的確很可能是臨時起意的犯罪,但是紅信的死亡卻不是。它精細的設計出手法,如何自縊、如何偽裝、如何讓人把目光移到水妖那裏去而不再關心問題本身,甚至連方千都以自殺告終,似乎什麽都沒留下。
這場犯罪策劃的毫無痕跡。
在廂泉的敘述中,他把紅信作為此次犯罪的策劃者。乾清知道,這怎麽可能?一個青樓女子,被致幻藥物弄的瘋瘋癲癲,怎麽可能想出這麽複雜的手法?方千就更不可能了!
乾清看著傅上星,他還在喝酒,隻是不再倒了,慢慢品味著手中的那一杯。
乾清感到一陣戰栗。傅上星不僅慫恿方千自殺,他還安排了紅信的死。一切都是他,一直都是他!了結紅信,讓方千感覺到無邊的痛苦以至於自盡,而且,他也知道了碧璽的下落。一切一切,若非廂泉插手,傅上星就脫罪了。
一絲破綻都沒有啊!
廂泉以為傅上星隻是不擇手段的想找到碧璽的屍骨。但是乾清明白了,比起這個,傅上星更想讓仇人痛苦。他讓紅信在樓裏近乎瘋狂,在自責與癲狂中自殺。讓方千看著愛人死在眼前,最終飲毒,在悔恨中死去。
這是最惡毒的複仇。
傅上星的眼中,恨意早就變成了陰毒。
乾清驚恐的看著,廂泉從始至終的平靜,不是因為廂泉夠冷靜,而是因為他沒有意識到眼前人的危險性。傅上星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乾清堅信這一點。
但是廂泉不知道。
眼下,傅上星已經醉上七八分,他發髻鬆散,如同一棵從井邊生長出來的綠樹。
“易公子……你到底想怎樣?”
“勸你回頭,”廂泉淡淡的道,“你是一位好郎中,我希望你忘掉。”
遠處廳堂裏觥籌交錯,燈影搖曳,似乎又有纏足舞姬出場,在白棉窗上投下俏麗的身影。這邊與那邊,似乎不屬於同一世界。
“忘掉……”傅上星的笑容好似春日陽光,他的整個人卻是屬於寒露之夜的。頎長身影看著模糊,仿佛隨時都要遠去融入漫長黑夜。
“重新開始,很簡單的。除我之外,再也沒人知道此事。”廂泉語氣急促,也不知是在急什麽。乾清暗罵易廂泉這個呆子,這不是擺明了挑唆傅上星滅口麽!
乾清心裏說不出滋味,他雖然願意相信傅上星——認識他這麽久,此人的品性乾清了解。但是乾清更願意相信事實。
傅上星抬頭看著廂泉,眼眸如星,直勾勾的問道:“你知不知道是我策劃的一切?紅信的死法……是我策劃的。是我讓他們痛心疾首生不如死,是我……”
他竟然承認了?
乾清緊張而詫異的看著,大氣也不敢出。
“而且,方千的死也是我造成的。我把□□給了他,告訴他,紅信石可以做成□□,如此自盡自然不錯。他為人正義,心裏明白。既然有罪,與其聽候官府審判,倒不如自我了結。”傅上星苦笑一聲,又慢慢拉過來酒壇子。
傅上星平靜的訴說著,等待廂泉的答複,似乎是期待什麽,又略帶絕望:“易公子聰明絕頂,難道真的不曾想過,我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人?”
風依然吹著銀杏的微黃葉子,如雨般傾瀉而下。轉眼就鋪了厚厚的一地,等待來年春日化作泥土再育大樹。
廂泉吸了一口氣,沒有表情。沒有厭惡、沒有同情、沒有詫異。
“想過,但這不重要——什麽都不重要,隻要你放下。”
“放下?如何放下?放下之後去幹什麽?繼續給人看病?我還可以做一名郎中?好好活著?”傅上星像是聽到好笑的事,放聲笑著,撿起身邊的一片枯黃的銀杏葉子,放在手裏捏碎了。
他似乎落淚了。
廂泉的聲調變了,變得嚴厲冷酷:“否則呢?斬首、流放,這些都不是懲罰一個人的最好方式。你痛苦,極度的痛苦,你活在了罪孽中。同樣的事,你不會再犯第二次。那麽……可以了。”
秋風乍起,傅上星的暗色衣擺被風席卷,與落葉一同飄動。良久,他輕歎:“易公子真是……”
他不再言語。
廂泉仍然用他沉穩卻嚴厲的語氣道:“你殘忍,但有良知,一直都有。紅信的屍體一旦扔到黑湖裏,瘟疫就會蔓延,全城百姓都會遭殃。你沒有這麽做!還有,你記掛小澤。你來到這井口,但你的心未完全死去,小澤需要你。”
“驚蟄……易公子不是都想好後路了嗎?”傅上星苦笑,但是他眼裏閃過不舍,如同黑湖裏的月光,縱使一切都黯然無色,月仍皎皎,即便那隻是水中的幻象。
“我隻是把你當時所想都說出來而已。你借了冰塊催了梅花開放,為的隻想與小澤再看一次梅花漫天。你去夏家,其實不過是想為小澤的將來謀個出路。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澤,她是你妹妹!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但這麽多年來你們相依為命,她仍是你的妹妹!她還沒有嫁人——你憑什麽把她丟下?她除了你在這世界上再無親人!你有什麽資格,你憑什麽——”
廂泉字字錐心,聲音發顫。風越發的大,吹起他的白色衣袍飄揚在黑夜中,如神祇,如月下被風吹散的雲,也如岸邊波濤掀起的白浪,千丈落下,隻覺得蒼涼與震撼。廂泉聲音發抖,卻像是經曆過同樣的痛苦:“我一定要攔住你,你不理解那種失去親人的苦痛!你沒有資格讓曲澤去承受這樣的痛苦!”
傅上星隻是閉了眼,再也看不到他眼中的光彩,他隻手撫上胸膛。
廂泉輕喘,慢慢的,不引人注目的向後退去,這動作引起了乾清的注意。經過剛才的一切,乾清徹底想明白了——他來這裏的目的不是保護易廂泉。
傅上星隻手把杯子灌滿酒,靜靜的擺在井上。隨後又從自己裏衫中拿出一隻杯子,又倒了一杯酒。
這第二個杯子,與第一個沒什麽區別。一般人都把東西放在懷中,但是這杯子卻是傅上星從裏衫中掏出來的。
廂泉突然向乾清這邊看了一眼,單憑這一眼,乾清立刻意會。
傅上星穩穩的端著酒杯,欲送到唇邊。乾清拉緊弓弦 “咻”的一下,就聽見玉器破碎的聲音。
傅上星詫異的後退一步,隻是一瞬,原本握杯子的手已經空空如也。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總是流逝的,三次元二次元都一樣。乾清他們此時還是白露時節,咱們現在都過去重陽迎來寒露了。好在季節差不多,大家可以大概感受下, 他們也是過著像我們這樣的秋天~想想都激動
我在北方,不知道江浙一帶現在的氣候怎麽樣,不過……庸城可是微冷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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